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陳漱渝
“怪人”“狂人”“瘋子”——我與高長虹研究
北京 陳漱渝
高長虹是一位“怪人”,又是一位“狂人”“瘋子”, 對高長虹的研究,必須提及五個人:董大中、閆繼經、廖久明、高曙、高淑萍。他們對高長虹的研究可謂取得了長足進展,但目前又遇到了一個瓶頸,高長虹研究的學術水平該如何提升?只有期待廖久明這一代學者和他的弟子們。
高長虹 “怪人” “狂人” “瘋子”
凡是閱讀和研究魯迅作品的人,都熟悉一個名字:高長虹。僅《魯迅日記》中,關于高長虹的記載就有八十五處,魯迅書信和雜文中也有不少地方談及高長虹。
高長虹是一位“怪人”:早年帶有“尼采氣”,常以“超人”自居;晚年郁郁寡歡,自我封閉。抗戰時期他在重慶生活困難,當時二戰區駐重慶辦事處主任奉命送他五萬元,他即刻把錢扔在地上揚長而去,斥責說:“誰要你們這些刮地皮的臭錢。”在東北解放區,他幾乎不跟人說話,低著頭,不看任何人。
他寫出來的詩文也怪,隨便從他的詩集《閃光》中抄錄幾首:
之 九
a,b,c,d,……
打字機在活動了。
之二十六
手?!
手?!
……?!
之132
……
那邊有人來了!
之138
完了,
完了
閉幕!
高長虹又是一位“狂人”。所謂“狂”,既有反叛傳統思想和黑暗勢力的一面,也有自以為是、目空一切的一面。他揚言只佩服兩個人的文字:一個是魯迅,另一個是吳稚暉。但他在魯迅面前也桀驁不馴。他自己肯定過魯迅是“思想界的先驅者”,但當未名社的韋素園稱魯迅為“中國思想界之權威者”時,他渾身不舒服,覺得“瘟臭”“痛惋”“而且嘔吐”。
把高長虹說成“瘋子”,原是延安時期中宣部部長凱豐的說法。高長虹是提著一個布包,從重慶徒步走到延安的。1942年毛澤東召開文藝座談會,一百多個被邀請的作家全部出席,只有高長虹是唯一沒有參加這次座談的文藝界人士。1945年秋天毛澤東找高長虹談話,征求他對工作安排的意見:是準備繼續留在延安,還是奔赴新開辟的解放區?不料高長虹卻要求派他去美國考察經濟,結果談得不歡而散。
據高長虹研究專家廖久明說,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研究這位作家以及他組建的“狂飆社”的文章只有兩篇:一篇是左聯成員韓起寫的《狂飆社論》,發表于1931年5月15日《流露月刊》2卷1期;另一篇是魯迅研究前輩林辰寫的《魯迅與狂飆社》,發表在1948年4月《文藝春秋》6卷4期上。剛剛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最為全面介紹高長虹的一篇文字,是1981年我在《新文學史料》第3期發表的《魯迅與狂飆社》。廖久明寫道:“陳漱渝的《魯迅與狂飆社》發表后,高長虹研究受到重視……甚至日本也有人研究高長虹。”(《一群被驚醒的人——狂飆社研究》,武漢出版社2011年版,第13頁)
像我這樣一個對高長虹作品原本不感興趣的人,怎么會在粉碎“四人幫”之后率先研究高長虹,并產生了始料不及的影響呢?這其中有偶然性。
早在“文革”后期,我就開始著手研究魯迅北京時期跟文藝社團和報刊的關系,自然會涉及“狂飆社”與《狂飆周刊》。這些文章曾刊登于《南開大學學報》,并結集為《魯迅在北京》一書出版。每次重讀這些文章,我都會因文字的粗糙、史料的單薄、看法的膚淺而汗顏。這當然跟我學識的淺陋和當時治學條件的惡劣有關聯。不過,同時我也如實地說,這些文章也拓寬了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一些思路;用時髦的話來說,就叫作提供了若干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學術生長點。
直接誘發我撰寫有關高長虹文章的是山西太原的《汾水》雜志。估計是該刊編輯董大中對高長虹這個人物感興趣,便在該刊1980年第2期上發表了一篇曹平安的文章《狂飆社及其他——訪老作家高沐鴻同志》。我經常說,凡回憶錄必須鑒別,因為記憶不可能完全準確,其中往往有誤、偽、隱的成分。記不清我從高沐鴻的回憶中挑出了什么毛病,便寫了一篇《關于〈狂飆社及其他〉的幾點補正》。大中兄寬容大度,又在《汾水》1981年第7期刊登了這篇文章。我覺得意猶未盡,便寫了一篇長文《魯迅與狂飆社》,通過詩人牛漢發表在《新文學史料》1981年第3期上。印象中,牛漢當時正在編輯《新文學史料》。1981年是魯迅誕生一百周年,我的這篇文章就成了《新文學史料》發表的紀念文章之一。文章主要分為四個部分:一、狂飆社及其刊物;二、高長虹的家世及其與魯迅交往的始末;三、狂飆社解體之后的高長虹;四、關于《弦上》周刊。廖久明說這篇文章內容比較全面即指此而言。我寫這篇文章當然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比如《狂飆周刊》共十七期,我記得只有魯迅博物館保存得最為完整,在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所以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但是高長虹研究畢竟處于起步階段,所以我對“狂飆社”解體之后高長虹的情況雖然勾勒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輪廓,但不可能在細節上做到完全準確。關于《弦上》的情況,我也是通過其他報刊間接了解的,而不知藏書家姜德明就收藏了完整的《弦上》周刊。由于《新文學史料》的權威性,拙文刊出后產生了廣泛影響,引出了一些重要的研究文章,如尚鉞的《“狂飆”瑣記》、姜德明的《關于〈弦上〉周刊》、張稼夫的《我和“狂飆社”》、高曙的《高長虹的家世和青年時代》、高戈武的《憶長虹同志》等。這就為高長虹研究增添了許多第一手資料。
談起高長虹研究,我認為必須提及五個人:董大中、閆繼經、廖久明、高曙、高淑萍。
董大中是山西的一位老作家,1935年出生,長期致力于山西近現代地域文化研究,除了在趙樹理研究方面卓有成績之外,在高長虹研究方面也應該位居首功。我在董大中著《魯迅與高長虹》一書的序言中寫下了初見他的印象:“我已經記不起跟大中兄會面的準確時間,也許是在太原召開的一次文藝理論研討會上,也許是他到北京來專程拜訪我。總之,他最初留給我的印象是未老先衰,頭發黑白相間,耳朵聾得厲害,走路時略顯佝僂。他的穿著特別平民化——說得好聽叫樸素,說得難聽就叫不入時。如果以貌取人,人們也許很難把他的打扮跟他作為一位有影響的評論家的身份聯系起來。”
的確如此,老董不僅沒有什么可以炫耀于人的學歷,而且貌不驚人,一般人很難想象他的知識會如此豐富,觀點會如此新潮。他不僅對現當代文學有興趣,而且對傳統文化、民俗文化也有興趣;不僅對詩歌創作感興趣,而且對國際政治也感興趣。他的著作至少在千萬字之上,至今未能全部出版。
在2010年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的《高長虹全集》的扉頁上,我被列為顧問,老董列為主編。但我掛的是虛名,既無“顧”,也無“問”,只是出面請原文化部長賀敬之題寫了一個書名而已。董大中的貢獻則不可同日而語。老作家賈植芳教授說:“記得他(按:指董大中)為搜求高長虹的作品,專程來上海圖書館查閱資料,并于1989年在作家家鄉山西盂縣政協大力資助下出版了三卷本的《高長虹文集》。這套書基本上收入了高長虹這個傳奇性的作家的各種文體的全部作品,以及未刊手稿。接著,他又編輯了《高長虹研究文選》,收入了各個歷史時期各位作家對高長虹其人其作的評價和議論文章。更難能可貴的是,作為該書的附錄,還收入了未見之于《文集》的若干則高長虹的佚文和書信。這一浩大的工程,為多年來歷史風雨中遭到堙沒,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崛起的這一文學社團——“狂飆社”及其有關作家作品的研究,提供了翔實的史料,為我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填補了一個重要的缺門。”(《魯迅與高長虹》,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頁)由此可見,把董大中稱為高長虹研究的奠基人,的確是實至名歸。
下面要談閆繼經,筆名言行,1933年生,是一位離休干部。他還有一個特殊身份:高長虹的外甥。俗話說“外甥多似舅”。這位閆先生也有他舅舅身上那種頑強而偏執的勁頭。他的夫人邢維清說,老閆脾氣倔,倔了一輩子,寧折不彎,要不然“文化大革命”時就不會從政工干部貶為一線工人,一當就是十三年。他1988年開始研究高長虹,那時已五十五歲,不算年輕,治學條件也不能算好,但接連出版了《春柳集》《一生落寞,一生輝煌——高長虹評傳》《歷史的沉重》《造神的祭品——高長虹冤案探秘》這四本著作,還在報刊發表過一些文章。他就是因為常給《魯迅研究月刊》和《魯迅研究資料》投稿而與我結識的。從他撰寫的《高長虹到延安的前前后后》一文中,我也了解到一些前所未聞的情況,頗有獲益。
然而,他的偏執也是十分明顯的。這集中體現在《造神的祭品——高長虹冤案探秘》(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一書。這本書由四個人分別撰寫“序言”:第一位是我,第二位是高長虹的獨子高曙,第三位是他夫人邢維清,第四位是年齡比他小但在學術界輩分比他高的董大中。
高曙的序言大體上說出了他們心目中的“高長虹冤案”:“我的父親高長虹全心全意為國為民奮斗一生,但卻被魯迅研究家罵了一輩子。屈原式的一個好人,被貶成了一個逢蒙式的小人。我們全家都跟著受了很大的委屈。1957年我被打成右派,‘文化大革命’中我和我的侄子高林珠都被打成了反革命。全家人都抬不起頭來。我們心里委屈,嘴里說不出來,鬧不清我父親在外頭闖了什么大禍,犯下了什么彌天大罪。”(《造神的祭品——高長虹冤案探秘》,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5頁)
閆繼經聲明,應該為高長虹冤案承擔罪責的并不是“一大批魯迅研究者”,而只有兩個人:一個是1956年版《魯迅全集》中《奔月》這篇小說的注釋者,另一個是1981年版《魯迅全集》中1926年12月29日魯迅致韋素園信的注釋者。小說《奔月》的“注釋8”中,注釋者說高長虹是“當時一個非常狂妄的青年作家,一個在思想上帶有虛無主義和無政府主義色彩的極端個人主義者”;魯迅1926年12月29日致韋素園信的注釋者在注文中指明高長虹短詩《給——》當中,“自比太陽,以月亮喻許廣平,以黑暗映射魯迅”。
今天看來,這兩條注文的確有缺點。對經典作品的注釋,只需提供有助于解讀作品的準確史料,以疏通文義,而不宜脫離文本發表注釋者個人的價值判斷,尤其不應在注文中使用帶有情緒化的文字。對于并非影射文學的詩歌作品,從來都會有不同的詮釋,即所謂“詩無達詁”,因此更不宜把詩歌中的意象跟現實生活中的人物直接畫上等號。1981年版《魯迅全集》對高長虹詩作《給——》的注釋,來自當時北京文學界的傳言,帶有八卦性質,即使魯迅誤信這種傳言,也不宜正式寫進注文。不過,所謂“高長虹冤案”的造成,有其復雜的政治背景和社會原因,不能把高長虹后人在“反右”運動和“文化大革命”中的不公待遇全部歸罪于這兩條注釋的執筆者。新中國成立之后,《魯迅全集》的編注從來就是一種國家行為,也可以視為一種集體科研成果,其成績從來未歸功于參加此項工作的一兩個人,因此局部失誤也不能歸咎于參加編注的一兩個人。目前,新版《魯迅全集》的文字和注釋一直處于不斷完善的過程中,因此像閆繼經那樣對基本上屬于學術范疇的問題進行政治性的聲討是不妥當的。在為《造神的祭品——高長虹冤案探秘》一書所寫的“序言”中,我坦誠表達了自己的上述態度。
高長虹研究領域的后起之秀,無疑是任職于四川樂山師范學院的廖久明教授。我的案頭,擺著他的三種厚重的著作:《高長虹與魯迅及許廣平》(東方出版社2005年版)、《一群被驚醒的人——狂飆社研究》(武漢出版社2011年版)、《高長虹年譜》(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四卷本的《高長虹全集》,他也被列于三位副主任之首。廖久明研究高長虹十余年,付出了巨大心血;不過也有回報,那就是從碩士研究生變成了教授。
廖久明的貢獻之一是他對以高長虹為首的“狂飆社”進行了系統的研究。“狂飆社”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較早成立的文學社團。它雖只存在了五年多,卻編輯出版了近二十種期刊,六七種叢書,作者隊伍發展到七十人左右。我的《魯迅與狂飆社》一文只有一萬五千字,而廖久明的《一群被驚醒的人——狂飆社研究》多達二十四萬字,除了大量豐富的史料之外,還闡述了“狂飆社”研究的意義,的確是功不可沒。
廖久明的第二個貢獻,是他出任了《高長虹全集》的副主編和編委會委員。我不知道編委會的具體分工,但我知道高長虹在重慶時期的一百八十七篇文章,相當多都是廖久明在他的學生李麗娟的協助下發現的,這在我看來近乎是一種奇跡,因為研究者長期以來對高長虹后期的創作幾乎處于一種無知狀態。離開重慶到延安后,高長虹僅發表了十幾篇詩文。所以,高長虹重慶時期的作品,對于研究他后期的文學活動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廖久明的貢獻之三是他在史料研究方法上進行了一些新的探索,體現出一種存真求實的嚴謹學風。比如,對高長虹《給——》(“月亮詩”)的研究,他就從網絡上搜集整理了大量資料,并作為附錄收入了《高長虹與魯迅及許廣平》一書。這對于傳統的文學研究方法無疑是一種突破,也有利于把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成果普及到更廣泛的受眾中。在編撰《高長虹年譜》一書時,廖久明使用了高長虹小說中的一些材料。其實我在撰寫《魯迅與狂飆社》一文時也嘗試過這種做法,我認為是可取的。高長虹的小說中雖有虛構,但含有大量的自傳成分。只要選擇精當,就能夠豐富和開拓高長虹的研究資料。在《高長虹年譜》的附錄部分,收入了廖久明跟董大中的有關通信,內容是辨析《抗戰文藝》3卷1期、3卷1期和1939年2月16日、3月24日在《新蜀報》上署名“虹”的四篇作品。這個署名“虹”的作者究竟是高長虹,還是另一位戲劇家、翻譯家葛一虹?董大中認為“應是高長虹所作無疑”,判斷標準是文章的思想、特殊用語、修辭手法和整篇文章的構思和句式。廖久明則認為其中《論歷史劇》一文的作者是葛一虹,至多不過是“疑似高長虹作品”。雖然雙方最終都未能說服對方,但保存下來的近兩萬字的通信,卻提供了一個關于佚文考證和收錄問題的生動案例,字里行間表現出來的那種書生氣,尤值得人們尊重。
在行將結束此文時,還必須提及兩位學界之外的人物。他們就是高長虹的獨子高曙和高曙的養女高淑萍。
高長虹1927年寫了一部書信體散文,書名叫《曙》,1928年4月由上海泰東圖書局印行,“曙”是高長虹獨子的名字,高曙于1921年2月17日(正月初十)出生;但作品中的“曙”也是作為“未來時代的象征”。高長虹寫這本書時高曙剛七歲,但在父親身邊的日子不過一年零兩個月。高長虹摯愛他的兒子,但又不忍心從他那個不懂教育的妻子身邊把孩子牽走,只能讓孩子生活在他的思念中。高曙童年天分頗高,由于生活環境的限制,他沒有走出盂縣這個偏遠縣城,一直擔任鄉村教師。我已經沒有會見高曙的印象了,但他的確拜訪過我。那證據就是他1988年9月3日寫給我的一封信——陳漱渝同志:
您好!
在京時前去拜訪,獲益頗多,非常感激!
前次提到的《高長虹家史》,因原來的打算有變動,我寫了個《高長虹生平》,家史的一部分也寫了進去。這些文字是我幾年來所了解到的一些東西,也包括您提供的資料。但由于自己水平低,寫得很不成熟,也由于我知道的不多,有些地方還是空白或者有出入,或者為“流言”所誤,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關于我父親和魯迅的關系問題,我以為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在這些文字中是遵循革命前輩張稼夫的《我和狂飆社》(《山西文學》1982年第12期)一文中的看法,不知妥否?我以為這是作為一個歷史問題來看,是對一個歷史人物的評價問題,應取慎重態度,做客觀的有根有據的分析。在這方面您知道的是要比我多,我也將在這方面多做努力。
盂縣政協不知給您去信了沒有,我們總的想法是想得到您的支持和幫助。
上次您提到讓蕭軍的女兒蕭濱寫篇文章,這是我們很歡迎的,可于九月中旬或稍后寄盂縣政協辦公室張海慧同志收,稿子寫明工作崗位和職務,我們現在對有關高長虹的回憶文章和評論文章都是歡迎的。
您有什么看法請來信。
此致
敬禮
高曙
八八年九月三日
重讀這封信,可知高曙跟我見面之前已有通信聯系。他撰寫的《高長虹的家世和青少年時代》一文,經我之手刊登于《魯迅研究月刊》1988年第11期。在他寫此信前,政協盂縣委員會也已經跟我聯系上了。他們在同年8月10日的來函中寫道:“前些日子,我們委派高長虹之子高曙同志前往拜訪,受到了您的熱情接待,對您給予我們的關懷和支持,我們謹致衷心的謝意。”可見高曙來京找我屬于出公差的性質。政協盂縣委員會希望我多提供一些高長虹研究資料的影印件,并撰寫有關評價文章,我還是盡了一些力的。至于請蕭軍之女蕭濱寫文章一事則完全忘了。“蕭濱”可能是“蕭耘”之誤。蕭軍在延安跟高長虹相識,蕭耘當時擔任蕭軍的秘書,可能會有這種想法和建議,究竟寫了沒有也全無印象。
從那次之后,我跟高曙再無聯系。2001年8月,突然傳來他的噩耗,說他8月8日外出看戲,猝死于郊外,時年八十歲。法醫開具的證明是:“2001年8月13日,河底鎮山底村牛腰灣半山坡上發現高曙的尸體,尸體衣著整齊,高度腐爛,雙小腿少量摔傷,特此證明。”人死在山坡上,五天后就會“高度腐爛”嗎?我缺乏這方面的醫學知識。無論如何,高曙跟他的父親一樣,也是一個悲劇人物。
對于高曙的婚姻狀況我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收養了一個女兒叫高淑萍,高中畢業生,后來嫁到了太原小店區北格鎮梁家莊村。我之所以關注這位女性,是因為2005年7月,五十八歲的她自費來到沈陽,經過種種曲折,終于找到了高長虹臨終前的三位見證人,確認了這位“狂飆社”的創始人1954年暮春死于沈陽的東北旅社,時年五十六歲。他比魯迅小十七歲,但終年跟魯迅一樣。這就解決了《魯迅全集》注釋上的一個大問題,也是我苦苦調查了二十五年但懸而未決的問題。2008年秋我正式退休,應友人之邀到太原散心。高淑萍和她的丈夫一起到賓館看我,高淑萍的特異之處是跟他的爺爺和養父一樣,性格頑強而執拗。她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密切關注高長虹研究的進展,四處奔走,想籌建高長虹的紀念設施,弘揚高長虹的業績。雖然實現愿望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她仍然在不斷呼吁,四處求援。
從上可知,近三十多年來,高長虹研究可謂取得了長足進展。但目前又遇到了一個瓶頸。在高長虹研究資料大體齊備的情況下,高長虹研究的學術水平應該如何提升?看來只有期待廖久明這一代學者和他的弟子們了。
作 者:
陳漱渝,現為魯迅博物館副館長兼魯迅研究室主任。專著有《魯迅與女師大學生運動》《魯迅北京》《魯迅史實新探》。編 輯:
張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