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寧
鄭州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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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胎兒的權利保護
毛 寧
鄭州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1
民法典的編纂,使得對胎兒的繼承權的討論又一次變成熱點,這不僅使我國法治發(fā)展更加的健全,亦使我們對“自然人”和“人權”的認識更加深刻。當然,對胎兒的權利的保護并不是現代人才有的觀念,早在中國古代就有十分詳盡的對胎兒的保護政策。胎兒作為生命的延續(xù),是我國古代家族得以延續(xù)的重要支撐。遺腹子的財產的繼承,毆打致孕婦墮胎以及對孕婦百日后行刑“既保其胎于生前,復全其子于產后”都是古人對胎兒生命權和健康權的保護。
遺腹子;墮胎;拷訓
近期,在全國人大常委會初次審議的民法典民法總則草案中,在“自然人”一章首次提出了“胎兒具有遺產的繼承權”,草案主要是從兩方面對其保護,一是從繼承角度,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即特留分,同時還保障了胎兒的接受贈與的利益。另一方面即對胎兒造成侵權之后,胎兒出生可以提出獨立的賠償。這使我國民法對胎兒的保護的更進一步。對胎兒的保護的提出,并不是現代獨有的,在遙遠的并不發(fā)達的我國古代,對胎兒的保護的記載也是比比皆是。
在中國古代,很多人都認為胎兒也是有生命的。唐代《紅線》中紅線辭別薛嵩時說:“時里有孕婦,忽患蠱癥,某以莞花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三人。”可見在紅線眼中,胎兒是有生命的。清代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寫道:“有老媼持金釧一雙就買墮胎藥,醫(yī)者大駭,峻拒之。次夕,又添持珠花兩枝來,醫(yī)者益駭,力揮去。越半載余,忽夢為冥司所拘,言有訴其殺人者。至則一披發(fā)女子,項勒紅巾,泣陳乞藥不與狀。醫(yī)者曰:‘藥醫(yī)活人,豈敢殺人以漁利。汝自以奸敗,于我何有’。女子曰:‘我乞藥時,孕未成形,倘得墮之,我可不死,是破一無知之血塊,而全一待盡之命也。既不得藥,不能不產,以致子遭扼殺,受諸痛苦,我亦見逼而就縊,是汝欲全一命,反戕兩命矣。罪不歸汝,反歸誰乎’。”該醫(yī)者不肯賣墮胎藥即是因為其認為胎兒亦是有生命的,殺之就如同殺害人。又如明代洪武年間,“左都御史詹徽奏民毆孕婦至死者,律當絞,其子乞代。”大理卿鄒俊議曰:‘子代父死,情可矜。然死婦系二人之命,犯人當二死之條,與其存犯法之人,孰若全無辜之子。詔從俊議’?①”左都御史認為毆打孕婦致其腹中孩子俱死實屬重罪,故對其施以重罪。古人對生命的敬畏和重視使其在法制中突出表現。雖然其沒有指明胎兒的確定權益,但在文獻中國我們可以看到對胎兒生命的重視。
古代的遺產繼承方面,自先秦開始即確定了“嫡長子”繼承制,又因家族中妻妾子女關系的復雜,又有關于繼子、命繼子、養(yǎng)子、奸生子等的關于繼承的規(guī)定,當然這些都是指生下來存活的孩子,但是在實際情況中還存在著婦女懷孕仍未生產的情況。因之古人對血緣關系的重視,尤其以父親血緣維持家族生產、生活的需要,古人對父系的遺腹子也有相關的規(guī)定。如漢代對遺腹子的繼承權的規(guī)定,《漢書·元后傳》中:“(王崇)有遺腹子(王)奉世嗣(承襲了侯爵)”,在這里,王崇的遺腹子承襲了其爵位。又《二年律令·置后律》:“死其寡有遺腹者,須遺腹產,乃以律為置爵、戶后”,此即丈夫死亡,寡婦生遺腹子,此遺腹子將代替寡婦繼承后子。
我國古代,女性地位十分低下,女性財產的繼承受到重男輕女思想的重重阻撓,即使在繁盛的唐宋時期,對于妻子來說,丈夫死后,遵從三綱五常應當夫死從子,當沒有子嗣和子年幼的情況下,妻子對丈夫的財產有暫時的管理權,一般沒有處分權。雖然我國古代法律很少涉及胎兒的繼承權,但是從以上我們可以推到出來,當胎兒降生,其就可以作為真實的繼承人而繼承財產。
胎兒的生命健康權是指胎兒在孕婦腹中時的權利,對胎兒的生命、健康權的威脅來自于他人對孕婦的生命權和健康權的威脅。對于這種威脅,我將孕婦是否觸犯法律分為兩種,一是胎兒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威脅,也就是說孕婦沒有觸犯法律因此被處以刑罰的情形;二是孕婦因觸犯法律被處以刑罰的情形。
(一)自然狀態(tài)下胎兒的保護
自然狀態(tài)下對孕婦的主要來自他人的暴力毆打和強制墮胎。睡虎地秦簡《封診式·出子》記載了一樁暴力毆打致婦女流產的案例:“某里士五妻甲告曰:‘甲懷子六月矣,白晝與同里大女子丙斗,甲與丙相捽,丙僨庰甲。里人公士丁救,別丙甲。甲到室即病復痛,自宵子變出。今甲裹把子來詣自告,告丙’即令令史某往執(zhí)丙。即診嬰兒男女生發(fā)及保之狀。有令隸妾數字者,診甲前血出及癰狀。有訊甲室人甲到室居處及復痛子出狀”。在這里某里士伍的妻甲已經有孕六個月,大女子丙毆打甲,甲摔倒且當夜就流產,官府當即就命令史捉拿丙,這表明秦漢時期,毆打致孕婦流產就已構成犯罪。
《唐律》中記載:“諸斗以兵刃斫射人,不著者,杖一百。若刃傷,及折人肋,眇其兩目,墮人胎,徒二年。【注】墮胎者,謂辜內子死,乃坐!若辜外死者,從本毆傷論。”即如果因是毆打致其胎而死亡,則為徒罪,若胎兒死亡并不是因毆打原因,則無墮胎之罪。
南宋時期,法律較之前者加重了墮胎的量刑,“墮胎者準律:‘未成形像,杖一百;墮胎者,徒三年。’”南宋將墮之胎分為不同的時期,而“徒三年”較之前代則量刑加重。
元代對墮胎的量刑較之前代有縮減輕,《元史刑法志》:“諸斗毆,……折二齒二指以上,及髡發(fā),并刃傷、折人肋、眇人兩目、墮人胎,(杖)七十七……諸職官毆妻墮胎者,笞三十七,解職,期年后降先品一等,注邊遠一任,妻離之。”明清法律又將墮胎的刑罰改為徒刑,《大明律》:“折人肋,眇人兩目,墮人胎,及刃傷人者,杖八十,徒二年。”元代在法律上更是禁止強迫懷孕的妓女墮胎,“諸倡女孕,勒令墮胎者,犯人坐罪,倡放為良。”清代有法規(guī)定合謀藥殺通奸胎兒的,“婦人因奸有孕,畏人知覺,與奸夫商謀用藥打胎,以致墮胎身死者,奸夫比照以毒藥殺人!知情賣藥者,至死減一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若有服制名分,本罪重于流者,仍照本律,從重科斷!如奸婦自倩他人買藥,奸夫果不知情,止科奸罪。②”《大清律例》也有“若用毒藥殺人者,斬監(jiān)侯,或藥而不死依謀殺已傷律,絞。”
(二)孕婦被處以刑罰下胎兒的保護
1.禁止拷訓
拷訓,又稱拷鞫、刑訊,是指在審訊的過程中,用暴力手段獲取口供以為定案依據的方式。拷訓在我國古代的審訊過程中是合法的手段,但是這也有例外。《唐律》:“諸婦人懷孕,犯罪應拷及決笞杖,若未產而拷、決者,杖一百;傷重者,依前人不合捶拷法;產后未滿百日而拷決者,減一等。失者,各減二等。”元代:“諸孕婦有罪,產后百日決遭,臨產之月,聽令召保,產后二十日,復追入禁,無保及犯死罪者,產時令婦人侍。”《大明律》規(guī)定:“若婦人懷孕,犯罪應拷決者,依上保管,皆待產后一百日拷決。若未產而拷決者因而墮胎者,官吏減凡斗傷罪三等;致死者,杖一百,徒三年。產限未滿而拷決者,減一等。③”如此規(guī)定,大都“慮傷其胎也。④”另外,對懷孕的婦女,西漢法律還規(guī)定孕婦在監(jiān)禁期間不得加戴刑具,景帝三年詔曰:“高年老長,人所尊敬也;鰥寡不屬逮者,人所哀憐也。其著令:年八十以上,八歲以下,及孕者未乳,師、朱儒當鞫系者,頌系之。⑤”乳,產也。這項法律制度至明清時期一直被沿用。
2.遲延行刑
中國古代的刑罰主要是笞刑、杖刑、徒刑、流刑、死刑五種,對于孕婦來說笞刑、杖刑和死刑都可能會致孕婦流產。因此,古人很早就已經確立了孕婦不適用死刑的制度和對孕婦執(zhí)行刑罰的特殊制度。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寫道:西周時期“法不刑有懷任新產,是月不殺。法不刑有身懷任,是月不殺。⑥”任,通妊。也就是說,對懷有身孕的婦女不適用刑罰,不適用死刑。又如《后漢書》中記載了漢代對孕婦的緩刑制度。“羽即使寬夜持血灑莽第門,吏發(fā)覺之,莽執(zhí)字送獄,飲藥死。宇妻焉懷子,系獄,須產子已,殺之。”在這里,宇的妻子懷孕,但并沒有立即殺之,而是待其產子后在行刑。
到了北魏時期,正式確立了孕婦百日后行刑的制度,《魏書·刑法志》:“婦人當刑而孕,產后百日乃決”。《唐律》更是規(guī)定了違反這種規(guī)定要對行刑者施以懲罰。《唐律疏議·斷獄》“諸婦人犯死罪,懷孕,當決者,聽產后一百日乃決罰。若未產而決者,徒二年。諸婦人懷孕,犯罪應拷訓及決杖笞,若未產而拷決者,杖一百。”唐以后大都依《唐律》而行。至于為什么說需要百日,《魏書》說“產后百日,其所生子乃可哺食續(xù)命”,《大明律集解附例》解釋說“婦人產后一百日血氣方全。”清末沈家本說百日后行刑在于“既保其胎于生前,復全其子于產后”。我想,這句話也是古人對于胎兒生命權和健康權的最重要的詮釋。
(一)恤刑主義
中國古代對胎兒的保護是儒家身形思想的體現,雖說在以上眾多記載中未出現“胎兒”二字,亦未將婦女與胎兒分別說明,而是將其作為一體,但是其規(guī)定在很大程度上來講都是基于胎兒的利益作出的。況且,古代由于醫(yī)療條件簡陋,生育率交底,因此素來重視生育。又因“矜老恤幼”和“仁者愛人”的思想,我們可以看出,法律本身其實降低了孕婦本身關注度,其本身是對孕婦腹中胎兒的生命健康的考量。除“產后百日行刑”是因孕婦“血氣不足,不能勝也”外,完全是因著“全其子”原則。我們也知道,子嗣不僅僅是為了傳宗接代,當然這也是其中十分重要的原因,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子嗣的孕育又是古代家族得以維系的重要紐帶,不僅是父家,還有母家。古代社會以家族為社會生產和生活的基本單位,血緣維持著家族的和諧和將來。一般來講一旦孩子母親犯罪或者孩子母親遭受毆打致其墮胎,因著這層關系,只要不是涉及到重大的株連刑罰,本著“子無辜”的原則,都會待其生產之后行刑。這也是古代統(tǒng)治者穩(wěn)定社會的重要方式。
(二)財產權保護弱
我國是諸法合體,民刑不分,因此對胎兒的保護多見于對其生命權和健康權的侵犯。即對胎兒的載體孕婦的刑事責任保護,而對胎兒的財產權利則規(guī)定甚少。對胎兒的財產權的保護多是出自對其的哀矜之同情,即將其作為弱勢群體的一種加以救助,而不承認其獨立的民事能力。且受“三綱五常”的封建禮教的思想的影響,“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因此胎兒在其母親腹中的時候,其母親應當以夫為綱,而在其出生之后則要以父為綱。所以說胎兒不論是在母親腹中還是在生產之后,都是沒有平等和自由而言的,其一切權利都是來自他的父親。再者遺腹子的繼承權,這也是基于同情的考慮。古代婦女的地位十分低,其繼承權大大收到了限制,夫死之后的財產的繼承和分配也大都被家族長老所把持,其繼承權也大都由家族中同血緣的成年男子繼承,更不會留給尚未出生的胎兒。
(三)“小兒不為命”的生命觀的威脅
古之社會對胎兒有生育乃繁衍后代之公用的觀念,一旦認為孕育過程中胎兒對家族或其父權產生威脅時,就會難逃比較極端的處理方式,且胎兒出于極其不利的地位,而對于墮胎和流產乃家族內部之事,一般情況下并不會訴諸官府,因此,胎兒在其孕育過程中十分危險。其次,中國古代社會在尊重胎兒的同時還存在普遍的“小兒不為命”的生命觀,認為胎兒并不能被當作已經形成的生命,不能和承認相提并論,因此,都是將其視作社會的弱勢群體加以保護,這種保護非常弱小。
古代社會由于其經濟不發(fā)達,政治高壓和法治不健全的原因,對于胎兒的保護其實是十分之弱的,但是古人對待生命的尊敬和崇拜,實際上是十分值得我們現代人學習的,人們之所以摒棄古代的一些思想和制度,是因為專制主義制度對人們的壓抑和束縛,但是古代文人的“貴生重死”的觀念卻是有它的意義所在。現在我們重提對胎兒的權利的保護是我國法制的健全,也是我們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和社會主義法治社會的需要,這勢必會將我國的人權保護制度向前更進一步。
[ 注 釋 ]
①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②張榮錚,劉勇強,金懋初,點校.大清律例[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3.
③懷效鋒.大明律[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
④沈之奇.大清律輯[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
⑤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⑥蘇輿.春秋繁露義證[M].北京:北京書局,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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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379-(2017)13-0085-03 作者簡介:毛寧(1991-),女,漢族,河南鄭州人,鄭州大學,法律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