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憶清
學術專題(網絡文學討論)
“女兒國”的興衰演變:網絡女尊小說探析
豐憶清*
女尊文作為網絡文學類型小說的一種,從穿越小說中獨立而出并進一步發展,掀起一股熱潮。雖然在不長的時間內發展勢頭有所衰微,但依然保有一批忠實的讀者,至今仍有一定的影響力。本文對女尊文的文化源頭、發展規律及其生產機制作一解讀,并探討該類型小說所具有的價值和存在的問題,以求透過該類型小說窺知網絡文學類型小說發展興盛背后的奧秘,為包括女尊文在內的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探求下一個出口。
女尊文 網絡文學 類型小說
女尊文是網絡類型小說的一種,一般是指由女性創作的,在以女性為尊的社會架構下,從女性視角出發進行故事設定、人物塑造的類型小說。根據女尊文的性別設定,可以將女尊文分為現實類女尊、顛倒類女尊和未來幻想類女尊。
在現實類女尊文中,生理屬性基本是按照現實中的兩性來描述的,僅是社會制度發生改變,變為女尊男卑,一般根據制度設定又分為三種情況:第一種是遠古母系社會,“奉行母系社會那種走婚制度。雖然男女之間也有固定伴侶,但并沒有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婚姻制度”,①湯城芳、范雨晨、尚丹露:《從網絡女尊文探析現代女性的生存訴求》,《安徽文學(下半月)》2015年第10期,第66-68頁。代表作品如《蠻之醒》、《穿越母系社會末期》等;第二種是女權極端統治,女性占社會主導地位,男性社會地位低下,通常沒有婚姻制度,代表作品如《復蘇》、《女國》等;第三種則是有如《鏡花緣》中的女兒國,將男尊女卑的制度顛倒為女尊男卑,女主外,男主內,女娶男嫁,通常女性可多娶,男性須服從女性,代表作品如《愛江山更愛美男》、《淡掃蛾眉》等。未來幻想類女尊文中,往往設定由于未來的某種科技成果,導致男女生理發生了一些變化,女性要么成為在體力上占優勢的一方,要么成為僅容女性使用的強大武器的操控者,戰斗力遠超男性,但是除了武力值上占據優勢進而掌握了社會主導權力外,女性的生理屬性基本與現實類似,依然是女性孕育后代,代表作品有《男女顛倒的世界》、《姬的時代》等。在顛倒類女尊文中,男女的性別屬性發生了較大變化,女性孔武有力,體力勝過男性,并且在性格上也一般是女性剛強,男性柔弱,且男人孕育后代。社會制度基本上是男尊女卑社會制度的翻版,女娶男嫁,一般可一妻多夫,而男性則需守節,代表作品有《四時花開之還魂女兒國》、《青之翼》、《湖畔炊煙》、《蒹葭曲》、《找個女人嫁了吧》等。目前顛倒類女尊文數量占女尊文創作的絕大多數,被視為典型女尊文。
女尊文初期代表作品是2005年連載于網絡的《四時花開之還魂女兒國》(以下簡稱《四時花開》),其中設定了一個獨特的女尊男卑的女兒國,開辟了網絡穿越小說的新時空,從此女尊架構作為一個特色鮮明的創作類型,日益活躍在網絡文學的舞臺之上,并且在2008—2010年掀起了一股女尊熱潮。然而仔細考究“女尊”這一新辟時空,就會發現其并非長于虛空,而是多重文化因素交融碰撞的產物。
女尊文的誕生有一定的傳統文化根源。《四時花開》中就提到清代李汝珍創作的長篇小說《鏡花緣》。《鏡花緣》描寫了一個女主外、男主內,女性統治主導的女兒國,其中女性較為強勢,而男性則馴服而有“柔腸”,正與《四時花開》中所描寫的女兒國相似,只不過在《四時花開》中又發揮想象,將女性描繪得更為孔武有力且讓男人承擔了生育的職責。《四時花開》中男子生育是通過吞食瓊果實現的,這又令人想起了家喻戶曉的經典名著《西游記》中所記載的西梁女兒國,在這里只有女性而無男性,國人通過飲用子母河的河水繁衍后代,唐僧師徒路經此地,雖為男子卻也因誤飲河水而懷胎。而關于女兒國最早的記載《山海經·海外西經》曰:“女子國在巫咸北,兩女子居,水周之。”①方韜譯注:《山海經》,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大唐西域記》中亦有關于女國的記載,“世以女為王,因以女稱國。夫亦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種而已,東接吐魯國,北接于闐國,西接三波訶國”,②玄奘、辯機著,季羨林校注:《大唐西域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這些無疑給后來的女兒國想象提供了文化源頭。
因為女尊文本身強烈的性別色彩,隨著作者群的擴大,有人開始自覺吸納女權思想進行女尊文創作。女尊文《妻主》的作者在開篇的相關設定介紹中,明確提到了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不是天生,而是被塑造的”這一理念更是成為其反推女尊社會男性設定的根據。③一寸相思:《妻主》,http://www.qdmm.com/MMWeb/1036405.aspx。而晉江專欄作者欽差在談論女尊文創作的文章里表示,其女尊文創作的出發點即是要抒發自己關于女權的一些看法,其開辟的專欄即命名為“女尊可行性試驗基地”,而其作品《蠻之醒》更是意圖通過創作實踐來呈現一個真正尊重現實女性,正視男女差異,并在差異基礎上展現女性智慧和力量的女尊世界,并希望通過創作宣揚其對女尊女權的看法,破除舊有的關于性別的固化認知,矯正女尊文創作中出現的男女性別簡單顛倒、性別價值認知錯亂等問題。《姬的時代》的作者黑暗中凝聚也在文末附上《關于女權》的說明,指出“待遇平等遠比意識的平等更容易實現”,④黑暗中凝聚:《關于女權》,http://www.17k.com/chapter/14943/730905.html。表明其希望在小說中構筑出“一個正常的意識形態下女性得以充分展示優勢的理想世界”。①黑暗中凝聚:《關于女權》,http://www.17k.com/chapter/14943/730905.html。盡管受到女權思想的影響創造出來的女尊小說并不一定是合格的或者說嚴格意義上的女權小說,但是帶著有關女權的理念有意地對作品的相關內容如社會制度、文化理念進行設定,確實給女尊文的創作風貌帶來了一定影響,并且充分而具體地表達自身女權主張這一創作動機也促使更多人投身女尊文的創作之中,催生了更多形態的女尊作品。
就作者的創作動機而言,除了上文所提到的,有些作者是有意地想要表達自己關于性別方面的主張外,有一部分作者則是為了宣泄自己在現實中的情緒,如《青之翼》作者小叉在章節后的“作者有話”一欄中曾明確表示“這篇文章純屬我郁悶發作之下的產物”,②小叉:《青之翼》,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3174。而《贅妻》的作者桐閣鶴闕亦在第一章節末表明:“本文是畢業季壓力太大發泄的產物”,③桐閣鶴闕:《第一回 奇異世陰陽倒顛 追往昔十三謀劃》(《贅妻》),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783 399&chapterid=1。以此為初心的作文實際上不在少數。另有一部分作者是出于游戲娛樂或者求異標新的態度,而部分作者則是有意地將其作為網絡文學獨特創作門類進行自己的實驗,希望開拓自己的寫作領域,突破穿越、言情的舊有套路和固定模式。臺灣言情小說作家席絹在女尊盛行的2007—2008年,就曾創作了兩部女尊背景的言情小說《墨蓮》、《男帝》。女尊文發展到后期,有些讀者已形成了特定的閱讀喜好,因為對女尊文有了自己的想法或現有創作無法滿足其閱讀需求,亦會加入創作的隊伍將之付諸實踐。《君之賦》的作者鏡回在“作者有話說”中談及自己的創作目的時表示,正是“因為女尊饑渴癥,所以才開了新文”。④鏡回:《君之賦(女尊)》,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566854&chapterid=1。《柳色傾城》的作者旁觀深夜則在文案中表示正是因為一直想找到符合自己要求的小說而不能盡如人意,所以開始了該文的創作。⑤旁觀深夜:《柳色傾城》,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205241。作者的創作動機各色各樣,亦為女尊文的創作帶來了多樣化的情感與面貌。
將女尊文放置在網絡文學的發展脈絡中來看,不難發現,“女尊”其實是在與穿越、女強等元素融合碰撞中不斷完善其自身的樣貌特征的。在早期的女性穿越小說中很早就開辟了通過女性視角、基于女性經驗講述故事的敘述模式,《綰青絲》、《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等故事設定都是女主人公回到過去的時空中,通過其作為穿越女的視角、經歷來講述其在異時空中的傳奇經歷,在敘述中都注重從女性的心理體驗出發,以女性的情感視角為切入點進行敘事。這些都為女尊文以女性為中心的寫作視角和行文筆調提供了創作經驗。而隨著女性意識的逐漸高漲和讀者多樣化需求的逐步增加,凸顯女主人公主體地位和精神力量的女強文也應運而生,《命運的抉擇》、《鳳霸天下——大宋女主》中的女主人公除了美貌、聰慧之外,更是具有了掌控命運甚至干預歷史的強大能力和獨立闊大的精神魄力,不再只甘于做一個隨時代起伏動蕩、命運由人的小角色和旁觀者,而是一躍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和時代的強者、寵兒。而“女兒國”時空的開辟則延展了女性穿越的女性視角,為屢屢突破男權社會壁壘的女強意識提供了一個存在于虛擬時空的完全的合法化的釋放之地。
在女尊時空里,不僅原本受制于男尊歷史時空的意識、情感得到了釋放,更為重要的是其提供了破除現有社會性別格局的一種想象可能性,這里并不是說“以女為尊”本身對性別尊卑的顛覆,而是指對男女性別固有想象的顛覆。在女尊文中,作者們設想由于社會地位的變化,女性不再受到男尊社會文化及其頑固遺留的影響、塑造,從而也就脫離了傳統性別認知中那些被熟知到固化的標簽,如柔弱、溫順、美麗、嬌媚等。在這里,女主人公不再因自身的性別而被定位描寫,不再受制于種種固化印象和預設的等級法則,成為被觀看的對象,被動的他者,而是憑借自身的人格魅力如智慧、擔當、重情、尚義等獲得社會的肯定,主動把握自己人生的走向。在這里,無論是女性還是男性,都有了被重新想象、重新定義的可能。
正是因為女尊社會處于一個架空的,尚未被完全定義的狀態,是一個有待發掘的另類時空,才給了讀者和作者充分的造夢空間,使得作者和讀者在現實社會中被隱匿的多重潛在意識和文化觀念在文本中得以借由種種經過變形處理的形象被凸顯、呈現,又在進一步的互動交流中,在多元觀念的碰撞中持續塑造著女尊時空的社會形態和人物風貌,而最終形成的這個架空社會實際上正是作者和讀者文化意識共同參與建構的結果,無聲訴說著建構者們內心的訴求和精神狀態。這里群聲雜沓,內容蕪雜,其中既有女性對自身主體性的詢喚和對社會性別現象的深入思考,也充斥著簡單男女顛倒的錯亂性別觀和價值觀,還混含著獵奇、尋求感官刺激、游戲消遣、一味宣泄等雜音。這些聲音既促動了女尊文的誕生,也長遠地影響著女尊文的精神面貌,左右了女尊文的發展走向。
早期的女尊文如《四時花開之還魂女兒國》、《愛江山更愛美男》、《笑擁江山美男》、《色遍天下》等偏好于講述與各色美男的愛情故事,既表現了女性對愛情的多重憧憬,也表現出網絡文學宣泄情緒、不問意義、張揚反叛、標新求異的特點,有很多內容如對美色的詳盡刻畫和對身體欲望的細致描述等則在很大程度上表現出其媚俗的傾向。這一類小說在女尊文初起步的2005—2007年數量較多,創作較為集中。
但女尊文內部是多元混雜的,并不止于尋求快感刺激、宣泄不滿情緒,其強大的女強基因催生了一批史詩型政斗文如《山河賦》、《塵沙下的傳奇》,以及智謀權斗文如《妻主》、《風起云涌》、《十年華衣》等,內容多為朝爭權斗,涉及政治軍事,謀篇布局十分浩大,故事一般在廣闊的江山版圖之中鋪展,情節大開大合,不拘小節,個人命運與王朝氣運交融為一,情懷抱負與家國天下緊密聯結。作者往往采用闊大的視野,有意地營造出史詩傳奇一般的表現效果。在這一類女尊文中,縱情天地的代入想象和層層推進、環環相扣的智謀交鋒是讀者閱讀快感的主要來源。但是這一類小說對作者寫作功底要求較高,因而形成了數量不多,但一旦得到認可就易成為受人追捧的經典的創作局面。這一類型的經典創作一般出現在女尊由初具雛形逐步走向成熟的2006—2009年這一時段。
此外,這一時期還涌現出許多糅合了多種類型元素的女尊文,偏重個人傳奇者如《太平》、《長生》、《瀟灑如風》,偏重言情者如《相思不悔》、《春色如錦》、《不訴離殤》,偏重玄幻者如《最鴛緣》、《夢蕊》,更多的是雜糅型的作品,如《山賊向前沖》、《隨意傳奇》等,傳奇與愛情并重,從朝堂紛爭到邊疆風云,再到江湖恩怨,故事在多個場域交錯展開,情節跌宕起伏,曲折離奇。其實,無論是以愛情為主要表現對象的女尊文還是以權謀、個人傳奇為主要展示對象的女尊文,在這一時期都喜歡在較大的故事背景下鋪展敘事,情節往往大起大落,或縱橫天下,肩挑家國,或馳騁江湖,屢獲奇遇,或跨越三界,遍識仙妖,即使是重在講述小兒女癡纏之情的女尊文,也要在文中設下亂世紛爭、國破家亡的沉重阻隔,這既與這一時期網絡文學偏愛宏大敘事的風向有關,也與女尊文初期吸納各種元素以促成其類型完善的發展需求有關。這一時期的女尊文,布局架構更為緊湊,情節刻畫更為飽滿、細致,描寫筆觸更加細膩,內容也更為豐富、多元,是女尊文的快速成長時期,也是女尊文熱潮興起并逐步走向巔峰的時期。
到了2009年以后,開始出現表現平常人生的女尊種田文如《心素若菊》、《代號倒夜香》等,講述在古代架空背景下小人物的平淡生活和家長里短,文筆細膩,特別注重細節描寫和心理刻畫,特別是在2010年女尊種田文的創作到達了高潮,《蒹葭曲》、《姑息養夫》、《一曲醉心》、《湖畔炊煙》、《茶畔炊煙》等備受網民推崇的女尊種田文大量出現。這一批作品無論在寫作手法上還是在思想情感上都更為成熟,生活化描寫細致生動,對婚姻、愛情等問題進行了理性思考。女尊文寫作風向由家國天下的宏大敘事轉向家長里短的布衣生活是有原因的。就讀者而言,波瀾壯闊、天地縱橫的大敘事固然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但過于注重爭斗權謀而缺乏人文關懷的故事情節和日益重復的情節模式使得讀者產生審美疲勞,而鋪展的虛擬天地與現實的嚴重脫節也使得讀者在最初的宣泄、求異等情緒過去后感到更深的虛空,亟待獲取溫情滋養。而對于網絡寫手而言,敏感捕捉到讀者的心理訴求而對寫作方向加以調整固然是其保持作品生命力的必要之舉,但講述日常生活、民間軼事的故事創作方式也更易為作者掌握,更能滿足其訴說、思考現實困惑的欲望。女尊種田文的質樸、切實也吸引了更多的作者加入女尊文的創作,不僅使女尊文的創作數量快速上升,更使女尊文創作的內容更為充實、豐富,促動其創作手法日益走向成熟,不僅在數量上更在質量上推動女尊文創作抵達高峰。同時,這一時期以家國天下的宏大敘事為背景的女尊文如《復蘇》、《長歌一曲》仍然有其市場,還出現了如《尋案迷蹤》、《陶笛引》等推理刑獄文,以及以現代架空為背景的作品如《找個女人嫁了吧》、《男女顛倒的世界》等,同時還出現了反思女尊國男權的小說《女國》、《他,來自女尊》,女尊文創作呈現多元并進的態勢。
2012年前后,女尊文的創作熱度有所冷卻,就女尊文現存數量最多的晉江文學網來看,2012年晉江文學城女尊文新增數量滑至歷年最低,呈現出式微的態勢,但自2012年后每年仍有一定數量(以晉江文學城為例,每年仍有1000部左右的新增連載)的作品連載于網絡,《碧落十三香》、《攬闕圖》等文筆、構思俱佳的女尊大敘事依然吸引了眾多的讀者,《蠻之醒》、《九龍章》、《當起點男穿越女尊國》等特色鮮明、別具一格的作品也時有出現。2016年女尊文作品新增連載數1735部,截至2017年3月17日,已新開連載作品近400部,與2016年同期(307部)相比增長約30%,相較于2016年與2015年同期(260部)增長比約18%,以及2015年與2014年同期(251部)增長比3%,有了較大幅度的增長,呈現回暖的跡象。
女尊文之所以式微,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女尊文創作大量涌現后類型內部創新后繼無力,重復的模式、相類的情節漸漸對部分讀者失去吸引力;二是女尊文中占多數的顛倒類女尊文(男生子,男柔弱女剛強)中的性別屬性越來越模糊,有一些讀者認為其越來越像一般言情文中男女性別的簡單顛倒,甚至有些讀者直呼可將其看作是另類的耽美文(男男之戀),女尊文性別錯亂的背后潛藏著女尊文作為網絡文學類型存在合法性的危機。當求異、游戲之心漸漸收斂,宣泄的情緒浪潮逐步退卻,而女尊文本身卻仍未培育出屬于自身的獨特價值,不能再為讀者提供新的養料的時候,其發展勢頭也就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但女尊文所開辟出的另類性別想象空間和特異的時空架構仍然不乏吸引力,加之女尊文熱潮畢竟塑造了一批讀者的閱讀旨趣,也催生了一批偏好女尊文創作的作者,盡管女尊文不再如其黃金時期那樣受到熱捧關注,但仍保持著一定的生命活力,每年不僅仍維持著一定數量的新增創作,還吸引著一批忠實追隨者積極探索著女尊文類型的新出路,如2016年晉江文學城女尊文排行榜靠前的《男主這朵黑心蓮》、《九龍章》、《女尊世界的男人們》、《贅妻》等在文筆、構思上愈見精致,在內容上也在與其他類型小說的融合碰撞中不斷嘗試創新,在故事情節和人物塑造上都有了一定的突破,但其類型未來能否持續發展最根本的還是要看其能否在本質上有所突破,建構其獨有的類型價值。
值得關注的一個現象是,其實早在女尊文發展前期,就已經出現了一些文筆、構思俱佳的現實類女尊文,如《山河賦》、《淡掃娥眉》等,雖然也受到不少讀者的喜愛,但是現實類女尊文卻并沒有隨之而起成為女尊文熱潮中的一股強盛支流,而是被顛倒類女尊文迅猛的浪頭放逐到了不受人注目的邊緣位置。這與網絡女尊文的生產機制密切相關。
從網站平臺和寫手的角度來看,首先,追逐熱點所寫的作品因為切合了當下的市場需求,有更大的機會被網站編輯看中簽約。簽約是指寫手與網站簽訂合同,寫手將作品獨家供給網站,網站負責推廣作品,讓更多的讀者看到作品,當產生收益時網站和寫手依據合同進行分成。因此簽約后作品可以獲得更多推薦上榜的機會,增加關注度,擴大讀者群,并且有機會獲取收益。出于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商業性目的,更為另類、更具刺激性的顛倒類女尊文更容易吸引眼球,更有市場,故而更容易獲取點擊量和收藏量,更容易被網站發掘推出,獲得更多推薦上榜的機會。網絡寫手也容易在網站引導和風潮引領下追逐熱點,選擇創作更易博得讀者青睞的顛倒類女尊文。其次,由于收入幾乎完全由市場主導,緊隨風潮才有可能獲取收益。簽約并不代表一定就會有收益,一開始作品都會免費提供給讀者閱讀,既是為了吸引人氣、增加關注以獲取更大的后期收益,同時也可視作對作品的考察期,考察作品是否有創造收益的可能。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能被納入付費閱讀制度之下,一般網站對作品是否實行付費閱讀都會有一個準入門檻,如晉江文學城要求女尊文和言情文收藏量到達500,同人文則要達到1000才能加入付費閱讀的行列,起點中文網同樣對作品的閱讀成績有較高要求。而加入付費作品的行列后,是否能吸引讀者持續消費更是成為作品能否創造收益的關鍵,所以作者在創作之初往往會傾向于選擇更易吸引讀者、更符合市場潮流的題材內容進行創作。因此在興起之際,憑借其類型題材的特異性和新鮮度吸引了大量讀者的顛倒類女尊文,獲得了許多網絡寫手的青睞,也更易得到網站平臺推薦上榜的機會。
從讀者的角度來看,很多讀者最初是出于好奇和跟風的心態閱讀女尊作品特別是顛倒類女尊文的,而顛倒類女尊文本身的特異性也確實一度吸引了讀者,網絡平臺和網絡寫手緊抓潮流走向,推出數量更多、內容更豐富多元的女尊文,迎合甚至是加深讀者的興趣,而讀者的特定趣味一旦被鼓勵且有針對性地放大,就很容易形成一種定向的閱讀偏好,自覺地去搜尋類似的作品,并且通過書友交流、論壇推薦等方式擴大該類作品的影響,吸引更多的讀者閱讀。在百度貼吧、天涯論壇、派派小說論壇、豆瓣等都可以找到推薦女尊文的相關帖子、文章,既有如《100部經典女尊文推薦》、《推薦幾本好看的女尊小說》這類混合了各類女尊的綜合推薦,也有像《1V1溫馨女尊文》、《說說我看過的女尊一對一寵文》這種精細到情節元素的特定推薦,此外更多的是按照某種特定喜好求推薦的帖子,如《求推薦幾部比較甜的女尊文》、《求女尊一對一的文》、《求推薦新一點的女尊文》等。無論是推書帖還是求書帖,都會吸引一些對女尊文感興趣的讀者跟帖討論,對提到的書目進行評論,擴大并加深了女尊文的影響,而無論是推薦還是求書,顛倒類女尊文被提及的次數和受關注的程度都遠高于其他種類的女尊文,這既是因為顛倒類女尊文展現的極具顛覆性的特異世界更吸引眼球,也是因為在市場導向下,網絡寫手追逐熱點進行創作,顛倒類女尊小說在數量上遠超其他種類女尊文,在源頭上就具備了一家獨大的優勢,數量優勢又進一步轉化為傳播優勢,吸引了更多的讀者,進而產生循環效應。女尊文特別是顛倒類女尊文之所以興起,與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商業化性質以及讀者求異、從眾,以閱讀快感為主要評判標準的心態密切相關。最終,在多重合力的作用下顛倒類女尊文成為了“典型性”女尊文,變成了女尊文熱潮的主流。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讀者對顛倒類女尊文的新鮮感和好奇心逐漸退去,顛倒類女尊文在情感宣泄和逃避現實之外又無法再更深入地滿足人們的心理需求時,其熱度不可避免地逐步冷卻,而現實類女尊文和未來幻想類女尊文一直處于邊緣地位,作品數量遠低于顛倒類女尊文,關注度較低,此時以市場為導向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反過來阻抑了女尊文發展。有的寫手在開寫新文前會先在網上發帖子征求意見,詢問市場風向,如在晉江文學城百度貼吧有一個帖子《聽人說女尊文火,我想問問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位想寫女尊文的網友所發,在寫文之前詢問是否還有市場,這位網友在了解到女尊文市場現在趨于冷卻的現狀時,表示幸好在開始動筆前發帖詢問,言語之間透露出放棄寫作的意思。實際上這樣為市場而放棄女尊文寫作的作者不在少數。而以讀者為中心,以點擊率和收藏量為主要評判標準的網絡文學平臺的各類推薦榜單上,女尊文的蹤影也越來越難尋覓。讀者關注度的減少、作者的流失和網站平臺助推力量的喪失使得女尊文漸漸衰落。這背后反映出的正是網絡文學生產機制以市場為根本驅動力的商業性實質。
但同樣是這個無情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在運作過程中也為女尊文培育出了一批忠實粉絲。熱潮雖然退去,但是讀者在這場狂歡中培養出的閱讀趣味以及趣味背后產生閱讀快感的心理土壤仍然存在著,一些對女尊文情有獨鐘的寫手和讀者仍然堅守著女尊的陣地,女尊文愛好者們所建的百度貼吧如女尊吧、女尊文吧、女尊小說吧等至今仍很活躍,而許多曾追逐過女尊風潮后來注意力轉移的讀者也并沒有真正遺忘女尊,依然會時不時地關注女尊文,在女尊文相關的討論中仍可看到他們的身影,當促使他們閱讀女尊文的心理需求再度出現時,這些往日的讀者隨時都可能重返女尊文的陣營,如百度貼吧上一篇名為《想看女尊文,有人推薦嗎》的帖子,發帖的網友表示最近突然想看女尊文,原因正是“也許自己最近不像以前那么堅強了,需要補充營養”。①仔君不語:《想看女尊文,有人推薦嗎》,https://tieba.baidu.com/p/4965969781。正是由于這批包括讀者和作者在內的粉絲的存在,盡管女尊文的熱度自2012年后逐步衰歇,但數量依然在穩步增加。這里顯示出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強大,它不止打造了一時的熱點,更深入地發掘并塑造了網民的閱讀趣味,持續地對網民的文化生活產生了影響。
女尊文作為網絡類型小說的一種,其存在本身是網絡文學多元化的反映,也是在以讀者為中心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作用下,類型區分日益細化的產物。女尊文的出現拓展了網絡文學的題材領域,為女性向網絡文學的發展創新打開了思路,提供了別具一格的創作元素,滿足了多樣化的讀者期待,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作者和讀者的女性意識,塑造了女尊、女強的創作觀念和閱讀趣味,使女性在網絡文學的創作上更為豐富多元,推動女性向網絡文學的蓬勃發展。
作為一個具有強烈性別色彩的文字類型,女尊文的出現開辟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幻想空間,提出了另一種想象性別的可能。無論其主觀上是否有這個目的,在這個性別標簽明顯、性別觀念沖突集中的時空,在作者及讀者對女尊性別秩序的探討過程中,現實生活中易被忽視的相關現象,如對兩性性別屬性的刻板認知、快節奏的現代生活帶給女性的生育焦慮等問題,由于在這個特異的世界以極端顛覆的形式被呈現出來,引發了人們對性別問題的思考和關注,使潛藏在文化血液里的固有性別認知有了被重新審視的可能。在許多女尊文的書評區可以看到讀者們關于生育問題、性別歧視問題、性別形象固化等問題的探討,以《穿越女主就是這么高大上》的評論區為例,評論區因讀者就文中性別設定表達自己的看法,引發了一系列關于生育、性別認知等問題的激烈討論。盡管很多問題諸如生育對女性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該如何看待兩性差異等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答,但是網友中不乏對這些問題進行理性思考者。通過討論,這些平時圍繞在身邊卻易被忽略的問題浮出水面,沖擊了原有的對性別的固化認知,引發了更多人對性別問題的多維度思考。
但是女尊文現象也集中體現了今天網絡文學存在的問題。
首先,女尊文出現本身就是網絡文學細化分眾的結果,以讀者為中心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根據不同讀者群的需要生產文學作品,當具有某種特色的一類作品吸引了足夠多的讀者,市場需求足夠大時,就很有可能發展成一種類型。這種類型以市場為主要導向的發展模式,極易出現一味迎合讀者,注重在情節構造上求新求奇,追求閱讀快感的最大化而忽略作品內在精神價值追求的問題。如前所述,有些寫手在創作前發帖征求網友意見,網友喜歡讀什么內容就創作什么內容,這種讀者需求決定創作內容的方式限制了創作者的視野和寫作格局,創作出的與其說是文學作品不如說是為特定讀者群量身打造的商品,讀者的喜好成為評判作品的主要標尺,帶來持續的吸引力和閱讀快感成為寫作的重要追求,作品的思想內涵和精神品格被放逐到了次要地位。類型細化、市場導向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不僅影響甚至是限定了作者的創作格局,還潛移默化地塑造著讀者的閱讀取向,帶來讀者閱讀視野偏狹、特異閱讀趣味被放大的問題。精準細致的網絡文學分眾閱讀,用各式各樣的類型、作品標簽如穿越、種田、女尊、女強等快速鎖定了各色讀者的閱讀需求,讀者可以依據類型、作品標簽精細化地查找自己所需的內容。駁雜的網絡文學作品庫被細化到各個讀者特定的需求之后,看似自由而寬廣的選擇,實際上選擇項是重復且有限的,如喜歡種田女尊文的讀者閱讀大量種田女尊文后會發現自己可能始終都在相似的家長里短、情感糾紛的情節框架里打轉,在這種精細化地查找閱讀中,讀者的閱讀趣味在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影響下被塑造、被框定,易出現閱讀視野偏狹的問題。此外,一些另類、低俗的閱讀趣味如暴力、色情等內容可能在以讀者為中心的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作用下,在定位精準的分眾閱讀中被捕捉到,并在多次的閱讀過程中被加深、放大,對讀者的心理健康造成不良影響。
其次,就內容而言,女尊文存在著大多數網絡類型小說的通病,作品情節主線類似,人物塑造常有雷同,存在重復化、模式化的問題,如常見的以言情為主的種田女尊文,男主人公受到虐待或者非議,女主人公穿越后將男主人公拉出困境的拯救模式十分普遍,如《心素若菊》、《蒹葭曲》、《姑息養夫》、《一廂情愿》等基本都沿用相似的模式,愛情的拯救、良人伴侶的出現成為悲情弱者幸福的決定性因素,簡單的類型化故事消解了現實生活的復雜性,使人對情感、對生活的思考流于簡單和片面,止步于片刻的溫暖感動和心理慰藉,并不能真正深入內心深處。有時甚至還會影響人的價值觀念,使人沉浸在故事的簡單因果邏輯中,在經過提純處理和臉譜化加工的白日夢里無法自拔,鈍化對復雜豐富的現實生活的思考和感悟。“即便將閱讀者群體看作能動的受眾,其可以根據與自我的相關性來對小說作出判斷,將小說與日常生活相分離,舒緩現實中的憤懣后對不滿意的現實安之若素,卻不能阻止其將這樣一種人生視為理想。”①王小英:《網絡文學符號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145頁。短暫的焦慮舒緩后,網絡文學批量重復的故事邏輯和價值觀念與社會實際的脫節有可能會在反復的閱讀中進一步加大讀者心理與社會現實的裂隙,不斷影響讀者的思考方式和認知模式。重復化、模式化問題的出現與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商業性質有關,市場導向使寫手追逐閱讀熱點,緊隨讀者喜好,重復使用容易吸引讀者的故事模式,創作視野受限,創新能力缺失。同時也是由于網絡文學寫手自身文化積淀不夠、生活積累有限,導致了可供寫作的素材有限,創作難以突破模式化、重復化的窠臼,原創動力不足。模式化、重復化的創作背后實際上潛藏著網絡文學類型小說想象力枯竭,后繼無力的發展危機。
再次,網絡文學以市場為導向,點擊率和收藏量至上,以讀者喜好為衡量作品好壞尺度的價值評判標準,而讀者水準參差不齊,喜好各異,最終促成了包括女尊文在內的網絡文學如今價值觀混亂的局面。以網絡小說《他來自女尊》為例,文中一方面表現出女主人公對女權帝國的肯定和贊同,另一方面又讓女主人公以做一個以愛人為中心的小女人為樂,既有大段關于性別問題的嚴肅思考,又摻雜著對暴力、情色的惡趣味描寫以取悅讀者。單單一部作品內部就混雜著各色的聲音,不僅反映出作者及讀者價值觀的錯亂,也從側面展現出女尊文乃至整個網絡文學內部群聲雜沓、良莠不齊、思想混亂的現狀。再以女尊文的生育問題討論為例,有些顛倒類女尊文的忠實粉絲認為在女尊世界里只有男生子才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并指斥女生子的女尊小說為偽女尊,認為擁有生育屬性的性別不可能占據有利地位,言談之中流露出對女性生育的排斥,這不僅不利于其對現實中基于性別差異基礎上的男女平等問題進行深入思考,還會使其陷入更大的認知混亂,固化原有的“生育是性別弱勢”的錯誤思維,在面對現實問題時對自身的女性性別身份感到惶惑,這惶惑反過來又促使其投入男生子的女尊世界中尋求短暫的慰藉,愈發背離現實。這實際上反映出的正是網絡文學價值觀混亂造成的價值認知錯亂,嚴重者甚至有可能影響讀者對現實生活的感知和判斷,持續產生不良影響,危害極大。
最后,網絡文學最根本的問題是缺乏深厚的人文精神內核,難以持續給予讀者超出感官層次的精神滋養。不少網民都是從游戲消遣的角度看待網絡文學,將網絡文學作為休閑娛樂、緩解現實焦慮的文字商品。無論是寫手還是讀者,大多沒有將其當作影響人心的文學,其寫作或閱讀的出發點或是發泄、緩解現實苦悶,或是打發空閑時光,追求一時的娛樂享受,或是追逐市場效應。出于這樣的初心,不少作者創作時往往只看重一時的眼球效應,追尋市場熱點,創作視野狹窄,再加上為了保證作品排名和收益,作者往往必須維持每天的定量更新,在創作速度和創作字數的壓力下,很難保證作品的創作質量。而讀者一味求奇求新,對網絡文學作品的精神內核不加甄別,對不良內容不僅疏于防范甚至還主動搜尋,使網絡文學低俗化現象長存不絕。不少網絡文學作品缺乏深厚的文化和精神內涵,僅停留在感官層面,在帶來片刻閱讀快感的快餐閱讀和精神消費過后,往往僅剩空虛和茫然。網絡文學的故事類型、人物塑造僅僅止步于給人們帶來精神上的短暫安慰,卻無法在深層次上溫暖人們的心靈,反而在尋求慰藉—織造幻夢—重歸現實—幻夢破滅—再求慰藉這一閱讀歷程的循環往復中陷入更大的迷茫和空虛。女尊文編織了一個女尊男卑的世界,令一些女性讀者在閱讀中體驗了一把女性為尊的生活,將現實中的生育焦慮、生存焦慮全部轉移到男性身上,發泄了由現實中的性別不平等、性別歧視等問題所引發的苦悶。但是宣泄過后,回歸到現實生活中,這些閱讀卻無法給予更深的精神指引和思想啟迪,于實際存在的性別問題和生存焦慮無所裨益,反而有可能加深了讀者面對現實時的無力感,促使其不斷投入女尊幻夢中尋求片刻慰藉,在幻夢和破滅之間困頓掙扎,在迷茫中越陷越深,難以尋到真正的出路。而女尊文中的人物形象如各色美男身上雖然寄寓了對愛情對象的各種美好想象,但是這些人物多是某種單一品質如溫柔癡情、霸道深情等在經過提純過濾后的強化呈現,在某種意義上只是一種脫離實際的意淫,不僅無法觸發人們對愛情、人性的深層感悟,反而有可能干擾對現實的認知,使人誤把不切實際的白日夢當作生活理想,止步于虛假的溫情幻象,難以對生活進行更深入的思考。
要促成包括女尊文在內的網絡文學的健康轉型和持續發展,必須在內容上和形式上都有所突破。就女尊文而言,要從根本上對女尊文的類型價值和類型特色有一個深入的了解定位,轉變當前女尊文顛倒求異,只求娛樂吸睛的創作目的和創作模式,力求在尊重性別差異的基礎上探討性別想象的可能,探討女性自身的發展,建構真正屬于女性的話語體系,促動兩性的理解對話,力求創造女尊文類型小說獨特的精神價值。同時,要發揮女尊文作為網絡文學的特點和優勢,針對讀者的心理特質,融合穿越、重生等多種類型的特色,在情節構思上進行突破創新,沖破原有的僵化的情節模式,創作出文學性與趣味性并存、思想性與通俗性兼顧的好作品,利用網絡文學生產機制培養一批忠實讀者,擴大自身影響力,反過來帶動該類型的創作,使類型小說獲得良性的持續發展。如此,才能使網絡女尊類型小說真正獲得新生。
責任編輯:李艷麗
*豐憶清,女,1993年生,山東臨沂人。上海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