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璇
在中國電影市場分層化、創作多樣化、觀眾需求個性化的新態勢下,藝術電影的“破冰”之旅步伐加快了。日前,由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以下簡稱“聯盟”)主辦的“藏地密碼——中國藏地影像展”正在多地展開:從四川、西藏輻射至青海、甘肅、云南,并逐步推廣至全國。
展映活動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如1986年出品的經典電影《盜馬賊》在四川成都的峨影1958電影城上映時,現場239個座位,幾乎座無虛席。
藝術影院的實踐此前其實屢見不鮮。北京的中國電影資料館和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在影迷心中頗有地位;上海的藝術電影聯盟運營了三年多,也為不少文藝片爭取了不易的空間。但這些努力似乎依然更集中在一線城市。
而2016年10月正式成立的“聯盟”,作為中國第一個全國性質的藝術片放映聯盟,被創作者和影迷寄予了更多期望。業界人士認為,中國電影市場經過近幾年的發展,已擁有近4萬塊屏幕,票房平均年增長率超過20%。在擁有眾多放映終端的形勢下,放映渠道進一步細化的時機已經到了。
在全新的市場環境下,藝術電影的“天堂電影院”會成功地建起來嗎?
讓藝術電影找到觀眾
藝術電影在中國并不缺乏觀眾。
2016年4月,北京國際電影節的展映活動開票,實時點擊“購票按鈕”搶票的用戶每秒達44000人;6月,上海國際電影節展映活動開票首日,官方在線售票平臺淘票票曾一度癱瘓,最終首日收入超1500萬元。
除電影節展映活動外,以中國電影資料館和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為代表的藝術影院,近兩年的日常放映活動上座率也明顯提高,經常座無虛席。
但是,藝術電影卻經常出現排片率低下,導演苦求排片的尷尬事件。2016年5月,制片人方勵為《百鳥朝鳳》“跪求排片”引發熱議,再次將藝術電影的生存問題擺在大眾眼前。
而在此之前,王小帥、賈樟柯等導演都曾為自己影片的排片吶喊。2016年10月,“聯盟”在長春電影節期間宣告成立,人們在發起方的名單上看到了賈樟柯不久前在上海成立的電影公司“暖流文化”。
“過去我們的渠道比較粗放,好萊塢電影、商業影片、藝術電影、文化電影、紀錄片都在同一個渠道混合發行,以至于藝術電影找不到觀眾,觀眾也找不到藝術電影。”賈樟柯說。
中國電影家協會秘書長饒曙光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聯盟”的成立可謂水到渠成。
中國電影市場規模和觀影人次仍在持續擴大,銀幕增加到4萬塊,而單塊銀幕的產出則出現某種增長乏力,粗糙的發行方式亟待改變;以大學生為代表的重點觀影人群,以及三四線城市受眾的加入,使觀影需求差異化更為明顯;電影評價體系也開始從“崇拜票房”回歸到電影質量本身。
“藝術院線像是城市的一盞聚光燈,給了藝術電影導演找到觀眾的機會,也是中國龐大的藝術電影人群觀看藝術電影的窗口。”賈樟柯說。
建立藝術電影院線,支持藝術電影發展,對于商業電影同樣大有裨益。
“藝術電影是創新的陣地。”微影時代聯合創始人兼高級副總裁楊丹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好萊塢發展史中,藝術電影里諸多實驗、先鋒的電影語言,最終都演變為商業電影的常規手法。楊丹說:“這些探索一旦被觀眾認可,慢慢就會變成大眾消費市場里新的電影語言。對于電影的持續發展來說,失去藝術電影,就沒有試驗田了。”
正是基于這樣的共識,由中國電影資料館、華夏電影發行有限責任公司、上海暖流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萬達電影院線股份有限公司、百老匯電影中心、北京微影時代科技有限公司共同發起的“聯盟”成立了。據了解,“聯盟”目前主要由中國電影資料館牽頭并負責選片和影展策劃,華夏發行和萬達院線等配合發行和放映,微影時代則在票務上和宣傳上進行配合。
藝術院線走過的路
中國藝術電影院線的歷史,可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
彼時,陳凱歌、張藝謀、田壯壯等“第五代導演”的藝術電影多次在國際電影節上斬獲獎項,催生了一批藝術影院。
20世紀80年代中期,在北京電影公司的牽頭下,大華、首都、地質、長城影院組建了一條藝術院線,但這條院線建立不到一年便因供片不足而走向終結。
后來,中影公司在全國9大城市選定11家影院為藝術電影提供放映渠道,其中便包括上海勝利電影院。
此后,勝利電影院一度成為全國知名的藝術電影院。在這里,幾乎每隔一兩個月就有一個主題影展登場,諸如“名著改編的電影”“情人節下午專場”“路易·德菲耐斯電影展”等。
陳凱歌的《黃土地》、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吳子牛的《晚鐘》等“第五代導演”們的成名作都曾在此上映并引起轟動。
1989年,王朔編劇、夏鋼執導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在勝利藝術電影院獨家上映時,影院的443個座位連續3個月爆滿,售票處甚至要拉起鐵柵欄分流觀眾。
隨著VCD 和 DVD的出現,錄像帶租售業在上世紀90年代日漸興盛,廉價便捷的觀影方式普及開來。互聯網興起后,盜版資源更是盛行,藝術影院便不再是觀賞藝術電影的唯一渠道。
21世紀以來,中國電影市場開始產業化改革,電影的商業屬性更為資本所重視,藝術片放映空間也遭到了主流商業片的擠壓。
然而,仍有一些院線、發行公司和民間組織在嘗試為藝術影片開辟陣地。
2009年12月底,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在北京成立,共有三個影廳,運營至今已成為京城影迷的圣地之一,許多熱門展映活動也備受歡迎。
2012年,上海成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上海萬達電影城、上海電影博物館、上海影城等十家影院加盟,雖一度因片源問題造成放映場次縮水,但近年來不斷推出展映,成為上海迷影文化的重要一環。
2013年5月,由民間影迷組織成立于南京的“后窗放映”更具備公益性質。“后窗放映”沒有固定的合作對象,每次組織影展,都需要與不同的影院協商合作,因此,相較剛成立時,如今的日常放映活動已經大幅減少。
除了這些組織外,法國文化中心、歌德學院等國際文化交流機構,也是助推當前藝術電影放映的重要力量之一。
藝術院線放什么
有了放映渠道,關鍵的問題還有一個:放什么?
據孫向輝介紹,“聯盟”的片源主要分為三類,一是最新的國產藝術電影,二是急需介紹給中國觀眾的最新國際藝術電影,三是以策展方式進行的學術性經典電影展映。
從中國電影資料館目前的排片來看,經典電影的放映仍占據主要位置。為支持國產藝術新片,2015年開始,中國電影資料館在1號廳長線放映國產藝術新片,包括《心迷宮》《黑處有什么》等在內的藝術電影都在該廳進行過放映。
但是,國產藝術新片的產量并不能滿足片源需求,而由于每年進入中國市場的海外電影份額有限,很多國際藝術電影也沒有機會走進中國院線。
在展映的審批流程上,盡管可以就影展影片進行計次的報批,但在以往的實際操作中,仍有不少困難。
百老匯電影中心策劃經理楊洋曾對《瞭望東方周刊》透露,國產影片可以在地方電影局報批,若影展含有超過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影片,則需到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報批,“但民間策展團隊的資質似乎又不被認可”。
此外,涉及多城市的巡回影展,每新到一地都要重新辦一次報批手續,審片結果還可能與上一站不同。
而“聯盟”的不同在于,發起方有中國電影資料館和華夏電影發行公司,“可以借由國企背景,更準確實時傳達政策門檻的高低,對放映片源加以調整”,楊丹說。
但也有業界人士擔憂,展映要耗費較大的人力與物力,且需要大量片源, “聯盟”未來將有400個加盟影廳,如何支撐起它們的常規放映?這需要更為精細的上層設計。
法國擁有成熟的藝術院線系統,其放映設計對于“聯盟”來說或許具備一定啟發意義:與正常電影院的排片計劃有所差別,法國藝術院線的放映計劃中有新片,也有新修復的經典影片,而片單則是由 100 位電影人組成的機構根據一定原則擬定的。
盈利還是義工?
“從商業回報上來講,做藝術電影某種程度上算是義工。”楊丹說,參與“聯盟”發起,更多是為行業長遠的發展做積累。
藝術電影并不具備商業電影顯見的變現能力。為鼓勵藝術電影的創作和放映,許多國家都在這方面予以減免稅收等政策扶持。
以法國為例,其影視產業最高管理機構法國國家電影中心便有專門的扶持基金,通過公權力,將電視、錄像業和互聯網的盈利補貼到電影業中,以實現平衡。
而國際藝術院線聯合會也會對世界各地的藝術院線成員進行一定經濟扶持,院線成員只需要支付一定的會員費用和放映提成,便可共享國際藝術院線聯合會的藝術影片放映權。
該聯合會由法國、德國、荷蘭、瑞士四個國家的藝術院線協會在1956年聯合創辦,在歐洲、非洲、北美洲和亞洲的29個國家擁有3000塊銀幕,占覆蓋地區票房總額的10%~25%。
藝術電影需要國家補貼,但扶植的方法各有不同,有的是對獲獎影片給予獎勵,有的是對放映比例達到一定標準的影片給予獎勵。然而,“聯盟”的發起者們在討論初期便否決了依靠政府補貼的想法。
孫向輝表示:“如果一開始就走補貼這條路,一定會死的,它激發不出來市場運營能力,也激發不出積極性,它會依賴于補貼,沒有市場化的東西肯定活不成。”
雖然藝術電影的生意并不大,但藝術電影作為分眾娛樂的一環,需要在電影市場有一席之地,首先要找到商業運作機制。
“放映問題仍需要市場手段來加以解決。”楊丹表示,微影時代目前定下的“小目標”是在一到兩個季度里讓藝術電影的固定觀影用戶達到一定人次,并建立起他們的觀影習慣。
楊丹舉例說,諸多影展的觀眾都是由微影時代旗下的票務平臺格瓦拉召集而來,可以設法將其轉換為“聯盟”的固定用戶,并用會員機制鼓勵其消費。
賈樟柯則認為,藝術電影的相關財政補貼不能靠中央政府,應看各地政府的文化產業政策。
據了解,上海市已出臺并實施相關政策,對長期組織放映優秀國產藝術電影的主體和院線給予獎勵。
2015年9月,《國家電影事業發展專項資金征收使用管理辦法》中新增規定“資助文化特色、藝術創新影片發行和放映”,將藝術電影納入了重點支持的范圍。
早前,國家電影事業發展專資辦停止了對3D、巨幕的補貼,業界分析,這項補貼會運用到對藝術電影的扶持上。但如何補貼,尚未出臺更加細化的準則。
“聯盟”發起方的成員大多為民營組織,在一定程度上都有盈利訴求。若不能逐步完善上層制度建設,“聯盟”的前景恐怕還將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