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心墻

邵福軍

一、鄰居砌了支撐墻

趙大軍和岳二是鄰居，住在同一個林場家屬區(qū)。

整個家屬房是依山勢一排排錯落而建的，但建到最高處時，地勢變得復(fù)雜，就只建了一棟房，這就是趙大軍家。3年后，岳二申請自建房，房址選來選去，竟建在了趙大軍家斜前方高崗處，擋住了趙大軍的一部分路。這讓趙大軍很是不爽，因為這條路是他家通向外面的唯一出路，路外側(cè)是大溝。后來，趙大軍不得不把路向外拓寬了些，直至溝邊，并在岳二房前拐了個彎。此后，趙大軍站在自家院里，沿著這條路向上望時，就只能看到半個大路口了，因為另一半被岳二的房子擋住了。

幾年后，林區(qū)發(fā)展旅游，對家屬區(qū)道路重新修整。修到他們這里時，本應(yīng)把兩家前面的大溝填平重新墊出一條路，但林場圖省事，竟在原來那條路的基礎(chǔ)上，穿過岳二家的院子，直接向坡下推出一條路。對于這條新路，趙大軍比較滿意，因為路被直接取直，此時他在自家院里向上望，就能看到整個大路口了，視野變得很開闊?？蓪τ谠蓝揖陀行┞闊┝?，由于他家房子高，推那條路時，為了順應(yīng)坡下的趙大軍家，不得不將岳二的院子削去一大角，大量的土方被推到坡下。最后，岳二的房子高高地處在路面以上，就像一座高原上的碉堡，大煞風(fēng)景。還有更嚴(yán)重的問題，岳二的房前形成一道一米高的直立土崖，隨時面J臨塌方危險。后來，在岳二的強烈要求下，林場不得不運來塊石，將土崖護(hù)砌起來。第二年，岳二又在此基礎(chǔ)上壘了磚墻，安了鐵門，這讓他的房子更顯壁壘森嚴(yán)。趙大軍每次經(jīng)過時，心里都暗暗說：“你當(dāng)初就不該在這兒選址，現(xiàn)在把家弄得跟監(jiān)獄似的，真晦氣！”

后來，林區(qū)旅游發(fā)展越來越好，趙大軍和岳二紛紛用自己的房子開起了農(nóng)家樂。兩家各做各的生意，有時還互通客源，合作接待。本來相安無事，可最近，一件讓趙大軍十分堵心的事情發(fā)生了。

由于當(dāng)年施工質(zhì)量差，岳二的磚墻開始向外傾斜，產(chǎn)生了安全隱患。岳二就打算在墻外壘一面支撐墻，固住原來墻體不至傾倒。支撐墻的基礎(chǔ)很快打好了，趙大軍覺得這面支撐墻砌完后，顯得有點占路，阻擋去他家車輛司機的視線，存在安全隱患。另外，這面墻將嚴(yán)重影響他家到大路口的透明度，無論游客從上往下看，還是他家從下往上看，視野里都是這面墻了。

這面即將建起的支撐墻，成了趙大軍的堵心墻，那種堵心的感覺讓他越來越透不過氣。

二、20年前的恩怨

趙大軍很快找到岳二，希望他改用其他辦法固墻。岳二態(tài)度很好，但卻說不會影響到趙大軍家，兩人最終協(xié)商無果?？粗蓝呀?jīng)砌了一米高的支撐墻，趙大軍的心堵得越來越厲害了。

趙大軍開始焦急思考對策：協(xié)商解決已經(jīng)失敗，報警、打架、用極端辦法解決似乎都不妥，因為兩家目前都在維持“和諧”鄰里關(guān)系，誰都不愿先撕破臉皮。最后，趙大軍決定也學(xué)岳二，表面“和諧”暗中使招。

趙大軍了解到，岳二為了讓支撐墻達(dá)到最佳效果，使用一種新型建筑粘合劑粘磚，這樣砌出的墻比普通墻牢固10倍。但缺點是這種墻一次只能砌一米高，然后需經(jīng)過24小時慢慢凝固，在此基礎(chǔ)上才能再砌一米，直到砌到需要高度為止。

這天晚上后半夜，趙大軍鬼鬼祟祟來到岳二家大墻下，沒費多大勁兒，就把那面一米高的支撐墻推倒了。

第二天早上，當(dāng)岳二發(fā)現(xiàn)墻被推倒后，氣得大吼一聲，直奔趙大軍家?？勺吡艘话胨只貋砹?。他心里很清楚，這面支撐墻砌成后，確實會給趙大軍家?guī)硪欢ㄓ绊?，?yīng)該說是自己有錯在先，而趙大軍并未撕破臉皮，而是采取了如此行徑。

“哼，那我也不做那個首先撕破臉皮的人，咱們走著瞧?！痹蓝睦锖藓薜卣f。

當(dāng)天，岳二又重新砌上了一米墻。到了晚上，為防趙大軍暗中破壞，他居然搬了張折疊床放在墻邊，躺在床上看墻。他心說，反正七月流火天，在外面睡更涼快，只要過了24小時，他趙大軍想拆也費勁了。

事實的確如岳二所料，趙大軍這邊幾乎盯了一夜，也沒找到拆墻的機會。

第二天，見岳二在漸漸凝固的一米墻上繼續(xù)砌磚，趙大軍徹底絕望了，他忍不住嘆息一聲：“唉，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這是報應(yīng)??！”

20年前，也就是林場對家屬區(qū)道路重新修整時，岳二一家恰巧回千里之外的老家探親了。當(dāng)修路隊修到他們這里時，面對這里的復(fù)雜地勢，一時沒想好怎么修。這時，趙大軍就趁機建議：從外面大路口直接推一條路到自己家門前，就不用墊原路外面的大溝了，這樣省錢、省力又省時。施工隊當(dāng)然會算施工成本，覺得趙大軍的建議合理就同意了。但他們不知道趙大軍還有自私想法：這樣取直修路后，站在他家院里一眼就能看到景區(qū)主路口，視野非常開闊，這對搞旅游非常有利。而這樣修路卻給岳二家?guī)砹艘幌盗新闊?。等岳二從老家回來后，一切已無法改變，他只能找林場運來塊石，把房前土崖護(hù)砌起來以防塌方。他也曾對趙大軍抱怨過，為何對他家的事視而不見？而趙大軍又怎敢說出實情呢！所以從那時起，兩家其實就已經(jīng)心存芥蒂了。但后來開農(nóng)家樂，兩家又不得不合作，所以，兩家只是維持表面和諧而已。

此刻，看到讓自己回天無力的局面，趙大軍第一次為自己當(dāng)初的自私行為感到了后悔。

三、誰是破壞者

岳二的第二層一米墻已經(jīng)砌完，他仍然死看死守。但他也需要休息，他就讓自家服務(wù)生林子去看。

要說這個林子，可不單純是岳二家的服務(wù)生，他家還有個廚師叫大東，也不單純是他家的廚師，這兩人其實還是岳二農(nóng)家樂的投資合伙人，三人的利益是緊緊聯(lián)在一起的，岳二家的事就是他們自己的事，這次砌支撐墻就有他們的主意。

天一擦黑，林子就把折疊床搬到墻邊，躺在上面瞪眼望天。林子最近一直心事重重，他喜歡上一個女孩，是那種日思夜想的喜歡，可女孩卻在他和另一個男孩間搖擺不定。最近，女孩打算對兩人進(jìn)行一次考驗，然后選擇一個滿意的做男朋友。林子心里一直沒底，不知女孩會怎么考驗他？他哪還有心思看墻，迷迷糊糊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做起了通過女孩考驗的美夢。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林子就傻了，只見兩米墻已被人推倒在地。

岳二氣不打一處來，對林子一頓劈頭蓋臉訓(xùn)斥，然后沖著坡下的趙大軍家惡狠狠地說：“趙大軍，算你狠，我們接著玩兒！”

當(dāng)天，一米墻再次砌好，到了晚上，岳二讓大東去看墻，他反復(fù)交代，千萬不能睡覺。大東拍著胸脯說，放心吧，我不會像林子那小子沒心沒肺的，況且，我現(xiàn)在年齡大了，睡覺少。岳二終于放心了。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夜過后，一米墻還是被推倒了。

岳二再也控制不住了，訓(xùn)斥一頓大東后，就沖著趙大軍家一陣大呼小叫。不一會兒，趙大軍來到了現(xiàn)場，看到倒塌的一米墻，說：“這墻咋又倒了？”

岳二差點沒被氣樂：“趙大軍，難道你要說這‘好事兒不是你干的？你在拿我們當(dāng)3歲小孩耍吧！”

趙大軍一聽有些著急：“岳二，我實話實說，第一次那墻確實是我推倒的，可后兩次絕不是我！”

“趙大軍，你還嘴硬！那你說說，除了你，誰還有推倒這面墻的理由？”

趙大軍一下被問住了，的確，除了他，別人真沒有干這事兒的理由。

看趙大軍支支吾吾的樣子，岳二先是一頓嘲諷，接著是一番言辭激烈的攻擊，趙大軍漲紅著臉愈顯尷尬。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林子突然小聲說：“這墻不是趙大軍推倒的，我知道是誰?！?/p>

同樣一直沒說話的大東也低聲說：“我也知道是誰。”

趙大軍和岳二奇怪地看著兩人，這時林子接著說：“其實，第二晚的墻是我推倒的。”大東說：“第三晚的墻是我推倒的。”

趙大軍和岳二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前嫌盡棄

林子和大東終于各自說出了實情。

“這堵墻讓我失去了心愛的女朋友……”林子首先說。

原來，林子看墻那晚，女朋友開著父親剛為她買的愛車去考驗?zāi)信笥眩簿褪橇肿幽莻€情敵，考核結(jié)果令她很滿意。激動之余，她打算連夜考驗林子，于是很快來到岳二家，把車開上了那條下坡路。女孩之前也開車走過這條路，但今天是黑夜，視線不好，加之心情激動，更關(guān)鍵的是，路邊突然多了面一米墻，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車子已經(jīng)擦到了墻上，整個右側(cè)車身被刮得慘不忍睹。

女孩心疼得直掉眼淚，質(zhì)問林子為啥砌了這堵墻。林子說明原因后，女孩更生氣了，為了護(hù)自己家的墻，就隨便設(shè)置障礙，不顧路上車輛安危，你們太自私了！當(dāng)聽林子說睡在外面是為了防止鄰居破壞墻，女朋友再也忍不住了，說：“算了！你還助紂為虐，我對你的考驗結(jié)束了！”說完，女孩調(diào)轉(zhuǎn)車頭，絕塵而去。

林子一下傻眼了，片刻后，他把所有憤怒都撒在那堵墻上。那墻已被車撞松動了，很容易就被林子推倒在地。

聽完林子講述，趙大軍很是驚訝，而岳二卻默默低下了頭。

“這堵墻差點要了我的命……”大東開始講述他的經(jīng)歷。

那晚，大東躺在床上不敢睡，后來就在這條路上溜達(dá)。這時，坡頂開下一輛小車，速度有點快，瞬間開到大東身邊。大東正身處那一米墻里，即刻就要被車子擠到墻上，如果沒有這堵墻，大東只需一閃身就可躲過車子，而此刻，那面墻死死擋住了他。千鈞一發(fā)之際，經(jīng)驗豐富的司機輕打方向盤，又猛踩剎車，這才讓東子撿了條命。

事后，大東盯著那面墻一陣后怕，心里憤憤地說，我居然還要保護(hù)你這個差點要了我命的家伙，去死吧！于是，那面墻被大東狠狠推倒了。

“唉！”聽完大東講述，岳二長長嘆了口氣，“對不起，都怪我，害得你們·…一”

林子和大東痛苦地?fù)u了搖頭，別過臉去。

“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趙大軍默默地說，“其實，我……”

“不，大軍，都是我的責(zé)任，”岳二打斷了趙大軍，“就連自己家里人都反對我，這件事讓我徹底明白一個道理，鄰里相處，一定要多為鄰居著想，多給鄰居方便。如果不顧?quán)従铀阑?，只考慮自家利益，遲早會將自己陷于不堪之境。”

“嗯，是這個道理，不過……”趙大軍似乎突然被觸到了痛楚，停了一會兒，他大聲說，“不過今天我必須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再也不想藏著它了！”

岳二疑惑地看著他。

“20年前那次修路，其實是我的主意……”趙大軍低下了頭。

“哦，這個我早就從修路隊那里知道了?！痹蓝曇羝届o。

“你說什么？”趙大軍吃了一驚，“那你為啥沒來找我？”

“那時生米已成熟飯，說什么都沒用了，況且，我想保持和諧鄰里關(guān)系，就一直沒捅破窗戶紙。但是，有時想想也挺生你氣的，所以……”岳二表情有些不自然，“所以才有了這次砌支撐墻的事兒?！?/p>

趙大軍無奈地?fù)u了搖頭。

“好了，一切都過去了，現(xiàn)在，讓我們把這些磚頭全扔進(jìn)大溝吧，我再也不想看到它們了?！痹蓝呎f邊伸手撿那些磚頭。

“你不用它們護(hù)砌墻體了嗎？”趙大軍驚訝地問。

“當(dāng)然不護(hù)了。”岳二態(tài)度堅決。

“那墻體外傾，倒了怎么辦？”趙大軍又問。

“我想想其他辦法吧，”岳二若有所思道，“哦對了，我們?nèi)颐魈煊值没乩霞伊?。?/p>

“你放心去吧，這次我一定幫你看好家?！壁w大軍看著岳二家那外傾的大墻真誠地說。

兩雙大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半個月后，岳二從老家回來了，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墻外被砌了兩面支撐墻，每面墻寬度適中，只有他原來所砌支撐墻的一半，既不占道，也不影響行車，更未遮擋趙大軍家向上看主路口的視線，還達(dá)到了護(hù)砌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