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滿
近年來,我國網絡侵權案件頻頻發生,給我國信息產業和文化產業發展帶來不利影響。我國相較于發達國家互聯網技術起步較晚,而且版權意識的提升和版權保護法律法規體系的完整性仍有提升空間。我國版權保護基礎法律的完善,不僅需要厘清我國當下網絡侵權立法的現狀和問題,也需要就域外國家和地區的現有基礎法律和法律框架進行深入討論與仔細研究,以期為我國版權法中關于網絡侵權的立法提供一定的借鑒與啟示。本文對域外國家和地區版權法中關于網絡侵權立法經驗做法予以梳理歸納分析,旨在為我國完善網絡侵權立法提供理論依據與路徑參考。
當前,我國網絡環境十分復雜,版權問題突出,發生了多起網絡侵權案件,如江民公司的“邏輯鎖”事件、西電捷通訴索尼的專利侵權案等,都是典型的網絡侵權案件。
國務院出臺了《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等多項法規,以遏制當前網絡侵權行為的高發態勢,諸多文件都對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商的責任和義務進行了明確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還頒布了《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其主要內容包括網絡版權的保護、數字化作品和經由網絡傳播后的版權歸屬問題、侵權人應當承擔的賠償責任以及網絡服務提供商應承擔的法律責任等。2010年修訂的《著作權法》特別就當前網絡環境中的版權問題進行了內容明確和責任劃定。其中,還就權利人的諸多權利進行了明確和保護。比如,沒有獲得同意的情況下,無論組織或個體,刪除或修改權利人所屬作品的權利管理信息是不被允許的,也不得未經許可非法破解作者給作品附加的各項手段措施。《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等多項行政法規的出臺和實施,也是為了更好地維護權利人的各項權益。
首先,我國《著作權法》采取的是封閉的技術回應型的立法路徑,即以窮盡列舉技術行為手段的方式進行規范。但這種立法路徑存在以下問題:一是違背了“技術中立”原則。該原則認為造成這種行為所依賴的技術手段不能決定該行為的法律定性,而行為自身的特征或后果才能決定這種行為的法律定性;二是導致我國《著作權法》始終落后于現有技術的發展,無法與時俱進,缺乏前瞻性,只能隨著新技術的發展而不斷修改。但是頻繁的修改又導致我國《著作權法》成為最難理解的知識產權法,普通公眾很難分清權利之間的界限。每當一種新型傳播技術出現,我國《著作權法》為了保證法律法規的完整性和維護法律體系的完備性,不得不將新技術在重新修訂之時引入其中,沿著當前我國法律制定的技術回應的路徑,導致了我國《著作權法》條文的冗長和內容的繁復。
其次, 我國《著作權法》在2001年10月修訂中將信息網絡傳播權增入財產權利中。版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得到了立法上的肯定,是一次歷史性飛躍。但是,仔細分析發現這次修訂并沒有從實質上解決問題,頂多算是對《著作權法》進行了一次局部小修,且采用的是封閉的列舉方式,導致法院在面對復雜的個案時仍然覺得困惑不已、無從下手。鑒于此,《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于2006年7月由國務院頒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著作權法》的不足和漏洞,但該條例并非法律,其法律位階較低。另外,雖然2010年修訂了《著作權法》,2013年對《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也進行了修訂,但我國《著作權法》和《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仍然存在立法規定過于粗糙、前瞻性不足、違背技術中立原則等不足。
最后,對技術措施保護的立法存在缺陷。在2010年的《著作權法》修訂中,由于各種原因,導致法律尚未明確規定技術保護措施,存在一定不足,亟待改進。比如:2010年修訂的《著作權法》和2013年修訂的《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雖然都對技術措施的保護行為予以肯定,指出在未取得權利人授權的條件下,不得采取任何有損于權利人為保護其產品而設置的一切技術措施,如有違反相關規定,將依法追究法律責任。但需要指出的是,在我國相關法律法規中,并未將訪問控制技術措施納入版權人的合法權利中,因此版權人的權利極易受到侵犯。所以,目前我國版權法中關于技術措施保護的立法存在缺陷。
域外國家和地區較早地關注了網絡侵權問題,結合自身實際加強了這方面的立法。筆者以美國、歐盟為例,來探討其版權法中關于網絡侵權立法的經驗做法。
隨著近年來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網絡侵權案件層出不窮。為了保護原創者的合法利益和作品版權,美國法律不斷改進和完善相關規定和司法判定標準。1995年9月頒布的對于保護知識產權具有重要作用的《知識產權與國家信息基礎設施》白皮書,深度闡述了如何改造現有知識產權法律以適應全球信息化的社會需求,例如討論了受版權保護的客體和范圍以及如何認定獨創性和固定性等。
3年后,美國政府又正式提出《數字千年版權法》(DMCA),旨在進一步完善有關網絡侵權案件的解決辦法,尤其是在法律救濟的規定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然而其中沒有規定新的信息網絡傳播權,這樣做的原因在于,原有的“發行權”“ 公開表演權”和“公開展示權”已然包含了信息網絡傳播權,版權的真實所有人可以向公眾提供復印件,滿足公眾對于版權對應產品的需求,此為發行權。對于發行權特指的有形復制件,很多國家都規定其遵循的原則是“權利一次用盡”的,然而互聯網時代,這種“權利一次用盡”的原則并不能奏效。由于網絡傳播的復制邊際成本為零,不僅無形的復制件無法避免地被無限復制,而且對于侵權的追查所耗費的資源往往遠遠超出復制件本身的價值。DMCA第101條規定:“公開地表演或展覽一部作品是指,①在任何向公眾開放的地點,或者在多于一般家庭成員或社交朋友的相當數量人群出現的地點,表演或展覽作品;②將作品的表演或展覽,以任何設施或技術傳輸或傳達給第①款規定的地點或公眾,而不論能接收表演或展覽的公眾是在同一地點還是在不同的地點,是在同一時間還是在不同的時間接收作品。”這其中的“公開表演權”和“公開展示權”不僅涵蓋了傳統意義上的“公開表演和公開展示”,也包含了通過裝置、特殊媒介和渠道的表演與展示。這也恰恰是美國版權法不斷進步的原因,其寬泛的延伸,正如1976年對于錄音制品制作者的公開表演權的保護,1995年國會通過的《錄音制品數字化表演權法案》保護錄音制品制作者的數字音頻傳輸,而且這種前瞻性的保護法案,沿用了美國版權保護的一般性法律制定的框架和寬泛的技術路線,保護了制作者對數字音頻傳輸行為享有公開表演權,使錄音制品制作者可以向那些通過網絡傳輸數字錄音制品的使用者收取版稅。因此,美國最終沒有創設新的權利,而是以發行權、公開表演權和公開展覽權涵蓋了信息網絡傳播權。
1996年12月,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舉辦了一場以網絡環境下的數字版權保護問題為主要內容的會議,通過了《WIPO版權條約》(WCT)和《WIPO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WPPT)兩大條約。不久以后,歐盟對其進行承認并遵照執行。一年后,歐盟委員會向相關立法部門提請《關于協調信息社會中版權與相關權某些方面的指令建議》草案,旨在對網絡環境中的版權與相關權進行保護,而且對面向公眾的傳播權和有關技術措施的保護都進行了明確的立法規定。
該規定涉及的向公眾傳播權和向公眾提供權包含兩個基本要素。一是相關作品的權利人通過網絡或其他信息平臺,將原創作品或者是受法律保護的其他作品向公眾公開傳播,那么公眾就有可能直接獲取該作品。需要注意的是,這里所指明的“有可能”是指大眾可能獲得,也可能沒有獲得。因而其不考慮作品是否真的在網絡上被大規模地復制和傳播,或者說公眾是否真的對其進行了訪問。二是相關作品和受法律保護的作品都有可能被任何公眾在任何地點或時間進行訪問。只要公眾決定訪問,那么就有可能在其選擇的地點和時間上對作品或受法律保護的作品進行訪問。可以說,在該條件下公眾的決定是焦點所在。如果他決定訪問,那么他就能在自己選定的地點和時間獲取作品或受保護的產品。假如某人在某個時刻打開了收音機或者電視機,聽到了或看到了某個節目,當然,這個節目的內容是不受公眾控制的,那么這種情況就不是訪問者要求的使用,也不能將其劃歸到向公眾傳播權或向公眾提供權的范疇內。
同時,該規定明確指出了技術措施的保護內容。條目六的第三款明確規定“技術措施”指的是任何技術或者設備、零件,當使用者在標準的操作狀態下使用時,他不可能獲得權利人未允許的某些行為,相關權利的所有人可以對技術措施進行訪問控制或者使用加密程序,以此限制使用者的某些使用行為,手段可以是加密,也可選擇復雜的防復制手段。只要能夠幫助權利人獲得控制作品的使用目的,那么就是有效的。
基于前文對我國以及發達國家和地區關于網絡侵權立法的分析,筆者認為,在網絡侵權的立法方面,我國不妨轉變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立法模式,優化網絡侵權立法的應對策略,進而提升其應用于司法實踐的具體效用。
美國傳統版權立法中已規定了復制權、發行權、公開表演權、出租權、公開展示權等,當出現新的傳播方式時,法官通過解釋就能夠完成對作品現有傳播方式的覆蓋。對于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美國主要是通過發行權、公開表演權和公開展示權來進行調整的。美國這種“隱含式”立法可以避免不斷創設新權利而導致的與原來的版權法權利相沖突的情形。這種立法模式能更全面地解決權利人作品因網絡傳播而產生的糾紛,更能調動法官的主觀能動性,以其卓越的法律解釋水平使得原先的版權法在新技術背景下煥發出新的活力。
近年來,我國經濟社會高速發展,知識產權案件數量迅猛增長,尤其是新型的疑難案件逐年增多,審理難度越來越大,因而知識產權審判工作受到高度重視。我國雖然屬于成文法系國家,但是我國根據國家知識產權戰略要求已建立了知識產權專門法院。而且最高法院每年都會發布知識產權指導性案例,北京、上海、廣州等知識產權法院每年也會發布典型案例等。筆者認為我國知識產權法院具備充分的條件來構建中國特色知識產權案例指導制度,因此我國《著作權法》針對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立法應該逐步摒棄封閉性的列舉式立法路徑,而應采取更具包容性的立法形式。
通過以上對歐盟技術措施保護立法的研究,結合我國實際情況,充分考慮版權人的專有權,并深入分析公眾獲取知識和信息的需要,筆者認為應從三方面對技術措施保護的立法進行補充:①應當對我國現存的技術措施進行法律明確,清晰指出其只能應用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而不該被使用于法律規定的權利限制范圍。因此,在生活中,當實際使用者的使用方式屬于法律允許的范圍內,那么就可以對規避技術措施而導致的侵權訴訟進行抗辯。②我國應在《著作權法》第四十八條規定的基礎上,進一步改進和完善,將生產、銷售專門用于規避技術措施的工具和設備的行為同樣納入侵權行為當中,以更好地保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利。③政府相關部門應當繼續加大監管力度,嚴格監管版權人所采取的技術措施。歐盟《版權指令》詳細闡述了技術措施的相關規定。比如第4條,明確指出權利人可以采取技術措施來維護信息網絡傳播權。任何組織或者單獨個體,在沒有得到權利人同意的情況下,其不得使用、生產、銷售、散布任何可能被用于擺脫技術限制或者破壞技術措施的零件和設備,當然也不準向任何團體或個人提供有損技術措施的軟件或技術服務。
但需要注意的是,法律允許規避的可以避開。對于以下4種例外情形,我國可以借鑒歐盟《版權指令》第12條的規定,制定并修改關于技術措施保護的法律規定,以下任意一種情形都允許規避技術措施:①借助信息網絡,服務學校教學或者科學研究的,向其提供已經發表的但是只能通過網絡獲取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②向盲人提供已發表且只能通過網絡獲取的文字作品,且不是為了經濟利益;③國家機關依法執行的公務行為;④借由信息網絡對計算機及其系統或者網絡的安全性能進行檢驗測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