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乾
理論界對于公司強制清算相關法律問題的關注并不多,實務中遇到的不少問題因缺少理論共識長期存在爭議,各地法院在該類案件中的實際處理方式也不一致,導致裁判標準不統一。
此問題涉及公司強制清算程序的啟動,由于目前公司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中沒有明確規定,爭議比較大。一種意見認為,法院不應主動審查債權是否已過訴訟時效。主要理由是: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案件適用訴訟時效制度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訴訟時效規定》)第3條,當事人未提出訴訟時效抗辯,人民法院不應對訴訟時效問題進行釋明及主動適用訴訟時效的規定進行裁判。在審查強制清算申請時,法院也應按上述規定,不應主動審查債權人的債權是否超過訴訟時效。另一種意見認為,法院應當主動審查申請債權是否已過訴訟時效。主要理由是,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在性質上為自然債務。自然債務是指債權人不得請求強制執行,但如債務人任意履行給付,不得援引不當得利之規定,請求返還的一種不完全債務。公司強制清算程序在性質上屬于概括執行程序、非訟程序,作為申請人的債權人,享有的債權應當是具有強制執行力的合法債權,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已無強制執行力,故法院應當主動審查債權人的債權是否已過訴訟時效。該意見在司法實務中有較大影響。①如《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公司強制清算案件及相關糾紛若干問題的解答》(2011年)第2條規定:“債權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人喪失依法保護的請求力和執行力,除債務人自愿履行外,不能通過司法程序獲得救濟。強制清算程序是人民法院依照法律、司法解釋的規定,對公司財產進行強制清理的司法程序。因此,債權人依照《公司法司法解釋二》規定申請強制清算的,法院經審查發現債權人持有債權已經超過訴訟時效的,對其申請不予受理。”此外,公司強制清算程序與破產程序具有相似性,在破產案件的受理審查時,司法實務中的主流觀點也是由法院主動審查債權是否已過訴訟時效。②參見宋曉明、張勇健、劉敏:《〈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債權人對人員下落不明或者財產狀況不清的債務人申請破產清算案件如何處理的批復〉的理解與適用》,載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二庭編著:《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企業破產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 破產法解釋(一)
本文認為,從解釋論角度來看,第一種觀點更為可取。主要理由是:(1)《訴訟時效規定》并未排除強制清算與破產案件的適用,相反,在該規定第13條第三項中明確規定了申請破產、申報破產債權會產生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可見,無論是在普通訴訟案件,還是在強制清算、破產案件中,該規定應一體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2017年10月1日施行)第193條更為明確規定:“人民法院不得主動適用訴訟時效的規定。”該規定中并未區分訴訟程序和非訟程序,而是一律規定法院不得主動適用訴訟時效的規定。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尚未施行,但該規定體現了立法機關對于訴訟時效制度在司法中適用的最新精神,在審判中應當遵照執行。(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2015年2月4日起施行)第483條規定:“申請執行人超過申請執行時效期間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的,人民法院應予受理。被執行人對申請執行時效期間提出異議,人民法院經審查異議成立的,裁定不予執行。”理論上將強制清算程序作為一種概括執行程序,執行時效與訴訟時效同為消滅時效的性質,③沈德詠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下),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1284頁。在兩種程序的啟動上,法院對于執行時效與訴訟時效的審查應保持一致性,故在強制清算案件的受理審查時,法院不應主動審查申請人債權的訴訟時效。
對此問題,理論和實務中爭議較大。第一種觀點認為,公司強制清算制度的直接價值追求,在于對債權人利益保護的同時,必須保護公司股東或者投資人的利益,在強制清算程序中,債權人的利益保護明顯弱于破產清算制度。如果公司已經出現破產原因,公司強制清算制度保護股東或投資者利益的價值追求已無存在的可能和必要,通過強制清算制度保證債權人完全受償的價值追求無法得到實現。不但公司、公司股東或投資者與債權人之間存在利益沖突,不同債權性質的債權人相互之間亦將產生利益沖突。破產原因與強制清算原因競合時,不應受理強制清算申請。如最高人民法院在起草《清算紀要》時,起草組即認為,在立案時就已有證據證明公司已經達到或極可能達到破產界限的,應駁回當事人申請,告知其另循破產途徑解決。④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二庭編著:《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公司法解釋(三)、清算紀要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1年第1版,第488頁。另參見沈志先主編:《破產案件審理實務》,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71頁。第二種觀點認為,在企業法人解散但未清算、破產原因和強制清算原因競合的情況下,債權人對是向人民法院直接申請債務人破產清算還是申請強制清算依法享有選擇權。債權人依法申請強制清算后,如經清算,債務人財產足以償還全部債務的,人民法院應當在債務人財產清償完畢全部債務并分配剩余財產給出資人后依法裁定終結強制清算程序;如經清算,債務人財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的,除清算組可以與債權人協商制作有關債務清償方案,經全體債權人確認且不損害其他利害關系人利益的,裁定終結清算程序外,應當依法向人民法院申請破產清算。⑤劉敏:《破產原因和強制清算原因競合時債權人依法享有申請破產清算或強制清算的選擇權——申請再審人中國國旅貿易有限責任公司與被申請人長江農業開發有限公司強制清算案》,載最高人民法院民二庭編:《商事審判指導》2012年第31輯,第215—216頁。第三種觀點認為,在破產原因與強制清算原因競合時,原則上申請人具有選擇權,但例外情形下不予受理強制清算申請。如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司強制清算案件審理規程》第12條規定:“申請人提出的強制清算申請符合法律規定,被申請人又同時具有破產原因的,人民法院應當受理強制清算申請。但被申請人無財產支付清算費用或僅有少量財產不足以支付清算費用,申請人或利害關系人又不愿墊付清算費用的,應告知當事人申請破產清算,強制清算申請不予受理。”第四種觀點認為,被申請人存在破產原因與強制清算原因競合時,法院應當釋明,如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公司強制清算案件若干問題的紀要》第5條規定:“商事審判庭在審查強制清算申請階段,發現被申請人具備企業破產法及其司法解釋規定的破產原因的,應向申請人、被申請人釋明,經債權人、債務人申請,依法受理企業破產(包括破產重整、破產和解和破產清算)申請。”但該規定中對于經法院釋明后,債權人、債務人不申請破產的如何處理,沒有明確規定。
本文傾向于第二種觀點。由于強制清算與破產清算屬于不同的法律程序,申請強制清算的原因與破產原因并不相同,法院在審查是否受理強制清算申請時,如果需一并審查公司是否存在破產原因,會出現申請人申請事由與法院審查事由不一致的問題,加重申請人或者被申請人的舉證責任。如果公司以其具有破產原因為由提出異議,可向其釋明另行申請破產清算、重整或和解,而不應直接以被申請人具有破產原因為由裁定不予受理強制清算。公司法第187條規定,清算組在清理公司財產、編制資產負債表和財產清單后,發現公司財產不足清償債務的,應當依法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破產。《清算紀要》第33條也規定:“公司強制清算中,有關權利人依據企業破產法第二條和第七條的規定向人民法院另行提起破產申請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進行審查。……人民法院裁定受理破產申請后,應當裁定終結強制清算程序。”依照上述規定,破產程序吸收強制清算程序發生在強制清算程序進行過程中,而不是在程序啟動環節,故第一種觀點有待商榷。第三種觀點將公司財產是否能夠清償清算費用作為判斷應否受理的條件,沒有法律依據,而且在受理審查階段,尚未發生清算費用,公司財產情況也并不清楚,實際上難以操作。第四種觀點是比較務實的做法,但對申請人、被申請人未提出破產申請時,如裁定不予受理強制清算申請,則與第一種觀點相同,如仍應受理,則與第二種觀點相同。
對此有以下不同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附利息債權自法院受理強制清算申請時停止計息。如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公司強制清算案件操作規范》第58條第2款規定,附利息的債權在人民法院決定受理強制清算申請時停止計息。第二種觀點認為,附利息債權的利息計算應截止到財產分配之時。如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司強制清算案件審理規程》第47條第2規定:“附利息的債權利息計至實際分配之日止”。第三種觀點認為,停止計息的時點應由清算組與債權人協商規定。該觀點認為,在資產大于負債的前提下,停止計息無疑剝奪了債權人的財產權利。在強制清算程序中不宜明確規定債權自強制清算申請受理之日起停止計息,而應授權清算組與債權人自行協商確定債權利息的計付期間,以體現司法權的有限介入、兼顧股東與債權人利益原則。第四種觀點認為,附利息的債權利息應自清算方案經人民法院確認時停止計息。因清算方案中需對債權、債務的清理做出規定,債權、債務數額需要確定,以此時點停止計息符合實際,易于操作。
本文傾向于第二種觀點。強制清算程序與破產程序存在根本差異,強制清算程序的啟動并無凍結公司財產的效力,強制執行行為和個別清償行為在申報債權后仍可進行。⑥參見劉敏:《公司解散清算制度》(修訂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62—363頁。第一種觀點采取與《企業破產法》第46條第2款相同的處理方法,⑦該款規定:附利息的債權自破產申請受理時起停止計息。似無充分的法理依據。第三種觀點雖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允許清算組與債權人個別協商確定計息期間,有可能因債權人的議價能力不同或者清算組的其他考慮,導致債權之間有不同的計息期間,在清算組與債權人協商未果時,清算組如何處理,成為新的難點,而且個別協商會大幅增加清算組的工作量,尤其是在債權人人數眾多時,會導致清算周期延宕。第四種觀點的理由亦不充分,在強制執行中,債務利息一般計算至被執行人履行完畢之日,⑧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執行局:《人民法院辦理執行案件規范》,人民法院出版社2017年版,第69頁。強制清算程序不停止強制執行,在確認清算方案后至強制執行完畢前的利息,仍應計算,如規定清算方案經法院確認后即停止計息,與強制執行的相關規定矛盾。
對此有以下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以下簡稱《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公司清算時,債權人對清算組核定的債權有異議的,可以要求清算組重新核定。清算組不予重新核定,或者債權人對重新核定的債權仍有異議,債權人以公司為被告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確認的,人民法院應予受理。依照此規定清算組重新核定是起訴的前置程序,未向清算組要求重新核定,即起訴的,應不予受理。另一種觀點認為,是否要求清算組重新核定,不是起訴的必要條件。《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規定的是債權人“可以”要求清算組重新核定,也就是說債權人也可以直接起訴公司。清算組代表公司應訴時,如果同意按照債權人申報的債權數額重新核定的,債權人可以撤訴,清算組不同意重新核定的,訴訟繼續,可以減少當事人訴累。
本文傾向于第一種意見。強制清算應當堅持清算效率原則,同時體現司法權的有限介入。《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規定債權人對清算組核定的債權,要求清算組重新核定而不是直接提起訴訟,即是清算效率原則的體現。由清算組先行處理,也體現了司法權在強制清算程序中的審慎介入。如果允許債權人債權未經清算組重新核定,即向法院起訴,除了債權人要預交訴訟費外,清算組因應訴而增加的訴訟成本最終會由股東承擔,也不符合訴訟經濟原則。
對此有以下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從《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的文義來看,債權人提出異議針對的債權,應是其本人的債權,對其他人的債權提出異議,沒有法律依據。另一種觀點認為,對于其他債權人的債權能否提出異議,沒有規定。按照法無禁止即為允許的原則,應當允許債權人對其他債權人的債權性質、數額提出異議。清算組核定的債權性質、數額是清算分配的惟一依據,若核定內容與實情不符,將直接影響到債權人的受償程序。而債權人對清算組核定的他人債權提出異議卻是對其權利的間接保護。
本文傾向于第一種觀點。在破產清算程序中,債權人可以對其他債權人的債權提出異議,但強制清算程序中的債權異議問題,不能簡單套用破產法的規定,而應從強制清算程序本身的特點及確認之訴的法理分析。債權人對清算組核定的他人債權提出異議,在性質上屬于確認之訴,債權人應當具有訴的利益。按照訴訟法理,訴的利益是基于原告主張的實體利益因侵權行為或者處于爭議狀態而現實地陷入危險或不安時產生的,這種危險或不安能直接促成原告請求訴權保護的理由或事實。在破產清算程序中,由于破產財產的范圍是確定的,債權人之間的利益是此消彼長的關系,因此債權人與管理人確認的其他債權人的債權之間有利害關系。而在強制清算程序中,前提是公司資產大于負債,清算組確認的各債權人的債權數額大小,在債權人之間并不產生直接的利益沖突,影響的是股東剩余財產分配權的實現。換言之,清算組確認的甲債權人債權數額的多少,對乙債權人的實體利益并未造成現實的危險或不安,乙債權人因欠缺訴的利益而不能提出對甲債權的異議之訴。如果在強制清算程序中,因為清算組對于某個債權的確定有誤,導致資不抵債,則清算組可通過與全體債權人協商制作清償方案,債權人可以提出異議而不同意協商,強制清算程序只能轉入破產清算程序,在破產清算程序中,債權人則可以對其他債權人的債權提出異議。
強制清算程序受理后,債權人應向清算組申報債權,問題是,在受理強制清算程序之前或者受理后,債權人已經提起的給付之訴如何處理,目前沒有明確規定。有觀點認為,債權人的債權應由清算組核定,債權人對核定后的債權有異議的,可以另行提起確認之訴。對于已經向被解散的公司提起訴訟的債權人,如已經審結尚未執行完畢的,應當終止執行,由債權人憑生效法律文書向清算組申報債權;如尚未審結且無其他被告及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時,應中止訴訟,向清算組申報債權。如對清算組的核定結果有異議,則恢復訴訟繼續審理,如無異議,則原訴訟程序終結;如尚未審結并有其他被告或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時,該訴訟可繼續審理,債權人同時向清算組申報債權,并以法院判決結果作為確定其債權及數額的依據。
上述觀點從不同情形對上述問題作了區別對待,能夠比較好地協調強制清算程序與訴訟程序,具有可操作性。需進一步研究之處在于,中止訴訟的法律依據何在?如前文所述,公司強制清算程序的啟動原則上不具有停止對強制清算中公司的給付之訴和強制執行的功能。按照《公司法》第184條的規定,進行入清算程序后,涉及清算中公司的其他訴訟仍繼續進行,只是由清算組負責人代表公司參加民事訴訟,從該規定中也可看出,清算程序并不必然導致原來已進行的訴訟程序中止。《民事訴訟法》第150條規定的六種中止訴訟的情形,指向的均是使訴訟活動難以繼續進行的情形,不包括上述情形。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司強制清算案件審理規程》第48條規定,附條件、附期限的債權和訴訟、仲裁未決的債權,債權人可以申報。由此也可看出,債權申報與已進行的訴訟程序并不沖突。雖然中止訴訟能夠比較好協調不同程序的關系,但目前來看缺少法律依據,與法理亦有沖突。從實務操作來看,可由受理強制清算案件的法院與其他法院溝通協調處理相關案件,避免程序沖突。
《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中對于清算組核定債權的異議作了規定,但該條及清算紀要中沒有對債權人、被申請人(公司)可以異議的事項做出規定。本文認為,債權人、被申請人對清算組核定債權的真實性、合法性、債權數額、是否超過訴訟時效期間,乃至債權清償順序等事項均可提起異議之訴。需要說明的是,此處的異議事項不包括對經法院生效判決、裁定、調解書確定的債權的異議,如債權人、被申請人(公司)對上述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權有異議,根據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只能依據民事訴訟法中有關審判監督程序的規定提起再審。同理,對于仲裁機關的仲裁裁決或者是公證機關賦予強制執行力的債權有異議的,也不能通過強制清算程序中的債權確認之訴予以解決,而應通過仲裁法有關申請撤銷仲裁裁決或者民事訴訟法關于對仲裁裁決和公證文書執行力進行司法審查的規定予以處理。
至于債權人、被申請人(公司)提起異議的期限問題,《公司法》、《清算紀要》亦沒有涉及。有觀點認為,在特別法沒有明確做出規定的情況下,應當適用《民法通則》第137條的規定,即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爭議發生之日起兩年,異議人應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但兩年的期限是指普通民事糾紛中的訴訟時效,如果在清算程序中也準予適用,會導致整個清算進程因為異議人不及時主張權益而被拖延,債權人的債權也長期處于不確定的狀態,不利于清算程序的順利進行和及時審結。在司法實踐中,有的案件是由清算組與債權人協商確定異議提起期限,債權人在協商確定的期限內提起確認之訴。也有案件中法院直接向債權人送達異議告知書,限定債權人于收到債權確認裁定后一定期限內提起確認之訴,期限一般為15日。受限于我國相關法律、法規對于在清算程序中債權人提起異議的期限并無規定,不論是人民法院抑或是清算組自行給異議人指定異議期限,都不具有導致訴訟失權的法律效力,如果債權人、被申請人(公司)未在指定的期限內提起異議之訴,也不能產生如訴訟時效屆滿權利人即喪失勝訴權的效力。指定異議期限的作用也僅是督促債權人、債務人及時行使權利,最終能否以此推動清算程序的進行,還是取決于異議人。鑒于這種情況,在未來針對強制清算程序制定司法解釋的過程中,應考慮明確異議人的異議期限,以及逾期未提出異議的法律后果。當然,為了保護異議人的正當權益,特別是舉證方面的困難,可允許異議人申請延長一定的異議期限,并說明理由。
除了上述異議期限外,根據《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2條的規定,此間還涉及另一個異議期限的問題。該解釋規定,只有在債權人、被申請人提出異議要求清算組重新核定債權,清算組不予重新核定或者核定后仍有異議的,債權人、被申請人方可提起確認訴訟。清算組對于清算事務有勤勉、忠實的義務,在債權人、被申請人要求清算組重新核定債權后,清算組應及時給予明確的答復,對于清算組答復宜設定期限,這樣既可以督促清算組推動清算進程,同時確保清算程序的完整、有序。答復的形式以書面通知為宜。
對此有以下不同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應允許債權人或股東在發現公司賬冊、文件后再次申請強制清算。如(2016)魯0782民算1號裁定書中認為:“被申請人諸城市昱升食品有限公司名下已無財產,且公司股東怠于履行義務,導致公司賬冊、重要文件等滅失,無法進行清算。本院已依據相關規定向被申請人的股東、直接責任人員釋明及采取罰款等民事制裁措施后,仍然無法清算。本院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公司強制清算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的有關規定,依法終結強制清算程序。申請人若發現公司財產或賬冊、重要文件等資料,可另行向本院提起清算申請。申請人也可以向控股股東等實際控制公司的主體主張有關權利。”第二種觀點認為,原則上不允許在終結強制清算程序后再次申請強制清算,在特殊情況下例外允許。如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公司強制清算案件及相關糾紛若干問題的解答》第4條規定:“根據強制清算座談會紀要第二十八條之規定,對于公司主要財產、賬冊、重要文件滅失,或者公司人員下落不明的強制清算案件,經向公司股東、董事等直接責任人員釋明或采取民事制裁措施后仍然無法進行清算的,應當以無法清算為由終結強制清算程序。強制清算程序終結后,股東申請對公司再次進行強制清算的,法院不予受理。但是,如果法院終結強制清算程序存在通知、釋明等程序不符合相關規定的,且股東確有證據證明能夠依法清算,不進行強制清算將導致相關權利人權益受損的,可再次受理。”第三種觀點認為,公司清算案件,性質上屬于非訟案件,人民法院審理公司清算案件,在裁定終結清算程序后,公司清算案件即為審結。因無法清算終結強制清算程序后,申請人不得再次申請啟動強制清算程序。⑨參見(2012)一中法特清預初字第8777號民事裁定書。如申請人或者其他相關利害關系人認為前次強制清算程序存在程序瑕疵、違反法律規定導致權利受損等情形,可向清算組等主張賠償。
本文傾向意見認為,第三種觀點更符合法理和實踐。主要理由是:(1)按照民事訴訟法理論,裁判的法律效力主要有確定力、既判力、形成力、執行力。終結強制清算程序的裁定作為非訟程序的裁定,其法律效力因程序特點而有所不同。理論上一般認為,非訟程序并不解決實體權利義務爭議,而只是確定某種事實,因此其裁判采取裁定的形式,配合非訟程序裁判結果的繼續性,也與其彈性運作程序相適應,非訟程序裁判的既判力便因此被排除。⑩王福華:《民事訴訟法》(第二版),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31頁。除不具有既判力外,終結裁定是否具有其他效力,不無疑問。因終結裁定并不直接導致公司法人主體資格的滅失,也不具有強制執行效力,因此形成力和執行力均被排除。關于確定力問題,本文認為終結裁定應具有形式確定力。形式確定力包括當事人的不可抗爭性和法院一方的不可撤回性。“當事人的不可抗爭性是當事人用盡了上訴或提出異議等通常救濟途徑后,裁判所產生的確定效力,它意味著裁判在通常救濟程序內失去了申請變更的可能性。……法院一方的不可撤回性要求即便當事人沒有申請不服,法院也不能依職權主動對裁判進行變更。”[11]郝振江:《非訟裁判的效力與變更》,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4年第2期,第153頁。按照目前我國法律規定,申請人或者被申請人不能對終結強制清算的裁定提出上訴或者異議,終結裁定也不能由法院撤回或依職權變更,故具有形式確定力,而“對于那些具有形式確定力的非訟裁判應受一事不再理效力的拘束。”[12]前引[11],第155頁。(2)公司清算不是一個靜態的過程。公司清算一旦實施,必然伴隨著資產清點變現,債務清償,更多的涉及了公司債權人、資產受讓人等第三人的權益,已不單純是公司股東之間的利益之爭。重復啟動會損害其他人的利益。無法清算或者無法全面清算,并不代表沒有進行任何清算行為,如果允許重新啟動強制清算程序,已經進行的程序效力將難以認定。(3)清算程序具有不可逆性。因清算本身即是程序性操作,已經完成的行為,客觀上很難逆轉,即使能夠逆轉,其成本亦很高,因此一般情況下,已經完成的行為均發生應有的法律后果。[14]前引⑥,第147頁。(4)允許重新申請將與其他規定沖突。《工商總局關于全面推進企業簡易注銷登記改革的指導意見》(工商企注字〔2016〕253號)規定:“人民法院裁定強制清算或裁定宣告破產的,有關企業清算組、企業管理人可持人民法院終結強制清算程序的裁定或終結破產程序的裁定,向被強制清算人或破產人的原登記機關申請辦理簡易注銷登記。”如果允許再次申請強制清算,會與上述簡易注銷登記的規定沖突,清算組是依上述意見申請辦理注銷登記,還是必須等沒有其他人再次申請強制清算后才能申請辦理注銷登記,無所適從。而且,如果清算組已經辦理工商注銷登記,公司將無法再次清算,即使允許再次申請也沒有實際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