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麗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665)
村官+戀愛的寫作模式與新變
——以《平凡的世界》和《大學生村官》為例
張佳麗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665)
路遙《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安和聶怡穎《大學生村官》中的蔡小裊都是村官,兩篇小說在塑造村官形象時都采取“村官+戀愛”的寫作模式,但在村官事務與理想追求及其愛情追求的寫作上又有所不同。孫少安注重生存,忙于脫貧致富,他的愛情充滿傳統與悲劇色彩;而蔡小裊則注重生活,忙于基層辦公,自由的價值認知讓她收獲了美好的愛情。究其原因,則有作者不同的人生經歷、性別、氣質、敘事追求等因素在內。
村官;戀愛;理想追求;人生追求
《大學生村官》是肇慶網絡作家聶怡穎的新作,其“村官+戀愛”的寫作模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這一部也書寫到村官的大作。理由大致如下:首先,路遙《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安和聶怡穎《大學生村官》中的蔡小裊具有相近的教育背景,都是受過教育回到家鄉從事基層工作的村官。其次,兩篇小說都采取“村官+戀愛”的寫作模式,以大作家與小作家,男作家與女作家作比較,其啟示和碰撞的意味相當強烈。再次,二者各具時代特色,將20世紀七八十年代發生的故事與新世紀的進行比較,可以彰顯時代變遷的軌跡。《平凡的世界》以20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為背景,當時經歷了人民公社化運動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城鄉社會充滿了矛盾糾葛,生產隊隊長孫少安的人生道路也不免受大時代變革浪潮的影響而變得艱難曲折。而《大學生村官》則洋溢著自由和青春氣息,既寫了廣州這個大城市的燈紅酒綠、快節奏生活,也寫了端城這個小城市的山清水秀、悠閑自得。女主人公蔡小裊擔任村官后來回穿梭于這兩座城市,正滿足了她對潮流時尚和靜謐生活的雙重向往。
因時代特色和家庭環境的差異,兩位年輕村官的生活主題和人生追求有著相應的不同:作為貧困農民家庭出身的長子,孫少安注重生存,忙于脫貧致富,傳統的婚姻觀念和根深蒂固的門第觀念使得他的愛情充滿了悲劇色彩。作為新時代的女大學生,蔡小裊則注重生活,忙于基層辦公。同時,自由的價值認知也允許她在愛情上有著孫少安所沒有的“自我”和勇于追求的精神。最終,蔡小裊收獲了美好的愛情。
在傳統中國文化中,儒家所倡導的“貴賤有等、尊卑有別、長幼有序”等思想賦予了“嫡長子繼承”的封建宗法制度合理性,同時也影響了傳統中國人的價值觀和家族文化,家族中,長子往往肩負著持家立命的首要責任。在《平凡的世界》里,孫家長子孫少安既要替父親扛起整個家庭重擔,又要為弟弟妹妹的前途著想,有著“修身齊家”的犧牲精神。同時,作為生產隊隊長,孫少安必須帶領全村鄉親脫離貧困,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慶幸的是,受過教育的他有著高度的責任感,并擁有一般村干部所缺少的那種敢于在變幻的時代潮流中嘗試新事物的冒險精神:在生產隊里,孫少安每天把全隊的生產事務安排得有條不紊,雖被暗地里稱為“孫閻王”,但他以身作則,“自己先不偷懶,都是搶重頭子活干。至于莊稼行里的技術,更是樣樣拔尖”[1];因生豬交售任務重,孫少安冒著被批判的風險將隊里的荒地劃給社員作豬飼料地;“文革”結束,他大膽嘗試改革,計劃將生產隊分成幾個承包責任組,并擬定了相應的合同,此舉后來被批判為嚴重的資本主義復辟傾向。生產隊解散后,擁有獨特市場敏感度的他開始創業,先是貸款到縣城搞運輸,接著在雙水村建磚窯廠。富裕起來的孫少安“先富帶后富”,擴大磚廠以滿足村人的就業需求,被譽為幫窮扶貧的“萬元戶”。最后,孫少安投資建校,并被推選為雙水村村民委員會主任。“權力,在孫少安手上不僅是改變貧困生活現狀的一把利器,也是他帶領全村鄉親擺脫困境,以集約化的形式走向共同富裕的一個籌碼”[2]。
與貧困農民出身的孫少安不同,在《大學生村官》中,成長于新時代的女大學生蔡小裊因家境較好,身上并無太大的經濟壓力,擁有對職業規劃的主動權。所以畢業后在廣州奮斗了一年,她就因“廣州大,居不易”以及對情感的逃避毅然選擇了回家鄉端城安心地當村官。相比起孫少安,蔡小裊并沒有什么權力,一切以“服從上級安排”為宗旨,村官基層工作平淡且瑣碎。她是幸運的村官,被分配到了離城區最近的白村,并抽調到鎮辦負責征地拆遷的量青苗、項目驗工計價、征地專項會議記錄等工作,能站在政府的高度上縱觀整個大項目的啟動和推進。她是單純率真的村官,勢單力薄卻敢與毛賊搏斗;別的村官請假復習國考,她卻怕他人有看法而放棄報名;因性別問題被區別對待,她欣然釋懷;被兩次惡意舉報,她也不記恨于心。她也是認真熱情的村官,一入職,她就憑借良好的計算機技能解決了白村在電腦和打印機的運作使用上的問題,隨后迅速融入查環查孕、村民選舉、整理檔案、籌備農莊、維穩值班等事務中,并經常熬夜加班,在任職最后半年,蔡小裊涉足漫山遍野搜集資料,給白村修村志,同時為自己的村官生涯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愛情”是文學作品中永恒的話題,林紓曾說:“小說之足以動情者,無若男女之情。”[3]《平凡的世界》和《大學生村官》也描寫了兩位村官的愛情,但“戀愛是一項探險,是對未知的探索”[4]55,在不同的婚姻觀念下,兩部作品詮釋了不一樣的村官愛情觀。
在中國,鄉土社會所追求的是穩定,“男女間的關系必須有一種安排,使他們之間不發生激動性的感情”[4]55-56。孫少安所生長的雙水村,也沿襲了這樣的封建婚姻觀念,只求能找個門當戶對的伴侶一同度過安穩的一生,所以“差不多人人都是還沒聽到過‘戀愛’這名詞,早就已經結婚生子”[5]。孫少安雖是受過教育的年輕人,且在事業上充滿了膽魄,其愛情卻擺脫不了時代的束縛,傳統的婚姻觀念和根深蒂固的門第觀念給他的愛情戴上了種種鐐銬,使他不得不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所以,貧窮的孫少安即使與青梅竹馬的潤葉情投意合,在情感交流中也不可避免地被城鄉、家境的差距所制約,自卑且缺乏勇氣的他注定只能和滿腔熱情的公辦學校女教師潤葉擦肩而過。后來,孫少安雖然幸運地與體貼、漂亮、孝順且家境相當的秀蓮成家,收獲了美好的婚姻,兩人相互扶持,攜手相依,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光。但正當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時,過勞的秀蓮卻倒下了,孫少安終究沒能和相愛的人白頭偕老,注定逃離不了“悲劇”的宿命。
21世紀的社會充滿了個性化的追求,當代年輕人也頗為推崇杜拉斯式的對愛的渴望:“愛之于杜拉斯,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而是一種不死的欲望,一種疲憊的夢想。”[6]《大學生村官》直視并大方承認“戀愛”的可行性,作者更是直接把人性的探討融入了女主人公蔡小裊的兩段復雜的感情糾葛中。顧明誠和石南琛,一個是蔡小裊主動接近的初戀,占據了她整個青春歲月;一個是默默守候在蔡小裊身邊的優質男,總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對于蔡小裊來說,之所以對顧明誠念念不忘,正是因為在分手后的時光中他不斷地被自己扣上完美的偶像光環,直到復合才發現,長期的分離已使兩人的價值觀大相徑庭。他精明而世故,自私且冷漠,看不起蔡小裊的工作,甚至用“窮鄉僻壤、鄉巴佬”來形容白村和白村村民,于是她勇敢地放棄這段不平等的愛情。相反,懂世故而不世故的石南琛與蔡小裊有著深度的心靈契合,他為了蔡小裊而調到端城工作,且對她的村官事務給予了最大的支持,一直無聲地表達著對她的感情。最后,蔡小裊終于在與兩人的糾纏過程中明晰自己所真正需要的愛情,她再一次抓住愛情的主動權,向石南琛表白。兩人的終成眷屬給小說帶來了圓滿的結局,奏響了充滿希望的青春之歌。
兩位年輕村官相比而言,孫少安更具性格張力和男性英雄氣質,蔡小裊則更有青春氣息與女性職業者特征,這與作者的性別有一定的聯系。同時,文學是一種人學,反映在文學作品中的問題,往往都能折射出時代特色和人心狀況。路遙是知青,所以他所寫的農村和苦難都有血有肉,恢弘大氣,孫少安既擁有人性中最原始的善與積極的力量,也擁有根深蒂固的小農意識和門第觀念,勇敢卻淺見的男子漢形象讀來讓人心疼。然而,或是因為字數有限,又或是小說所處的年代風平浪靜,《大學生村官》缺乏《平凡的世界》所擁有的文學和歷史的厚重感,同時也沒有擺脫網絡小說的一些固有模式:敘事重復冗余,情節缺少懸念。另外,作者對主人公蔡小裊的人物設定略為“瑪麗蘇”:良好的家境、堅固的友誼、美滿的愛情、友善的同事、順利的學業,蔡小裊全都擁有,這使她在進行“事業”和“愛情”兩大人生抉擇時總能得到命運的眷顧,不免過于完美。但總體來說,《大學生村官》是一部富有青春氣息的佳作,作者聶怡穎是個有故事的人,她與小說中蔡小裊的經歷相似,都曾在廣州的大公司上班,2013年回到家鄉肇慶市鼎湖區蘇村居委會任職大學生村官,“村官經歷給予我巨大沖擊,基本重塑了我的人生觀,我希望寫一本關于‘非典型村官’,屬于年輕人的小說”[7]。所以“大學生村官”這個書名看起來雖然普通,卻充滿自傳色彩,有利于作者以還原生活的寫實手法表現主人公在村官事務和個人感情上真實的精神狀貌。同時,小說經常冒出讓人忍俊不禁的經典又幽默的網絡用語,并穿插考公務員、飯局應酬、逛街、租房、相親等廣大年輕人生活中的關鍵語詞,滲透著現代女性的愛情觀和價值取向,頗具現實意義,值得一讀。
通過比較兩部作品,我們可以厘清從《平凡的世界》到《大學生村官》,其寫作模式的延續性,及其新變與缺陷,更引人深思的是作家如何在強大的文學傳統面前挑戰傳統,突破傳統,而挑戰的成敗又如何,這與作者不同的人生經歷、性別、氣質、敘事追求等息息相關,更與其思想的深刻性不無關系。
[1] 路遙.平凡的世界1[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2:146.
[2] 黎保榮,鄭維燕.當代文學村官形象分析——以孫少安、呼天成郭存先為例[J].天中學刊,2014(8):93.
[3] 林紓.不如歸[M].上海:商務印書館,1908:1.
[4] 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三聯書店,2013.
[5]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一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 1992:271.
[6] 余杰.杜拉斯:愛是不死的欲望[J],外國文學動態,1997 (3):16.
[7] 胡美娟.講述肇慶大學生村官的故事[N/OL].西江網,(2016-10-06)[2016-11-18].http://www.xjrb.com/2016/1006/316-8-53.shtml.
Village Official Plus Love: The writing mode and change from Sun Shaoan in OrdinaryWorld to Cai Xiaoniao in College-Graduate Village Official
ZHANG Jiali
(Chinese Literature and Language College of 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665,China)
ract:Sun Shaoan inOrdinary Worldand Cai Xiaoniao inCollege-Graduate Village Officialare both village officals,and two novels have taken the writing mode about“Village Official plus Love”to shape the image of village officials.However,they are different in dealing with the village official affairs,ideal pursuit,and pursuit of love.By comparison,Sun Shaoan focuses on survival,busy to become rich,his love full of traditional and tragic color.Cai Xiaoniao pays attention to life,busy with office affairs,and the value of freedom of the cognitive let her finally harvest the beautiful love.This is caused by the author's different life experiences,gender,temperament,narrative pursuit and so on.
ords:village official;love;ideals;life pursuit
I207.4
A
1009-8445(2017)01-0011-03
(責任編輯:盧妙清)
2016-09-15
張佳麗(1993-),女,廣東梅州人,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文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