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 著楊向榮 傅海勤 譯
文化理論前沿
大眾裝飾
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 著*楊向榮 傅海勤 譯**
大眾裝飾的承擔者是大眾而不是人民。裝飾以自身為目的,一種有組織性的、目標統一的生活方式,從共同體轉入大眾裝飾中,使這些裝飾具有一種魔力。大眾裝飾脫離于它的持有者本身,就必然會被賦予理性。大眾裝飾的結構折射著當代的全景。大眾裝飾是對理性的審美反映,而理性正是主流經濟系統所追求的。相對于具體直接的物理再現,裝飾與理智的一致只是一種幻覺。理性本應深入大眾,但當大眾被無神的神話崇拜攪得熱血沸騰時,理性遭到遏制。只有認識到自然的有限性并且培養人的理性,社會才會轉變。同時,大眾裝飾才會衰退,人類的生活本身才會在它的發展中采納裝飾的品質,在神話中用來對抗真理。
大眾 裝飾 理性
生活的軌跡是多種多樣的。有的如田間小道一樣曲折分叉、綿延不止,有的像山路一般到峰頂結束。上帝讓我們的生活日趨和諧、安寧,充滿永恒的感恩。
——荷爾德林:《致齊美爾》
一個時代在歷史進程中占據的位置,往往是通過對其不起眼的表面現象的分析來決定的,而非取決于該時代對自身的評判。因為后者是關于特定領域的歷史趨勢的說明,并不能對社會的全貌提供可信的證據。但是,關于表層的闡述借由其無意識性,則能直達事物最基礎的本質結構。反過來也可以說,對于事物的了解有賴于對其表層的闡釋。一個時代的基本內容和那一時期的隱秘沖動是相輔相成的。
身體文化領域——包括新聞報紙插圖——的欣賞趣味正在悄然改變。這一過程始于“踢樂女孩”。作為喧囂的美國工廠的產物,這些女孩不再是獨立的存在,而是不可分割的整體,她們的動作則是數學般的演示。正如濃縮在時事諷刺劇中的人物形象一樣,在澳大利亞或印度,更別提在美國,這些女孩們幾何學般精確的表演也被體育場所復制。在“踢樂女孩”未曾展演的小村落,人們通過每周的新聞影片來了解“她們”。人們只要瞥一眼屏幕,就能看到這些裝飾由數以千計的身體組成,而身體罩在泳衣之下難辨雌雄。陣型的規律性贏得了大眾的歡呼,而這些觀眾本身也被安排得整齊有序。
這一奢華的奇觀由各式各樣的人來表演,而非只有“踢樂女孩”或體育館的人群。它已經是一套成熟的形式,獲得了國際聲譽,并成為美學界關注的焦點。
大眾裝飾的承擔者是大眾而不是人民(民族)。無論什么時候,人民一旦成為一種象征就會組成一個共同體,而不再彷徨無所依。一種有組織性的、目標統一的生活方式,從共同體轉入大眾裝飾中,使這些裝飾具有一種魔力。這種魔力使它們在一定程度上不會被貶低為工廠流水線。當那些從共同體中退出,并自認為是獨一無二的人們也參與到新陣型中時,他們就失去了自己的個性。但除非他們參加這樣的演出,否則裝飾無法凌駕于人性之上。它的豐富多彩性無法根據邏輯思維來下結論,因為這些邏輯闡釋就如同釘耙上的尖齒,刺入中產階級的靈魂,最終只留下一些殘余物。在體育場和卡巴萊歌舞中看到的陣型沒有顯露出這樣的征兆。它們僅僅由磚塊而非其他東西組成。宏偉建筑物的結構依賴于石塊的型號和數量。在陣型中,大眾也像磚塊一般被利用,不再作為獨立的個體而是大眾的一部分。人們相信他們從內到外組成了大眾裝飾,人們成了圖形的碎片。
裝飾以自身為目的。曾經屬于裝飾之一種的芭蕾掀起了瞬息萬變的時尚潮流。但是在拋棄了宗教意義之后,它只留下關于色情時代的塑料式表達。色情時代導致了它們產生的同時,也決定了它們的特點。與此相對應,“踢樂女孩”的大眾運動在虛無中進行,她們是不再帶有任何色情意味的線性系統,但同時又是色情的最佳匯集點。此外,體育場中活躍的星狀隊列并不具有軍事演習的意義。不管它們最后呈現得多么有規律,這種規律都被認為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源于愛國之情的行軍隊列反過來又使士兵和國民產生了愛國情感,而體育場的星狀陣型除了它們自身不再有任何意義,大眾也不像軍隊那樣是道德的統一體。沒有人能像辨別裝飾品的附加物那樣描述出體操隊列中的人物形象。更準確地說,這一女孩團體竭力制造出巨大的平行線,目的是發動最大范圍的群眾來創造龐大的、難以想象的陣型。最后結果是,大眾裝飾隨著本質內容的虛空而結束自身。
盡管大眾打造了裝飾,但卻并未對它們進行深思。大眾裝飾作為一個線性系統,其中并沒有一條直線是從大眾的細微部分延伸至整個形象。它類似于風景和城市的“鳥瞰圖”,不再局限于既有的內部成分,而像是超出了它們的范圍。演員們同樣沒有從整體上把握舞臺布景,但是他們清醒地參與構建;甚至在芭蕾舞表演中,角色也仍然受表演者支配。角色越是為了維持協調的線性而放棄個性,就越會遠離那些構建它的內在意識。但是,這也并沒有引來敏銳的眼光對它進行審視考察。事實上,除了那些和裝飾有著審美關聯,并且沒有任何代表性的旁觀者,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裝飾形象。
大眾裝飾脫離于它的持有者本身,就必然會被賦予理性。它像幾何課本中的圖形一樣,由直線和圓圈組成,同時也像波段和螺旋之于物理學那樣,體現著基本的組成部分,有機形式和精神生活都沒有得到傳播發揚。相應的事實是,“踢樂女孩”不再能重組人類的本真存在。她們的大眾體操并非由完整協調的身體來表演,身體的扭捏作態使理性不復存在。手臂、大腿和身體的其他部分只是組合物的最小零件。
大眾裝飾的結構折射著當代的全景。既然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原則不是從自然中單獨演化出來的,它必然會破壞對它來說是手段或是阻力點的自然機體。當可計算性成為必須時,人的共同體和個性消失了;只有作為大眾中的一顆微小粒子,人才可以順利地爬上圖表的頂部來為機器服務。系統無視形式上的差別,導致對國民性的抹殺,也培育出大量在全球任何角落都能以同樣方式受雇的工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同大眾裝飾一樣,以自身為目的。生產商品不是為了擁有,而是為了無止境的利益追逐。資本主義的發展與商業息息相關。生產者并不為私人有限的利益而勞作(在美國,盈余的利潤用來打造像圖書館和大學一類的心靈居所,它們培養了一批后來努力創造利潤,并以此來回報發達資本主義的知識分子)。相反,生產者為了擴張而奔忙。價值已不單純為了價值而生產。盡管勞動力曾經在一定程度上創造了生產價值和消費價值,現在他們的生產則產生了副作用。被資本主義生產過程所涵蓋的活動已經喪失了它們自身的基本內容。生產過程是在隱蔽場所公開結束的。每個人在傳送帶前各司其職。他們履行著部分職能,但并不了解生產過程的全貌。跟體育場上的陣型一樣,組織凌駕于大眾之上,就如一個巨大的形象只關注自身,而創造者則從它的持有者眼中消失。——它是按照理性的基本原則設計的,泰勒管理系統從這一原則中選取的只是終極結果。“踢樂女孩”的腿對應著工廠中的手。手工能力的測評已經過時,專業的智商測試計算著如何把心智用到合適的地方。大眾裝飾是對理性的審美反映,而理性正是主流經濟系統所追求的。
知識分子并沒有完全缺席,他們對“踢樂女孩”和體育場形象的出現表示不滿。他們認為所有娛樂大眾的事物都會渙散人心。盡管如此,對大眾裝飾運動的美學欣賞卻是“合法的”。這些運動實際上是時代的產物,這一時代將形式置于內容之上。在這些運動中被組織起來的大眾來自辦公室和工廠;他們在運動中所形成的原則同樣在現實中起著決定作用。當現實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可視的,藝術必然對社會現狀有所行動,因為一種美學表現越是真實,它在美學領域之外帶給現實的東西就越少。不管人們如何低估大眾裝飾的價值,它的真實程度仍然高于在過時的形式中表現出不合時宜的貴族式傷感的藝術作品——盡管它的意義也僅止于此。
歷史的進程就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理智與掌管著天地的自然神力之間的戰斗。上帝雖然衰微卻并未退出戰場,在古老的自然內外,人們繼續守護著它。它帶來了偉大的人文主義,而人文主義必定也會像自然的其他產物一樣消亡,此外,它支撐著宣稱自然是全能的神話思維。盡管神話思維隨時代而演變,但它一直遵循著自然所劃定的界限。它視有機體為原初的形式,折射著存在物的形式特點,并屈從于命運的安排。它準確全面地反映著自然的前提。有機社會學建立了自然有機體,使之作為社會組織的原型,它的神話色彩并不遜于國家利益至上的民族主義。
理智并沒有進入自然生活的領域,神話思維的任務是在世界上構筑真理。那是一個早已在真正的神話中被構筑出來的王國,那些神話講述的并非是奇聞趣事,而是暗示著正義會奇跡般來臨。《一千零一夜》恰恰在法國啟蒙運動時期問世,而18世紀理智認為神話中的理智與現實中的一樣,這一事實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甚至在歷史的早期,只有自然在神話中消失,真理才得以流行。自然的力量被虛弱無力的商品所打敗,精確性戰勝了藝術的魔力。
為了突破真理的限制,歷史的演進成為急速摧毀自然統治的祛魅過程。法國啟蒙運動是理智與神話作斗爭的一個重要事例,它侵入了宗教和政治的領地。對抗一直在持續著,在歷史的進程中,快速淪為魔法點綴的自然威力將逐漸被理智所滲透。
資本主義時代是祛魅進程的一個階段。對應于當前經濟系統的思維類型發展到了空前的程度,這使得統治霸權和把自然作為一個自為實體而加以利用成為可能。然而,這種經濟思維所起到的關鍵性作用,并不在它開發自然的能力。如果人類僅僅是自然的剝削者,那么自然的威力將戰勝人性的本真。這種思維的決定性作用在于使經濟系統本身日益地獨立于自然條件,并因此為理性的干預創造了空間。這種思維的合理性(一定程度上是從神話故事的理性中生發出來的)說明了——盡管不是唯一的——對過去150年的資產階級革命來說,這些革命利用自然的威力清除了教堂(它本身糾纏于時代風云中)、君主專制和封建系統。既然神話故事只有在摧毀自然聯合體的過程中才得以成為現實,那么對于理智來說,宗教紐帶的清除和瓦解無疑是它最好的財富。
然而,資本主義經濟系統的理性并非理性本身,而是一種昏暗不明的理性。一旦超過一定的程度,它將拋棄自身所參與其中的真理。這是一種不包含人類自身的理性。生產進程并不因人們的需要而有規律地進行,人們也并不作為社會經濟組織結構的基礎而工作。事實上,這一系統并沒有在任何一點上建基于人類。“人的基礎”:這并不意味著資本主義思維應該將人塑造為一種歷史性產物的形式,以至于它必須讓人成為無可匹敵的個體并且滿足其人性的需求。人本主義的擁護者們譴責資本主義的理性強奸人性,他們希望回到共同體,這一共同體在維護人性方面比資本主義要好得多。先撇開這一過時立場的無意義性,他們根本沒有抓住資本主義的核心缺陷:它不是理性化過了頭,而是理性化還不夠。資本主義所提倡的思維方式拒絕在基于人性的理性中登峰造極。
資本主義的思維被打上了抽象的記號。如今占優勢地位的抽象思維建立了一個囊括所有表達的精神空間。反對這種抽象思維模式的觀點認為,它無法抓住生活的真實存在,應該讓位于對于現象的具體觀察——這一觀點確實辨明了抽象的局限性。然而,當它贊成以有機體和形式為目標的宗教性實體性時,這一反對意見就表現出了它的不成熟性。回歸實體性將削弱抽象的力量,但并不能完全克服抽象性。緊接著是理性表達的頑固性增長。尋求意義的決心扮演著理性概念的角色——比如經濟、社會、政治或者道德領域中的決心——并沒有說出到底什么屬于理智。這種決心沒有考慮到經驗層面的東西;一個人無法從缺乏實質內容的抽象性中得到益處。只有跨過抽象的阻礙之后,人們才擁有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獨立理性洞察力。盡管真實的個體可以要求擁有它們,但這些洞察力只在本源的意識中才是“具體實在”的,在低級的感覺中則不是如此。這種低級的感覺用詞語來維持那些在自然生活中糾纏不清的觀點。——當今思想的抽象性是模棱兩可的。從神學教義的立場來看,自然僅僅維護它自身。就像自然被自然科學所利用那樣,抽象化的進程正是理智性方面取得的一項成果,這一進程在自然物的光輝中耗損。從理智的觀點來看,抽象化進程似乎是受自然調節的。它在空洞的形式主義中迷失自己,自然在形式主義的偽裝下隨心所欲,因為它沒有為那些能夠抨擊自然的理性洞察力放行。流行于世的抽象思維表明祛魅的進程并沒有結束。
現今的思想面臨著一個問題:是應該對理智敞開大門還是繼續將理智拒之門外。如果不對支撐其基礎結構的經濟系統進行根本改變,資本主義的思維方式將無法超越自身的局限性。正是持續存在的資本主義經濟結構承載著這種思維方式。換句話說,資本主義系統的無限發展推動了抽象思維的無限發展(或者說導致它陷入錯誤的實在泥沼)。越多抽象性成型和固定下來,人性就越被棄置一旁。如果一個人的思想中途拐向抽象,從而阻礙知識的真實內涵通過,他將再度落入自然威力的掌控之中。這一思想忽視了可以對抗自然威力的理性,它迷失了方向,無法激起自身的反抗之意,它不再反抗,而是屈從于自然的威力。這只是資本主義勢力肆意擴張的后果,自然的黑暗力量繼續耀武揚威,阻止人類理性的出場。
大眾裝飾物恰如抽象性一樣是模糊不清的。一方面,它的合理性以一種阻止人類衰亡的方式削弱自然;另一方面,在純粹性中展示人類最本質因素又是它唯一一以貫之的目的。確切而言是因為裝飾的承擔者不是作為擁有完整人格的個體,也即他是作為自然的和諧的集合物而存在,“精神”在這一集合中被強調得太多而自然則太少被談及——對于被理智操控的人來說,它幾乎是稀薄透明的。大眾裝飾中人們的體型開始脫離華美機體和個人組織的出走歷程,當從人性中生發出來的知識消解了可見的自然形式的輪廓,當它置于真相中,它走向了匿名的王國并自我放逐。在大眾裝飾中,自然的實體內容被奪走,在這一情況中,自然唯一能存活的因素是那些并不對理性的滲透進行反抗的部分。在古老的中國風景畫中,樹木、池塘和山巒只是被用來作為零散的裝飾而出現。有機的中心正在轉移,剩下的零散的部分篤信著法則,這些法則并非源于自然,而是來自作為時代功能的真理知識。與此類似,只有人類復合體的剩余物進入了大眾裝飾。這些剩余物在美學的體育場被挑選和組合起來,這一過程所依據的原則代表著超越形式的理性,而這比那些使人類成為一個有機聯合體的原則更為純粹。
如果從理性的觀點來看大眾裝飾,那么它所顯露的自身,不過是隱身于抽象外衣下的神秘膜拜儀式。相形于具體直接的物理再現,裝飾與理智的一致只是一種幻覺。實際上,它是內在本性的粗糙表現形式。資本主義的理智,越是徹底地決裂于理性,或回避理性,遁跡于抽象的虛無之中,這一原始本性就越能凸顯自己的存在。盡管大眾的陣型具有理性,但是這些陣型的同時出現使得自然令人費解。當然,人類作為有機存在在這些裝飾中消失了,但這并沒有將人的本性帶上前來,相反的是,就像其他一般形式概念所做的那樣,剩余的大眾碎片與它的本質切斷了聯系。眾所周知,是“踢樂女孩”的大腿而不是她們天然完整的身體在揮舞著完美的平行線,當數以千計的人在體育場形成一個單獨的星形物時也是如此。但是這顆星并不發光,而“踢樂女孩”的大腿也只是她們身體的一個抽象指涉。理智無所不在地進行代言,它粉碎了有機統一體,撕裂了自然的表面(不管它將來會多么地有教養);它在這里切碎了人類唯一的形式,這樣歪曲的真理就能使人煥然一新。但是理智并沒有滲透大眾裝飾;它的陣型是沉默不語的。“比率”使裝飾強大得足以喚醒大眾,并且將所有體型所構成的生命清除出去。它虛弱得無以在大眾中找到人性的存在,也難以在對于知識來說是透明的裝飾中扮演角色。因為比率從理智中消失并在抽象中找到了避難所。在理性表現的偽裝下自然的威力無限增長,它用抽象的符號來展示自身。它不再像原始人時期和宗教儀式盛行時期那樣將自己改造成有力的象征形式。在類似以沉默代替爆發的理性影響下,標志性語言的力量從大眾裝飾中褪去。因而,赤手空拳的自然在大眾裝飾中宣稱它自身——這一自然同樣拒絕表達并且認識到它自身的意義所在。在大眾裝飾中出現的是缺乏明確意義的宗教理性和虛無形式。這樣,它被證實為一種向神話的倒退,這一指令如此偉大以至于人們難以想象它的真實存在被超越,這一倒退反過來也背離了資本主義比率與理智隔離的程度。
大眾裝飾在社會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證明它是低級自然的虛假的產物。盡管并不承認自己是主流經濟系統的附庸,那些掌握著知識特權的人,并未察覺大眾裝飾正是這一系統的標志。為了繼續從體育場陣型中上演的那些仍未被現實所觸及的藝術事件中尋找啟發,他們否認了這一現象。自愿接受這些陣型的大眾勝于那些受過教育的誹謗者,因為在一定程度上,他們至少大致承認偽裝的事實。在現實生活中掌控著陣型組織的理性同樣在物質方面支配著他們,允許他們沉迷于物質從而長久地維持現狀。如今并不只有一個瓦爾特·施托爾青在為身體藝術唱頌歌。不難從這些歌中看到意識形態性,盡管“身體藝術”這個詞確實將兩個各自具有褒義的單詞組合到了一起。身體本身的有限價值并不能推導出它無限的重要性。這些重要性只能被組織自然科學教育的聯盟來解釋,有時候前線的支持者們還蒙在鼓里。身體的訓練,耗盡了能量;對裝飾圖案的生產和漫不經心的享用,使人們不再關注現存秩序的改造。理性本應深入大眾,但當大眾被無神的神話崇拜攪得熱血沸騰時,理性遭到遏制。大眾裝飾的社會意義與羅馬時期由權貴發起的角斗游戲,不無相似之處。
在想晉身更高階層的各種企圖下,許多人愿意再一次放棄通過大眾裝飾所獲得的理性和現實地位。比如說,身體在韻律體操中的利用,它的目標跟個人衛生離得很遠——也就是說,教師們關于身體文化的表述通常把世俗的觀點附加到關于心靈的完整表述中。完全可以忽略這些訓練微乎其微的美學意義,只尋求大眾裝飾所留下的愉悅:自然和一些過于謙遜的事物之間的有機聯系被當作靈魂或者精神——也就是說,通過指派一些它自身具有的精神性的意義來使身體得到升華,但是這些意義絲毫沒有理智的痕跡。盡管大眾裝飾沒有給沉默的自然帶來任何超結構,韻律體操根據它自身的說法,則走得更遠,而且征服了更高水平的神話,從而加強了自然的統治。這僅僅是渺茫希望中的一個成功范例,盡管很多人想從普通大眾中脫穎而出,達到更高的人生層次。其中大部分人以一種真正浪漫的方式依賴于形式和內容,而這些形式和內容早已屈服于帶有正義批判性的資本主義比率。他們希望重拾人與自然的聯系,而這種聯系比他們現實中的所有聯系要牢固得多。懷著這樣的希望,他們在更高的領域發現了這些聯系,不是通過喚起現今仍未被意識到的理智,而是通過退回到意義的神話結構中。他們的命運是不現實的。因為當理智的閃耀微光穿過世界的某些點,哪怕它必定會消亡,最崇高的實體也會想要去保護它。雄心壯志忽視了我們的歷史背景并且想要重建一個國家、一個共同體的形式和一種藝術產物的模式,而這有賴于一種已經被當代思潮所責難的人——這種人已經不復存在——這種雄心沒能超越大眾裝飾的空洞和膚淺,而是遠離了它的實在。
這一進程毫無偏移地切中了大眾裝飾的要害。只有認識到自然的有限性并且培養人的理性,社會才會轉變。同時,大眾裝飾才會衰退,人類的生活本身才會在它的發展中采納裝飾的品質,在神話中用來對抗真理。
責任編輯:沈潔
*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生于1889年,卒于1966年,德國人。早年任《法蘭克福》記者、時事評論員,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流亡美國,任現代藝術博物館的特聘研究員,后又在多個研究所從事社會學研究。代表作有《雇員們》、《大眾裝飾》、《從卡里加利到希特勒》和《電影的本性》等。本文譯自Siegfried Kracauer, the Mass Ornament: Weimar Essays,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Thomas Y. Levi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楊向榮,男,1978年生,湖南長沙人。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西方美學與藝術哲學。傅海勤,女,1987年生,湖南長沙人。碩士,長沙明德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