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的可能和另一種世界的構建
——網絡同人小說研究

王 哲

想象的可能和另一種世界的構建
——網絡同人小說研究

王 哲*

近年來，網絡小說的發展勢頭迅猛。大量的網文創作、批量的作家生產、層出不窮的小說網站和越來越方便的閱讀體驗，使得網絡小說在傳閱度方面隱隱有趕超傳統文學的趨勢。同人小說作為網絡小說的一種，自然引起了廣大讀者和研究者的好奇。本文從同人小說的世界、同人小說的創作類型和創作特點、同人小說的三個文化符號進行解析，并指出同人小說存在的問題。

同人 粉絲 二次創作 ABO

網絡文學自誕生之初，就以其高效的創作模式、快節奏的故事情節和俊男靚女的主人公備受廣大網友的喜愛，被稱為“當代大眾文化的大本營”。①藍愛國：《網絡文學的題材類型》，《社會科學戰線》2008年第6期。我們目前可以知道的網絡小說分類大致有：言情小說、耽美小說、網游小說、穿越小說、同人小說、玄幻小說等，然而這些小說的分類更側重于其中的元素，彼此之間更是相互交叉，界限并不是非常清晰。從作者原創性角度來看，網絡小說一般分可為兩大類：原創網絡小說和衍生網絡小說。這里的衍生網絡小說，一般指的是在某部原創小說的基礎之上所衍生的創作，也正是我們所說的“同人小說”。國內的網絡同人小說大約誕生在2000年左右，甫一出現便吸引了眾多讀者的目光，近年來更是成為網絡小說的主力軍，牢牢占據了各大小說網站的一席之地。

關于“同人”，《辭海》這樣解釋道：“舊時稱志趣相同或共事的人為同人，亦作‘同仁’。”①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上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年，第552頁。同樣，在新文化運動中，人們也用“同人”來稱呼基于相同的思想理念與文學創作傾向而形成的文學團體和刊物：“創造社實際上是一種同人團體，《創造季刊》以下各種刊物，實在是同人雜志。”②鄭伯奇：《新文學大系導論集》，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126頁。而在當下的網絡小說語境中，“同人”的涵義又發生了改變。我們通常認為，“同人”一詞，來自日本的ACG③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縮寫，是動畫、漫畫、游戲的總稱。文化，是ACG文化的延伸。日本ACG圈的“宅男宅女”們在對自己喜歡的動漫或游戲進行改編創作后，這股二次創作的風氣就逐漸傳入了中國，結合我國自古有之的續書和演義風氣，“同人”再一次在中國煥發出新的光彩。百度百科這樣定義當下語境中的“同人”：“在原創作品中的一些被塑造的虛擬人物在二次創作下，扮演不同的故事。二次創作的作者不是原創作品的創作者并且未得到授權創作的，因此二次創作的作品就被稱之為同人作品。”④參見http：//baike.baidu.com/item/同人/18409643?fr=aladdin。常見的同人作品有：同人小說、同人游戲、同人歌曲、同人詩歌、同人散文、同人動漫等。同人小說不僅是同人文化傳播的主要途徑，也是最容易獲取信息的類型，同時也是網絡文學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現象級的小說類型，所以本文重點介紹同人小說。

同人小說的性質注定了原創作品一定是先于同人作品的存在的。讀者們（大多是該作者的粉絲）在閱讀過原作后，基于對原作的喜愛，利用原來的人物在自己想象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這些二次創作出的作品，有忠于原作的改編或者基于原作結局基礎上的續寫，也有對原作改頭換面的重寫，甚至有些同人作品僅僅只是利用了原作的人物的名字，人物的性格、故事背景和故事主線已經完全不同于原創作品。對于某些沒有閱讀過原著作品，卻閱讀了其同人小說的讀者而言，這些同人小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種原創小說，甚至比原創小說更有吸引力。同人作品依附于原創作品存在，但是又有其獨立的色彩的這一面，自然引起了廣大網友的注意力。打開任意一個當下正火的網絡文學網站：晉江、起點、瀟湘書院、紅袖添香、長佩，都會發現，關于同人小說的創作，琳瑯滿目，數不勝數。同人小說既有小說世界的延續，也有真實生活的改編，作者豐富的想象和天馬行空的描寫都給同人小說帶來了不一樣的色彩，也正是作者實現想象的可能和對另一個世界的構建的途徑。

一、同人的世界

我們現在大多認為國內網絡同人小說是日本同人小說在中國傳播并譯介之后的產物，然而令人驚奇的是，國內的同人小說并不僅僅只是譯介之后才產生的作品這么簡單。回顧漫長的中國文學史長河，我們不難發現同人小說的水花自古便有之，只不過當時并沒有賦予其“同人小說”的名號。第一種是沿用前人小說中的人物進行再創作，例如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就是采用了《水滸傳》中西門慶、潘金蓮等人物，結合了時代背景進行的二次創作，構建了自己的故事情節和人物結局，這種熟悉的創作模式不正是現在的同人小說嗎？第二種則是受廣大讀者喜愛的《封神演義》、《三國演義》、《隋唐演義》等演藝傳奇。這些也正是我們所熟知的“同人小說”的創作模式：作者利用自古便有的人物，在民間傳說的基礎之上加入自己的藝術想象，構成一個全新的故事，和當下的同人寫作何其相似。除此之外，值得我們注意的便是《紅樓夢》的續書傳統。曹雪芹撰寫了前80回，后40回已無從考聞，現在我們所閱讀的后40回便是后人高鶚續書版本。高鶚的版本相對于其他的版本來說比較符合曹雪芹本人小說的情調和氛圍，也就更為廣大讀者所接受。這和當今的同人小說的創造模式又有異曲同工之處：很多原創小說的作者“棄坑”①棄坑，指作者停止了對該作品的創作，不再更新該小說。之后，很多小說的“死忠”粉們會紛紛進行續書，以此來填補心中的遺憾。所以可以明確的便是：同人小說并不是憑空出現的，也不是像其他研究者所言是由日本同人文化傳播進中國之后才出現的，而是自古便有之。只不過在當下的語境下，我們所指的同人小說就是指網絡小說中的同人小說，古代的這些作品一則沒有構成一個現象級，二則數量在文學作品中所占比重不大，所以本文在討論同人小說時，重點仍舊是研究2000年之后出現的網絡同人小說作品。

第一部同人小說究竟是哪一本，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了。但是“被公認為最早的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同人作品，是桑桑在1999年發表的《世紀末，最后一場流星雨》，這是一篇基于日本動漫的《灌籃高手》的同人小說”。②王錚：《同人的世界——對一種網絡小眾文化的研究》，北京：新華出版社，2008年，第11頁。筆者更傾向于這樣一個觀點：同人小說的出現是一個群體性的，并呈井噴式增長的行為。一開始，同人小說只是粉絲的自發性行為，他們的創作大部分都只在內部的論壇里面交流和傳閱。他們不以盈利為目的，單純是因為喜愛某個作者或作品而自發地形成了一個“同人圈”。③同人圈，指粉絲由于熱愛某部作品或某些人物，自發形成的團體。在這個圈子里，粉絲們可以自由地交換對作品的心得體會，甚至有些作者也會參與到這些討論中來。隨著漫展模式的成熟和同人志的出現，同人小說已經不滿足于僅僅只是交流作用，一些同人小說的作者看到了背后的巨大的利益機會，開始參與到與原創作者相同的創作中來。他們的小說不出意料地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比較有代表性的是今何在的《悟空傳》和江南的《此間的少年》。前者是典型的對經典《西游記》的解構性重述，后者則是將金庸筆下不同時空的人物安排在一個學校里，對其進行了一個徹底的改編（顯然這種改編從某種意義上說侵犯了原作者的著作權）。也是由于這兩部作品所受到的空前歡迎，一直隱藏在原創小說幕后的同人小說走到了臺前，開始展現其獨特的魅力。同人小說區別于其他類型的網絡小說的特征是：同人小說更像是原創背后的影子，沒有原創的存在，就談不上同人。同人更像是“戴著鐐銬跳舞”，一旦打上了同人的烙印，就必須要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很難摘去原創的標簽。表面上看，因為受原創的版權限制，同人小說能夠出版成書的作品鳳毛麟角，同人小說的作者也很難從中獲益。但盡管如此，眾多網絡寫手還是前仆后繼地進行創作。直到現在，同人小說作為網絡小說的中堅分子，更是構成網絡小說的主要力量。

同人小說首先發聲的陣地就是論壇。論壇以其私密性和會員制度的特點一度成為同人小說的中堅陣地，很多“大神級”①大神級，指受到非常歡迎、質量比較高且難被超越的小說。作品就是首發在論壇上的。較為著名的論壇有：金庸客棧、風弄無聲、仗劍天涯、飛盧同人小說論壇、隨緣居、SS論壇同人區、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等。這些論壇基本功能相似，只不過側重點有所不同，這些論壇大致可分三種類型：第一種是作者個人論壇，例如金庸客棧和風弄無聲，這兩個論壇發表的同人小說都是圍繞作者原創作品來創作的，少有關于其他作者的作品。金庸客棧是新浪下的一個論壇，是“金庸迷”的集中地，眾多“金庸迷”由于對金庸武俠小說的喜愛，紛紛在金庸客棧發表小說和評論，可以考究的著名篇目有《悲情岳靈姍》、《東方不敗回憶錄》、《郭靖的草包哲學》、《金庸筆下的江南意象》、《金庸的大俠和反政府武裝》、《金庸男女子足球隊》、《金庸武俠魔鬼詞典》等；風弄無聲論壇則是一群喜愛網絡小說作家風弄的書迷們為其建立的論壇。這對于一個寫網絡小說出身的作者而言，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也足以可見網友們對風弄和其作品的喜愛。第二種是主題型論壇，例如仗劍天涯和隨緣居。仗劍天涯是天涯論壇下的一個討論社區，其功能和金庸客棧相似，都是武俠迷的集中營。只不過仗劍天涯所發表的小說不只是對金庸武俠小說的改編，更是將梁羽生、古龍、溫瑞安、倪匡等人一網打盡，其代表作有：《新笑傲江湖》、《破弩英雄傳》、《連城訣續篇》、《陳友諒回憶錄》、《書劍恩仇錄前傳》等；隨緣居則是近幾年來較為大熱的同人論壇，其主要作品基本上都是歐美影視同人小說，大熱的歐美電視劇或電影都能在其中找到相應的同人小說。例如《神探夏洛克》、《了不起的蓋茨比》、《越獄》等。除此之外，隨緣居發表的作品有非常顯著的特征：耽美化。第三種則是綜合性同人論壇，例如飛盧同人小說論壇、SS論壇同人區、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這三個論壇發表的同人小說沒有固定的作者和主題，基本上只要是同人小說都可以在里面發表。以上這些論壇僅僅是網絡洪流中的一縷剪影，數據可以統計的同人論壇數不勝數，但大多曇花一現，沒有足夠旺盛的生命力。在無限制、無門檻的貼吧出現之后，論壇的生存空間便受到了壓迫，一部分同人小說仍舊堅守論壇的陣地，另一部分則轉向貼吧。

貼吧大約于2003年問世，作為粉絲效應和粉絲應援文化的產物，貼吧的功能與論壇相似，但又遠勝于論壇的優越性：人們可以通過引擎搜索，非常便捷地進入貼吧瀏覽帖子，不需注冊，也沒有任何門檻。和會員制的論壇相比，貼吧顯然更具有生命力，也更符合廣大網友的需求。針對性強、方便快捷的貼吧吸引了眾多的粉絲入駐，為他們心愛的偶像或者作品蓋起一座座的“高樓”①高樓，指由眾多粉絲接連發帖，且回復非常多的帖子，因看起來很長，被比喻為蓋高樓。（發長貼）。貼吧的類型也非常豐富，有名人貼吧、作品貼吧、游戲貼吧、話題貼吧等。我們打開任意一個明星的貼吧，除了有關于該明星的個人信息和作品外，更多的是關于這個明星的同人小說；或者打開某部作品的貼吧，關于這部作品的續寫或改編的同人小說更是數不勝數。更有直接為同人小說而存在的“CP”②CP，英文coupling的縮寫，一般指粉絲喜愛并樂于見到他們是戀愛關系的某一對人物。貼吧，粉絲們喜愛某兩個人物，便將他們在小說里寫成一對，以此來滿足自己的幻想。較為熱門的“CP”貼吧有：流花吧、福華吧、胡霍吧、維尼夫婦吧、張杰謝娜吧等。從這種意義上而言，貼吧成了同人小說的天堂。據不完全統計，貼吧總數已經超過了820萬，主題總數超過了35億，且這個數目還在持續增長。由此可見，同人小說的數量很難統計出具體的數目，并且可想而知其將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

除了論壇和貼吧外，網站為同人小說開辟的專區也是同人小說的集中發表地。目前較為熱門的網站有：晉江文學城、縱橫中文網、飛盧小說網、起點中文網、瀟湘書院等。網站相對于貼吧和論壇而言，更容易誕生所謂的“大神”作品。網站的簽約制度、打賞制度和付費閱讀制度無形中激發了作者創作的動力，他們寫出的作品質量也相對比論壇和貼吧的作品高，貼吧的同人小說只憑作者的喜好來更新，沒有合同的約束和門檻的限制，所以很多作者不僅創作的質量不高，最后還都“棄坑”了。所以，對于讀者而言，他們也更愿意在網站閱讀這些有質量和數量保證的小說。近幾年，各大網站都開辟了專門的同人板塊，如晉江文學城網站，除了專門的“衍生/輕小說”板塊之外，在“純愛/無CP”和“言情”板塊，也都能見到同人小說的身影。在各大網站輸入“同人”關鍵詞進行搜索，我們能得到如下數據：僅晉江文學城一個網站，和同人相關的小說就有47341部；閱文旗下的起點中文網約有32550部同人小說；飛盧小說網中也有53091篇同人小說；百度旗下的縱橫中文網約有2890篇同人小說。這樣一個龐大的數字，窮極一生也難以讀盡，可見同人小說創作之熱度。當然，這些小說也吸引了眾多讀者瀏覽，以晉江文學城網站為例，排名前三的作品如下：《斂財人生》（綜合型）、《奸商賈赦》（紅樓夢同人）、《快穿之開宗立派》（仙劍奇俠傳三同人）。這些作品單章點擊率基本都超過5萬，有的章節甚至突破20萬的點擊率。可見同人小說不僅創作的熱度高，讀者對于同人小說這一網絡小說類型也是十分關注。

如果說原創小說是在做一個美麗且好吃的蛋糕的話，同人小說的創作更像是在已經做好的蛋糕上再添上幾朵美麗的花朵。不同于原創小說的精心構思和反復雕琢，同人小說的人物性格、素材、背景和情節都是現成的，作者只需要利用這些材料，便可以進行寫作。很多作者并不需要有非常深厚的文學功底和強大的構思能力，同樣能寫出受讀者歡迎的同人小說。一般來說，一部優秀的原創作品一定會吸引大量的讀者，但是再完美的小說都不能滿足所有讀者的要求。比如金庸的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原配是張無忌和趙敏，但是很多讀者更希望張無忌和周芷若在一起，在原作結局已定的情況下，讀者們只能通過自己寫同人小說，將趙敏寫成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用來襯托周芷若的天真純潔，來彌補心中的遺憾。“同人小說是彌補怨念的途徑，原創作品的‘粉絲’們通過寫同人小說，讓劇情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發展下去。對原作的配對、情節或結局不滿意，就在同人小說中按照自己期待視野重新安排；對原作意猶未盡，就可以續寫故事，將原作延續下去；或者原作的風格不是自己最能中意的，也可以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重新呈現。”①趙靖宏：《網絡同人小說及其社會文化心理論析》，云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

同樣，既得的利益也是作家創作的動力之一。同人小說依附原創小說而存在，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同人小說失去了自己創作的主動權，但只要在沒有OOC（out of character）②OOC，指扭曲人物性格、扭曲原作劇情的同人作品。的情況下，其小說往往都十分受歡迎。同人小說的讀者是和原創小說的讀者重合的，讀者們閱讀完原作之后仍意猶未盡，就會去搜索相關的同人小說，所以同人小說作者就避免了需要重新打開讀者群的窘況。另外，他們所創作的作品是非常迎合一部分原作粉絲的喜好的，在原作或多或少有不完美的情況之下，同人小說的出現更像是對原作遺憾的補充。除了隱性利益外，同人小說帶來的顯性利益也值得重視：雖然同人小說因為版權不能出版，但是一部分作者會刊印一些打著法律擦邊球的同人志。這些同人志沒有正規的刊號，不在市面上宣傳，但是卻在同人圈里以販售的形式流通。另外，很多網站簽約的同人小說作者可以通過“碼字”③碼字，即在電腦上寫作。來獲得讀者的打賞和網站的分紅。除此之外，也有作者通過寫同人小說出名后，將同人小說中和原創作品相關的內容進行改頭換面的刪改，再變成原創作品出版。比如橘子樹的《麒麟》和EL. 詹姆斯的《五十度灰》。前者是電視劇《士兵突擊》的同人，但是在作品大熱之后，橘子樹將小說涉及《士兵突擊》人物和情節的內容進行了刪改，將其作為原創作品重新發表；后者是小說《暮光之城》的同人小說，原名《宇宙之王》，同樣是在作品大熱之后將其改為原創，最后更是被改編成電影搬上了銀幕，所受歡迎的程度竟然可以與《暮光之城》比肩。雖然這種做法是作者出自對利益的考慮，但是很多讀者對這種行為不齒，認為“同人改原創就是對原作品的褻瀆和原作者的不尊重”。④Xueyie2011：《怎么看作者把自己寫的同人文改編作原創出版的現象》，http：//otomedreanm.com/thread-633980-1-1. html。

不得不說，同人小說的出現展示了新的想象的可能和另一種世界的構建：對作者而言，他們所描繪的已經不僅僅是原著所展現出的冰山一角，而是在充分的想象基礎上，補充出冰山的全部面貌。這是原著未曾涉及的世界，也是作者幻想的結晶。對于讀者而言，借助于原著卻又不同于原著的創作，給他們帶來了新奇的閱讀體驗，也幫助他們彌補了原著某些方面帶來的遺憾。雖然同人小說貌似披著原著的殼子，其實同人小說已經為讀者構建起了另一種不同于原著的新世界。

二、創作類型及特點

同人小說誕生之初僅僅是動漫粉絲的個人狂歡，但隨著網絡的傳播，同人小說傳播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作者和讀者們所能預計的程度：“幾乎每一部廣受歡迎的流行小說、電視電影或者動漫游戲作品都派生出數以百計甚至數以萬計的改編小說，這些小說在愛好者們之間通過網站論壇、新聞組、電子郵件或者博客傳播。”①李岳：《同人小說中的改編權》，《井岡山學院學報》2007年第6期。現存的同人小說的類型非常之多，根據不同的標準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類型。筆者依據小說內容，將現存網絡小說大致歸為以下幾種類型：

動漫同人小說。當今網絡同人小說的源頭就是日本動漫，早期的同人小說多數是由動漫衍生的。動漫同人小說是所有同人小說中作品創作最多的類型，這和其作者身份密不可分：很多同人小說的作者開始時都是出于對某部動漫的喜愛，便自發地開始撰寫相關的同人小說。同人圈熱門的日本動漫有《灌籃高手》、《棋魂》、《獵人》、《網球王子》、《家庭教師》、《黑執事》、《黑子的籃球》等，圍繞這些作品創作的同人小說更是數不勝數。

影視同人小說。一般是指根據電影、電視劇衍生而來的同人小說。根據目前所發表的影視同人小說來看，青少年追捧的影視作品更容易出現同人小說，而冷門的電視劇很少有同人小說。例如外國影視作品：《哈利·波特》、《復仇者聯盟》、《暮光之城》、《美國隊長》、《X戰警》、《越獄》等；國內同名小說改編影視劇：《逆水寒》、《倚天屠龍記》、《天涯明月刀》、《陸小鳳傳奇》、《笑傲江湖》、《瑯琊榜》、《甄嬛傳》、《士兵突擊》等，都成為影視同人小說的熱門創作題材。

神話同人小說。神話同人小說是指以神話故事和神話人物為背景的創作，但不僅僅囿于傳統神話故事的描寫。同人小說常采用的神話故事有：圣經故事、希臘神話故事、北歐神話故事、佛教神話故事、洪荒神話故事。例如天籟紙鳶的小說《天神右翼》，就是以圣經故事中的大天使米迦勒和魔王路西法為主人公進行的創作，但其對于天界和魔界的細節設定，又是作者自己的獨創。她的另一部小說《奧汀的祝福》則是關于北歐神話的再創作。希臘神話故事、佛教神話故事和洪荒神話故事則是同人小說中創作較多的題材，因為希臘神話故事和洪荒神話故事是我們比較熟悉的題材，而且出場人物眾多，有豐富的想象空間。近幾年來，關于神話的同人小說逐漸成為主流。

歷史同人小說。歷史同人小說一般都是根據真實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改編的同人小說，但對作者歷史素質有較高的要求。一些有故事的歷史人物如劉秀、武則天、李世民、康熙、雍正、乾隆；重要的歷史事件如赤壁之戰、九子奪嫡；重要的歷史朝代如春秋戰國、三國、隋唐、清代、民國都是熱點，而且大多是穿越題材。而架空類歷史則相對而言沒有那么嚴謹，所以架空類歷史也是歷史同人小說的另一創作熱點。架空類歷史可以改變故事發生的空間，甚至創造一個并不存在的空間，例如來自遠方的《謹言》，就是以民國為背景，民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也會在其中出現。但故事主人公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民國的命運，歷史上存在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則直接被改寫，歷史線就不和現代歷史重合了。

小說同人小說。指的是喜愛某部小說的讀者，在原作的故事背景、人物設置的基礎上，續寫或改編的同人小說。早期的同人小說大多是根據金庸武俠小說和中國古代四大名著衍生的。四大名著以《紅樓夢》的同人小說數量最為可觀，較為突出的就有《林黛玉和北靜王》、《紅樓夜話》等。隨著網絡小說的流行，很多紅極一時的網絡小說也成了小說同人小說的衍生對象，比如江南的《龍族》、蕭鼎的《誅仙》、天蠶土豆的《斗破蒼穹》、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蝴蝶藍的《全職高手》等。小說同人小說中最熱門的要數J.K.羅琳的《哈利·波特》的同人和《福爾摩斯》的同人，其龐大的同人圈遍布世界各地，關于它的同人小說層出不窮，經久不衰。

游戲同人小說。是指由各種游戲衍生的同人小說。《仙劍奇俠傳》、《Dota》、《英雄聯盟》、《王者榮耀》都是在網絡上人氣較高的游戲。比如，《仙劍奇俠傳》的同人小說有《靈劍傳說》、《問情仙山外》、《縱橫四海》等。游戲同人小說的興起與網游在青少年中的流行有很大關系：打網游的時候，游戲中的一些場景和人物設計引起了作者的興趣，通過同人小說的創作，可以滿足讀者對于游戲外的幻想，也可以表達作者自己對網游的喜愛。

真人同人小說。這類同人小說的創作對象是真實存在的人物，一般是演藝圈、體育界的明星。對偶像的崇拜和對名人生活的無限幻想激發了真人同人小說的創作熱情。比如，以韓國偶像團體東方神起為創作對象的真人同人小說《穿越韓國娛樂圈》、《愛我你敢不敢》；以韓國綜藝《我們結婚吧》中的“維尼夫婦”為原型的同人小說和《Running Man》中的主持人宋智孝和李光洙的同人小說、湖南臺主持人謝娜及其丈夫歌手張杰的同人小說和乒乓球選手張繼科、馬龍的同人小說等。

綜合型同人小說。綜合型同人小說是近年誕生的，也是讀者對單一型同人小說產生審美疲勞后應運而生的產物。一般來說，單一類型的同人小說只依據一部原創作品，但綜合型小說可以同時依據多部，盡管它們可以風馬牛不相及。例如某些《哈利·波特》和《福爾摩斯》里的人物被作者別出心裁地安排在同一個時空；或者市面上熱門的原著小說被一網打盡，全部變成同一部同人小說中的元素；或者同一作者筆下所有小說中的人物全部被安排在同一個時空中，例如江南的《此間的少年》。為達到這個目的，綜合型同人小說一般自帶“穿越”特點。

另外，作為網絡小說創作的一個分支，除了具備網絡文學共有的大眾化、即時性、開放性、交互性等基本特點之外，筆者還將同人小說自身獨特創作方式的特點歸納為短暫性、反經典性和依附性。

第一，短暫性。同人小說數量繁雜、內容豐富，任意在某個網站搜索同人的關鍵詞，都會出來幾萬部或連載完畢或正在連載的小說。然而回顧近10年的同人小說創作，我們竟然很難像一般的原創型網絡小說一樣，選出幾部經典的代表作。由此可見，同人小說的生命力是非常短暫的。同人小說是基于原著來進行創作的，如果原創作品過氣了，那么同人小說同樣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過氣。例如曾經火爆一時的《仙劍奇俠傳》，在層出不窮的仙俠小說出版后，仙劍奇俠傳的熱度就不如以前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其同人小說的過氣。另外，網絡信息具有覆蓋性，不斷創作的同一類型的同人小說本身就具有相互替代的作用。例如，一部已經完結的《西游記》同人小說如果沒有得到廣泛的推薦和讀者不斷的“頂貼”，很快就會被其他的《西游記》同人小說所覆蓋，最終被讀者遺忘。同人小說所存在的時間只能是在集中更新的那一段時間，在完結之后就很少會有人再提及，除非這部同人小說的質量非常之高，是這個圈子里的精品之作，才會具有相對說較長的生命力。當然，這對作者和作品的要求都非常高，絕大多數同人小說很難達到這個高度。所以在網絡洪流般的數據中，同人小說猶如片刻驚起的浪花，雖然一時能吸引一些人的注意，但是很快就會被淹沒在其他小說中。

第二，反經典性。同人小說對原著的顛覆也值得我們重視。同人小說并非原創小說，需要以一定的原創作品或現有元素為基礎。在此基礎之上，同人小說對原著的情節、人物關系和主題都會有一定程度的顛覆，自然便展示出其反經典性的特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情節方面，同人小說突破了原著的框架和結構，對其過程和結局都會有一定的刪改，以達到二次創作的目的。一般來說，作者通常會采取虛構一個不存在的人物或改變劇情走向。比如在《紅樓夢》中，“黛玉之死”是整本書的重要情節，它影響了后續情節的發展和預示了人物的悲劇命運。但在同人小說《林黛玉和北靜王》中，作者就將“黛玉之死”改成了黛玉大病一場，但病好了之后也想開了，不如從前一樣多愁善感；原著中一筆帶過的北靜王代替賈寶玉成為了男主角，他仰慕黛玉的才情和心氣，在賈府被抄家的時候暗中相助黛玉，最后更是和黛玉心靈相通，成為一世愛侶。①嫵妙三水：《林黛玉和北靜王》，www.xxsy.net/info/33261.html。而在另一部紅樓同人小說《紅樓之林家謹玉》里，更是虛構了兩個原創人物——林黛玉的弟弟林謹玉和徐家大少許子文，兩人甚至取代了寶黛釵的主角地位，讓整個紅樓故事成為兩人愛情的故事背景。

二是人物關系上，同人小說非常注重“CP”，也很喜歡打破原著的“CP”安排。例如《烽火淬美人》（倚天屠龍）中，就打破了原著中張無忌趙敏的配對，而是別出心裁地將宋青書和張無忌寫成了一對，兩人從原著的敵對關系變成了情侶關系，不得不說是非常新奇的閱讀體驗。②石頭與水：《烽火淬美人》，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620450。

三是主題方面。同人小說在主題方面的反經典性主要體現在其對原著主題的消解和歪曲。比如林長治的《沙僧日記》中，就以碎片化的日記體對傳統經典《西游記》所表達的“神性和人性”的主題進行了消解式重述。在《沙僧日記》中，作者用消遣、荒誕和散碎的描寫展示出一副插科打諢式的生活化的“西游記”。③林長治：《沙僧日記》，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133-134頁。

第三，依附性。同人小說必須依附原創小說存在，不管是哪種同人小說，他們都要以一定的原創作品或原型人物為依托展開創作，沒有原創作品或原型人物的存在，同人小說的意義便也消失了。當然，同人小說對原創作品或原型人物的依附也有完全依附和不完全依附兩種。完全依附是指完全采納原著的人物、情節和設定，只對其進行些許的改動，這種同人小說大部分都是接著原著結局開始寫的；不完全依附是指作者只采用原著的一部分設定，例如某些HP①HP，英文Harry Potter的縮寫。同人小說，只采取了原著中魔法世界的背景，故事情節和人物都是完全原創且獨立的，和原著小說情節沒有沖突。當然，同人小說自創作那一刻開始，原創小說的陰影便籠罩在其之上，揮之不去。其依附性的特點也是如影隨形，很難根除。很多同人小說的讀者和作者都會說：“沒有愛的人不配寫同人。”這里的“愛”，指的卻是對原創作品和原創人物的愛。那么，同人小說本身的存在價值，卻是值得我們深思。離開了原創作品和原創人物的光環，同人小說“借來的光輝”似乎也黯淡了。

三、同人小說的三個文化符號

重新審視當下的同人小說和圍繞著同人小說產生的話題，不難發現同人小說自誕生以來，其小說背后的三個文化符號便如影隨形：耽美化、同人女和性別設定，它們是同人小說值得重視和研究的現象。

耽美化是同人小說的第一個文化符號。“耽美”一詞來自日本，日語中意為“唯美、浪漫之意”，后來被引申為一切“美型的男性”以及“男性和男性之間不涉及繁殖的唯美愛情故事，即BL（Boy’s Love）”。②周杰：《耽美的世界—中國大陸耽美文學研究》，遼寧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BL，英文Boy’s Love的縮寫。一般指兩個比較帥氣或美型男子之間唯美的愛戀。20世紀90年代初，日本的耽美文化傳入中國后，和其他外來文化一樣，經歷了一個本土化的過程：耽美文化一開始所宣泄的頹廢唯美的色彩被消解了，而與中國的同志文化有了一個融合交集。不同于日本的耽美文化多表現為動漫和漫畫的形式，中國的耽美文化大多表現為小說的形式。2010年前后，耽美小說進入了一個井噴式創作的狀態，眾多優秀的耽美小說也開始紛紛參與到影視的改編中來，如《逆襲》、《上癮》、《煙袋斜街10號》等。耽美小說和同人小說一樣，都是網絡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我們不能將耽美小說和同人小說對立起來看。就當下的網絡小說而言，耽美小說和同人小說是有交叉的。一般來說，同人小說根據性向可以分為三類：言情同人、耽美同人、百合同人。在這其中，耽美小說可以說占了同人小說的半壁江山。簡而言之，同人小說的創作越來越呈現一種“耽美化”傾向。在這些作品中，又以小說同人小說、動漫同人小說和真人同人小說尤為突出。

就拿同人小說中較為熱門的《紅樓夢》同人舉例：打開晉江文學城網站，《紅樓夢》的同人小說有2774篇，其中耽美向的多達1800多篇。而同人小說的大熱門《哈利·波特》同人、《福爾摩斯》同人、《三俠五義》同人、《盜墓筆記》同人更是基本上被耽美同人小說所充斥，少見言情向和百合向同人。

例如在《HP之苦口良藥》（《哈利·波特》同人）中，原著中本是相互敵視的仇人哈利·波特和其老師西弗勒斯·斯內普，在這部小說中變成了心心相印的情人。原著中哈利·波特對斯內普所表現出的厭惡也被寫成了是哈利·波特別扭的性格所致。①參見顧盼若淺：《HP之苦口良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24451。

而在《Stop it Sherlock》（《福爾摩斯》同人）中，主人公福爾摩斯和好朋友華生則在一個又一個案件的偵破中互通心意，最終走到了一起，并舉辦了婚禮。②參見云夢今朝：《Stop it Sherlock》，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515070。

同樣在《鼠貓之相忘江湖》（《三俠五義》同人）中，錦毛鼠白玉堂和御貓展昭從惺惺相惜的俠客變成了相愛相殺的情侶。③參見CJ的MJ：《鼠貓之相忘江湖》，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99926。

以上三部小說的原著尚且不涉及耽美色彩，而對于打著耽美擦邊球的《盜墓筆記》來說，產出的同人小說更是數不勝數。原著中身世神秘、技能高強、冷清帥氣的張起靈，和主人公吳邪是眾多《盜墓筆記》同人小說的主人公，原著中“用我一生，換你十年天真無邪”也是讓眾多讀者心潮澎湃，在他們看來，這些都是主人公之間有“JQ”④JQ，中文“奸情”拼音的縮寫，現在基本無貶義。的證明。

曾經言情占據了半壁江山的動漫同人小說，隨著耽美文化的到來，動漫同人小說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也呈現出耽美化的傾向。動漫同人小說中的CP非常多，例如《灌籃高手》的同人小說中，有將流川楓和櫻木花道視為一對情侶的同人小說，也有將流川楓和仙道彰視為一對的同人小說。這些有足夠空間供人遐想的動漫分為少女向或熱血向：少女向的動漫為了投其所好，會故意模糊主人公之間的感情色彩，例如《黑執事》中的夏爾和塞巴斯蒂安，原著中的夏爾雖然有未婚妻，但是未婚妻的存在感非常薄弱，反而是夏爾的管家塞巴斯蒂安和夏爾之間撲朔迷離的情感更引人浮想聯翩。近期大熱的《冰上的尤里》同樣如此：在這部動畫片里，連女性的角色都消失了，主人公維克多和勇里在動畫里公然“發糖”，⑤發糖，指官方滿足觀眾幻想的舉動，在動漫或小說中呈現讀者想看到的情節。一般多指主人公之間曖昧的互動，或感情發展的細節。交換了“定情信物”，引來了觀眾的沸騰。熱血向的動漫更是有足夠的幻想空間，因為熱血向的動漫大多沒有感情線，只有眾多足夠養眼的帥哥俊男，他們彼此之間的互動也是非常的有看點，例如《網球王子》中的不二周助和手冢國光，《火影忍者》中的漩渦鳴人和宇智波佐助，《犬夜叉》中的殺生丸和犬夜叉，他們都是動漫小說的熱門“CP”。

真人同人小說中的“CP”也大多是男男配對，例如影視明星霍建華和胡歌、許魏洲和黃景瑜這兩對好友，他們都是一起出演了某些電視劇，在劇中的互動非常多，私下的交情也非常不錯，再加上網友熱衷于看兩個美型男子之間的互動，覺得很少有女明星可以“配得上”他們，因此他們成為了真人同人小說的創作素材。基本上真人同人小說的作者都是這些明星的“CP”粉。有些“CP”粉絲堅信“CP”的兩人存在感情，甚至對于某些“CP”明星的現實感情感到非常抵觸，例如“胡霍CP”⑥胡霍CP，指演員胡歌和霍建華的配對。中的霍建華已經和女明星結婚生子，但是在某些同人小說中仍將胡歌和霍建華視為一對，霍建華的妻子反而是他們眼中的“第三者”。“CP”之間的互動也被視為“發糖”和戀情的“實錘”，①實錘，即有圖有視頻有政局，整件事已經有了結論。更是被寫到同人小說里作為情節。當然這種“CP”粉和同人小說也引來了一些明星粉絲的反感，認為“CP”粉的舉動是一種不正常的行為。

而作為在這些小說創作背后存在的讀者和作者，他們一般有個共同的稱呼：“同人女”。作為同人小說符號之一的同人女，自然引起了眾多關注。“同人女”一詞來自日本，和同人文化緊密相連。“同人女是指熱衷于同人創作的女性群體”，②趙靖宏：《網絡同人小說及其社會文化心理論析》，云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一般來說，是指對于動漫、影視劇、文學作品進行二次創作的女性群體，她們形成了自己的一個封閉性的“聯盟”，或者說是“同人圈”。在這個同人圈內，同人女們有自己的一套語言和交流方式，外人很難理解她們所說的語言。但是，同人圈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包含全部同人女的同人圈，而是有非常多屬性的同人圈，且同人圈之間有交叉或完全對立的情況。同人女更像是因為共同的愛好走到一起的同盟，她們只在自己的圈子或自己認同的圈子里交流，對于不認同的圈子非常排斥。同人女內部有一套非常嚴謹的體系，她們對自己所在的同人圈非常忠誠，很少有“脫圈（即離開這個同人圈）”的行為。例如，同樣是《灌籃高手》的同人圈，同人女們也分為兩大陣營，流川楓和櫻木花道的“CP”以及流川楓和仙道彰的“CP”。這兩個陣營相互排斥，稱對方陣營為“對家”，對家產出的同人小說或同人漫畫，她們不僅避而遠之，甚至有時候會和對方在網上進行罵戰。但是，同人女并不是只處于一個孤立的同人圈，而是很有可能身處多個同人圈，這取決于該同人女所讀過的作品和喜歡的“CP”。比如，一個喜歡《灌籃高手》同人的同人女，她同時可能也非常喜歡《火影忍者》和《家庭教師》。不同作品的同人圈不會影響同人女的選擇，很多同人女都笑稱自己是“多棲動物”。在對于同人圈的選擇上，同人女一般不會關心陌生的同人圈或者同人小說，盡管另一個同人圈或同人小說非常熱門。

近些年來，同人女的含義越發的狹窄，在很多時候都被視為喜愛耽美作品的女性群體，有些時候，更是被誤讀為“同人女就是女同性戀”。筆者對這一點持保留意見，在筆者看來，同人女、腐女、女同性戀三者雖然有所交叉，但并不是等同的概念。首先，“腐女”是指喜愛閱讀耽美作品，并且排斥其他性向作品的女性群體，和同人女在群體類型上還是有所區別的。同人女并不是只閱讀耽美向的同人小說，也有一部分同人女熱衷言情或者百合，對于耽美并無興趣。所以，同人女的概念是和腐女有所重合的。另外，據網上數據統計，大部分同人女的性取向并無不同，也并非人們所誤解的同人女就是女同性戀，只能說，女同性戀者的確會閱讀一些耽美向或百合向的小說，以此來尋求精神上的慰藉，但是這并不表示女同性戀和同人女之間有必然的聯系。

同人小說的第三個文化符號就是性別設定。在同人小說中，人的性別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傳統意義上的兩性，性別設定被作為一種世界觀單獨提出來，其中“ABO”、“哨兵向導”和“BDSM”都是從歐美國家同人圈流行起來的關于性別的設定。一開始這些性別設定是為了滿足讀者群對于性描寫的獵奇心理，但隨后都逐漸形成各自完整的世界觀，也逐漸淡化了其原本的意義。在傳入中國之后，其性描寫的部分更是被削弱，反而是獨特的設定本身，吸引了更多讀者的目光。

“ABO”是英文“alpha、beta、omega”的縮寫。在ABO設定的同人文中，人的性別被劃分為六類：男性alpha、男性beta、男性omega、女性alpha、女性beta、女性omega。Alpha男性擁有絕對男性特征且無女性特征，是整個社會的絕對領導者和權利擁有者，無法受孕，容易受發情期的omega影響；女性alpha一般同時擁有男性和女性特征，是僅次于男性alpha的社會領導者，她們可以受孕但是受孕率極低，且可以讓除男性alpha之外性別的人受孕，同樣容易受發情期的omega影響；男性beta和女性beta生理構造相似，同時擁有兩性特征，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是區分他們的關鍵。他們沒有發情期，可以自由結合，可以受孕但受孕率低，在社會中處于中層階級；最后是男性omega和女性omega，他們也同時擁有兩性特征，他們易于受孕且不能讓他人受孕，有漫長的發情期，直到和某位alpha結合并被“標記”①標記，指alpha將信息素注入omega脖子后的一小塊皮膚內，形成自己的記號，類似于動物世界動物的交配行為。后，發情期才會得到控制。在ABO的世界里，“支配和服從”的性別等級分明，秩序森然，不容侵犯。“ABO”設定和同人原本的設定并不沖突，可以疊加，如《盜筆同人汝愿》（《盜墓筆記》同人）中，張起靈和吳邪就穿越到一個ABO設定的世界里，分別成為了男性alpha和男性omega；在《非典型回憶錄》（《X戰警》同人）中，教授埃里克和萬磁王查爾斯也變成了男性alpha和男性omega。在“ABO”設定的同人小說中，往往可以看到這樣的情節：omega不愿意承受原本屬于omega的生育義務，他們渴望走出家庭，到社會上參加工作。于是很多omega會通過藥劑來抑制發情期，并且利用藥物將自己偽裝成beta或者alpha。最后這些omega都會和某個強大的alpha結合，事業愛情雙豐收。

“哨兵向導”的原理和“ABO”相似，將人的性別劃分為六種：男性哨兵、男性向導、女性哨兵、女性向導、普通男性和普通女性。哨兵天生武力強大，但是卻飽受精神痛癥的困擾；向導則天生精神力強大，可以撫慰哨兵精神的痛苦。哨兵和向導是一對一的結合關系，他們都擁有自己“精神向導”，類似于靈體的一種動物。一般來說，哨兵的動物多為大型或攻擊型的動物，而向導的動物則是體型較小或溫和無害的動物。哨兵和向導都是少數人群，普通人非常忌憚哨兵和向導。從某種意義上說，“哨兵向導”的存在更像是對身份的定位，性別的定位反而是其次了。作為歐美同人圈三大設定之一，“哨兵向導”設定的同人小說也是不勝繁多，且多集中在《全職高手》、《福爾摩斯》等同人小說之中。

“BDSM”與上述兩種設定相比，在國內同人小說中并不是非常流行，關于“BDSM”的同人小說雖然存在，但是遠遠不及“ABO”和“哨兵向導”同人小說的數量，一般多流行于歐美同人圈。網上是這樣介紹“BDSM”的：“D：Dominance（支配）S/C：Submission/Conscientious（臣服/服從）。支配與臣服（Dominance & Submission）是BDSM的分支。最基本的就是Dom主宰Sub的精神/肉體/心靈，Sub則無條件服從Dom。”①三途河邊：《歐美同人圈的三大設定》，https：//tieba.baidu.com/p/313783。在歐美同人小說圈中，有關“BDSM”最為出名的作品就是《五十度灰》，原名《宇宙之王》，是《暮光之城》的同人小說。作者創作之初就是打著“BDSM”的名號來吸引讀者，“支配與臣服”更多成為了小說的噱頭。而在中國的同人小說創作中，“BDSM”由于其本身的特殊性，仍是屬于較為小眾的話題。以專門發表同人小說的隨緣居網站的小說來看，有關“BDSM”的小說也僅僅只有18頁，而有關“ABO”和“哨兵向導”的同人小說則達到幾百頁之多。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三種設定是同人小說主動向原創小說輸出的設定，后來很多原創小說也主動采納該設定。這三個設定誕生的意義原本是為了滿足一部分粉絲的偏好，但是其背后展現出的新奇和龐大也吸引了很多原著作者的注意，紛紛寫起了采用這三個設定的原創小說。向來依附原創小說的同人小說主動創作出的三種設定，似乎也表明了同人并不是一味借鑒、一味吸納，而是也具有自己創造力的小說類型。

四、問題和反思

同人小說已經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了我們的生活，我們自己多多少少讀過幾部同人小說，甚至有些人更是加入了同人小說創作的洪流之中。與此同時，同人小說迅速的類型化和創作的套路化也逐漸浮出水面：“當各個階層的文化同時在小說領域尋找自己的代言人，展現其對世界的經驗和想象時，小說便類型化了。”②葛紅兵、肖青峰：《小說類型理論與批評實踐——小說類型學研究論綱》，《上海大學學報》2008年第5期。類型化的同人小說自然離不開作者的大量創作和讀者的閱讀渴求，其出現也為網絡小說這一新生軍增添了聲勢浩大的號角聲。然而，與熱烈的創作和閱讀相反的是，同人小說一旦離開了同人圈，就會備受意料之中的冷落。關于同人小說背后的問題，逐漸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其所反映出的網絡文學弊病的一個側面，也不得不引起我們的重視。

首先，對傳統文學的過度解構。很多同人小說在創作時，會對原創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甚至惡搞，表面上看這只是同人女的“圈地自萌”，但是不免會影響到一些年齡不大、涉世未深、沒有讀過原著的讀者對于原著的理解。對于傳統文學來說，某些同人小說扭曲了原著所傳達的含義，比如《西游記》，原著中的唐僧是男性身份，但是在某些《西游記》改編的同人小說里，為了安排孫悟空和唐僧的愛情情節，將唐僧安排成女扮男裝的女性，和孫悟空談起了戀愛；小白龍、沙僧、豬八戒三個人則陷入了三角戀；觀音菩薩和如來佛祖有著不能說的過往情史……這樣的情節固然是為了小說創作服務，成年人在閱讀過這樣的小說之后，也就一笑了之，并不會信以為真。但如果是尚未形成正確價值觀的學齡兒童閱讀了這樣的小說，將會對他們的世界產生怎樣的影響呢？傳統文學似乎正在逐漸給同人小說讓步，其原本所擁有的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仿佛已經被消解了。如果市面上充斥的都是此類同人小說，那么我們原本的文化經典存在的意義又何處去找尋呢？

其次，“愛情至上”主義。多數同人小說的誕生都離不開一個原因：作者和讀者對于原著中某兩個人物的喜愛，希望他們能發展出不一樣的關系。例如《三俠五義》同人小說所誕生的一對“CP”，白玉堂和展昭。原著中的白玉堂是風度翩翩的江湖大俠，而展昭則是忠心耿耿的御前侍衛，在很多同人小說作者看來，他們是非常般配的“一對”。于是，在很多同人小說中，展昭和白玉堂放下了手頭的正事，一心一意地談戀愛，甚至為了愛情可以死去活來。這不僅是對原著表達的“快意江湖、忠君愛國”思想的歪曲，同時也過分放大了“愛情至上”的觀點，使得小說失去了內涵，流于媚俗。當然，小說表現出來的“愛情至上”觀點和同人小說作者本人的感情經歷是分不開的，他們筆下的人物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對感情有著近乎潔癖的要求，有些作者在添加小說標簽時甚至會特別注明“雙潔（即雙方之前都沒有感情經歷）”，這從某些角度反映出作者本人內心對純潔愛情的向往，這也會吸引一部分有同樣癖好的讀者。作者和讀者的閱讀心理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了小說的創作。誠然，愛情是生活組成的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然而在這些同人小說中，“愛情”的重要性甚至可以左右一個人的生死，甚至左右國家大事，例如伊拉克戰爭的發動原因竟被扭曲成布什和薩達姆的感情糾葛；項羽和劉邦的逐鹿天下也被描述為兩人為爭奪虞姬而兵刃相向等。這樣的價值取向對于正在構建價值觀的青年人而言，顯然有不良的影響。

最后，總體質量不高。同人小說的高產量似乎注定了同人小說的另一個缺點：低質量。快節奏的寫作、沒有雕琢過的文字和套路化、模式化的情節讓同人小說與傳統文學相比缺乏了生命的張力，也缺少了其獨立性和特殊性。對于讀者而言，他們閱讀這些小說的目的都是為了消遣，自然不會對作品的質量有過多要求。據不完全統計，同人小說的作者大部分以學生為主，且近年來越發呈現低齡化的趨勢。他們的人生經歷談不上豐富，自然很難向經典文學的方向靠攏。例如百度貼吧“張杰謝娜吧”，其中撰寫張杰謝娜同人小說的大部分作者都是小學生。這些作品情節單薄，文筆幼稚，甚至有點“瑪麗蘇”，但是它們仍舊非常受歡迎。除此之外，有些同人小說過度描寫性情節，充斥肉欲、色情和暴力。例如，上文介紹的同人小說中非常火的兩個設定——“ABO”和“哨兵向導”。“ABO”和“哨兵向導”是發源于歐美同人圈的小說設定，主要以描寫主人公之間的性愛情節為主，在流傳進中國之后，雖然受網絡環境影響得到了改善，然而一部分小說依舊會帶來不好的閱讀體驗。當然，色情描寫這一點讓同人小說飽受詬病，也是很難解決的隱患。我們不否認同人小說中的確有“精華”的存在，但是其中充斥的“糟粕”的確也是非常觸目驚心的。隨著網絡通訊的飛速發展，電子化閱讀也逐漸走進了人們的生活，甚至有取代紙質閱讀的趨勢。長期被閱讀快感所麻痹的網民似乎逐漸喪失了對文學美的追求，而只是沉溺于一時虛擬的快感而已。我們很難想象，如果有一天紙質文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這樣的閱讀材料的話，長期處于這種作品影響下的我們，未來又將走向何方呢？

責任編輯：李艷麗

*王哲，女，1994年生，安徽安慶人。上海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