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興輝
累犯的判斷與適用是實踐辦案中經常遇見的情形,辦案人員對之也是十分熟悉,因大多數案件犯罪分子所犯前罪為單一罪名,很好判斷出前罪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進而可以認定是否在5年內繼續犯罪,是否構成累犯。而現實案件情況各種各樣,前罪為數罪并罰的情況也時常出現,并且數罪中主觀罪過各不相同,即單個故意或者多個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進行并罰,如案例1[1]:犯罪嫌疑人張某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取保候審,在取保候審期間,多次入戶盜竊他人財物,數額較大,2008年12月8日被公安機關抓獲、刑拘,后一并移送審查起訴,最后以兩罪提起公訴。2009年3月1日經審理,張某因交通肇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2個月,罰金5000元,合并執行有期徒刑1年6個月,罰金5000元,于2010年6月7日刑滿釋放。
如何界定一般累犯中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相當重要,關系著后罪是否成立累犯。對此,實務中辦案人員存在不同的理解,得出的結論也各不相同。
第一種觀點認為,《刑法》第65條第1款規定,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分子,刑罰執行完畢或者赦免以后,在5年以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的,是累犯,應當從重處罰,但是過失犯罪和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的除外。對此看只是限定前后罪為過失犯罪的,刑罰執行完畢后5年再犯應判處有期徒刑的,不屬于累犯,而并沒有限定前罪是不同主觀的犯罪類型,只要有故意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就足以;并且數罪并罰是一個整體宣告刑,也無法區分故意與過失的刑期,理應直接以數罪并罰最后的宣告刑罰為準,即該整體宣告刑(含裁定減刑)執行完畢后,只要5年內再故意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的,就構成累犯。對應前述案例,張某最后刑滿釋放之日就是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如在5年內再故意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的,就屬于累犯。
第二種觀點認為,按照累犯的規定,過失犯罪既然不構成累犯,那應該將故意與過失犯罪進行區分,依照并罰前故意犯罪被判刑期作為認定累犯前罪基礎,然后以數罪并罰中各罪名被發現的先后順序依次進行刑期執行。比如,過失犯罪在前就先執行過失犯罪的刑期,然后再執行故意犯罪的刑期,因故意犯罪是最后執行的,此時數罪并罰后刑滿釋放之日就是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如故意犯罪先被發現,就先執行故意犯罪的刑期,那么該刑期執行完畢的時間就是累犯5年計算的起始點。對應案例,因發現的順序是先過失后故意,那么直接可以得出刑滿釋放之日就是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即2010年6月7日;如果將案例中盜竊罪與交通肇事罪發生的順序進行調換,是先發現故意犯罪后發現過失犯罪,對應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就是2010年2月7日。
第三種觀點也認為應當拆分故意與過失犯罪,單對故意犯罪進行評價。鑒于數罪并罰是將各罪的裁判刑按照并罰的原則進行合并宣告,說明宣告刑期已經融為一體,就需要按照相應的比例進行拆分刑期,還原對應故意犯罪刑期長度。具體而言,當并罰后宣告刑期小于兩罪之和時,說明數罪并罰時減少了單個罪名裁判刑的刑期,此時應按照數罪并罰最終宣告刑占各罪裁判刑總和的比例,對應計算出單個罪名裁判刑減少比例,再計算出各罪對應修正后的刑期,該刑期就作為累犯評價基礎,再按照發現罪名的先后順序進行計算該故意犯罪刑罰執行完畢的日期。如果最后宣告刑與各罪裁判刑之和相等,說明各罪的刑期均需完全執行,就直接按照發現罪名先后順序進行計算執行完畢之日。由此看,只要故意犯罪晚于過失犯罪被發現,那對應的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就是最后的刑滿釋放之日,只有在先故意后過失的情況下需要進行計算。對應案例,將發現故意與過失犯罪的先后順序反過來看,兩罪單獨宣告刑之和為24個月,數罪并罰后宣告刑為18個月,故意犯罪執行的刑期18/24×14=10.5個月,過失犯罪執行的刑期18/24×10=7.5個月,前罪中故意犯罪對應的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就是犯罪分子羈押滿10.5個月,意味著在此之后5年內再故意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的,就構成累犯。
通過前述幾種意見分析,可以歸納出主要爭議的焦點,也是解決問題的關鍵:第一,刑法累犯條文中刑罰執行完畢是否只指前罪故意犯罪執行完畢,還是只要前罪包含故意犯罪的各種并罰情況即可?第二,如前罪不包含過失犯罪,需剔除時,該如何提煉出故意犯罪的刑期?又以何種方式執行,最后計算出故意犯罪執行完畢的時間點?
第一種意見因沒有厘清累犯前后段關系,并且只關注數罪并罰后的宣告刑,認為已經融為一個整體了,就不能再進行拆分,從而導致理解存在錯誤。聯系累犯條文,從第1款立法技術看,前后段應該指向同一,后段是對前段進行補充修飾,即刑罰執行完畢是指被判處有期徒刑刑罰的罪名,后段規定過失犯罪和未成年犯罪不構成,結合起來看,第1款規定的被判處有期徒刑刑罰應該是特指因故意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的情形,而不是只要有故意犯罪就可以。因為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在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等方面具有差異性,同類型下故意犯罪要重于過失犯罪,立法就是要將過失犯罪排除在外,做到罪刑均衡、罰當其罪。如案例,甲與乙因共同盜竊各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此外,同一判決里面乙還有交通肇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個月,被決定合并執行1年5個月,甲于2009年1月1日刑滿釋放,乙于2009年6月1日刑滿釋放。如果甲和乙在2009年2月1日均故意犯罪又將判處有期徒刑,按照第一種意見,甲就構成累犯,乙就不構成累犯,只適用數罪并罰。由此看,同樣的罪行同樣的刑期得出的結論完全不同,有損刑法的嚴肅性。因此,可以得出結論,過失犯罪被判處的刑罰達不到累犯要求的責難程度,如果將過失犯罪執行刑期納入評價,明顯與累犯規定相違背,理應只單獨評價故意犯罪,將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進行區分,否則將對犯罪分子不公平。
在確定需要區分故意與過失犯罪的情況后,還需要解決爭議焦點中的第二問題,前罪數罪并罰中含有不同主觀的犯罪,如何進行合理拆分?第二種意見提出以并罰前故意犯罪被判處的刑期為基礎,從發現罪名的先后順序來決定先執行故意犯罪還是過失犯罪,即先發現就先執行先矯正。該觀點雖然提出了一種明確的解決思路,解決比較方便,但是數罪并罰決定的刑期是根據相關規則進行計算的,后期刑罰執行就是一個整體刑期執行,以及對被告人所犯罪刑的整體懲罰與矯正。如以先發現先執行進行區分時間點,沒有相關法律規定和法理依據,并且實踐中可能存在同時發現各罪的情形,處理又會棘手。此外,先發現過失犯罪還是故意犯罪并沒有本質區別,以此來作為累犯認定的基礎條件不嚴肅,也不恰當。而對于第三種意見提出以數罪并罰的決定刑占單個罪名宣告刑期之和的比例,計算出故意犯罪的執行的刑期,依照發現的先后順序從而計算出何時執行完畢。除前述先發現先執行存在問題外,對刑期計算方面,從數學的角度來看,這種計算方式無疑是正確的,均等分配刑期,但法律中數罪并罰并不是單純的加減乘除,法官必須綜合考慮各單一罪名的各種情況,根據相關并罰規則進行綜合評判后作出最終的宣告型,就如前所說已經形成了一個整體,將該整體再進行拆分沒有意義,況且按照第三種意見計算方式可能計算出非整數天的情況,此時又如何進行處理,相當麻煩。因此,第二種、第三種意見也不具有合理性。
經過前述分析,在現行累犯條文規定下,必須對故意與過失犯罪進行拆分,而數罪并罰后最終的執行刑又是一個整體,此時必須區分與一個整體似乎兩者之間存在明顯矛盾,實則不然。任何制度的設置背后都有立法的目的,在發現矛盾后應該采用各種解釋消除之間的矛盾。鑒于兩者屬于不同的制度,當然立法的目的就各不相同,那么如何進行解讀,既不違反法律規定,又可以消除對立進行合理拆分,下面結合累犯制度、數罪并罰等方面進行闡述。
累犯,在字面意義上看就是屢次犯罪,一而再,再而三地實施犯罪。而刑法意義上的累犯,在范圍方面進行了相應的限縮,限定前后罪均為故意犯罪被判有期徒刑刑罰以上以及時間間隔5年的條件,主要針對故意犯罪、主觀惡性很深、社會危害性大,以及故意對前故意犯罪刑罰改造進行否定的犯罪分子,進行從重打擊。而對前罪主觀惡性相對較小的過失犯罪或者有期徒刑以下罪輕的犯罪分子排除在外,體現寬嚴相濟政策,最終目的就是對想再次實施犯罪的人進行一定震懾作用,期待實現刑罰的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功能。鑒于此,累犯評價在更深層次方面可以理解為,對前后罪主觀惡性、社會危害性等方面進行的評價,而反映該方面的無疑于就是對應罪名宣告的刑期。
數罪并罰作為刑法適用的基本制度之一,是指法院對一人犯數罪分別定罪量刑,并根據法定原則與方法,決定應當執行的刑罰。換句話說,數罪并罰就是對各罪名對應的刑期按照法律規定進行如何評判的一種規則,對于有期徒刑之間進行并罰的方法,就是最終的決定刑要在數罪中最高宣告刑以上,各罪宣告刑之和以下。由此可見,數罪并罰是在單個罪名被分別定罪量刑的基礎上,基于一種有利于被告人方式進行的一種最終刑期處理方式,最后合并執行。可看出真正體現被告人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以及罰當其罪的是在于并罰前單個罪名的宣告刑中,因為單個罪名的刑期就是綜合被告人的各種量刑情節而進行的確認,具有精準性;后面并罰融入一體只是體現出對各罪的共同矯治,并不是將單個罪名刑期進行代替。因此,數罪并罰后決定的刑期并不等于單個罪名的各自刑期消滅了,成了一個不可區分的整體;而是每個罪名宣告的刑期依舊客觀存在,只是其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等方面包含于并罰后整體宣告刑里面,并罰前的個罪刑期完全可以獨立出來,其執行情況可以作為累犯評判的依據。此外,數罪并罰與累犯均規定在刑法的第四章刑罰的具體適用里面,累犯具體在量刑一節,數罪并罰單獨一節,兩者屬于不同范疇,相互間并不存在沖突。
通過前述,盡管可以確定數罪并罰后,單個罪名的刑期并非已經消滅而是依舊存在,仍不能計算出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需要厘清故意犯罪是如何執行的。鑒于法律沒有規定執行有無先后順序,只是規定數罪并罰后宣告最終刑期進行一并執行。本文認為,就如前所述,數罪并罰后刑期是一個整體的矯治與執行,就可以理解為該整體刑期包含了故意犯罪對應刑期和過失犯罪對應的刑期,在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等方面也屬于包含關系。那就意味著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在刑罰執行時實行了共同執行,因先前羈押刑期需要折抵也應該屬于共同執行的一部分;但存在例外情形,單個罪名判決刑期小于羈押的時間,可能實務中單個罪名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但數罪的情況下可能存在,事后折抵就存在還未審判就已經執行完畢。鑒于此,因該種情況還未生效進行執行環節,不能算執行完畢,此時應認定為生效之日為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否則導致計算可能會出現還未審判時又犯罪需要認定累犯。如案例:甲因盜竊罪、交通肇事罪于2009年4月1日被羈押,二罪于2010年1月1日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7個月、1年,決定合并執行1年4個月。按照故意與過失一并執行,經折算發現2009年11月1日就刑罰執行完畢,而此時根本還沒有判決無從執行,就存在矛盾,對此,就應認定為生效日為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即2010年1月12日刑罰執行完畢。因此,除前述特殊情況以判決后生效日作為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外,其他在判斷累犯規定中刑罰執行完畢時間點時,就認定一開始羈押就在執行,然后直接計算單個故意犯罪刑期在何時執行完畢即可。對應前述爭議案例,2008年12月8日被羈押,從此時折抵刑期,故意與過失共同執行,盜竊被判1年2個月,執行該刑期,對應的刑罰完畢之日為2010年2月7日,之后如5年內再故意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的,就構成累犯。
此外,實務中還存在另外復雜特殊的情形,就是數罪并罰后執行期間如遇減刑又該如何進行計算?刑法中減刑的一般條件就是認真接受改造,確有悔改表現或者立功表現,進而減少整體執行刑期。雖然減刑是對前期整個判決的最終宣告刑進行的減少,但真實減少的應該就是對未執行的刑期進行的減少,因為已經執行的刑罰不可能再進行減少,裁定減刑表明已決犯通過前面執行刑罰,其各方面得到了矯正,人身危險性等方面不斷地減小而換取后面刑期的縮短。由此可見,減刑實質上是對未執行的刑期的減少,結合前述并罰決定刑期是整體,故意與過失犯罪是一同在執行,那么減少的刑期直接就是已經執行刑期后的刑期即可。如減刑時按照前述計算方法并罰前故意犯罪的刑期已經執行完畢,當然就不存在減刑的情況;如果減刑時按照前述方法計算故意犯罪的刑期沒有執行完畢,那就順著裁定減刑的長度將故意犯罪的刑期相應進行縮短。如在案例1的基礎上增加犯罪分子在執行1年時被裁定減刑3個月,因減刑時故意犯罪的刑期還未執行完畢,已經執行1年,盜竊罪還剩下2個月未執行,后面依次減3個月刑,那么盜竊罪就沒有剩余刑期了,對應的執行刑期就是1年,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就是2009年12月8日。
綜上所述,在現有的累犯規定下,根據罪刑法定原則,筆者認為,一般累犯在計算刑罰執行完畢之日,不應該以數罪并罰后決定的刑期作為計算依據,應以合并宣告刑前故意犯罪被判處的刑期為準,基于前罪刑期共同執行,然后按照前單個故意犯罪被判處的刑期長度計算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當然,實踐中可能存在多個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進行并罰,由此,每個故意犯罪都應該對應一個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作為判斷累犯的基礎。假如在案例1基礎上增加一個罪名敲詐勒索罪,被判處的刑期2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3年,未減刑的情況下最后刑滿釋放時間是在2011年6月7日刑滿釋放。因前罪有兩個故意犯罪,那么就存在兩個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一個是執行1年2個月盜竊的時間點,即2010年2月7日,另一個是執行2年敲詐勒索的時間點,即2010年12月7日。由此可見,不管是在整體刑罰執行期間還是執行完畢后,只要犯罪分子在前述兩個時間點后5年內再故意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就構成累犯。這種方式處理才能體現出罰當其罪,以及前述設置累犯的意義。此外,如果有減刑情況出現,除前述特殊情況認定判決生效日為刑罰執行完畢之日外,其他就剔除已經執行的情況,然后進行相應刑期的減少,計算出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
法律條文一經制定就會落后于現實,對于前述一般累犯中刑罰執行完畢的時間點爭議問題,實務中認定各異,本文僅提出了相關的意見,建議出臺相關解釋予以規范,從而解決實務中存在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