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情形下關聯企業的正確認定

●劉曉輝 榮明瀟

【要點】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四)》第5條第2款第四項規定“用人單位及其關聯企業與勞動者輪流訂立勞動合同”的，應當認定屬于“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不過這一規定中所稱的“關聯企業”，現行的勞動法律法規中對其概念尚無明確的界定，實踐中對此在認定上也存在爭議。而對“關聯企業”的正確理解和把握則直接關系到在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的情形下認定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的正確認定。審判實踐中，人民法院對此應當從相關企業是否存在業務關聯、人事關聯和財務關聯這三個方面來對其是否構成關聯企業予以正確界定。

【案情】

原告(上訴人)：胡某。

被告(被上訴人)：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2016年4月5日，胡某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合同期限自2016年4月5日至2018年5月4日，試用期一個月。每周休息一天，周六上班，周日休息。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為胡某繳納2016年4月份社會保險，保險基數為2623元。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未為胡某發放工資。2016年4月27日，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違反勞動紀律為由，與胡某解除勞動關系。2016年5月13日，胡某以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未按規定支付工資、帶薪年休假工資、賠償金等為由分別申請勞動仲裁。2016年7月18日，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根據胡某的申請分別作出兩份仲裁裁決書，第一份裁決：“一、由被申請人在本裁決書生效之日起10日內支付申請人工資1066.67元；二、由被申請人在本裁決書生效之日起10日內支付申請人賠償金1450元；三、駁回申請人的其他仲裁請求。”第二份裁決：“一、由被申請人在本裁決書生效之日起10日內為申請人辦理檔案和社會保險關系轉移手續；二、駁回申請人的其他仲裁請求?！焙硨ι鲜霾脹Q不服，起訴要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拖欠其的工資3285.71元、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賠償金32607.60元、加班費81401.19元、未休年休假差額7827.11元并依法為其辦理檔案和社會保險關系轉移手續并承擔本案相關訴訟費用。胡某在一審訴訟中主張2012年5月其與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2014年8月，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通過其子公司山東某節能新材料有限公司設立淄博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后更名為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其被調入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廠區工作，工資待遇仍由山東某節能新材料有限公司發放。2015年5月，山東某節能新材料有限公司以方便管理為由，要求與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2016年4月，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要求胡某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簽訂了勞動合同。為此胡某提交工商登記、工作證、人事調動表、QQ群聊天記錄、辦公固定資產交接表，證明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與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之間為關聯公司。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則主張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及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均具有獨立的法人資格，不存在關聯關系。胡某提交電話錄音、值班通知照片、解除勞動合同證明書，證明不是無故曠工，而是未經同意變更勞動地點、工作時間，強制要求加班，導致無法正常工作，屬于違法解除勞動合同。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對電話錄音、值班通知照片證明的內容不予認可。

【裁判】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關于胡某要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拖欠工資3285.71元的訴訟請求，胡某提交的證據不能證明其月工資為4075.97元，且去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處參加工作不到一個月，未發放工資，故應以2016年4月為繳納社會保險的基數2623元作為月工資收入。胡某于2016年4月5日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于2016年4月27日解除勞動合同，扣除休息日，應支付工資2412元(2623.00÷21.75天×20天)。關于胡某要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違法解除勞動合同賠償金32607.60元的訴訟請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沒有證據證明胡某嚴重違反單位的規章制度，違法與胡某解除勞動合同，應支付賠償金。胡某主張自2012年5月去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工作至2016年4月27日，故要求支付賠償金，但其提交的證據不能證明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之間存在關聯關系，故不予支持。胡某自2016年4月5日去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工作，2016年4月27日解除勞動關系，勞動關系存續時間不足半年，賠償金按半個月的雙倍計算，賠償金應為2623元(2623元×0.5個月×2倍)。胡某自2016年4月5日至4月27日共加班3天，加班費為724元(2623.00÷21.75天×3天×200%)。胡某要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未休年休假工資7827.11元，但其去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工作享受帶薪年休假的天數經折算后不足1整天，故依法不應支付未休年休假工資。對胡某要求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為其辦理檔案和社會保險關系轉移手續的訴訟請求，符合法律規定，予以支持。一審法院判決：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胡某工資2412元、賠償金2623元、加班費724元，并為胡某辦理檔案和社會保險關系轉移手續。

胡某不服該一審判決，持原審起訴意見向二審法院提起上訴。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關于上訴人胡某主張的賠償金問題?！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四)》第5條規定：“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原用人單位未支付經濟補償，勞動者依照勞動合同法第三十八條規定與新用人單位解除勞動合同，或者新用人單位向勞動者提出解除、終止勞動合同，在計算支付經濟補償或賠償金的工作年限時，勞動者請求把在原用人單位的工作年限合并計算為新用人單位工作年限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胡某提供的張某某的談話錄音載明，胡某在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之前即已接受張某某的管理，胡某到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是被委派。一審法院要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通知張某某到庭質證錄音筆錄，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明確予以拒絕，應當承擔相應不利的法律后果。從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的名稱、股權及股東變更工商登記材料來看，雖然公司之間不存在絕對的隸屬和控股關系，但存在一定的關聯關系。結合胡某提交的其他證據，可以認定符合上述司法解釋規定的情況，原用人單位未支付胡某經濟補償，在支付賠償金時應當合并計算工作年限，從2012年5月至2016年4月。賠償金應為20984元(2623元×4個月×2倍)。二審法院判決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胡某工資2412元、加班費724元，并為胡某辦理檔案和社會保險關系轉移手續；變更一審判決第二項為：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支付胡某賠償金20984元。

【評析】

本案涉及的核心問題在于，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的，解除勞動合同時用人單位應支付的經濟補償金應如何正確認定。具體則涉及對關聯企業的正確認定問題。

本案中所出現的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的情形在實踐中較為常見，勞動者的工作年限是勞動者享受本單位職工福利、計算用人單位解除勞動合同時應當給勞動者發放的經濟補償金數額的重要依據，為有效防止用人單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后利用變換用工主體規避支付經濟補償金、簽訂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的法定義務，切實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10條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四)》第5條第1款明確規定了在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產生用人單位變動情形的，在計算支付經濟補償金或賠償金的工作年限時，勞動者在原用人單位的工作年限應合并計算為新用人單位的工作年限。另外因司法實踐中對于如何認定“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爭議較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四)》第5條第2款在總結實踐中的各類情形的基礎上，對此也作出了相對明確的規定：用人單位符合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屬于“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一)勞動者仍在原工作場所、工作崗位工作，勞動合同主體由原用人單位變更為新用人單位；(二)用人單位以組織委派或任命形式對勞動者進行工作調動；(三)因用人單位合并、分立等原因導致勞動者工作調動；(四)用人單位及其關聯企業與勞動者輪流訂立勞動合同；(五)其他合理情形。不過上述規定的第四種情形中所稱的“關聯企業”，現行的勞動法律法規中對其概念尚無明確的界定，司法實踐中在認定上存有一定的爭議。本案即是如此。本案中一審法院認為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之間不存在關聯關系，而二審法院則認為上述公司之間雖不存在絕對的隸屬和控股關系，但存在一定的關聯關系，故在本案中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四)》第5條第2款第四項的規定合并計算工作年限而計算賠償金。由此可見，在本案中這種勞動者非因本人原因從原用人單位被安排到新用人單位工作的情形下要想正確認定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其關鍵問題就在于對“關聯企業”的正確理解和把握。

關于這一問題，根據1998年5月20日發布的《關聯企業業務往來稅務管理規程(試行)》第四條①（一）相互間直接或間接持有其中一方的股份總和達到25%或以上的；（二）直接或間接同為第三者所擁有或控制股份達到25%或以上的；（三）企業與另一企業之間借貸資金占企業自有資金50%或以上，或企業借貸資金總額的10%是由另一企業擔保的；（四）企業的董事或經理等高級管理人員一半以上或有一名常務董事是由另一企業所委派的；（五）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必須由另一企業提供的特許權利（包括工業產權、專有技術等）才能正常進行的；（六）企業生產經營購進原材料、零配件等（包括價格及交易條件等）是由另一企業所控制或供應的；（七）企業生產的產品或商品的銷售（包括價格級交易條件等）是由另一企業所控制；（八）對企業生產經營、交易具有實際控制的其他利益上相關聯的關系，包括家庭、親屬關系。和國務院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實施細則》第51條②“關聯企業”界定為有下列關系之一的公司、企業和其他經濟組織：1.在資金、經營、購銷等方面，存在直接或者間接的擁有或者控制關系；2.直接或者間接地同為第三者所擁有或者控制；3.在利益上具有相關聯的其他關系。對“關聯企業”給出的界定標準，結合審判實踐，人民法院對于“關聯企業”的認定具體應當從如下以下幾方面加以把握：

一是業務關聯。業務關聯是指公司與股東或其他公司之間的經營業務、經營行為、交易方式、價格確定等持續關聯，簡而言之就是從事同一業務。外界無法分清其交易的對象到底是哪個公司，故對于外界交易的對方來講，業務關聯亦稱為主體關聯。

二是人事關聯。人事關聯是指公司的股東和高級管理人員等與其他公司的同類人員相互交叉。公司作為擬制法律主體，其意志通過公司的股東和高級管理人員表達。如果公司的上述人員與其他公司的同類人員相同，各公司之間盡管形式上獨立，但實質上互為一體。其主要表現在：公司之間董事相互兼任；高級管理人員統一調配和任命；公司與股東或多個不同公司的董事、經理完全一致，甚至雇員也完全一致，即“一套人馬，多塊牌子”。

三是財產關聯。財產關聯是指公司的財產不能與其他公司的財產進行明確的區分。公司財產與其他公司財產的分離是公司人格獨立的基礎。只有以財產分離為前提，公司才能擁有自己獨立的財產并以此獨立承擔債務。

具體到本案中，胡某提供的張某某的談話錄音載明，胡某在與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之前即已接受張某某的管理，其到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工作系被委派。一審法院要求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通知張某某到庭質證錄音筆錄，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明確予以拒絕，應當承擔相應不利的法律后果。從山東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山東某電氣有限公司、山東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的名稱、股權及股東變更工商登記材料來看，雖然公司之間不存在絕對的隸屬和控股關系，但存在一定的關聯關系。結合胡某提交的其他證據，可以認定符合上述司法解釋規定的情況，原用人單位未支付胡某經濟補償，在支付賠償金時應當合并計算工作年限，即從2012年5月至2016年4月。二審法院對于上述公司屬于“關聯企業”，用人單位在支付賠償金時應當合并計算勞動者的工作年限的認定無疑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