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手藝

衡德宏

梁子初中一畢業就不念了，原因是老爹老了，身體越來越差，連走路都成問題，掙不到錢了。說起來老爹并不是梁子的親爹，梁子是個棄兒，是老爹從垃圾筒旁邊撿到的，梁子右腿有殘疾，這也或許正是他被拋棄的原因。老爹左腿有殘疾，他讓梁子叫他“老爹”，爺兒倆真可謂同病相憐。

老爹躺在又破又小的屋內，望著矮小瘦弱的梁子，說：“梁子，咱爺兒倆一個老，一個小，又都有殘疾，能干什么呢？這是老天爺要活活餓死我們啊，要不，你也走我的老路吧！”

梁子一下子把頭低了下去，因為他知道老爹的工作，乞丐加小偷。老爹有時在廣場上乞討，有時順手牽羊偷點東西。這兩行工作都見不得人，可不干這個又能怎樣呢？要不是老爹救自個一條命，恐怕早在襁褓中就凍死餓死了，現在該是回報的時候了。沉默半晌后梁子點點頭。

躺在床上的老爹把頭轉向床內，長嘆一聲，淚如雨下。

第二天老爹就開始手把手教梁子手藝。乞討不用教，只要裝出一副可憐相就成，加之梁子天生殘疾，所以老爹主要教梁子偷東西的手藝。不過也沒有多少好教的，因為老爹本身就不是一個高明的小偷。不過有些規矩老爹倒是教得相當正經，老爹說：“梁子，咱干小偷的從來見不得人，但也不能喪盡天良，否則的話下輩子咱還是沒臉面，這就叫不圖今生圖來世吧。所以堅決不偷救命錢、不偷窮人，一定要記住！”

一晃10多天過去了，這天老爹顫巍巍地說：“梁子，你手藝學得差不多了，家里也沒有糧了，以后就指著你了，今天，你就開始掙錢吧！”

梁子當即心情復雜地出了門，上了一輛公交車，然后本能地打量起乘客來。作為一個準小偷，打量人自然與眾不同，全估摸人家的口袋。可是一連坐了好幾站車，梁子還是找不準下手對象，即使瞄上一兩個，要么下手難度太大，要么自個緊張得不得了，怎么也沒有勇氣下手。就在這時又上來一個人，那是一個農村老大娘，只見她一副神色緊張的樣子，還不時用手摁摁口袋，很明顯口袋里有錢。但老爹說了，窮人不能偷，救命錢也不能偷，眼前這位大娘很可能把這兩項都占全了，這可怎么辦？

梁子正左右為難，忽然發覺不對勁：另有人盯上了大娘！

那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人，一雙眼睛一刻也不安神，滴溜溜地亂轉，專往人家挎包、口袋處瞧，那樣子真可謂賊眉鼠眼。梁子看著他不由得一陣惡心，同時一陣陣害怕，老爹說過，干這行久了全沒人樣……

就在一轉眼間，那小偷用鑷子夾出了大娘口袋內的手帕包。梁子頓時熱血上涌，他不能讓小偷壞了老爹的規矩，便上前大喝一聲：“抓小偷！”

小偷大驚，猛一拳砸在梁子的面門上，瘦小的梁子一聲痛叫，仰面便倒，大伙嘩然。大娘隨即發現錢被偷，立即驚叫起來。就在這時小偷“唰”的一下從懷中掏出尖刀，朝梁子面目猙獰地吼道：“媽的！讓你叫，老子捅死你！”

小偷直刺過來，梁子哪里躲得開，眼看小命不保。突然有人大喝一聲，手一揚，寒光一閃，一刀砍在小偷的手背上，疼得小偷大叫一聲，早松了手中尖刀。

那是一個胖子，他手中的刀竟是一柄厚背鋒利的廚刀，他是用刀背砍小偷的，否則小偷的右手就算報廢了。

大伙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制服了小偷。那邊早有人報了警，不大功夫警察趕來銬走了小偷。

大娘的錢失而復得，高興得不得了，拉著梁子的手一個勁地說：“好孩子，今天要不是你，大娘可就慘了！”

梁子的鼻子還在流血，可心里美極了，因為大娘夸他，還因為車廂內大伙個個用一種贊賞的眼光看著他，這種滋味太好了，便一挺胸脯，說：“應該的，誰讓他壞了規矩的……”

梁子住了口，乖乖，差點說漏了嘴，又想起什么，一指那個帶廚刀的胖子，說：“大娘，要謝得謝這位大哥，要不是他幫忙，甭說你的錢，我連小命都丟了。”

胖子一聽開心地笑了起來，拍拍梁子的肩膀，說：“小兄弟，看不出你人雖小，心腸倒這么好，又有正義感又不搶功，我喜歡你！”

公交還在開著，陸續有人上來下去，其中不乏可以下手的對象，可梁子半分偷的意思也沒有了。

回家后，老爹看他兩手空空，便含笑問道：“梁子，今天得手了沒有？老爹我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梁子難堪地撓撓頭，說：“老爹，我沒得手。”

老爹驚訝極了：“為什么？是被人發現了還是不敢出手？”

梁子鼓鼓勇氣，說：“這個，我實在不喜歡這個行當……”

梁子擔心老爹會罵自個，誰知老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那樣子開心極了，好容易止住笑，說：“梁子，不瞞你說，你今天的表現我全看在眼里了，你見義勇為了是不是？”

梁子一驚：“老爹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沒看到你？”

老爹得意一笑：“我要是讓你發現了還是老小偷嗎？我不放心你第一次做手藝，所以偷偷跟著。唉，梁子，不瞞你說，當我看著你瘦小的背影上了公交車后，心里矛盾極了，你這么小我就教你做小偷，作孽啊！可我又能怎樣呢？所以一路上心里折騰死了，直到你見義勇為，那一刻老爹我心里欣慰得不得了，想不到我這樣一個人，竟有你這樣一個好孩子！”

老爹說到這里眼圈都紅了，他拼命克制著又說：“梁子，你天性善良，根本不是干小偷的料，所以從明天起你就不干這行了，咱換一種活法，好不好？”

梁子一聽如釋重負，一蹦三尺高地叫道：“太好了！我不做小偷嘍，不做小偷嘍！”

第二天，梁子來到了廣場準備乞討，可一眼看到那些渾身臟得不成人形的乞丐后又猶豫了，他們的現在不就是自個的將來嗎？

可是不乞討的話，中午爺兒倆就沒有飯吃了，要知道早飯還沒吃哩。于是梁子一路走一路給自個打氣，慢慢地饑餓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就像有只大手狠狠捏住胃一樣，難受啊！

梁子決定豁出去了，他猛地一下倒了下來，一動也不動。很快身邊圍了好多人，有人關心地問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梁子緊閉著眼睛呻吟道：“我娘病了，我我我……”這是梁子跟別的叫花子學來的，他從沒扯過謊，此刻謊言一出禁不住臉發燙。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起來：“兒子，我可找到你了！”

聽聲音竟是老爹！梁子大驚，睜眼一看，果然是老爹，正一瘸一拐地擠開人群走過來。老爹來干什么？

只見老爹一臉的驚喜，說：“JL子，咱回家，咱有錢了！”說著用力拉起梁子。

在沒人地方梁子問道：“老爹，你怎么又跟了來？又為什么不讓我乞討？咱家真有錢了？”

老爹先遞過兩個饅頭，顯然是他剛乞討來的，梁子頓時如虎撲食，大口大口吃了起來。見梁子吃得差不多了，老爹把臉一沉，說：“我哪有錢啊，是不放心你第一次做叫花子，怕被人欺負，所以跟了來。梁子，我教你的是乞討，不是欺騙！”

梁子說：“不說假話，人家哪肯給錢？”

老爹神色悲傷地搖搖頭，說：“不，無論怎樣都不能騙人！梁子，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落得現在下場嗎？就因為我曾經行過騙。那時我腿沒有殘，天天欺騙人家說家里老娘病了，又說孩子病了，開始倒也騙了不少錢，可時間一長被人家識破了，大伙氣得攆著我要打。我跑啊跑，結果一個失腳跌到了坑里，從此一條腿就殘了……”

老爹最后說：“梁子，我們是叫花子，不是騙子，否則，哪一天真病了，就沒有人幫咱了。”

一宿過后梁子又出了門。小偷是堅決不做了，做叫花子也有許多禁忌，今天能吃飽飯嗎？梁子不由得一陣陣迷茫。

晚上，當他回家的時候，竟帶回來一份熱氣騰騰的盒飯，里面有不少好菜。

饑腸轆轆的老爹高興壞了，一邊大口吃著一邊問道：“梁子，盒飯是哪來的？”

梁子高興地哼唱著，說：“今天開市大吉，所以買了份盒飯。老爹你盡管吃好了，以后會天天有的。”

第二天、第三天，梁子果然每天都帶回家熱氣騰騰的飯菜，那飯特別香，菜特別好，并且這天梁子大叫道：“看，這是什么？”

老爹抬頭一看，梁子手上舉著幾張大鈔。梁子興奮得臉上直放光，說：“老爹，咱家的新生活開始嘍！”

第四天，當梁子興沖沖走后，老爹沉思了好久，他覺得梁子的行為有點怪，按理說要飯的不可能要到這么好的飯菜，而且還是熱的，同時也不可能要到大面額的鈔票，難道……老爹忽然打了一個寒顫，難道梁子做了小偷？

這么一想老爹再也坐不住了，掙扎著爬起身，坐上公交直奔廣場而去。在廣場上找啊找，把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乞丐倒是不少，可沒有梁子。

老爹的心越來越涼。梁子，我為什么要教你學小偷這門手藝啊？你這么小，哪里扛得了餓，都是我害了你……

老爹正心如刀絞，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梁子。

老爹是從一家飯店的玻璃櫥窗外看到梁子的，只見梁子穿著一身干凈整潔的工作服，正手舉托盤在桌子間游走。是的，正是他的梁子，原來梁子做了服務員！就在這時梁子一抬頭，也看到了老爹……

梁子出來見老爹，并說：“老爹，我想來想去決定不干那兩行手藝了，公交車上那個小偷的下場你都看到了，要飯花子更臟得像個鬼，我不要過他們的日子，所以找了這份工作。老爹，我帶回家的飯菜不是討來的，全是飯店剩下的，干凈得很，是老板主動要我帶回家的，那幾百塊錢也是老板預支給我的工資。”

老爹一聽忍不住老淚縱橫，說：“梁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哩，哪會生氣喲。梁子，你是怎么找到這份工作的？老板為什么對你這么好？”

梁子一聽可得意了，說：“老爹，你還記得上次那個用廚刀制服小偷的胖子嗎？他就是這家飯店的老板兼廚師長，前些天你說巧不巧，我找工作時正好找到了這，他一見是我，二話不說就把我留下了。老板還說了，過些日子就教我廚藝，老板說，他一定要教我學會全套手藝，要讓我成為一個頂級大廚……”

老爹眼淚流得更歡了，說：“梁子，這才是真正的手藝，咱家終于翻身了，過得像個人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