十二個干糧

楊發(fā)財

母親由于身患疾病，醫(yī)治無效，永遠離開了她的寶貝疙瘩們，從此，我們也成為了十足的沒爹沒娘的孩子，由于母親去世的緣故吧，心里空蕩蕩的，好長時間沒心思回老家。有一天，妻子從饃饃鋪里買了幾個雜面干糧，90后的女兒吃了一口便再也不吃了，理由是吃不慣，咽不下去，我和妻子倒是吃得很是津津有味。此時，我想起了十二個干糧的故事。

想起十二個干糧，就會想起我慈愛勤勞的母親。每星期六放學一回家，就會看到媽媽做的還冒著熱氣的十二個干糧。她把十二個干糧整齊地擺放在案板靠墻一邊，像一輪輪太陽，心里很溫暖，像一件件藝術品，眼里很陶醉。因為它里面包含著一家人的希望與囑托，尤其最多的是媽媽起早貪黑忙碌而勞作的點點心血。媽媽最勞累，媽媽最辛苦，媽媽也最偉大。

十二個干糧是我上初中時候一星期五天半的伙食，吃飯時候到了，就掰多半個饃，另加一茶缸開水，就是我的一日三餐，就這樣雷打不動地幾乎度過了我整整三年的初中住校生活。

當時家境貧寒，生產(chǎn)隊掙工分，分的糧食很少，每年有青黃不接的歲月。媽媽平時很少做饃饃，因為做饃饃費面。白面只能在過年的前幾天里見到，或者家里來了親戚，媽媽萬不得已只好烙上幾張薄餅，親戚坐在炕上吃著，我們幾個小不點躲在門外，悄悄地從門縫向里窺視，心中默默地禱告好心的他們別吃完，可嘴里卻不住的流口水。

為了減少我的胃酸，媽媽平時省吃儉用，給我做饃饃時盡量多放一點香豆、胡麻油汁一類的星星點點的佐料，吃起來可香了，時不時引來常拿豌豆面做成饃饃還不如我的其他同學們羨慕的目光，接著也會發(fā)生不愉快的事，趁我們做操的機會，個別同學會偷吃我的干糧，我的干糧是有數(shù)的，星期六只好餓肚子回家，媽媽看見我瘦弱的身體，總是問一句“餓肚子了吧？”便馬上做飯，這才貪婪地吃上一頓久違的晚飯。

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我會用兩個寫著“為人民服務”字樣的黃色帆布包，正好每個包里裝下六個干糧，在肩膀上褡褳式的前后背著離開家，翻一座山，行十六七公里路，得花三個多小時才到遠離家鄉(xiāng)的鄉(xiāng)中學。上學時，經(jīng)過一條溝，名叫長溝，顧名思義，深而長，僻靜而孤寂，每星期六回家時，總有幾個扎有新花圈的墳塋高高堆起，一個人走在路上，毛骨悚然，渾身不由泛起雞皮疙瘩。我是個天生的左嗓子，但為了掩蓋自己腳步磨起的沙沙聲和大自然怪異的鳥叫聲，嘴里嘰嘰咕咕哼個不停，這其實是為自己壯膽，可以說，現(xiàn)如今我身上僅有的膽量是從此練就出來的。

家鄉(xiāng)的山，很高；家鄉(xiāng)的溝，很深。俗稱“九溝十八彎”，是“滾掉麻雀摔死蛇”的地方。有一次，走到半山腰時，不知是累了，還是對熟悉的家鄉(xiāng)及親人們戀戀不舍，停下來，將干糧包輕輕放在一墩毛爾茨上，用手擦了擦汗，然后兩手叉腰，居高臨下，放眼望去，眼前是家鄉(xiāng)彎彎曲曲的山路，陡峭而貧瘠的塊塊田地，臉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苦苦勞作卻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身子的鄉(xiāng)親們，心中一陣陣酸楚涌上心頭。“兒不嫌娘丑”，條件歸條件，感情歸感情，我是大山的兒子，我有責任為家鄉(xiāng)做點什么，于是望著家鄉(xiāng)的山山溝溝，立志發(fā)奮苦學，走出大山，用知識改變家鄉(xiāng)落后的面貌。正當我心潮澎湃，浮想聯(lián)翩，盡情欣賞家鄉(xiāng)的“美景”時，耳邊突然響起如兔子跑過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我的干糧包由于失衡一高一低蹦蹦跳跳往山下滾落。我不知哪來的膽量，也不知嚴重的后果，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追回來，身后便高高揚起了一縷塵土，幸好兩只包的帶子系的牢固，向下滾落了三十多米后被毛爾茨擋住了，但同時看見從包里滾出來的干糧像跳蕩的音符一高一低地向下滾落，眼淚一下地流出來了。

我知道，家有平底鍋，媽媽每個星期六就為我做一鍋底四個，三鍋底，共十二個干糧，家里再沒有多余的一個，身無分文的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回來，因為那是我一星期的伙食啊，我再也不給媽媽添加負擔啊，于是在半山腰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足足尋了近半個小時被摔碎成一塊塊殘缺不齊的干糧，最后還是少了一個半，要么摔得太碎沾滿了塵土實在不能吃，要么被摔成星星點點尋不著蹤影，那個星期從星期五晚飯起沒吃任何東西，只好餓了一天半的肚子。

我忘不了過去的美好時光，我忘不了養(yǎng)育我的故鄉(xiāng)，更忘不了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我的故鄉(xiāng)是由九溝十八彎組成，溝深而長，山高而陡，那里的山溝溝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山的子民。有了大山，便有了廝守大山的主人，大山坦露著臂膀將她的虔誠的信徒們擁抱在寬闊的胸前，叫他們大塊大塊的吃肉，叫他們大碗大碗的喝酒，叫他們大步大步的追趕日月。

大山教會了山里人春夏秋冬周而復始地為了繁衍子孫，為了延續(xù)生命，為了回報大山賜予他們豪邁、粗狂、憨厚、忠誠的性格而勞作不息、奮斗不止。

一座座大山好似西部一個個感人的故事、一部部精彩的童話、一尊尊能工巧匠精雕細刻饋贈后裔的雕像。傾斜而下的山澗的泉水是山里人滾燙的血液，連綿起伏的一道道山梁是山里人不屈的骨骼，一個個直指蒼天的山頭是山里人高昂的頭顱。

大山啊，我的故鄉(xiāng)，是祖祖輩輩山民們歌唱生命、歌唱太陽的守護神。媽媽呀，我的親娘，是生生世世兒子永不褪色的牽掛！十二個干糧，十二顆照亮我前程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