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亮



“幾”代表了一種未知——一種富有延展和延伸性的生長未知,即是變體本身,也是空間填充的膨脹野心。幾代表了拒絕定性,
代表了多重可能的期許與發問:不斷的清零與探索。對于譚平來說,他具有幾個不同身份,在他的作品中有幾個階段和變遷。在他的生涯過往中,有幾個重要的展覽。這些共同構成了譚平的幾何多面體。
問:從身份開始談,每個人部具有多重身份。我簡單羅列了一下現在藝術媒體給您的概括:東西方抽象藝術探索者,實驗藝術推動者,藝術設計教育改革者……還有您是公認的藝術多面手,還是譚院長,譚父親,譚老師。身處于復雜的多重身份里,您感覺是如魚得水,還是略感棘手。
譚平:人的身份會在生活過程中不斷變化,不斷接受新的角色,不可能一成不變,永遠是個學生。從大學畢業之后,無論你是做自由藝術家,還是找個公司的工作,一旦走出校園,你的角色就改變了。我并沒有離開美院,從學生到老師的職業轉變還比較自然。留校任教,在當時的中國是職業的最佳選擇,作為教師除了教學之外能會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專業。當時還是分配工作,沒有畢業生找不到工作的情況。當時我還有另外兩個選擇,一個去經貿部做出國展示,一個是去故宮做設計,如果我當時選擇到經貿部工作就變成了展示設計師,如去故宮就可能成為書籍設計師。有時職業的選擇具有非常強的偶然性。留在美院也就有了藝術家和老師的雙重身份。
在80年代,美院這個地方都集中了中國最好的藝術家從事老師工作,我也沒有把教師當作一種職業,而是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學生,教學這個事情已經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在教育思想上既有承傳,也有發展。每個人又都有所不同。美院也像一個大家庭,都在校尉胡同一個大院兒里學習、教學、生活,老師挺多的,學生卻不多,學生與老師之間關系都很親近,所以,做老師是一個特別愉快的事情。
問:排除掉這種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理論,實話說,您在自己心里會主動偏重某個身份嗎?
譚平:非常享受當老師的身份,也可能是“好為人師”的本性驅使。我當時做老師時24歲,學生差不多就和我一樣大,就是方力鈞、劉煒那一屆,大家和朋友一樣。再后來,我去德國學習又成為了學生。五年后回國又成為了教師,身份變來變去的。回來不久,開始籌建設計系,也參與一些管理工作,從副主任到主任,后來又做設計學院院長,美院副院長,身份也就有所改變,責任也大了許多。但是,我還是偏重教師這個職業。我一直在設計學院有教學工作室,每周還與學生見面。現在最大的區別是與學生的年齡差距逐漸拉大,從朋友的感覺變成父輩的感覺。但感覺還是像家一樣,對我來講,只有這樣從事教育才會有熱情。如果讓我天天拿一本講義在臺上講課,像教書匠,與學生沒有特別多的交流的話,我是沒有興趣的。我覺得,教室上課是一部分,其它時間、地點與內容也是授課的一部分。我會接長不短的與同學們一起吃飯,很多話餐桌上講出來比課堂上講出來豐富。我覺的教育不是簡單的技術上的教育或知識的傳授,教育需要創造一種氛圍,讓大家互相感染,在一個團隊中有一種聚合力,也就是一種精神,使大家能聚合在一起,建立共同的價值觀,相互影響。我想,這些問題的重要性也遠遠超越一張畫的好壞。
問:2015年您做展覽的時候您稱自己是業余畫家,現在還是業余畫家?您的“業余”只是時間少嗎?譚平:業余畫家的意思可以從兩方面說,一方面我沒有更多時間從事創作,不能像其他藝術家那樣全身心的投入,我很著急。我知道,藝術是需要不斷沉浸在里面,需要時間,需要反復打磨才能出好作品,而我由于行政工作多,畫畫時間太少,所以需要尋找自己的創作方法。另一方面呢,我在闡述自己作品和創作方法的時候,“業余畫家”是一個很好的和真實的角度。也許,今天確實需要一種業余的心態去創作,如果我是一個業余畫家,那我畫畫就可以不管別人和藝術市場,生存就可以依靠我另外一個職業,副院長。業余畫家就有理由單純去做最熱愛的事情。職業畫家就不一樣了,他需要和畫廊有聯系,要考慮藝術市場因素等等。“業余畫家”的說辭主要是指我創作的方法。我非常強調繪畫的時間性控制,使其具有“業余畫家”工作的特征。業余意味著時間少,所以畫畫就需要在比較短的時間內完成,有很多的時候需要在不同的時間段多次覆蓋來完成。這也就成為了我的獨特的創作方法,多層覆蓋,不斷涂繪。每次來到工作室都有新感受,我就涂一遍,今天的一片紅,明天也許變成了一片藍。所以,“業余”代表著每天新鮮的眼光,也會做出一個新的反應。
問:你感覺什么身份會幫助您更輕松進入一個創作狀態?
譚平:我覺得,是否進入創作狀態首先與身份無關。我會在生活當中找到一個最佳的創作方式來表現自己,其實工作沒有狀態好與壞的區別,有的人必須有很多的時間進行創作才有狀態,而我的時間少,但我同樣也能找到一個適合與我的創作方式和創作狀態。現在很多人慢慢能理解我的創作方法非常獨特,當然,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的事。,我還是希望有更多的時間去創作,但是,保持“業余”的心態。
問:英語翻譯里很有意思,identity既有身份,也有認同之意,您怎么看待身份和認同之間的關系。譚平:我覺的身份還是外在的,還是別人賦予你的,無論是老師,畫家,還是領導者,這些都是別人賦予你的,都和我對自己的認識有差距。我覺得,這些身份都是自然發生的,比如你組建了家庭你就變成了丈夫,你有孩子,你就成為了父親。我現在有了孫女,我又成為了爺爺。所有的變化都是自然發生。所以,任何事情,我從來沒有覺得這個不應該發生或者那個應該發生。經歷的事情越多,這種認識越清晰。
問:未來您的身份還會增加嗎?比如擴展到其他領域?
譚平:這個事情沒想過,我不愛規劃自己的人生,我從事畫畫的過程也是如此,在開始之前對自己畫的結果沒有預設。這是我創作最核心的部分。今年4月在上海油畫雕塑美術館做的“白墻計劃”,起源于偶然,卻由此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驚喜。由于卡斯特里的畫進不了海關,聯展也就泡了湯,也就有了往墻上畫的欲望。兩個人用了五天時間涂滿了墻面,展覽結束時又產生了把它一點點涂掉的想法,并且非常理性的將墻面恢復成原來的狀態,這都是沒有預設的行動,當然,結果更沒有想到。回到你的身份問題,無法預測,順其自然。
問:您怎么看待關于自我的三個基本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去哪里去?
譚平:這是個永恒的哲學問題,不同的時間會有不同的答案。我不太關心到哪里去,上天?入地?還是自然消失。我比較關心從哪里來。然后才能知道我是誰。在我畫畫過程中,我會不斷的追問,靈感與藝術創作的動力從哪里來?我會觀察和感受外在的世界,我更愿意觀察兒童的行為,我會回憶過去的事情。一個兒童給他一只筆,他為什么從直線開始畫?通過學習才開始畫圈?才開始有了形象的概念。兒童的本能會掏東西,而裝東西卻需要學習?安藤忠雄的十字教堂,是從建筑的內部掏出一個十字的光,是內心的本能需要。羅斯科的畫,一塊紅,一塊藍都是向里吸引的深洞,他在不斷的向里探索這個空間的深度,他不是我們簡單認識的平面色域畫家,不僅僅弄幾塊顏色的關系。當我們不斷去追溯自己的出發點,發現自己是誰的時候,未來也就通過你發出的光折射出去。你的內在空間越大,折射出的外在空間也越大。這是兩個同等大的世界。藝術只是兩個空間之間的中介,藝術作品的獨立性越強大,越容易割斷你內心與外在世界的關聯。我要做的事兒,就是把藝術這個中介慢慢的消解掉。中介的消失使內外之間形成了一個通道,內外融為一體。這就像“白墻計劃”一樣,當“白墻”再次成為“白墻”的時候,也就沒有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問題了。(采編/曲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