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

趙明智

多少年來，他內心深處蘊藏著難以割舍的夢——回海原，看望學生，尤其是第一屆學生：當年，他們受苦了！

大學畢業，我們被分配到偏遠的山區任教。走進破爛不堪的學校，山坡上，土墻圍起的校園里，一排矮小的土平房，是教師唯一的辦公室兼宿舍。校園角落里，樹枝搭起的小土房，是教師唯一的廚房。昏暗的廚房內一口煮飯、燒水、銹跡斑斑的鐵鍋；一塊灰塵滿面，坑坑洼洼的楊木案板；兩只盛水的水缸。冬季，水缸結冰，凍裂。

操場上，一副搖搖晃晃、近乎腐爛的木質籃球架。校園中央，六間磚混結構的起脊瓦房，是當時最具特色、富麗堂皇的“豪華”建筑，分割成了兩個像模像樣的教室，供初中使用。小學教室，清一色的土窯洞。窯洞里光線昏暗且沒有桌凳，除講臺上一張很小的講桌，學生的桌凳是土坯砌起的土臺子。

當時，信息閉塞，交通不便。他每天徒步幾十里，甚至上百里山路，手握歷屆小學畢業生名單，走家串戶，走訪動員學生。他翻山越嶺，長途跋涉；早出晚歸，披星戴月。經過十幾天的奔波，初中班辦起來了，當時稱“戴帽”中學。

同學們興高采烈地報到了。冷清了幾年的校園，終于生機盎然。條件艱苦，難以想象：教師們白天上課，晚上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備課、批改作業、編寫教材。他自編了自初一至初三一套系統、完整的數學教材：手寫、刻鋼板、油印……常常廢寢忘食。

冬季，最大的困難是取暖。他提出自謀生路，決定利用休息時，帶領初中同學和幾位年輕教師進山打柴。十一國慶，天氣晴朗，寒氣襲人。天剛蒙蒙亮，師生帶了砍柴刀、繩子，和幾架人力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這一天收獲頗豐，滿載而歸。

兩年后，初中一、二年級同學仍住在窯洞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曾向同學們承諾，校舍問題我會盡快向上級匯報，請求解決。誰知報告打了多次，都杳無音訊。他有個大膽的設想——自己動手蓋校舍。他“化緣”似的奔波，經過努力，十四間校舍的備料基本就緒。四月初的一天，十四間校舍破土動工了。

兩月后，裝飾一新的校舍豁然醒目，除兩間用作教室，其余十二間全部用作學生宿舍。同學們喜氣洋洋地搬進了盼望已久宿舍。看一看寬敞明亮的宿舍，比一比昏暗、潮濕、陰冷，且破爛不堪的窯洞，同學們道出了肺腑之言：“老師，您的辛苦沒有白費，我們會永遠記住您的，會永遠記住這段不平常的人生經歷！”

一天，大隊羅會計來到公社，請求派人搞年終決算，公社很為難。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正苦于學生沒有實習基地。他馬上與羅會計協商，帶學生義務勞動，參加年終決算。喜出望外的羅會計再三追問：“這是真的嗎？”

傍晚，他帶領同學們來到大隊部。他語重心長地說：“我們今天的工作非同小可，首先，必須有一個認真負責的態度：不可貪多求快，不可敷衍草率。它飽含著農民一年的辛苦和汗水，決定社員一年的勞動所得……”短短的幾句，感觸頗深。同學們來自農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山溝溝里，土里刨食，深知艱辛與苦澀。

夜深人靜，緊張有序的工作開始了。山坳里傳出了噼里啪啦算盤珠子的脆響，靜謐的夜空，仿佛優美的小夜曲，伴隨著社員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同學們分成幾個小組，流水作業，各盡其職，各負其責。他一一過目，發現問題，責任到人，及時糾正。經過十多天挑燈夜戰，賈塘大隊各生產隊賬目一覽表，公示于眾。羅會計欣喜若狂，對師生千恩萬謝！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

車子緩緩停下，早已等候路邊的同學們圍攏過來。同學老師的目光聚焦的一剎那，幾十年的記憶仿佛瞬間復活了！幾十年的期盼等待，老師同學面面相覷，瞬間的寂靜，沉浸在往日的回憶、沉思、追念中。大家簇擁著走進禮堂，老師一一叫著他們的名字，如數家珍。同學驚訝地說：“老師，您的記憶力真好！”“不，是你們的名字已深深刻進我的腦海。”

學子們歡聚一堂，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他情緒激動，慷慨陳詞：“同學們，四十多年前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我們在這里相遇、相識，在這里奮斗、拼搏。多少風雨歷程，艱苦歲月。今天，為著一個共同的心愿、夢想，我們再次相聚，回首往事，感觸頗多。同學們，一個至高無上的信念支撐著我們，艱苦年代，克服重重困難，渡過一個又一個難關；今天，這一更加堅定的信念，激勵著我們大踏步向前！”

潛意識里，這里已是我們的第二故鄉。我們在海原工作十六年，培養出的學生遍及全國。我為你們能有今天而驕傲、自豪！海原鍛煉了我的能力；磨煉了我的意志；造就了我的人生。幾十年來，無論走到哪里，從不敢忘記我是一名人民教師；不敢忘記學生及家長的殷勤希望；不敢忘記教育事業。至今，我從未離開教學崗位，未離開課堂，未離開我摯愛的高等數學。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