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名字

李娟

在水電站那塊葵花地邊，我們認識了水電站長革命別克。接下來，又認識了職工解放別克。對這種有時代烙印的名字，我感到有趣極了。于是人家就此話題談淪了許久。在我們當?shù)兀艺J識好幾個叫“革命”的哈薩克人。他們出生時統(tǒng)統(tǒng)趕上了文革。一般來說，叫“革命別克”的，上面還會有一個兄弟叫“文化別克”。若是女性，“革命”之后則會加上“古麗”。“革命古麗”，革命之花。“古麗”是花的意思。正如“別克”是哈薩克男性名字的常見后綴，“古麗”就是女性名字的后綴。但有時候姑娘的名字里也會出現(xiàn)“別克”。我的好友二嬌曾告訴我，她認識一個哈薩克姑娘就叫別克炸彈……她的哥哥叫別克坦克，她弟弟叫別克火箭。真的。多么火爆的一家人。

漢族人名里的時代痕跡就更強烈了。我叔叔有一個親戚叫“清理”——清理階級隊伍時出生的。另外我曾聽人說過，有一個人叫“分隊”，生于開始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的年代。他出生不久，他家鄰居也得了一小孩。便隨著他叫了“單干”——分完隊不就開始單干了嗎？

唉，只能說，這些父母取名的隨意性太強了。

我在牧場上生活時，聽說有一放羊的老頭兒，名字叫什么忘了，但翻譯成漢語的意思則是“搟面杖”。還有一個牧人叫做“第六個財主”。不知他上面是否還有五個財上。這倆名字與時代無關(guān)，仍然很有趣。

唉！這種話題真是越聊越興奮。于是大家你一段我一段，分享了許多各自的見聞。據(jù)說有一家人兄弟五個，依次取名為：大占子、二占子、三占子、四占子、五占子。意義不明，嘎崩兒響亮。還有兄弟三個。分別叫做：門栓兒、門別兒、門扣兒。估計他家很難進賊吧。

我還聽說有兄弟三個，分別叫做：樹枝兒、樹皮兒、樹葉兒。還聽說有倆姐妹，名叫“金塊兒”和“銀塊兒”。感覺倆人往那兒一站，锃光四射。

我媽認識一家人，兄妹四個。老大出生那天村頭路過一輛汽車。那個年代，在農(nóng)村看到汽車是罕見的事，便取名為“車來”。老二出生時，家門口停了一輛車，更罕見。便取名“車停”。老三出生時他媽坐車進城，差點把他生在車站上。則取名“車站”。生老四時，時代已經(jīng)進步了，汽車也不罕見了。但電話這種東西仍比較罕見。那天村長通知她爸去鄉(xiāng)里等一個電話。接完電話回來四丫頭就落了地。于是取名“電話”……四五十年后，大家“電話嬸”長“電話嬸”短地叫她，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我還知道有一個大叔，叫“驢頭”……好吧。也不知是容貌方面的謙虛，還是智商方面的謙虛。還有一位大嬸，叫“勤快”。——蘊含了她父母對她的質(zhì)樸的期望。還有叫“大件”的。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大件家私算是一個家庭的最大休面。所以，得了個兒子的極度喜悅，非取此名而不能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