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盼峰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 300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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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析西歐中世紀的神明裁判
茹盼峰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 300387
神明裁判是指通過神的意志來決定嫌疑人有罪或無罪,當事人的權利主張是否成立的一種司法程序,分為單向神判和雙向神判兩種主要類型。由于第4次拉特蘭宗教會議對神明裁判的使用做出了限制,神明裁判在13世紀的西歐開始逐漸走向消亡。但是,由于神明裁判在西歐中世紀長時期存在著,它對之后西歐國家的審判制度和訴訟制度產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本文試從西歐中世紀神明裁判的起源、種類、消亡和影響等幾個方面對其做簡要分析。
中世紀;神明裁判;司法決斗
神明裁判是指通過神的意志來決定嫌疑人有罪或無罪,當事人的權利主張是否成立的一種司法程序,即所謂“上帝的神判”。神明裁判是一種全世界范圍內的文化現象,它既流行于古代東方世界,也流行于中世紀的西歐,特別是在中世紀的西歐,神明裁判是當時被廣泛使用的一種司法證明方式。按照當事人是單方還是雙方來劃分,神明裁判通常可以分為單向神判和雙向神判兩種類型。在西歐,神明裁判流行于7-13世紀,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在1215年的第4次拉特蘭宗教會議上,天主教會作出了嚴厲禁止教士為世俗法庭主持神判法的決定,標志著神明裁判走向衰落,這一歷史事件也直接導致神明裁判在西歐社會的司法審判實踐當中逐漸走向消亡。
簡單說來,作為一種古老的法律傳統,神明裁判的起源與巫術和宗教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早期人類社會由于生產力水平十分低下,思維水平和認識能力十分有限,生產生活幾乎完全依賴于大自然,對超自然力充滿著畏懼的心理,因此產生了原始信仰。神明裁判作為一種全世界范圍內的文化現象,原始社會的宗教和巫術所舉行的儀式就成了神明裁判的重要來源。
生活在古代世界的人們相信自然界是被神靈所控制的,神靈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但是即使是這樣,人類依然可以與神靈進行一定的溝通,神靈并不是遙不可及的。“早期人類與神靈交流、溝通的方式就是巫術,神明裁判應是人類古老的一種司法活動,巫術在早期司法中的運用就體現為神明裁判。”[1]根據大量的民俗調查,用神意判決訟事的習俗幾乎遍于世界上所有的古老民族。例如,古希臘人會把可能有罪的嫌疑者扔到大海中,巴比倫人和古印度人則會將嫌疑者投入附近河流之中,看嫌疑者會不會沉沒。中國古代某些少數民族也曾流行過種種神判法,比如上刀梯的這種儀式我們至今任然能夠看到。
此外,古代西方國家司法證明方式的基礎是當時人們對神的無可爭議的信仰和崇拜,西歐中世紀的神明裁判與基督教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因為基督教誕生之日起就有上帝就是一位法官的觀念。“相信上帝是一位公正的法官,基督將降臨作為一位法官,這種信仰對于東西方教會的法律價值的發展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2]例如,《圣經·舊約》中就有古代以色列人以苦水試驗妻子貞操的記載。“懷疑妻子不貞的實驗條例”講述了如果丈夫懷疑妻子與他人行淫,丈夫就要將其妻子送到祭司那里。祭司則讓婦人蓬頭散發,對她說:“若沒有人與你行淫,你就可免受咒詛苦水的災。若你行了淫穢的事,愿耶和華叫你大腿消瘦,肚腹發脹。”婦人要回答說:“阿們,阿們。”祭司要寫這咒詛的話,將所寫的字抹在苦水里,叫婦人喝這咒詛的苦水。她若被玷污得罪了丈夫,她的肚腹就要發脹,大腿就要消瘦。若婦人沒有被玷污,就要免受這災,且要懷孕。(民數記5:15-28)按照圣經中的律法,此后對被指控者的折磨或考驗通常都伴隨著由牧師或神父等神職人員主持的彌撒或祈禱等宗教儀式。
最后,追求公平與正義是人類的天性,神明裁判也是早期人類追求公平、正義的具體體現。神明裁判“是一種旨在處理不可能獲取確定的知識、而又無法容忍不確定的情境之裝置”。[3]即神明裁判通常是在證據缺失或其他證明形式無法奏效,但案件又必須加以解決的情況下才會使用。在神明裁判出現之前,人們對于因缺乏證據或因其他情況而導致的無法裁決的案件通常是會采取置之不理的態度,但是,隨著人類理性的發展,司法審判的進步,人們對這類案件會要求必須給以解決,神明裁判的出現,正好符合了人們相信神明存在的心理以及追求正義的天性,更重要的是使得這類案件能夠以表面上的公正予以裁決。
神明裁判按其形式通常可分為單向神判和雙方神判兩種基本類型。單向神判通常由被指控的一方當事人,即由被告來接受神判裁決;而雙方當事人一起接受神判裁決的所謂雙向神判,在中世紀的西歐主要是指司法決斗。
古今中外單向神判的形式多種多樣。迄今世界上最早的一部完整保存下來的成文法典,由古巴比倫國王頒布的《漢謨拉比法典》上就規定,如果有人被指控犯罪而又沒有方法去證實,就會將被告人投入河中,借助于神的力量來進行裁判(第2、第132條)。中國的商朝巫師用于占卜的卜辭中也出現了“占卜神判”。“在近現代中國西南、北方少數民族的習慣法中,神判仍然存在著并有多種具體的表現形式,如吃血、撈油、悶水、點蠟燭、煮物、捧鏵、獵頭、秤稱、上刀梯、火中取物、裝袋、嚼米、砍雞、剁狗等。”[4]
在中世紀的西歐,最著名的神明裁判的例子就是通常所說的“熱鐵審”。在進行“熱鐵審”的過程中,按照西方基督教“神明裁判”的慣例,會選擇一個受人敬仰的牧師來主持。牧師給燒紅的鐵塊撒上一些“圣水”并會說道:“上帝保佑,圣父、圣子和圣靈,請降臨這塊鐵上,顯示上帝的正確裁判吧。”然后這個主持神明裁判牧師讓被告人手持那塊熱鐵走過長達9英尺的距離,這對被告人來說確實是一種考驗。當被告人走下過了這段考驗的旅程之后,被告人的手會被密封包扎起來,以待三天之后由眾人查驗。如果發現被告人的手上有潰爛的膿血,那么被告人就會被判有罪,如果被告人的手上基本上沒有傷口,那就會被證明是清白無辜的。[5]此外,還有其他類型的神明裁判,比如《薩利克法典》中的“關于不放手入鍋的贖買”的規定。還有由基督教的教士運用吃食進行的神明裁判,這種單向神判的種類在世界史上可以說是多種多樣。
在中世紀歐洲廣為流行的另外一種屬于神明裁判的司法證明方式就是“決斗法”。司法決斗并不同于單純的私人的武力決斗,這是一種典型的雙向神明裁判,也是最受人尊重的“神明裁判”方法,在中世紀的西歐一般只有貴族和自由民才有資格選用這種雙向神明裁判來解決自己的矛盾和爭端。如果一個自由民卷入一個民事訴訟,或者被指控犯有重罪,那么他可以用一種讓雙方當事人都會覺得非常公平的方式來解決,就是要求與對方進行決斗。當然,這種司法決斗通常都要被要求在法庭安排的基督教神圣的宗教儀式下來進行,而且那決斗的結果就是最終的裁決,實際上,這種司法決斗的結果是也絕對是雙方當事人真正無法更改的,因此似乎更加顯示出司法決斗的公平。
神明裁判實質上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一種糾紛解決機制,這種司法證明方式要在宗教儀式下進行,因此宗教色彩濃厚是神明裁判的基本特征之一。但是,與傳統的認為神明裁判消亡的原因不同,羅伯特·巴特萊特認為神明裁判的消亡可以從基督教會自身的發展方面找到原因。
神明裁判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十二世紀以前西方流行的法律依然是血親復仇法,決斗裁判法,水、火裁判法以及宣誓斷訟法。”[6]但是到了12世紀,神明裁判開始出現了衰落的跡象,羅伯特·巴特萊特講到:“緊跟著12世紀的智識轉變和制度變革,神判最終為改革派的神職精英階層所廢除。”也就是說,神明裁判主要是由基督教會特別是基督教會中的神職精英的主導下廢除的。大概在12世紀末,導致神明裁判這種司法證明方法被人類的理性的司法證明方法所取代的主要因素已經在歐洲國家出現了,此時的教會對國家的世俗性有了更明確的認識,而國家則希望社會各子系統特別是世俗法庭能夠擺脫基督教教會的控制,因此在司法方面,就希望除去世俗法庭的神圣性和帶有的那種神秘色彩。“水、火神判法和司法決斗為教會人士所鄙視,被看成是落后和迷信的習俗”[7]“神明裁判”被越來越多的宗教界人士視為一種阻礙教會自身改革發展的非常不利的因素。
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古老的審判方式或者公開或者悄悄地退出了歷史舞臺。1215年,“神明裁判”方法首先受到了天主教拉特蘭大教會的致命打擊。該教會明令禁止在審判中使用“神明考驗”的方法。在此后歐洲各國的司法實踐中,“神明裁判”也相繼遭遇了同樣的命運。“最早和最明確的禁令出現在那些與教皇制關系密切的過早中央集權化且疆域偏小的王國內。”[8]比如在丹麥和英格蘭,分別是在1216年和1219年出現禁止“神明裁判”的禁令。而蘇格蘭王國和西西里王國分別是在1230和1231年。緊隨其后,其他的歐洲國家也陸續廢除了神明裁判,到了13世紀的時候,神明裁判在西歐的社會生活中實質上已經消亡了。
神明裁判在最初的時期也許是借用當地習慣,自發產生的一種司法審判形式,但是隨著西歐基督教信仰的增強,尤其是國王權利的增強,使國王能夠通過王國立法在王國內部進一步推行神明裁判。在809年,法蘭克王國加洛林王朝國王查理曼大帝就曾下令讓所有人毋庸置疑的信仰神明裁判。但隨著之后神明裁判越來越受到人們的質疑,無論是教會人士自身的質疑還是來自世俗貴族、平民的質疑,促成了首先由基督教會內部明令禁止,然后是各國君主又通過立法方式對神明裁判予以了廢除,最終神明裁判遠離了人們的司法實踐。
神明裁判作為古代社會的一種古老的司法智慧,在中世紀的西歐社會生活中已經存在了幾個世紀,它作為一種非理性的法庭審判形式,在過去的歲月中發揮了應有的歷史作用。同時,在這么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神明裁判也難免不會對之后西方世界的審判制度、訴訟制度和其它社會實踐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首先,神明裁判更加更為符合人們的集體理性,雖然難免會帶有一定的宗教色彩,但也確實是一種司法審判方式的進步。在古代社會中,在神明裁判還未被廣泛應用以及其他更加公正的司法程序還未形成之前,人們在審理案件的時候有時會采取“以血還血”,即在當時比較流行但也比較殘酷的血親復仇的方式。在追求公平正義的道路上,這似乎是一種過于野蠻也十分落后的方式。隨著神明裁判的出現,人們的宗教信仰使他們認為神明裁判既不失公正,也更具有相當的權威。于是,神明裁判取代了傳統的血親復仇。所以說神明裁判通過這種司法審判形式的改變,在一定意義上實現了司法程序的進步。
其次,神明裁判對之后的審判制度、訴訟制度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在西方的影視劇中,我們經常會看到證人手扶圣經對證言進行宣誓的制度,其實這也是源于一種古代的神明裁判方式,即宣誓神判。起初由于出于對神明的敬畏,人們對宣誓也是持相當敬畏的態度,證人害怕說假話而遭致神明的懲罰。當宣誓進入司法審判中,法庭聽取證人證言時會要求證人宣誓,宣誓便成為證據制度的重要內容。另外,神明裁判的消亡也導致了陪審團的興起。神明裁判審理案件時靠的是神的意志,當神明裁判被廢除后,人們迫切需要一種新的審判形式來代替神明裁判,于是在英國就產生了陪審團制度。在法庭對案件進行審理時,陪審團的成員會充分聽取原被告雙方的陳述和辯解,這顯然會比神明裁判更加可靠。因此,神明裁判的退出實際上也為更加理性的司法證明方式掃清了發展道路上的障礙。
[1]李紅麗.論古老社會的司法智慧——神明裁判(人文社會科學版)[J].湖北經濟學院學報,2010(10):30.
[2]哈羅德·J·伯爾曼.法律與革命[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202.
[3]羅伯特·巴特萊特.中世紀神判[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48.
[4]葉英光,李春光.論神明裁判及其影響[J].法學家,2007(3):33.
[5]何家弘.司法證明方式和證據規則的歷史沿革[J].外國法譯評,1999(4):34.
[6]伯爾曼.法律與宗教[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47.
[7]彭小瑜.教會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49.
[8]羅伯特·巴特萊特.中世紀神判[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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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379-(2017)13-0095-03 作者簡介:茹盼峰(1991-),男,漢族,山東濟寧人,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古代中世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