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拉瑪齊亞案看美國知識產權的刑事保護制度

文◎楊 靜*

從拉瑪齊亞案看美國知識產權的刑事保護制度

文◎楊 靜*

近年來，我國熱播電視劇片源被盜播盜版的案件屢屢發生。電視劇版權方會報案，但在搜集、固定證據和訴訟過程中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和財力，最后常常不了了之。這使得盜播盜版違法成本變得很低，不少非法平臺從業人員鋌而走險，加劇了盜播盜版情況。這種盜播盜版行為嚴重觸犯了我國《知識產權法》，嚴重侵犯了版權方的權益，也打擊了參與劇作創造者的積極性，破壞了影視行業的公平秩序。

本文以影視劇創造資源豐富的美國為重點，對其知識產權刑事保護的法律和政策做以介紹，以期對我國的知識產權保護實踐有所助益。

一、概況

知識產權屬于財產權的重要部分，知識產權所有人通過享有的著作權、商標權、專利權等知識產權獲得利益，從而進行更多的創作。在一定意義上而言，知識產權也是推動國家發展、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之一。知識產權的刑事保護作為知識產權保護的最后防線，與知識產權的民事保護、行政保護一起，共同形成了知識產權法律防護網。

美國作為經濟發展和科技實力領先的國家，政府官員與普通群眾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都非常強。現任總統特朗普就曾在從商時通過知識產權來鞏固自己的商業地位。據不完全統計，特朗普曾經擁有、授權和貼牌的商標與其他知識產權活動價值高達30余億美元。

美國通常把知識產權歸于個人擁有的無形財產，也很早就通過聯邦和州層面對知識產權進行刑事立法保護。早在1897年，美國就開始以刑事條款規制侵犯著作權的行為，以法律形式確定了對戲劇、作曲等版權的刑事保護，此類犯罪主觀方面要求存在“故意”和“牟利”。1909年修改后的《版權法》規定，除了錄音以外的其他版權侵權行為都可處以刑事處罰。1971年，又把錄音作品納入了版權刑事保護的范圍。1976年，將版權犯罪的主觀要件修改完善為：“故意并以獲取商業利益或個人經濟利益為目的”，至于被告是否真正獲得了商業利益或個人經濟利益，對刑事處罰沒有直接影響。1982年，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變化，美國為應對影片、音像制品、計算機軟件等受侵害嚴重的情況，又一次調整立法，針對非法復制、發行、銷售影片、音像制品、計算機軟件的違法行為，通過《反盜版和假冒修正法案》首次把版權犯罪規定為重罪。1992年，美國再次針對國內日益增長的盜版犯罪，加強了刑事懲罰強度，調整了有關刑事重罪成立的條件，把版權犯罪“重罪處罰范圍擴大到所有類型的版權作品的侵權行為上，只要行為人具有故意和獲得利益的目的”。

二、拉瑪齊亞案（United States V.Lamacchia）

1994年，麻省理工學院21歲的學生拉瑪齊亞（David Lamacchia）使用匿名和加密網址，在國際互聯網上建了一個電子公告牌。他邀請訪客將版權專有的流行軟件和電子游戲上傳到電子公告欄，之后將其轉移到加密網址。這樣只要用戶有加密網址的訪問密碼，就可以自由訪問和下載版權專有的軟件和電子游戲。拉瑪齊亞建立的網站流量很大，引起了學校和管理部門的關注，最后案發。

1994年4月，大陪審團起訴拉瑪齊亞與匿名人士串謀，違反了《電信欺詐法》（the wire fraud statute）的規定。拉瑪齊亞通過計劃，發行未經軟件制造商和版權所有者授權的軟件，且沒有支付許可費和版稅，造成其100余萬美元的經濟損失。但控方并沒有指控拉瑪齊亞侵犯版權，因為拉瑪齊亞沒有從中為自己謀利。對此，拉瑪齊亞認為控方錯誤地使用了電信欺詐法作為版權執法的工具，如果是版權侵權的版權訴訟必須根據《版權法》提起，不能依照禁止盜竊和欺詐行為的法令。因為無形財產權的轉讓與有形財產的轉讓不同，版權持有者與普通動產所有者也不同，版權持有者并不獨占所有權。

依照當時的《版權法》和網絡犯罪法，非商業動機的侵犯版權行為不會被追究刑事責任。美國馬塞諸塞州地方法院認為只有根據《版權法》，涉及侵犯商業利益，才能提起版權訴訟。拉瑪齊亞的侵犯版權行為沒有以商業利益和個人謀利為目的，所以裁決不追究其刑事責任。

這項裁決被稱為“拉瑪齊亞漏洞”，即按照現行法律標準，只要沒有以商業利益為動機侵犯版權者，法院就會駁回對其涉嫌欺詐或侵犯版權的刑事指控。依照當時的《版權法》，即使有大規模的非以商業利益為目的的侵犯版權行為，也不會被追究刑事責任。為此，1997年美國通過《反電子盜竊法》應對“拉瑪齊亞漏洞”，規定版權犯罪的主觀要件不再必須以“獲取商業利益或個人經濟利益”為目的，即便侵權行為沒有以商業利益為目的，也可以對侵犯版權的個人提起刑事起訴。1998年《數字千年版權法》進一步加重了具備“以獲取商業利益或個人經濟利益”為目的的版權犯罪的刑事處罰，罰金最高可達100萬美元。

不難看出，隨著美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美國對版權保護的范圍日漸廣泛，刑事處罰也日趨嚴苛。

三、美國知識產權保護之刑事立法

美國對版權、商標等侵犯知識產權的犯罪行為做了輕罪和重罪的區分。按照美國1992年修改后的關于侵犯版權的刑事處罰規定，侵犯版權的犯罪包括兩種情況:一是輕罪，是指故意并為了商業利益或個人經濟利益侵犯他人版權的行為。對于這種行為將處以25萬美元以下的罰金或者1年以下的監禁，兩者可以并罰。二是重罪，是指故意并為了商業利益或個人的經濟利益，在180天內非法復制、銷售一個或一個以上版權作品的復制品或錄像帶10個以上的，且零售價值超過2500美元的行為。對這種行為將處以25萬美元以下的罰金或者5年以下的監禁，兩者可以并罰。同時，凡是第二次或者連續違反有關重罪的規定的，將處以25萬美元以下的罰金或者10年以下的監禁，兩者可以并罰。

美國1984年生效的《假冒商標法》規定了故意販賣或試圖販賣假冒貨物或服務，并故意使用這些貨物或服務上的或者與其相關的假冒標志者的刑事責任。該條款有兩個刑事處罰幅度，只要觸犯該條款，對個人處200萬美元以下罰款或10年以下監禁，或二者并罰，非個人處500萬美元以下罰款；對重犯，個人處500萬美元以下罰款或20年以下監禁，或者二者并罰，非個人處1500萬美元以下罰款。

由此可見，在美國，重罪與輕罪的界限標準是從侵權者對版權所有人所有權侵害的角度來衡量犯罪行為的嚴重程度，以侵權品的數量和零售價值作為標準，并且侵犯知識產權的罪犯會面臨巨額罰金與時間很長的監禁。

除了版權、商標之外，美國對專利、商業秘密等知識產權也進行刑事保護。先后出臺 《聯邦商標反淡化法》（1996年）、《聯邦商業間諜法》（1996年）、《保護美國貨物及服務法案》（2005年）、《打擊假冒制成品法案》（2006年）、《發明法》（2011年）等。例如假冒商標罪規定：任何人故意販賣或試圖販賣商品或服務，并故意在這種商品或服務之上使用假冒商標，或假冒商標的使用與這種商品或服務有關，或故意販賣或試圖販賣任何類型或性質并明知帶有假冒商標的標簽、嵌板、粘貼、包裝紙、徽章、徽記、獎章、裝飾、盒子、器皿、罐、箱子、使用說明標簽、文件或外包裝，這種使用很可能產生混亂、錯誤或欺騙，無論個人或非個人，也無論假冒商標的規模是多少，都要追究刑事責任。具體刑事責任為：對輕犯，個人應處以200萬美元以下罰款，或者10年以下監禁，或者二者并罰；非個人應處以500萬美元以下罰金。對重犯，個人應處以500萬美元以下罰款，或者20年以下監禁，或者二者并罰；非個人應處以1500萬美元以下罰款。

不難看出，美國知識產權刑事保護的法律體系相對比較完善。首先成立犯罪的標準低。例如侵犯版權犯罪的成立，不要求以營利為目的、不以非法所得數額或復制品數量作為定罪依據。其次，對侵犯知識產權行為的懲罰比較重，試圖通過立法強化對嚴重侵犯版權行為的刑事處罰，以便更有威懾力。第三，對知識產權犯罪的定罪標準，有時間的限制條件。例如規定以商業利益或私人經濟利益為目的的，在180天內復制或發行（包括使用電子方法）10件以上他人已經取得版權的作品，其零售價值達到2500美元以上的，處5年以下監禁，或25萬美元以下罰金，或兩者并罰。第四，知識產權刑事立法應對迅速，保護的范圍日益廣泛。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種類日漸增多，知識產權制度在知識經濟中的重要地位得以進一步鞏固。第五，刑罰種類既有罰金刑，也有自由刑，比較注重刑事懲罰所產生的社會成本。特別是注重財產刑的實際運用，監禁最高刑時間也比較長。例如2012年11月，美國密西西比州37歲的男子帕特里克·拉夏恩因出售6張盜版碟被逮捕，最終被判15年監禁。帕特里克1995年就襲擊過知識產權執法人員。2003年，他曾因銷售盜版光盤被判刑，在侵犯知識產權方面劣跡斑斑。這次被逮捕后，他承認犯有6項出售盜版材料的罪刑，警察在其家中又發現了1萬多張盜版光盤和制造盜版光盤的設備。

四、美國知識產權保護之刑事司法

美國司法部是聯邦執法機構，負責包括打擊侵犯知識產權犯罪活動在內的所有執法工作，下設有專門負責分管知識產權犯罪刑事執法工作的機構。

在美國，處理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的機構主要包括兩個：一是刑事局計算機犯罪處與知識產權處。專門負責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的起訴工作，向知識產權方面的檢察官提供指導和培訓。二是聯邦調查局。該機構在全國各地設置調查知識產權盜竊和欺詐等犯罪行為的分支和派出機構，以便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知識產權犯罪的調查活動。

不難看出，美國知識產權刑事案件辦理的專業化取向突出，有專門機構、專門人員，并進行專業化的培訓和指導。此外，美國司法部與地方政府、州警察等部門協作配合比較暢通和密切。例如計算機犯罪與知識產權處發布的“知識產權權利行動”，就是由司法部聯邦調查局和海關等機構聯手進行的，并將行動目的界定為更多地依賴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員對侵犯著作權在內的侵犯知識產權犯罪進行偵查，降低知識產權犯罪數量。［1］

另外，在美國還有很多知識產權保護的民間組織，擔負著保護商標、專利等知識產權的責任。例如成立于1984年的美國知識產權聯盟，當初就是由8個與版權相關的行業組織構成，該聯盟包括美國出版者協會、錄音協會、計算機和商業設備生產協會、計算機軟件和服務工業協會、全國音樂出版者協會、電影協會、電影營銷協會等，是美國版權業影響很大的民間組織。作為多家企業和協會的利益代表，美國知識產權聯盟匯集各種信息，協調各種觀點和要求，向政府部門和國會提出版權產業的要求，并最大限度地影響美國在知識產權方面的政策。［2］民間保護組織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起著重要作用。2006年，知識產權聯盟提供了46個國家地區保護版權不力的情況，同時建議將這些國家分類列入重點國家、重點觀察國家和觀察國家名單。［3］

在知識產權案件辦理的強制措施方面，美國規定了查封、沒收等制度。《版權法》第503條第1款規定:在審理版權侵權行為的過程中，法庭可以在他認為合理的條件下，發布沒收令，沒收所有的已經制造的或使用的侵犯版權人專用權的復制品、錄像帶，和所有用于復制這些物品的設備、模具、材料、磁帶、電影膠片，以及可以用于制造這類侵權復制品的其他物品。在商標保護案件辦理中規定，在一些完全假冒商標的訴訟中，原告可要求法院在訴訟期間依法查封并沒收假冒品和假冒商標標識及制造假冒商標標識的工具，但申請人在查封期間要提供擔保。美國聯邦政府和州政府可對假冒商標犯罪提起刑事訴訟。另外，對侵權行為的制止，美國司法上最具代表性的強制措施是禁令。按照美國法律規定，法官可以按照公正的原則，并按其認為合理的條件下，頒布臨時性禁令或永久性禁令，以防止侵權行為的繼續進行。

在國際層面，關于知識產權的刑事保護也在逐步完善。1994年4月，關貿總協定烏拉圭回合談判最后文件中的《與貿易（包括假冒商品貿易在內）的有關知識產權協議》規定:全體成員均應提供刑事程序及刑事懲罰，至少對于有意以商業規模假冒商標或對版權盜版的情況是如此。可以采用的救濟應包括處以足夠起威懾作用的監禁，或處以罰金，或二者并罰，以符合適用于相應嚴重罪行的懲罰標準為限。在適當場合，可采用的救濟還應包括扣留、沒收或銷毀侵權商品以及任何主要用于從事上述犯罪活動的原料及其工具。成員可規定將刑事程序及刑事懲罰適用于侵犯知識產權的其他情況，尤其是有意侵權并且以商業規模侵權的情況。由此，通過國際條約把各國對知識產權的刑事保護由國內法的角度提高到了國際法要求的高度。

五、啟示

隨著我國推進科技創新、保護創新創業戰略的逐步實施，全社會對知識產權保護的關注程度越來越高。近年來，我國侵犯知識產權的刑事案件也日愈增多。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向人大發布的報告：2015年，全國檢察機關提起公訴假冒注冊商標、侵犯商業秘密等侵犯知識產權犯罪8600余人；2016年，猛增至21000余人。不難看出，侵犯知識產權的犯罪活動在我國正處于“井噴期”。我國仍然存在打擊知識產權犯罪力度欠缺、執法人員匱乏等問題。

筆者認為，借鑒美國知識產權刑事保護法律制度的有益經驗，檢察機關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進一步強化我國對知識產權的刑事保護工作。

首先是立足法律監督職能，充分發揮檢察機關在知識產權保護中的作用。檢察機關要認真履行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等職能，強化知識產權刑事案件辦理中相關法律適用問題的研究，及時發布保護知識產權的典型案例，提示風險防范重點，加強辦案人員知識產權專業的學習，提升打擊侵犯知識產權犯罪的辦案能力。

其次，要繼續深化知識產權保護中 “兩法銜接”工作，加強共享信息平臺建設。通過到知識產權行政執法部門走訪、查閱案卷材料等途徑，努力解決有案不立、有案不移的問題，實現侵犯知識產權案件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的無縫銜接，形成打擊知識產權犯罪的強大合力。

最后，要進一步完善知識產權刑事保護方面的立法規定，考慮降低入刑標準，提升罰金和自由刑的處罰力度，形成對犯罪分子的有力震懾，進一步擴大對注冊服務商標、植物新品種、網絡環境下域名權等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建立禁止令等保護措施。

注釋：

［1］王志廣：《中國知識產權刑事保護研究（理論卷）》，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18頁。

［2］李明德：《特別301條款與中美知識產權爭端》，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0頁。

［3］楊國華：《中美知識產權問題概觀》，知識產權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頁。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檢察院［10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