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康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創新中如何運用制度和技術實現經濟轉型(上)
●賈 康

編者按:為深化財稅理論研究、及時解讀財稅領域熱點難點問題、準確把握財稅領域學術研究方向,本刊2017年“大家”欄目在展現學術名家風采的同時,特邀財稅及經濟學界的著名專家和重點學者撰文,以發揮知名專家學者的引領作用,推動理論研究。開年第一期我們邀請到著名財政學家、全國政協委員、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博導賈康撰文,全面深入解讀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饗讀者。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以改革為統領、結構優化為著眼點、使供給體系質量效益提升、在深化改革中解放生產力的系統工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治國理政的戰略性大政方針,事關如何認識、適應并引領經濟增長“新常態”,對接“全面小康”和“中國夢”這一全局。長期以來,經濟領域存在從理論到實踐都忽視供給管理的偏頗;在中國經濟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支持可持續增長的 “動力源”方面存在不可忽視“供給約束”和“供給抑制”的局限?;诶碚撁芮新撓祵嶋H的創新認識和“問題導向”,需要牢牢把握排在第一動力位置的 “創新發展”要旨,以聚焦制度要素和技術要素的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在創新中構建新的動力體系,多維認知、具體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現守正出奇的生產力整體躍升,達到從追趕到趕超的“中國夢”這一偉大民族復興現代化戰略目標。
供給側 改革 創新
賈康:現任全國政協委員、政協經濟委員會委員,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博導,中國財政學會顧問,中國財政學會PPP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國家發改委PPP專家庫專家委員會成員,北京市等多家人民政府咨詢委員,北京大學等多家高校特聘教授。1995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97年被評為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高層次學術帶頭人。多次受朱镕基、溫家寶、胡錦濤和李克強等中央領導同志之邀座談經濟工作(被媒體稱之為“中南海問策”)。擔任2010年1月8日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財稅體制改革”專題講解人之一。孫冶方經濟學獎、黃達—蒙代爾經濟學獎和中國軟科學大獎獲得者。國家“十一五”、“十二五”和“十三五”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曾長期擔任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1988年曾入選亨氏基金項目,到美國匹茲堡大學做訪問學者一年。2013年,主編《新供給:經濟學理論的中國創新》,發起成立“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和“新供給經濟學50人論壇”(任首任院長、首任秘書長),2015年出版《新供給經濟學》專著;2016年出版《供給側改革:新供給簡明讀本》、《供給側改革十講》、《中國的坎: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2015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適應和引領經濟發展新常態的重大創新,是適應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后綜合國力競爭的主動選擇,是打造經濟升級版的客觀要求。2016年12月閉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進一步部署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指出2017年是實施“十三五”規劃的重要一年,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深化之年。為什么在今天的中國經濟發展中要如此強調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如何從理論和實踐層面認知供給管理?新形勢下供給側五大要素為何更著力強調制度和技術的供給創新?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把握哪些重點?本文將著重討論這幾大問題,試為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創構新動力,提供思路和建議。
黨的十八大之后,治國理政的大政方針逐步清晰化。首先表現在十八屆三中全會形成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這一頂層規劃式的“60條”文件作為總體配套部署,至四中全會把經濟改革為重點切入的全面改革、配套改革,推進到司法改革及其必然要拉動的整個政治、行政架構改革,明確提出全面依法治國,涉及的是整個社會走向現代化必然要實現的經濟、政治等全方位的配套改革。而到五中全會,在三中、四中全會這些全面改革部署基礎之上,進一步提出了現代化的發展新理念,把創新、綠色、協調、開放、共享這樣一些基本的發展理念合乎邏輯性地作系統化表述,提出創新發展是第一動力,以它帶領協調發展、綠色發展、共享發展、開放發展,而落到歸宿上,是使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變成現實的共享發展。這些大政方針的逐步清晰,是理解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要背景線索。
(一)推進現代國家治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60條”《決定》提出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可簡稱現代國家治理。過去說慣了的管理調控中的“管理”是各級政府自上而下掌控這樣一個架構,而“治理”意在更為強調政府和非政府多元主體更多平面展開、充分互動來實現包容性發展,要把管理和自管理、組織和自組織、調控和自調控結合在一起釋放一切潛力、活力來解放生產力。這一治理概念很有深意,直指在一系列制度安排、機制聯結方面如何進一步升級創新的問題。前面冠之以現代化的趨向,更是中國在鴉片戰爭拉開近現代史帷幕以后怎么改變落后狀態、真正走向振興中華,如何貫徹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設計的“三步走”、最終實現偉大民族復興這樣一個基本戰略趨向的重申。
現代化趨向上,中國人民近代以來經歷種種挫折,鴉片戰爭那個百年之內,一直走到甲午慘敗和在這一刺激下的戊戌維新,但僅百天出頭便歸于失敗。再往后是上個世紀百年里三件大事:辛亥革命推翻千年帝制,以“走向共和”形成當時精英層面明確的共識,伴隨著孫中山先生提出的“振興中華”的奮斗目標,就是要走向現代化,但實際的發展是中國很快落入了內亂、內戰,還有外族入侵。到第二件大事發生,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按著孫中山先生“三民主義”重要認識的邏輯,這件大事實際解決了其所說的三民主義的第一條——“民族”,就是在中國主要版圖上,擺脫了內戰和外部強權干涉,于民族國家框架之上我們一旦站穩,就可以轉而進入大規模經濟建設,就是以“一五”時期為標志尋求盡快形成自己相對獨立的工業體系,發展起來。由民族這個框架而支撐的這一發展,也就是要在發展中解決民生的問題,當然也會合乎邏輯地帶來民主法治建設訴求以解決民權問題。但是我們這條路仍然走得非常坎坷,在取得一系列成績的同時也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到了第三件大事發生,就是1978年及以后的改革開放。在傳統體制下已經明確的“四個現代化”基礎上,鄧小平清晰確立了“三步走”這樣一個實現現代化的框架式通盤設計,生產力的提升和經濟的發展很快便意味著真正進入解決“民生”問題的實質性階段,截至2000年“三步走”現代化戰略的前兩步已經提前實現進而樹立了“第三步”50年時期中2020年實現全面小康的中間節點目標。當前我們在“國家治理現代化”這一概念之下,所謂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繼續大踏步地跟上時代,就是要在十八大之后于繼往開來的路徑上使第三步橫跨50年的歷程,能夠使偉大民族復興如愿實現,即達到“中國夢”愿景。為此,最為實質的要求,是2020年不僅要“全面小康”,還要使全面改革取得決定性成果,以形成進一步發展的后勁。
(二)構建現代市場體系: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
與全面改革取得決定性成果相關聯,必然要優化討論總體資源配置的機制問題,這就直接涉及黨的十八大《報告》所強調的政府與市場關系這一“改革的核心問題”,而這一問題又必然聯通到“60條”《決定》中多次出現、多次強調的現代國家治理必然要建立“現代市場體系”這樣一個邏輯。文件中伴隨著一個重大突破,即在《決定》中第一次于中央最高層級文件上明確要求“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終于把1992年年初有決定性意義的南方談話后最高決策層確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目標模式,在漢語語境中的市場經濟應有的資源配置機制,合乎邏輯地說到位了。然而即使在確立這一市場經濟目標模式之時,由于種種主客觀條件的限制,文件中的表述也只是說到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基礎性作用”。經過20余年的發展,終于有了“60條”明確表述的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這一重大突破。習近平總書記曾以很長一段話對“決定性作用”做出專門解說,其核心意思在于這一表述有利于實質性地解決好黨的十八大所提出的政府和市場關系這一改革核心問題,有助于實質性地推動攻堅克難的配套改革。
當然,改革中所處理的核心問題里在“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后面,緊跟著提出“政府更好發揮作用”。從概念上來說,前面已有市場機制的決定性作用,后面政府總體而言應該就是輔助性作用。而要把這兩者關系處理得好,其實還面臨挑戰性的任務。比如我們現在觀察,在現代市場體系中,關于政府和市場關系的認識過去我們認為就是各行其道,讓市場的歸市場,政府的歸政府,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思維、劃清各自邊界的思維,政府既不越位又不缺位,但新階段中這一思維框架已不夠用。比如近幾年主打的一項創新,是政府和非政府的企業、社會資本,要以伙伴關系一起做事,搭建起這樣一個框架來從事公共工程、基礎設施、產業園區連片開發等重大的投資事項,即PPP(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過去直譯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現意譯為“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這就帶來一些困惑:過去我們已經接受了政府不能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這樣的基本理念,因而有人質疑PPP里面政府裁判員、運動員的身份一個都不少?實際上這體現著我們在政府、市場關系認識上一種“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比原來所說的劃清邊界又有非常明顯的進步意義,即政府不可過多干預、要讓看不見的手充分起作用,但是最新的挑戰性任務是要在發展創新的新境界上,使政府和企業找到包容性發展的共贏式新機制,即到了PPP這里,它的新境界是在整個流程陽光化的伴隨條件下,使各個環節政府到底是裁判員還是運動員得以合理定位:必須說清楚,在政府作為PPP伙伴一方與同是伙伴的另一方企業簽訂合同:開始進行一個PPP項目建設之前的各個環節上,政府顯然有其裁判員的身份;一個地方政府轄區內,這樣的重大項目建設必須放在一個通盤規劃中作合理配置,整個國土開發的規劃當然應該由政府牽頭形成,這是不能依靠市場主體和企業基層單位以“試錯法”形成通盤規劃的合理結構的——牽頭的政府手上有公權,當然這里面有裁判員的身份和色彩。而這些項目要配套具體的公共政策,這些公共政策的牽頭、制定、實施同樣依靠公權,政府當然在這里面也確有裁判員的職責。但是到具體一家地方政府一旦走到和企業共同以伙伴關系方式來做工程建設的時候,政府就是非常明確的運動員身份,此時裁判員到哪里去了呢?是到法那里去了,這一身份就內含在法治中,伙伴雙方簽字生效的PPP建設項目協議,執行的全程由法律體系(合同法和相關的其他法規)約束,所有伙伴合作關系的各方,必須一起守約履約。政府或企業如果違約,則都要由法律給予約束,實施問責。這時裁判員身份很明顯在法律中,這就是貫徹習總書記所說“把權力關進籠子”,這一籠子即是法治的籠子。因此政府的裁判員、運動員身份于PPP創新中在各個具體環節上的定位是合理的,但顯然是在“否定之否定”之后,在一個新境界上來把握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尋求現代國家治理的包容性發展、共贏式發展。這些問題要處理好,當然就帶有明顯的挑戰性。
這其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有關現代市場體系的產權基石層面,中央“60條”《決定》說,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實現形式是混合所有制,這又是一個有非常深遠影響的改革重大要領。盡管至今還存在著不同意見的爭議,但我認為混合所有制實際上講的就是在一個一個市場微觀主體內部的產權結構中,以股份制這種現代企業制度形式,聯結于內部治理結構,以最大的包容性,把 “公”的股、“非公”的股,“國”的股、“非國”的股都混合、涵蓋在里面,這又是一個引領微觀主體包容性發展的治理結構進步思路,以尋求多贏、共贏——現實生活中實質的追求,便是有效解決國有股“一股獨大”、民營企業如何突破“玻璃門”、“旋轉門”、“彈簧門”等問題。而前述PPP,將會呈現出與混合所有制的天然對接,可以對混合所有制調控機制的包容性與適應性 (響應機制)方面形成充分肯定的內洽,因為PPP中典型的項目開發主體SPV(Special Purpose Vehicle,特殊目的載體,即特殊項目公司),正是清晰的混合所有制,而且政府的內在動機是天然地不想“一股獨大”,即天然地希望少花錢多辦事、少持股而發揮乘數效應、放大效應,引致民間資本,將事情做成?;谶@種混合所有制,PPP實現的融資模式的創新,通過政府、企業、專業機構“1+1+1>3”的績效提升,又升華為管理模式和治理模式的創新。這一現實的改革進展,實際上是要解決中央過去已經強調過的股份制的重大意義,在被表述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之后,社會上方方面面還存在明顯的困惑,動不動就陷入“一股獨大”、到底是“國進民退”還是“國退民進”的簡單化爭議中,而且很容易貼標簽上升為姓“社”姓“資”的問題。中央“60條”《決定》就是要淡化這種“貼標簽”思維,把混合所有制帶來的國有企業改革和民營企業發展合成一個共贏的過程。這樣的現實意義、深遠意義,還需要進一步理解把握,一定要在實際中解決好如何進一步推進這一改革的問題,以微觀層面的現代治理呼應宏觀全局的現代治理,進一步打開包容性發展的潛力空間。
(三)建立現代財政制度:財政是國家治理基礎、重要支柱與全面改革支撐
《決定》中第三個重要邏輯鏈接,是把“現代國家治理”“現代市場體系”以及“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積極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結合在一起后,又引出了作為基礎支撐的“建設現代財政制度”的要求。作為“以政控財、以財行政”的分配系統,財政的制度安排必須進一步推進現代化,因為“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政府更好發揮作用,履行其應履行的職能,一定要解決財稅配套改革的問題。
應當看到,財政問題,實際上是公共資源配置體系與機制問題,與公共權力主體的系統化改革息息相關,也與整體資源配置機制改革息息相關。正因如此,中國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宏觀層面是以財政體制分權改革為突破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建設,又以1994年財政分稅制改革為突破口,實踐證明是十分成功的選擇。財政處于經濟社會基本關系的中心位置,是政府與企業、中央與地方、公權體系與公民三大關系的結合點,“牽一發而動全身”,因此,“60條”發布之后,政治局首先審批通過的配套改革方案是財稅配套改革方案,財政作為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應發揮服務全局的作用,必須在改革中建立現代財政制度,以合理的財力分配和自身的改革支撐起可持續發展和全面改革的攻堅克難。
(四)建設現代政治文明,踐行現代發展理念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全面依法治國”指導方針和推進法治化制度建設的部署,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則形成以“創新”“協調”“綠色”“開放”與“共享”為主題詞的系統化發展理念。這兩次全會與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改革精神貫通,構成以創新驅動全面改革聯結“全面法治化”現代政治文明、踐行現代發展理念的“供給側”制度變革總綱的進一步延伸。這幾個關鍵詞鏈接之下的進一步濃縮,就是現在各方還在不斷討論的“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之后的“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第一個全面是2020年要建成全面小康社會,這是已經做出的莊嚴承諾,現在進入關鍵的決勝階段。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必須伴隨著第二個更重要的要求即全面改革取得決定性成果,中央對此已有明確的時間表。這一全面改革的決定性成果才能使全面小康的意義能夠真正體現出來,因為全面小康實際上只是現代化第三步走的一個中間節點,要提供一個新的踏板,在全面小康后緊接著要形成發展的后勁,使我們去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再連通“中國夢”,這一發展后勁一定要靠第二個全面,即“全面深化改革”、“解放生產力”來形成,否則全面小康即使實現了其意義也要大打折扣。這兩個全面緊跟著又是必然要配套的從經濟改革擴展到整個全方位改革,包括要攻堅克難的政治文明建設——全面依法治國、全面從嚴治黨,當然這方面任務的艱巨性也是非常明顯的。所謂蒼蠅、老虎一起打,從本質上說其實不應認為只是追究一些問題官員的責任,本質上是要“以治標換治本”,達于“制度化反腐”的境界,這才是一個真正現代社會的境界。治本的制度建設,最終要能夠保護體制內的人員,能體現對于體制內必然要結合的一部分社會精英的人文關懷。因此,要通過艱苦的努力,才能達到四個全面,以及在這四個全面框架之下所追求的現代化境界。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合乎邏輯地必須進而推進到作為戰略方針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理解供給側改革的決策思路線索。
理解供給側改革的另外一個重要背景線索,是現實生活中的客觀經濟運行態勢以及近年來經濟社會運行發生的明顯的階段轉換??砂呀晡覈凝堫^指標GDP、社會生活必須關注的重要指標物價(以CPI做代表),還有政府發揮作用必須處理好的財政收支等基本數據歸攏在一起,作一綜合分析。
(一)經濟下行壓力加大,“三期疊加”新階段到來
首先來看直觀的經濟運行基本情況:2010年當年GDP增長速度達10.4%,是在成功抵御世界金融危機之后再次站在兩位數的高速水平上。這一10.4%的高速,和前面三十年算總賬年均9.8%高速增長階段是一致的,特別是小平南巡以后這20年算總賬是10%以上的高速,完全是一個水平。但現在看得很清楚,2010年10.4%的高速狀態,實際上就是整個中國經濟高速發展階段最后一年的“回光返照”。以后的增速向下調整,符合其他經濟體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經濟增速要向下調整的一般規律。此前的2010年,中國已穩穩地坐在了世界銀行可比口徑表述的人均國民收入3000美元的中等收入經濟體的水平之上,2011年決策層清楚地意識到國家的黃金發展期特征還有,但是矛盾凸顯期已來到,經濟社會中種種的矛盾凸顯,使我們不得不考慮要加快發展方式轉變,把“又快又好”轉變為“又好又快”,要有意識地調低一些速度,追求轉變方式的實際效果。201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考慮再往后發展的指導方針時,明確提出的概念就是“穩中求進”,被稱為“穩”字當頭,一直延續到現在。在“穩”字當頭的情況下,2012年一開年主動 “破8”,不再提年均8%的增長目標,而只提7.5%,而當年的現實生活馬上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一季度的GDP一下又下滑0.8個點,地方政府層面、企業層面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困難,而這只是整個困難階段的開始。
2012年經過一系列穩增長措施,“穩中求進”四個字濃縮為三個字的 “穩增長”,6月間動用最主力型的貨幣政策工具即降低利率,相隔28天兩次出手,這樣的穩增長,使2012年出現了一個“前低后高”,全年站在了7.5%的上方,當年所報是7.8%,以后調整為7.7%。2013年下半年是前低后高——當時已經開過十八大,按照原來一般的預期,2012年穩增長的后果是后高,四季度已經有了7.9%的增長速度,那么2013年開局應該至少在8%或者8%高一點兒的位置上繼續上揚,出乎意料的是開局又有一個前低。經過努力之后,2013年后期又有“后高”的表現,合在一起站在7.5%上方7.7%的水平上,也就是在這一年,地方政府企業感受到的困難更明顯形成了社會上的不良預期和焦慮,而李克強總理針對性地提出的指導方針,是只要經濟運行在可接受的區間之內不會貿然啟動大規模經濟刺激計劃,這一“區間”的概念明確下來,就是在2013年。根據這一部署,外界和市場層面就形成一個預期或前瞻判斷,即不要指望決策層輕易再來一輪四萬億式的(或當年應對亞洲金融危機時用長期國債資金大規模投資式的)擴張。對運行區間中的波動主要注意上下限——上限是繼續關注物價,下限主要關注的是GDP,特別是GDP所表現的經濟景氣所能給出的就業水平??藦娍偫硭f的區間概念,一個基本含義就是盡可能讓市場充分起作用。必須認識到“三期疊加”這樣一個階段的到來:經濟增長速度的換檔期——速度往下調;經濟結構調整的陣痛期——地方、企業要在盡可能忍受困難的同時尋求進入結構化的升級版,渡過陣痛;還有前期刺激政策效應的消化期——不要輕易指望再來一輪強刺激擴張。當然,這里也暗示,如果真正感受到擊穿可接受底線的威脅出現時,決策層一定不會不動用一些特定的工具與方式,把運行托在底線之上,而這個底線最主要的判斷,就是和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就業。
正是在就業這一點上,觀察下來,這些年經濟一路下行的過程中,相關指標一直完成得相當不錯,這些年,每年我國與過去一樣提出城鎮新增就業崗位是1000萬,但實際都完成在1300萬以上。中國新增GDP按每個百分點在就業方面的貢獻計算,已經翻倍。當年10.4%之前還有曾經高達14%以上高位的2007年的表現,如果按那段時間的表現來看,一個新增百分點所能支撐的大概就是一千萬的1/10,即100萬個新增就業。現在是六點幾的增速,還能支撐1300萬以上,每一個GDP新增百分點所給出的就業貢獻接近200萬,這當然表現出經濟結構確實得到一定的優化——大量的小微企業雨后春筍一樣涌現出來,服務業得到較充分的發展。全國市場主體的總數現在差不多是七千萬個,服務業、小微企業總體來說是輕資產型,可以更多地提供就業機會,另外從這一點數據指標上可以得到印證,與國家一再強調的簡政放權,商事制度改革,以結構性減稅減輕企業負擔,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等等,顯然都是有內在聯系的,這是一個在“區間”概念之下看到的決策層所說底氣與定力,主要是依托于就業的觀察。
但也應當看到,這幾年GDP增速已經一降再降,2016年上半年已經落到了7%以下的6.7%(2016年速度區間是6.5% -7%),實際上已經非常接近倒算賬“十三五”期間必須托在6.52%年均增長速度之上才能兌現2010-2020年人均GDP再翻一番的“全面小康”這一指標的底線。
(二)宏觀經濟運行在進入“新常態”
2013年決策層有了“區間”概念這一認識的明確表述之后,學術界也已經明確形成共識,中國經濟的潛在增長率下臺階已成定局。所謂潛在增長率,也就是經濟運行在既無通脹又無通縮的這一狀態下它應表現出來的增長水平。我國的PPI(制成品出廠價格指數)連續呈現50多個月的負增長,但是CPI還一直呈現正增長,這段時間表現得還比較可接受。權威人士的說法,是現在既不認定有通縮,也不認定有通脹,還要繼續觀察。在這種情況下,現在認為實際生活中經濟還是在可接受的區間運行,所以現在所做的是微刺激、穩增長,還要配合各種各樣的要求——穩增長后面要有調結構、促改革、惠民生、護生態、防風險,其實還要加后勁?!叭诏B加”后面最關鍵的,是必須配上十八大以后部署的改革實質性推進的推進期,即通過這一“三期加一期”,度過階段轉換,從而達到一個新的中高速增長平臺。這樣一個階段轉換目標追求,體現在2014年,習總書記接過學者們用的術語,明確表述為“新常態”:新常態的“新”,直觀地理解就是經濟增長速度“下臺階”的轉換;“?!北仨毷墙洕谙滦幸院蟛荒芤唤翟俳担匆瓿商降灼蠓€,然后對接一個增長質量升級版的中高速增長平臺,這一平臺按照當前量化的概念,應該就是在6.5%以上但并不會太高的這樣一個中高速狀態。進入這個平臺,就“常”了。依照2014年接近年底的時候APEC會議上習總書記講話里關于新常態的闡述,可以推出三個關鍵的概念:第一個是“中高速”,新常態直觀的表現就是增長速度由高速下到中高速臺階;第二個更深刻的內容就是“結構優化”,階段轉變之后還要企穩,然后進入的常態,必須是一個以結構優化支撐起來的升級版的增長平臺。現在“新”已明朗,“?!蔽磳崿F,必須追求這個“常”,相對穩定地形成一個增長平臺的狀態,這個中高速增長平臺,理想預期總要爭取運行8-10年。林毅夫教授說到中國還有20年8%增長的可能性,很多人都認為他說得太樂觀了——但他也是有他的一套論證的。筆者認為,沒有必要太在意經濟增速到底是8還是7,在“十三五”剩下的時間段里6.5%以上就可以達到全面小康,6.5%或者6.5%以上,或者6.5%-7%這個狀態,即可認為就是中高速,這一狀態的關鍵,是要匹配上質量“升級版”的結構優化,這樣加快發展方式轉變才可以變成實際的過程。所以,到了2014年新常態明確形成官方概念之后,進一步的要求就是不僅要認識、適應它,還要引領它。引領新常態,打造升級版,所涉及第三個關鍵概念,就是“創新驅動”,唯改革創新者勝,到現在這一改革深水區,好吃的肉吃完了,剩下的都是骨頭,步履維艱,一動就是各種各樣的困難阻礙,千難萬難中怎么沖破利益固化的藩籬,將是歷史考驗性的挑戰。學術上所說的只有人受益、無人受損的所謂帕累托改進,當下來看已基本沒有空間,改革創新必定會觸動既得利益的方方面面,但是別無選擇,這就是行至改革深水區中要使創新驅動對接到作為“第一動力”的創新發展,再引領整個現代發展理念。這是另外一個重要的背景線索。
與此相關的物價、財政收入等的制約,都體現出在可接受區間概念上的彈性在降低,如果沒有進一步深化改革撐起這個可接受區間,而是讓它越收越窄的話,再往前行就會阻力重重,瓶頸可能會越收越緊。種種相關的矛盾問題,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表述為“矛盾累積、隱患疊加”,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化解這種潛在的威脅,化解這些矛盾和風險。所以,在五中全會之前,中央已經在屢屢給出口風強調對供給側與結構問題的注重,到了五中全會之后,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上,就由習總書記首次較系統化地提出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三)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基本內容與邏輯要點
從研究者的角度來看,習總書記在第十一次財經工作小組會議上的這段話,已比較完整清晰地勾畫出了中央這樣一個謀定后動的供給側改革戰略方針的基本內容與邏輯要點。這些內容與要點是環環相扣的。決策層以這樣帶有學術色彩的用語做出這一權威性表述,其意義和必要性何在?筆者的理解,中央的這個表述,是體現了對接總書記幾次強調需要發展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以這學理支撐來促進和實現決策的科學化、政策設計的優化。所以,直接把改革的內容以供給側概念、按照學術上嚴謹的邏輯關系表述出來。因為改革就是解決供給側的有效制度供給問題,而“供給側”后緊跟著表述“結構性”也是完全合乎邏輯的,只要講供給側,結構問題就必然跟出來。應當看到,需求側是總量問題,供給側是結構問題,而供給側涉及的結構問題首先是制度結構、利益格局問題,隱含的就是面對利益格局調整、要下決心攻堅克難涉險灘、啃硬骨頭,“沖破利益固化的藩籬”。這些深意,其實都可根據這一概念合乎邏輯地展開加以認識。因此,這一“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表述,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三個概念合在一起落在改革上。
具體來看這五句話,第一句是“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這意味著并非否定需求的意義和作用,而是在需求側要繼續做好需求管理,適度擴大總需求。但后面話鋒一轉,第二、三句話強調的是著力點、是抓矛盾的主要方面,即現在必須要在供給側發力,著力加強的首先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落腳點在改革上是表明這是在鄧小平“改革開放”大政方針貫徹軌道上的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當年鄧小平確定的改革所內含的市場化取向,一直推進到南巡后確定市場經濟目標模式,又一直推進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所說的市場起決定性作用,這個市場化取向改革、鄧小平所稱的生產關系的自我革命,就是要解決有效制度供給問題,就是如何使供給側在制度方面能夠真正支撐我們繼續大踏步跟上時代發展這樣一個關鍵問題。解決有效制度供給這一關鍵問題,現在的新意就是直接表述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概念。
再往下第三句話,是進一步要落在整個供給體系質量和效率的提高。供給體系包括供給側各種要素形成的更為復雜的生產力結構、區域結構、收入分配結構和種種現實生活中必然要遇到的結構問題,整體是一個系統工程式的問題。通過這一句表述,就可以理解我們所講的供給側改革和美國里根經濟學、美國供給學派的差異性。我們不否定供給學派確實具有其新意和貢獻,但是過去學術界對它的評價就是“不成體系”、是在新自由主義趨向下的一個流派,而我們對新自由主義總體上并不認同。我們顯然要借鑒人類文明的一切積極成果,比如可借鑒供給學派的減稅主張,但借鑒經濟學已有成果的同時,我們還要清醒認識到中國自己要處理的問題宏大得多,現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整個中國推進現代化的全局放在一起,而且對這個全局的把握要延伸到整個現代化過程的長遠視野上,這確實是一個宏大的系統工程。所以,在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的供給側改革,決不是可以簡單地和里根經濟學、美國供給學派相提并論的。
基于前面三句話,第四句、第五句就進一步推進到作為戰略方針把握供給側改革要達到怎樣的結果。首先是增強經濟的可持續性,這個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也并非全新的東西,是在胡錦濤同志任總書記期間就已經明確形成的科學發展觀的認識,要把鄧小平非常簡潔和正確表述的“發展是硬道理”,升華為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是硬道理的科學發展觀層面上。這個可持續性的解決是“問題導向”,中國的矛盾凸顯中已是感受到有種種不可持續的危機,資源、環境、社會關系方方面面的矛盾累積,這樣一些威脅我們可持續性發展的不良因素,必須化解,要求牢牢把握科學發展觀的內涵,現在的新意,就是把可持續發展問題對接到增長動力體系轉型升級的問題上來作了直接表述,第四句話表明這個持續增長中是要解決動力體系的轉型升級問題。對這一動力體系如何認識,還要聯系到供給側學理分析,在階段轉換之后,必須在供給側各要素的結合上推陳出新,達到新的境界——關于這一動力體系的打造、轉型升級是創新中要抓住的一個關鍵點。落到最后一句是推動整個社會生產力水平實現整體躍升,它表明我們供給側改革的努力,是在原本已經推進的“三步走”所隱含的追趕—趕超現代化戰略這一思維邏輯上,繼續追求超常規發展,也對應著多年來各地方政府設計自己的發展戰略時,幾乎不約而同所使用的“跨越式發展”、“彎道超車式的發展”這樣的戰略思維。總體來說,中國是在工業革命以后落伍的,常規發展不解決這一問題,為了改變落后局面,必須要實現超常規的發展,才能從追趕到實現趕超,實現后來居上的偉大民族復興。當然必須承認這種趕超戰略思維是有可能出偏差的,我們曾有“大躍進”等吃了很大的苦頭,但是并不能否定這種趕超的客觀可能性以及在我們戰略思維上的必要性。我們現在在“理性的供給管理”的邏輯之下,要繼續追求這種生產力水平躍升式的超常規發展,學術用語就是一個一個臺階“階躍”式的發展,通過超常規發展,后來居上??傮w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習總書記的五句表述,已經形成相當清晰的一套環環相扣的合乎學理嚴謹性邏輯的認識。這一戰略方針,顯然體現了最高決策層在經濟工作中宏觀指導方面的新思維,要深刻領會其事關全局、事關長遠的意蘊。
筆者及所在的研究團隊,較早鎖定供給側的研究方向,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發生之后,即意識到必須對經濟學的主流成果做系統化的反思,在反思的基礎上尋求從基礎學理層面密切聯系實際而形成新的認識,形成“新供給經濟學”這樣的認識框架。政策層面,我們近年來也結合供給側研究形成了系統化的基本思路。在中央明確肯定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一概念之后,我們愿進一步深化研討,繼續為科學決策和政策優化做出應有的一些努力。按照這樣一個取向,如何從學理層面認識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所內含的豐富內容,如何從中外實踐層面觀察供給管理的運用,試簡單梳理如下。
(一)基于學理的分析
從概念來說,很多人反映感覺“陌生的”供給,其實并不是在經濟學語言里的陌生概念,經濟學在討論需求的時候,一定要說到供給,它是經濟生活中一對相反相成的概念。經濟生活可觀察的原始起點,是社會由人組成、人類社會存在就必然有人的需求、就一定要得到供給,也就是要通過生產經營活動來給出供給對需求的響應。供給對于需求的回應和供需的互動,構成經濟生活里的循環,如果它比較合乎意愿,我們對此的評價就是經濟生活比較健康,實現了經濟的繁榮發展。如果它存在比較明顯的問題,我們一般的評價就是負面的,即經濟生活紊亂、失調甚至有發生危機的情形。這樣的經濟生活是不是需要政府來加以調控干預?這在前面的經濟學發展中已經形成了基本共識,就是“大蕭條”使“凱恩斯革命”與“羅斯福新政”應運而生之后,一般認識框架已達到共識,即政府調控是不可缺少的,而政府調控的職能過去也已經認識到是實現總需求和總供給的動態平衡。總供需平衡里面政府發揮調控作用的技術路線,過去也有需求管理和供給管理的對應概念,但是必須承認,經驗比較豐富、套路上比較成熟和大家比較熟悉的是需求管理,它的特點就是總量型的、指標單一可通約的,是以抽緊和放松銀根來實施反周期操作這樣一個基本方式、即人們所稱的調控方式來運作。
這些年大家都知道有擴大內需之說,指著眼于刺激國內需求的總量擴張,應對的是經濟周期里的低迷階段。掌握這種擴張或者收縮對政府調控而言,是每一個年度要首先判斷經濟運行是處在什么樣的特定階段,如果是經濟低迷階段,政府必須通過實施增加流動性的擴張政策,抬升景氣水平來給經濟升溫,而如果是相反處于經濟高漲階段,有過熱的風險壓力,則需要抽緊銀根,控制流動性,給經濟適當降溫。這種反周期操作中觀察的最基本的指標,就是總量上的所謂廣義貨幣供給M2,其基本邏輯很容易為人所理解,這一反周期調控模式就易于接受,對于所說到的政府履行職能,也是一種較容易被掌握的方式。上世紀經濟“大蕭條”之后理論上的凱恩斯革命和實踐中的羅斯福新政,以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成功使這一方式具備了其成熟性,成為市場經濟體普遍遵循的一個調控方式。中國在上世紀90年代鄧小平南巡以后明確走市場經濟之路,當然也要借鑒學習這種反周期、總量型的需求管理調控。我們應對亞洲金融危機、世界金融危機,都在反周期方面做了非常明顯的努力并取得成效。但是世界金融危機之后,必須要做的一個反思,就是過去認為比較成熟的需求管理,其局限性已經顯現出來,否則如何解釋這種被廣泛認可的反周期框架下的經濟學主流成果仍然無法引出對于格林斯潘所稱“百年一遇”的類似于大蕭條式的危機做出稍微像樣一些的預測?原來自以為認識成熟了,實際不成熟。在經濟危機發生后,真正在走出危機方面起決定性作用的,其實已不是首推需求管理,恰恰是另外一側的供給管理。
因此在研究中間,就要特別強調反思與創新的必要性,我們不是為創新而創新,是現實生活告訴我們必須做出創新式的從學理到實踐通盤的反思和深化認識。我們的分析認識引出的結果,就是直截了當指出主流經濟學里長期忽視供給管理這個局限性并應加以突破,即對供給管理必須更全面和深入地加以討論。所以,理論上關于供給側的分析雖然過去還相當薄弱,但實踐中確實不可回避。
(二)基于實踐的觀察
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之后,首先看世界頭號強國美國在實踐中應對危機的關鍵舉措,恰恰是區別對待、突出重點、跳出主流經濟學教科書范圍的供給管理。開始美國人在供給側方面是吃了教訓的:有著157年歷史的世界著名投行雷曼兄弟公司資金鏈斷裂,管理當局猶豫之后沒有出手,雷曼兄弟公司垮臺,緊跟著金融海嘯迅速升級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再往后美國管理當局就相對果斷地先后出手給花旗、“兩房”注資,一直把這種動用公共資源的注資推到了實體經濟層面的通用汽車公司。這不是需求管理概念,是點調控、區別對待、具體掌握重點的供給管理。及至為通用注資,形成了美國反危機過程里的一個拐點,原來市場上彌漫的恐慌心理得到了比較快的收斂,整個過程就在這以后進入了復蘇階段。在復蘇階段中間美國作為頭號強國是有著全球影響力的,伴隨著它幾輪需求管理的量化寬松,更重要的是它在多次注資后又采取的一系列可圈可點、發揮重大作用的供給管理措施,其實就是被我們過去稱為產業政策、技術經濟政策的區別對待的舉措,主流經濟學教科書幾乎不討論,更不會提到像美國給通用汽車公司注資這樣的特定調節,但實際生活中證明,它們在應對周期中不僅是不可缺少的,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決定全局未來走勢。比如,美國在給通用注資之后的供給管理舉措,包括“油頁巖革命”,這不僅是應對危機提升景氣,它還會深刻長遠地影響全球基礎能源的戰略格局;此外,在信息革命時代,以社會大生產為背景又可以定制化提供產品的3D打印機,以供給創新引領潮流使各方高度關注;還有在克林頓總統時期就明確強調作為第一重點的“信息高速公路”,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升級發展,現在美國于信息技術方面仍然是確切無疑地引領全球潮流。再有,美國人還特別強調了制造業重回美國,但顯然不可以理解為傳統制造業的簡單回歸,它是“否定之否定”,回歸的同時是升級版的智能化制造業,它也必定要影響整個全球發展態勢。在人力資本方面,美國正實施積極引攬全球高端人才來為美國服務的一套辦法。本來美國對人才的吸引力就首屈一指,現在還要特別在這方面給予政策安排來加碼。另外,就是對一些經濟增長點上選擇性的政策傾斜支持,比如特斯拉的電動汽車。特斯拉著名的帶頭人馬斯克不僅是致力于發展電動汽車,他的創新還涉及到管道式的高鐵,目前已經在美國做了第一輪實驗,管道幾乎抽成真空發射式的高鐵,將使美國的東西海岸連通只需一兩個小時,如果他真正成功了,15年、20年以后,世界上最主要的高鐵線路上中國的高鐵供給能力就要大大落后了。他的另外一個創舉更是出人意料,在民用航天方面實現了火箭發動機本體陸地回收,其后更是突破性地成功實現了難度最大的海上回收。他在電動汽車方面現在已很有聲勢,并已在中國布局。實際上,特斯拉電動汽車在它發展的瓶頸期,曾迎來華裔能源部長朱棣文對它生產線的視察,緊接著是美國能源部給了一筆規模比較可觀的優惠低息貸款,幫助他沖破這個瓶頸期。諸如此類,美國人過去按照他們的“華盛頓共識”的框架,一般不講,但如得到信息后要問他們,一般也會如實介紹。這些事情值得特別注意。作為頭號強國美國的經濟實踐,已明顯走在了經濟學理論的前面。
從中國人自己的實踐來看,更是如此。我們雖然在借鑒學習需求管理,但我們從來就無法回避供給管理的問題。當年朱镕基同志主持經濟工作以后又正式出任總理,在1998年記者招待會就職演說時,明確地說一個確保,即當年必須保8%,這是綜合考慮的一個目標。當一季度數據出來以后,一看不對頭,他以很大的魄力下決心啟動了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年度內大力度的預算調整方案,發行長期建設國債,擴增政府投資規模給經濟升溫。這首先是總量型需求管理的強刺激。但緊接著他不得不處理這筆長期建設國債資金怎么用的問題,首先講到一分錢也不允許用于加工工業,然后闡明要用于六大重點,包括大江大河的治理、病險水庫的修復,以及鐵路、公路、機場等基礎設施的升級換代,再有當時特別注意到的農村區域發展(以后叫”新農村建設”),里面必須解決的中國農村的電網改造,還有他特別關心的糧食流通體制改革,當時他認為必須配套的硬件設施——糧庫建設;再有,房地產市場方面意識到這是國民經濟的支柱,但是決不是簡單的僅僅一個市場軌問題,還必須匹配上保障軌——當時的概念叫經濟適用住房建設,這些都是長期建設資金里使用的重點。到了第二年又進一步闡明:大型企業的技術改造可以用長期建設國債資金結合財政貼息等方式高效率使用資金。這些重點的部署,是區別對待的供給管理,是中國不可回避的實際的宏觀調控實踐操作,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項。到了溫家寶總理任上看到世界金融危機發生之后,必須啟動強刺激,“信心比黃金更重要”,以四萬億元政府投資為代表的一攬子經濟刺激計劃出臺,后面跟著的是他主持召開一連串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每個會議專門討論一個領域、一個行業在結構方面如何掌握區別對待政策傾斜的問題,這又是中國繞不過去的供給管理。近年來經濟一路下行過程中,總量型的貨幣政策要求要“結構化”地運用,實行“定向寬松、定向降準”,這也是逼出來的區別對待、突出重點。這種區別對待教科書上基本沒有,中國人在嘗試,學術上的評價“見仁見智”,但至少說明我們實際生活中不可能繞過這樣的一些結構問題。美國的實踐、中國的實踐、其他經濟體的實踐,都表明供給管理的實踐早已走到了理論的前面。我們一方面遺憾地看到截至目前,美國主流經濟學的研究群體,以及它代表性的經濟學文獻,還沒有對這種供給管理給出系統化的總結梳理,但我們也沒有必要再繼續等待,而是可以主動在創新中正視這個問題,從基礎理論層面到政策設計、科學決策層面打通認識。所以,這就引出我們進一步的看法:必須把供給管理整個體系提升到與經濟學理論相對成熟的需求管理更為對稱的位置上,更充分地認識供給側。作出學理層面的研究努力,是十分必要的工作任務。
[1]賈康、蘇京春.新供給經濟學[M].山西經濟出版社,2015.
[2]賈康主編.新供給:經濟學理論的中國創新[M].中國經濟出版社,2013.
[3]賈康、蘇京春.供給側改革:新供給簡明讀本[M].中信出版集團,2016.
[4]賈康.供給側改革十講[M].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16.
(本欄目責任編輯: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