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兩判決看飆車行為定性

田 莉

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

從北京兩判決看飆車行為定性

田 莉

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為了探究飆車行為的定性，將北京大屯路飆車案和北京單某某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對比。公共安全的理解應為不特定或多數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財產及公共生產、生活的安全，所以北京大屯路飆車案可以定性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同時，飆車人的主觀心理和飆車造成的結果也影響對飆車行為的定性。

飆車；公共安全；危險犯；主觀心理

當前，我國交通道路違法犯罪現象十分嚴重，不僅威脅和損害公眾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還擾亂了社會秩序，所以2011年5月1日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增設了危險駕駛罪。它的設立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交通肇事的社會風險，減少了交通事故的發生。但是時至今日，危險駕駛罪的設立依舊是刑法學界乃至司法實務中的爭議的熱點。本文以2015年發生的北京大屯路飆車案和2006年發生的北京單某某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為切入點，審視飆車行為的定性。

一、兩案提要及案情比較

(一)北京大屯路飆車案

2015年4月11日22時左右，在北京朝陽區大屯路隧道外環處道路上由東向西，一輛蘭博基尼與一輛法拉利故意超速行駛，相互追逐，發生交通事故，其中蘭博基尼被撞毀，并致其車上乘客徐某腰椎爆裂性骨折，經鑒定為輕傷一級，法拉利后部亦有被撞凹印，兩車相撞導致隧道中間的隔離護欄被撞斷，而散落的車身碎片嚴重影響其他車輛通行，現場狀況慘烈。同年5月21日，北京朝陽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被告人唐某某因犯危險駕駛罪，被判處拘役五個月并處罰金一萬元；被告人于某某因犯危險駕駛罪，被判處拘役四個月并處罰金八千元。二被告人明確表示不上訴。

(二)北京單某某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

2006年3月15日23時許，王某、單某某等三人分別在飲酒后駕駛經過改裝的轎車，于北京市東三環主路時，三人約定由北向南方向超速追趕對方。在飆車過程中，被告人單某某與馬路上正常行駛的車輛發生碰撞，造成了一人受輕微傷、三車被損壞的危險結果。此時，單某某駕駛的轎車前機器蓋已經掀起，但其繼續向前開車，后來又撞上一輛正常行駛的出租車，導致出租車受損。單某某的車輛已經嚴重損壞，無奈只能逃跑，最后王某、單某某等人投案。北京市朝陽區法院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處被告人單某某有期徒刑三年，判處被告人王某有期徒刑一年。

(三)兩案比較

對于發生在北京的這兩起飆車案，在未造成人員重傷或死亡的情況下，北京大屯路飆車案(以下簡稱大屯路案)定性為危險駕駛罪，北京單某某等人飆車案定性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以下簡稱單某某等案)，兩案判決結果的差異需要從兩案案情具體分析。

1.兩案相同點

首先兩案發生的時間點相似，都接近零點，人流相較白天少；其次兩案都未造成人員重傷或死亡，都一定程度地造成了車輛碰撞和受損。

2.兩案不同點

首先，大屯路案兩被告飆車地點在北京朝陽區大屯路隧道外環處道路，而單某某等案三被告飆車地點在北京市東三環主路，顯然后者在主路上飆車對公共安全的危害性更大。其次，大屯路案的兩被告沒有飲酒，而單某某等三人飲酒后飆車，可見后者三人對飆車可能造成的人員傷亡和財產受損的結果持放任態度的可能性更大。再而之，從造成的損害后果看，大屯路案造成兩被告之一的蘭博基尼受損及車內一人輕傷、隧道中間的隔離護欄被撞斷、防護墻等交通設施損壞，而單某某等人飆車接連造成四車(不包括自己車輛)受損和一人輕微傷，可見單某某造成的危害后果更嚴重。最后單謀謀等三人之車皆為私自改裝車輛，并且他們有逃逸情節，性質更惡劣。

通過比較，兩案的不同點造成了對飆車行為定性的不同，但筆者認為大屯路案定為危險駕駛罪仍有可商議的余地，緣由主要集中在對“公共安全”的理解和飆車行為人的主觀心理及造成結果的評價。

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公共安全”的理解

學界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公共安全”并沒有統一的觀點。爭議主要集中在“公共安全”的范圍即不特定和多數的關系和“公共安全”的內容即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客體范圍。

(一)不特定與多數的關系

關于不特定與多數的關系，主要存在以下四種觀點：

1.公共安全必須同時具備不特定性和多數兩個特點，缺一不可，只有不特定多數才可以。

2.公共安全只須具備多數即可，所以不特定的多數和特定的多數皆可。

3.公共安全的范圍包括不特定的多數、不特定的少數及特定的多數，將特定少數排除在外。①

4.公共安全只須具備不特定這個要素，所以不特定多數和不特定少數皆可。

(二)“公共安全”的內容

關于“公共安全”的內容，主要有以下兩種觀點：

1.生命、身體或財產安全。

2.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財產及公共生產、生活的安全。

綜合下來，學界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公共安全”的理解一共有四種觀點：1.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財產及公共生產、生活的安全。②這是學界通說。2.不特定的多數和特定的多數人的生命、身體或財產安全。③當多數人的生命和財產遭受侵犯時，法官可以判處行為人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3.不特定或多數人的生命、身體或財產安全。④4.不特定人的生命、身體或財產安全。

對于這四種學說，各有優缺點。我國刑法學界支持第一種觀點的學者最多，認為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財產及公共生產、生活的安全。“不特定”是指行為人無法預知可能侵犯的對象和可能造成的結果，其無法掌控事態發展，侵犯對象可能隨著事態發展越來越多。“多數人”是指無法用數字具體表達，危害行為使較多的人感受到生命、健康受到威脅時，應認為危害公共安全。“安全”是指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健康等不受不法侵害與威脅而存續的狀態。⑤同時，筆者也遵從張明楷的觀點，只要行為人的行為危害了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健康等安全，就屬于危害公共安全，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如果行為僅侵犯了特定的少數人的生命、健康等法益，則不構成危害公共安全罪。⑥

綜合大屯路飆車案，兩被告在隧道外環處道路上飆車造成的危害后果——隔離護欄、防護墻等交通設施損壞和一人輕傷，已經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公共安全”的特征，也就是說大屯路飆車案兩被告已經侵犯了不特定或多數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財產及公共生產、生活的安全，可以判處他們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三、飆車行為人的主觀心理及結果的評價

飆車行為人的主觀心理及結果評價決定了飆車行為的定性以及其是否構成犯罪。

(一)飆車行為人的主觀心理

與飆車行為有關的三個罪名：危險駕駛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交通肇事罪，行為人主觀心理的主流學說分別為間接故意說、故意說(包括直接故意與間接故意)和過失說。而依交通運輸管理法規給予行政處罰的飆車行為因其不受刑法規制，其主觀心理可以是故意也可以是過失。單某某等三人皆為酒后飆車，其對飆車造成的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及重大財產持放任態度，但僅以是否飲酒判斷飆車行為人的主觀心理有違罪刑法定原則。大屯路案兩被告雖未飲酒，但于晚上22時許在北京朝陽區大屯路隧道外環處道路上飆車，不顧及道路上行駛的其他機動車及駕駛員的生命、馬路公共財產的安全，也沒有有利條件和措施可以避免這個危害結果的發生，不難看出被告人有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的主觀心理，屬于間接故意。

(二)飆車行為的結果評價之危險犯的結果判斷

飆車行為人造成的后果可以分為四種：飆車未造成任何后果，并未侵犯刑法保護之法益，此時應依交通運輸管理法規給予行政處罰，不構成犯罪；飆車致人死亡或重傷，未對公共安全造成威脅，一般以交通肇事罪處罰；飆車未造成實害結果，一般以危害駕駛罪處罰；飆車對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重大財產造成威脅或實害結果時，一般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罰。對于前兩種結果與后兩者結果區分很簡便，但后兩種很難區分，尤其是《刑法修正案(八)》增設危險駕駛罪后，不同的解釋可能造成飆車行為的定性不同，刑罰也隨之不同。對于這兩罪結果的評價不僅有助于區分此二罪，也有助于對大屯路飆車案的理解。

對比兩罪，誠然，危險駕駛罪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都是危險犯，但前者是抽象危險犯，后者為具體危險犯。具體而言，具體危險犯的既遂標準，是行為人的危害行為對法益造成的具體危險狀態；抽象危險犯的既遂標準，是行為人的危害行為對法益造成的抽象危險狀態。對于二者的區分判斷，學界主要有以下幾種學說：

1.構成要件說：具體危險犯是將犯罪發生的危險作為犯罪構成要件要素；而抽象危險犯只將犯罪發生的危險作為處罰的根據。⑦

2.危險程度說：具體危險犯和抽象危險犯都把對法益侵害的危險作為處罰依據。只不過司法中認定的對法益侵害的危險是具體危險犯的處罰依據，而立法上予以推定的對法益侵害的危險是抽象危險犯的處罰依據。

3.危險類別說：具體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作為結果的危險，是危險行為造成的一種狀態，而抽象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作為行為的危險，是行為本身所包含的危險性。⑧

4.危險屬性說：對于具體危險犯來說，其成立必須有相關證據證明其危險存在；對于抽象危險犯而言，危險的存在是一種立法上的假定與抽象，無需任何證據證明危險存在。⑨

對四種觀點，筆者認為各有優缺，應承認二者應以法益侵害的危險作為處罰依據，同時以實體上的危險緊迫程度為依據將二者區分。抽象的危險犯，只要行為人實施了一種類型的行為就可以構成抽象危險犯。其中，行為的方式或手段、組成行為的物體、時空環境等因素皆是類型化行為考量的要素，不需要存在作為法益載體的具體的行為對象，更不需要行為實際作用于具體對象或對其造成實際影響。⑩這種情況下，何種危險以及危險是否緊迫不再作為判斷標準。相反，具體的危險犯的處罰依據是緊迫的危險，不僅要求行為人實施法律上規定的犯罪行為，還要求現實中對法律規范保護的具體對象產生威脅，這就需要以行為當時的具體狀況為依據。

對于北京大屯路飆車案兩被告，造成了一人輕傷和防護設施損壞的物質性損害結果，雖然未傷及來往行人及車輛，但其深夜在外環隧道飆車行為本身已使不特定來往車輛及行人的生命、健康及重大財產處于危險的狀態，對公共安全造成了嚴重威脅。而且根據當時聚集在車禍周圍觀看的行人看，路上行人不少，兩被告的飆車對公共安全造成的威脅很緊迫，這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具體危險犯的危險標準，從而考慮大屯路飆車案兩被告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也不失為一種可能性。

危險駕駛罪中規定的追逐競駛行為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犯，只要有類型化的抽象危險，并且情節惡劣，即可構成該罪，處拘役并處罰金。若行為人被判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則他必須實施了與放火、爆炸、決水、投放危險物質方式相當的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如行為人實施了飆車行為，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傷或這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對于北京大屯路飆車案，可以肯定的是兩被告在明知飆車行為可能造成公共安全受到損害的情況下對其結果持放任態度，不僅造成了車損人傷的損害后果，還使馬路邊不特定行人的生命、健康及重大財產處于危險的狀態，對公共安全造成嚴重威脅，可以判決兩被告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并以尚未造成嚴重后果判處其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這樣的判決是否比判處危險駕駛罪更為合理呢，這也有一定的推敲余地。

綜上，筆者認為，飆車行為人的主觀心理與造成的后果對犯罪的關系，主要有以下四點：如有證據證明飆車行為人主觀上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持放任心態，客觀上已經損害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財產安全，或者可能對公共安全產生嚴重威脅的，可以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追究刑事責任；對于飆車行為尚未造成實際危險結果的，可以判處行為人危險駕駛罪定罪處罰；若在飆車過程中發生事故，發生了受害人重傷、死亡或者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慘重后果的，可以按交通肇事罪處罰；若飆車行為未發生任何事故后果的，不作為犯罪處罰，交通運輸管理部門依法給予行政處罰。

[ 注 釋 ]

①覃宏艷.淺析危害公共安全罪中“公共安全”之內涵[J].法制與經濟，2011，12(297).

②高銘暄.中國刑法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369.

③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556.

④齊文遠.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403.

⑤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602.

⑥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602.

⑦此為部分臺灣學者觀點.黃仲夫.刑法精義[M].臺北：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05：48.

⑧張明楷.危險犯初探[J].清華法學評論，1998：127.

⑨曲新久.刑法的精神與范疇[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164.

⑩張克文.也論危險駕駛罪的基本問題——與馮軍、張明楷兩位教授商榷[J].當代法學，2014(1).

[1]高銘暄.中國刑法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

[2]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

[3]黃仲夫.刑法精義[M].臺北：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05.

[4]張明楷.危險犯初探[J].清華法學評論，1998.

[5]曲新久.刑法的精神與范疇[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6]張克文.也論危險駕駛罪的基本問題——與馮軍、張明楷兩位教授商榷[J].當代法學，2014(1).

[7]覃宏艷.淺析危害公共安全罪中“公共安全”之內涵[J].法制與經濟，2011，12(297).

D

A

2095-4379-(2017)20-0058-03

田莉，女，江蘇常州人，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