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亞麗
(凱里學院人文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清水江文書語言學研究綜述
肖亞麗
(凱里學院人文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對近些年來的清水江文書語言學研究成果進行了梳理,包括俗字研究、地名研究、詞義研究以及其他研究,與清水江文書的歷史學、民族學、法學、社會學等學科研究相比,清水江文書的語言學研究存在起步晚、成果數量少、視角不夠開闊、專題研究不夠深入等不足,其研究領域和研究深度都有極大的拓展空間。
清水江文書;語言學研究;錦屏文書
清水江文書指的是13世紀至20世紀期間流傳在貴州省黔東南清水江流域的民間歷史文獻,其時間跨度近700百年[1]99。清水江文書數量可觀,據學者估計,公私收藏的文書合計約有50萬件之多[1]101。這些文書長期星羅散布于民間,是“藏富于民”的珍貴文獻,20世紀50年代被學界發現,80年代開始陸續整理公布,2010年被列入“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第三批入選項目。國內外學者對其給予高度評價,認為它是繼“敦煌文書”和“徽州文書”之后我國民間文書的又一大發現,為研究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經濟、法律、歷史、文化、習俗等提供了豐富的第一手原始資料,極具研究價值。本文擬就清水江文書的語言學研究概況做一個簡單的回顧,指出其存在的一些問題,以期為今后的研究提供進一步的思考和建議。
(一)俗字研究。清水江文書的書寫者絕大部分是當地略通文墨的平民百姓,且手書手寫,因而文書中夾雜了大量的通俗字體,給文書理解帶來了不少的困難,最容易引起研究者注意,已有11篇單篇論文和1篇碩士論文。唐智燕在清水江文書俗字研究上著力最多、成果最多,先后發表了《<貴州苗族林業契約文書匯編>誤釋俗字補正——兼論俗字研究對于民間寫本文契開發利用的重要性》(2013)[2]、《文字釋讀規范與清水江文書整理》(2013年)[3]、《清水江文書疑難俗字例釋(一)》(2014)[4]、《清水江文書疑難俗字例釋(二)》(2014)[5]、《清水江文書疑難俗字例釋(三)——兼論民間文書標題的構擬問題》(2015年)[6]等5篇論文,對《貴州苗族林業契約文書匯編》、《貴州文斗寨苗族契約法律文書匯編——姜元澤家藏契約文書》、《清水江文書》(第一輯)中總共92個俗字的誤釋、漏釋問題進行了辨析與補正,這些研究不僅有助于清水江文書的解讀,也豐富了俗字學的內容。此外還有閆平凡《淺析清水江文書俗字的價值》(2012)[7],將清水江文書俗字分為見于傳世字書、不見于傳世字書、有當地通行手書別體三大類,指出俗字研究的價值在于它體現了地域民族文化教育原貌,是正確理解和利用文書的基礎,也有利于構建漢文字學的完整體系。該文篇幅不長,對清水江文書俗字的分類只是簡單舉例,其研究意義也只是簡略性介紹。魏郭輝《清水江文書語言研究價值及俗字成因考析》(2014)[8]從歷史、區域文化、民族文化、書寫者及行業用途等四個方面分析了清水江文書俗字產生的原因,歷史原因是指清水江文書受漢文化的影響而保留了傳統漢字俗字;區域文化原因是指清水江文書具有漢語言文化和苗侗民族文化的交融特點,比如山名、地名采用漢字記音;民族文化原因主要是指少數民族改用漢姓現象,或者是苗族內部使用俗字現象;書寫者及行業用途原因主要是指絕大多數文書是由于民間人士書寫不夠嚴格而產生了俗字。盧慶全、黑維強的《貴州契約文書俗字“文艮”考釋》(2015)[9]、《貴州民間文書“八呈”合文考》(2016)[10]兩篇文章都是從合文的角度考釋清水江文書中的俗字,認為“文艮”是“紋銀”的合文、“八呈”是“八成”的合文。陳婷婷的《清水江文書天柱卷俗字淺析——以數詞弍、叁、肆為例》(2016)[11]對“貳、叁、肆”三個字的不同書寫形式進行了分析,《清水江文書“天柱卷”俗字考例釋——以“”“旺”為例》(2016)[12]分析了“、旺”二字的俗字演變過程,其碩士論文《清水江文書“天柱卷”俗字研究——以錢、據、恐等字為例》(貴州大學2016年)對天柱文書中的十六個俗字進行釋讀,追溯源流,并進一步挖掘其背后所隱藏的歷史信息,例證比較豐富。
(二)地名研究。清水江文書記錄了特定歷史時期特定地點發生的事件,地名出現相當頻繁,因此地名考釋也是學者們比較關注的內容。目前已有4篇專題論文,內容各有側重:張明、韋天亮、姚小云在《清水江文書侗字釋例》(2013)[13]中分析了文書的漢字記錄侗語地名現象,列舉了10個典型的侗字,如“圭”在侗語里意為小溪、“登”意為水塘、“德”意為下面、“捆”意為路、“亞”意為田、“梭”意為干、“岑”意為山坡、“盤”意為半山腰、“老”意為“大”、“達”意為森林;李一如的《清水江中下游苗族契約中苗漢語互借機制研究》(2014)[14]分析了文書中的漢字記錄苗語地名現象,將其分為純漢字記苗音地名(如“皆里松依”)、半苗半漢地名(如“烏遂溪”)、漢譯苗語地名(如“楊梅沖”)三種類型;王宗勛《清水江文書整理中的苗侗語地名考釋芻議》(2015)[15]對漢字記錄苗語和侗語地名現象都進行了分析,歸納出十五種命名類別,有:依山因水命名、以山水地形特點命名、以所在位置命名、以該地較突出物命名、以所在地形形象特征命名、以人或人群命名、以動物名稱命名、以物產命名、以氣候特點命名、以在該地發生的特殊事件命名、以建筑或拓展命名、以人類活動場所命名、以宗教信仰活動命名、以氏(宗)族血緣關系命名、因氣味而命名,作者進一步指出這些地名在書寫形式上有音譯、意譯和音意混合譯三種方式;楊庭碩、朱晴晴《清水江林契中所見漢字譯寫苗語地名的解讀》(2017)[16]則是對錦屏縣加池文書中苗語地名的專題研究,文章首先對漢字譯寫苗語地名做了一個概略說明,然后分析了其書寫方式有純粹用漢字音譯書寫苗語地名、純粹用意譯方式書寫苗語地名、音譯與意譯各半用漢字譯寫苗語地名,指出其地名譯寫有多樣化現象,當地常用地理標識、人文要素來建構地名。總的來說,這四篇文章在田野調查資料的基礎上對清水江文書中的漢字記苗語侗語地名考察詳實細致,詮釋準確,對人們正確地解讀文書內容很有幫助。
(三)詞義研究。目前僅有魏郭輝《清水江契約文書疑難字詞考釋》(2013)[17]1篇文章發表。文章結合《漢語大詞典》、《漢語方言大詞典》以及歷史文獻對清水江文書中出現的“用度、憑、受分、理落、親識、需索、修槁、修理”八個常見詞語進行了考釋,又對“出洗、生理、多端、掛清、罰楚、雅誼、了局、強梁、幅、扒”十個疑難詞語進行了考釋。該文運用傳統語文學的研究方法來訓釋詞義,能夠幫助人們暢通文意,進一步理解文書的內涵。
(四)其他研究。也有研究者另辟蹊徑,運用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方法來研究清水江文書,較有新意。比如張新杰《錦屏文書的語言功能認知研究》(2011)[18]嘗試用韓禮德的功能語法理論來說明清水江文書具有意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他又在《清水江文書整理的語言學分類標準探究》(2016)[19]中從語篇的角度將清水江文書分為合同類、證明類、證件類、官方通知類、法律文書、民間文獻、宗教信仰類、軍事與治安類書、教育和藝術類共九個類別。李燕娟《清水江文書中單位量詞語義的體驗認知基礎探析》(2014)[20]對清水江文書中的量詞“坵”“塊 ”“幅 ”“把”“團”進行了研究,認為這幾個量詞在文書中反復出現不是偶然現象,而是當地苗侗民族對所生存的客觀世界和社會環境中各種實體進行量化表達的結果;李艷娟還有一篇文章《清水江文書中單位名詞語義的體驗認知基礎探析》(2014)[21]通過對一份山林契約的分析,指出清水江文書中名詞的排列順序體現了苗侗民族身體、大腦和世界之間互動并體驗認知的結果,也是他們對客觀和主觀世界獨特的識解方式的反映。
從上述已有研究成果來看,有關清水江文書語言文字的專門研究非常薄弱,有兩個明顯的不足。
(一)研究起步晚、成果數量少。清水江文書雖自明清時期起已在黔東南苗侗地區流傳數百年,但是一直鮮為人知。1950年代貴州省民族工作者在調查當地少數民族社會歷史情況過程中才零星發現了婚姻類歷史文書,1964年貴州民族研究所楊有賡從民間收集到300余份,1998年楊有賡執筆《侗族社會歷史調查》一書出版才向社會公布了極少量的契約文書以及碑文。從1964年正式收集文書計算,清水江文書的民族學研究至今已有近50年的時間了[22]。相較而言,該文書語言學領域的專門研究起步甚晚,如果從2012年閆平凡的《淺析清水江文書俗字的價值》算起,至今不過五年時間。
清水江文書一經面世,因其在研究明清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經濟、法制、政治方面顯而易見的學術價值而迅速引起國內外歷史學、民族學、人類學、法學等學科領域的青睞,經過50年的不斷研究,在整理輯錄和學術研究方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已經進入“深入研究”階段[22]43。整理輯錄方面的成果有:唐立、楊有賡、武內房司主編《貴州苗族林業契約文書匯編 ( 1736-1950年) 》(東京外國語大學國立亞非語言文化研究所),張應強、王宗勛主編《清水江文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陳金全、杜萬華主編《貴州文斗寨苗族契約法律文書匯編——姜元澤家藏契約文書》(人民出版社),陳金全、梁聰主編《貴州文斗寨苗族契約法律文書匯編——姜啟貴家藏契約文書》(人民出版社),張新民主編《天柱文書》(江蘇人民出版社),高聰、 譚洪沛主編《貴州清水江流域明清土司契約文書(亮寨篇)》。學術研究方面,在民族習慣法、社會經濟史、人工林業史、村落史等視野下進行清水江文書研究取得了很大成績,不僅出版了多部學術專著,如:梁聰《清代清水江下游村寨社會的契約規范與秩序 ——以文斗苗寨契約文書為中心的研究》(人民出版社)、徐曉光《原生的法 :黔東南苗族侗族地區的法人類學調查》(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等,還有博士、碩士學位論文近20部,更有為數眾多的期刊論文。相比之下,清水江文書的語言學研究由于起步晚,因此研究成果數量少。據對中國知網所收文獻統計(截止2017年3月15日),單篇期刊論文不過20篇,碩士論文只有1篇,尚無一論著出版。于此可見清水江文書的語言學研究差距。
(二)視角不夠廣闊、專題研究不夠深入。目前對清水江文書的語言學研究主要集中在契約文書的俗字考釋和地名考釋上,研究領域不夠開闊;已經開展的專題研究內容仍可以進一步探討,比如清水江文書的俗字研究文章數量最多,但是基本上是考釋性質,數量也有限,還沒有窮盡性研究,清水江文書俗字的特點、類型等需要深入研究。地名研究的文章也相對較多,但都是考釋漢字記錄民族語言的地名現象,且多是從構詞方式入手,還沒有文章涉及到漢語地名及其蘊含的歷史文化研究,這也是值得進一步探究的。詞義訓釋對把握文書內涵意義重大,但目前這方面的研究最薄弱,只有魏郭輝的一篇文章對文書中的部分疑難詞語進行了詞義解讀,還有更多的疑難詞語、方俗詞語有待考釋。
綜觀現有的清水江文書語言學研究現狀,無論是從研究成果的數量、研究內容的廣度和深度來看,仍處于起步階段。隨著清水江文書的不斷整理和刊布,其語言學研究價值值得不斷發掘,可以在以下方面開拓和加深研究:
(一)開展各種類型文書語言特點研究。現有的清水江文書語言研究主要是契約文書類,而清水江文書的內容非常豐富,包括山林契約、家規族譜、訴訟詞稿、官府文告、鄉規民約、賬簿書信、碑刻墓志等多種類型,可以從語言風格學角度出發,考察不同類型清水江文書在格式、套語和文字使用上的語言特點。
(二)開展清水江文書語言文化研究。清水江文書與當地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是探尋近代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社會變遷的重要史料,蘊含著豐富的民族歷史文化信息,可以以清水江文書語言研究為基礎,開展地方歷史、民族文化研究,可從文化符號解析、文化背景考察、文化心理揭示幾個方面探討其歷史來源和形成原因,有利于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當地的語言現象和文化傳統。
(三)深化清水江文字研究。文字研究是清水江文書研究的基礎工作,也是必要工作。目前僅整理了一百多個俗字,今后需要繼續收集和補充清水江文書的俗字,在此基礎上總結概括清水江文書俗字的類型和特點。
(四)加強清水江文書詞匯研究。在詞匯研究方面,一是要繼續加強單個詞語的詞義考釋;二是要探尋詞匯的來源和構成;三是開展詞匯的專題研究,比如同義詞、反義詞、方言詞、文言雅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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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eratureReviewontheLinguisticResearchofQingshuijiangDocuments
XIAO Ya-li
(SchoolofHumanities,KailiUniversity,Kaili,Guizhou, 556011,China)
The current paper reviews the previous linguistic research studies on the Qingshuijiang documents, including folk characters, names of places, and senses of words. Compared with other subjects about Qingshuijiang documents, such as history, ethnology, law and sociology, the linguistic research on Qingshuijiang documents has such disadvantages as late start, few quantities of achievements, narrow view and lacking of further study on certain topics.
Qingshuijiang documents; linguistic research; Jinping documents
2017-06-30
肖亞麗(1970-),女,貴州錦屏人,凱里學院人文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漢語方言學。
H136.4
A
1674-621X(2017)04-0047-04
龍澤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