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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石油河

2017-02-13 14:52:02
電影文學 2016年23期

編劇:華克

《電影拍片解密》書影翻頁,朦朧浮現文題:“話啟電影《創業》蒙難”。

春節鞭炮響,紅燈高掛。胡同里,兒童歡放彩球,老人們迎客來家。

焰火閃閃,周總理主持四屆人大會議的大報圖片掠入眼簾。閃光照亮樓廈標牌:“把國民經濟搞上去”、“歡慶四屆人大勝利召開”。

京城街頭,電影《創業》海報下,購票觀眾宛若長龍,沿街涌動。影院傳出熱烈掌聲。

銀幕上,石油戰士周老鐵為制伏井噴跳泥漿池的畫面驚心動魄,引起全場歡呼。

一股黑煙掠過,《創業》海報被摘掉。觀眾吃驚,激憤,喧叫。影院門前,人浪如潮,爭爭吵吵,不肯退票……

制片廠辦公室,三臺電話在撥打,呼叫。廠辦秘書將一份文件遞給廠長。一臺電話接通,老廠長迅速接聽,“嗯”了兩聲面色沉重,悄悄對秘書說了什么。

編劇天民看見《通知》,驚叫:“啊?停印拷貝,停止宣傳,還停止發行!為什么?”

老廠長:“剛得消息,江辦調看影片,首長發了脾氣,說《創業》有嚴重政治問題。”

天民發問:“奇怪,文化部剛剛通過的電影,能有啥問題?我不明白……”

老廠長沉思著:“怕要碰上麻煩。你要沉住氣,先捋捋三年來的創作過程,一旦追查,也好有個頭緒……”

宿舍,煙氣罡罡。天民開箱拉柜,翻找訪談日記、會戰資料。他從箱子里找出劇本《創業》初稿至四稿。翻動劇本,默默思索,煙霧襲來,將他面龐遮蓋……

汽笛鳴叫,列車奔馳,東北大地初冬景色飛掠而過。

樂器箱下,報紙“工業學大慶”社論十分顯眼。車廂里,滿坐著赴大慶油田慰問演出的電影樂團隊員。肩背挎包的天民走進車廂,迅即被年輕的樂隊員簇擁到座位上,他們亮出大慶畫冊,觀看交談……

天民旁白:“那是在‘9·13林彪事件后的兩個月,我剛從‘牛棚解脫,電影廠領導便派我到大慶油田深入生活,投入石油會戰題材的電影創作。當我隨慰問團來到大慶時,油田正在沉痛悼念鐵人王進喜逝世一周年……”

悲愴樂曲彌漫在追悼會場,鐵人王進喜魁偉的塑像閃出。推出片名:《滾滾石油河》。

一、滾滾石油河

1.20世紀70年代初的大慶油田,鉆塔林立,井房棋布。干打壘大院外的廣場上,上千名石油職工在觀看慰問演出。隴西民歌《滾滾的石油河》女聲獨唱,委婉動聽——

滾滾石油河,淚灑油花落,哪天噴熱氣?鉆塔唱戰歌。

滾滾石油河,浪濤沖坎坷,哪天東流去?大海見油波……

場外,天民看“訪談安排”:20日至25日——訪會戰鉆井隊;26日至30日——與總部大院老指揮交談……

新建的創作組一行四人,拉天民騎上摩托。兩輛車駛出演出廣場。

2.鉆井隊不同場景,不同面孔,向到訪作者天民講述老隊長在玉門礦艱辛拼搏的一樁樁往事,樸實的語言像抒情詩——

“……我們的老隊長,小名十斤娃,生在玉門鎮,長在石油河……”

“解放前,美國人霸占油礦,他在美孚公司當學徒,拉駱駝送洋油……”

“舊中國,玉門礦底子薄,在河上撈石油,我們是貧油國……”

“洋人瞧不起中國人,礦工比洋人矮半截,飽受窩囊氣……”

畫面隨講述浮現:祁連山下,駝鈴叮當,響聲脆遠。沙丘、腳印、芨芨草與野骨斑跡。十斤娃牽領運油駱駝隊,穿過荒涼的戈壁灘。

一雙雙黑手舉起油勺,伸向黝黑發亮的石油河面……

洋老板逍遙在別墅庭院,美孚油桶堆滿碼頭……

工人講述聲:“解放軍開進玉門礦,十斤娃帶領鉆井隊恢復生產打油井。老隊長指望玉門噴出大油龍,給油娃們出口氣,不再為國家貧油缺油臉發紅!”

浮現畫面:石油師團政委華程出現;簡陋的老礦鉆井臺上,周鐵山手握剎把,和鉆工們忙碌打井,迎戰風沙。

3.昔日的華程面影,化出走進大慶二號院新近被“解放”的老干部于康明。他在工作人員引見下,和作者天民握手拉話。

于康明開門見山說:“作家,你好大膽,人批我是走資派,采訪我你也敢?”

天民:“我知道,荒原變油田,您是老指揮,地道的搞油派,領工資吃飯,不是嗎?”二人哈哈笑。于康明落座,開講:“我從野戰軍轉到玉門礦,和老鐵一直搭檔。他是窮油娃,翻身做主人,就一心想報恩,建玉門。我對他說,‘國家大建設,一年要喝油八百萬噸,西方封鎖中國,五百萬噸進口油要靠老大哥。蘇聯幫我們開發克拉瑪依,年產不足一百萬,你把玉門建成金鑾殿,一年不過三十萬噸,只夠洇洇嗓,離國家需求差遠吶!他聽了嘆氣,傻眼,從此悶聲不說話,一心撲到井場,總想打出高產井,抱個金娃娃!”

畫面:往事影像與訪談畫面交替出現。以下閃現出:大躍進年代紅旗招展,玉門礦鉆井隊擺開擂臺賽。熱烈場面里,周鐵山帶徒弟郝大鋼躍身井場。老政委華程與颯爽英姿的女地質員沈蓓征,現身鉆臺……

于康明聲:“有句詩:蘇聯有巴庫,中國有玉門;凡有石油處,就有玉門人。鐵山隊長,就是玉門飽受苦難石油工人的代表和化身。”

天民望著“鐵人王進喜”畫冊頭像,化出腦海里的主人公周鐵山。

于康明聲繼續:“大躍進那年,玉門礦雄心大,抓勘探。為實現產量翻一番,各井隊擺擂臺,比戰果,大戰鴨兒峽、白楊河。老鐵井隊打出了雄威,一舉奪魁。他當上勞動模范,被邀請去北京,參加建國十周年的群英會。”

二、開始清查

廠辦公樓外,“打倒黨內最大走資派”的殘紙墨跡猶在。

省委幾位派員走進接待室,落座。向對面的天民說:“問題嚴不嚴重,怎么處理,先別考慮。要緊的是,你首先要端正態度,講清在創作訪談中,都找過什么人?談過哪些事?涉及哪些路線問題?”

天民問:“是寫交待材料嗎?”

派員頭頭:“不,先調查,摸底。過幾天北京文化部來人,勸你到時說清楚,免得被動!”

天民:“你們連出問題的罪名都沒弄清,我哪兒來的被動?”

派員助手冒失地:“哎哎,起碼你找過走資派,對文化大革命發沒發泄過不滿?”

天民傻傻一笑:“我路線覺悟低,不知道走資派是誰。我訪問的對象都是走油派——當年的老會戰,老工人,還有老指揮!”

三、油田走訪

1.大慶二號院作戰室,張掛油田新開發區的布井設計圖。總工程師、女地質師、采油師以及鉆井、油建指揮們圍坐,在聽老指揮于康明講解新區開發方案。天民悄然走進會場,拉凳坐在總工身邊。

于康明:“……大會戰到今天已過去十年,油田注水自噴,穩產高產,年產量超過五千萬噸。”他指指新開發圖,“按說,這兒——拉甸西新油區,是當年‘三鉆定乾坤探明的一塊大肥肉,面積大,油層厚,被國家列為戰略儲備庫,不經總理批準不能動。可是如今周邊不安寧,老鄰居虎視眈眈,正在我北方邊境增兵……”他向與會者一擺手,“詳情看通知,今天的動員會,就是請大家按部署來討論,開發新油區如何擺兵布陣。”

天民小聲問總工:“‘三鉆定乾坤在哪年?是大會戰以前嗎?”

總工答:“是呀,是呀!”

2.會戰展覽館圖盤模型前,總工對天民講述:“1958年末,根據李四光、黃汲清和謝家榮地質家們‘陸相沉積也有石油的理論,我們在松遼發現了儲油凹陷,石油部責成松遼局,先行打井勘探……”

女地質師接他講:“松遼鉆井隊,開始勘探不順利,那時有蘇聯專家在,一切沿用他們的老規矩:只管取巖芯,不重探油氣,拖泥帶水慢騰騰,讓坐鎮指揮的石副部長干著急……”

“嗬,給作家憶苦吶?”于康明笑呵呵走來,插話:“說會戰,講勘探,兩位老總何不把當年群英會期間,老鐵隊長生氣,憋氣,跑到街上哭鼻子的事說一說,那可是有點意思啊!”

天民好奇問:“啊?老鐵隊長在北京還哭過鼻子?”(化)

四、氣壓疊加

1.人大會堂,天幕“向鋼鐵1300萬噸進軍”的彩圖耀眼。大舞臺上,鋼鐵英模披紅戴花,意氣風發。歡快的禮樂,熱烈的掌聲,讓臺下的周鐵山深受鼓舞,激動得說不出話。

鈴響,英模們離場走向休息廳,各條戰線代表相互祝賀,談笑風生。

周鐵山蹣跚到大窗前,眼望天安門廣場,心潮澎湃。

女地質員沈蓓征氣咻咻走來,向他發牢騷:“不像話,有人說冶金部滿堂紅大慶功,石油勞模縮脖子,眼睜睜坐冷板凳!”

周鐵山搖搖手:“唉,氣沒用,全國幾個油田巴掌大,石油部兩年沒完成任務,難怪戳咱脊梁骨!”

沈蓓征:“各條戰線都在快馬加鞭,咱石油部,唉,部長坐得住嗎?”

周鐵山:“部長接帥印就想沖鋒,放衛星,老將軍一刻也沒消停么!”

小沈有氣地:“結果怎樣?去年川中會戰,三萬人打上去,地況不清,資料不明,打了幾個干窟窿!偏偏報紙瞎吹呼,沒料到,一仗打下來,嘿,全撲空!”

她甩出《人民日報》給他看,《川中發現大油田,會戰打響了》標題醒目。

周鐵山滿肚子窩火。“鐵山!”新疆尖刀鉆井隊隊長任馬躍,與彪漢安得全走來,一把拽住周鐵山:“老伙計,打道回府吧,咱別在會上丟人現眼了!”

老周搥他一拳:“啊哈,天山標兵任老弟,你怎么了?”

老任憋氣地:“會上各行各業,提起石油拖后腿,嗷嗷叫,讓我的臉不知往哪兒擱!唉,人家行行趕超,咱們算什么勞模?”

一位兵團代表近前喊:“任隊長!大會通知,明天參觀坦克團演練,免了!”

任馬躍一愣:“啊?怎么啦?”

代表答:“為保國慶大閱兵,部隊下了節油令。”

周鐵山聞聲,眼一瞪:“不成,我得去石油部找老政委,他調部里一年了,咱得問問他,干石油啥時候不再當狗熊?”

2.小轎車行駛在長安街。周鐵山和沈蓓征透過車窗,望見街上穿行著一輛輛掛著煤氣包的公交車。

轎車駛近一個公交站,他們看見公交車突然趴窩,等車的人群在嚷鬧,老司機急著拉拽車頂用癟的煤氣包。

老太太沖司機叫:“去,找你們領導,汽車得灌油哇,干嘛換成煤氣包?”

工人小伙調侃道:“您錯啦,老大娘!汽車喝油找石油部長,他要是叫喚缺油,你搧他耳光!”一語引起周圍人哄笑。

一位老者納悶道:“這么大國家,叫喊缺石油,讓外國人聽了,笑話!”

下車注望的周鐵山,聞聲垂下頭,一陣難受。

3.周鐵山與沈蓓征走進石油部大門,沿長廊逢人便問:“華程同志在哪兒辦公?他現在在什么地方?”一公務員隨答:“他在松遼抓勘探,快回來了。”

供銷司紀勤副司長急匆匆走來,被周鐵山截住問話。他領二人進一辦公室,先示意他們落座,說聲“先等一等,我有要緊事報告”,轉身走進側廳。

驀地,側廳里大嗓門喊:“什么?談判破裂?”老周、小沈一怔,注意聽。

接著傳來紀司長的匯報聲:“商務參贊加里諾夫說,大使館已接到莫斯科令,下月1號起,高號油不再供給,原采購單上所有成品油,合同一律作廢!”

周鐵山問小沈:“他,他說什么?……什么作廢?”

沈蓓征沉重地:“中蘇論戰翻臉,人家把進口油合同撕了,要卡咱們脖子了!”

辦公廳主任出現門口,叫老紀:“走,見部長,趕快報告國務院!”

周鐵山心一震,面色嚴峻。他抬眼望醒目的供油記事板——

供銷司干部在各省配額指標上,連連打紅叉!這更讓周鐵山吃驚,沉重!

4.黎明的賓館,電話鈴響,無人接聽。沈蓓征走進房間看,桌上擺著群英會大紅花、入場簽,臺燈下,床鋪沒打開,人也不見。動情的“滾滾石油河”曲響起……

5.賓館外,沈蓓征沿街尋找周鐵山。她行至公交總站張望,只見一輛輛掛煤氣包的車輛出站。車群掠過,現出周鐵山默立的身影。

小沈走到他身后,輕聲喊:“隊長!”老周轉過臉,淚花閃閃。

周鐵山把綴掛的群英會紀念章摘下,狠捏緊攥。霍然,他蹲到馬路沿,抱頭嗚咽。

小沈說:“紀司長來電話,說部里讓華程回來參加會議,報告松遼勘探消息。”

6.晨光照亮松遼大地,萄東草原鉆塔矗立。一輛吉普疾馳到井場,魁梧的華程下車,聽到“見油砂嘍”的歡叫,飛步鉆進卸鉆取芯的人堆里。

探井場上,擺著一筒筒排列有序的巖芯。華程從地質師手中接過油砂體,大喜過望:“盼星星,盼月亮,三口探井,兩年盼來了油砂樣!”他起身招呼:“朱工聽著,照石副部長指令,立拔鉆頭,下套管試油!”

朱工程師訝然:“停鉆?老米專家知道,會吼叫的。”

華程:“別拜西天圣旨了,照東方行家指引走路吧。”他隨之把圖紙攤展在地,“看,1380米,打出油砂體,正是咱老清華石部長指望的白堊紀。”

7.石油部,會議廳四壁各種地層剖面圖與油層分析圖鋪天蓋地。這里,石油部正在召開勘探形勢分析會,各司局老總高工和石油專家云集,正在交談評議。

紀司長帶領周鐵山、沈蓓征,沿廊道行至會議廳門前,對他們說:“看,這四十多天,部里馬不停蹄,正聚集各局高工專家分析勘探資料,地層巖樣,都認為松遼見油有希望。”

周鐵山一聽大喜:“啊?發現大油田啦?什么時候上?”

老紀按按他:“部長們雖然心急,還是不托底,說川中會戰挨大棒,不能再莽撞。這不,昨天一道令,把華程從前線調回問情況……”

小沈急問:“情況怎么樣?”

8.(閃回)“同志們,我回來報個好消息,萄東基準3號探井提鉆,冒出油花了!”一路風塵的華程來到會場,在眾目期待中告訴大家:“剛才,我把見油資料交給了部長,松遼長垣見油花,確認為油田,這顆定心丸拿到啦!”

頗有風度的總工章念光上前問:“哎,蘇聯老米專家什么看法?”

華程喝口水:“別提了,先前,石副部長跟老米欽科吵一架,下令井隊快速鉆進,暫停取巖芯。”

章總問:“為什么?探井取芯,這是規矩呀!”

華程:“石部長說,按老規矩打,時間耗不起。搞勘探,有油好說話,沒油叫抓瞎;只擁抱巖芯不逮油,那叫笨打,傻打。”話一落地,會場笑哈哈……

9.鏡頭化回廳外廊道。紀司長進入會場。章總工捧杯走出大廳,瞅見門口的老周、小沈,頓展笑容:“鐵山,周隊長,你好啊,群英會開眼了吧?”

周鐵山迎上握手道:“咳,我憋氣都快開鍋了,等你章老總給我減壓呢!”

沈蓓征也上前:“章老師!我們來找華政委。”

章總:“老華松遼干指揮了。”

小沈:“噢。您啥時候再踏勘白楊河?盼您回去吃泡饃呢!”

章總笑了:“小鋼炮,還記著吶。馬上要會戰,想亮身手不?跟我上松北,大草原,保你專業理想能實現!”忽而想起什么,一招手,“跟我來——”

10.總工辦公室。章總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未打開的信袋,“你看看,是不是寄給你的?”

小沈見封皮上寫“石油部,章念光先生轉——沈蓓貞同志收”,立叫:“呀,是寄我的,怎么在這兒?”

章總:“這叫‘飛鴻傳千里,相知方落枝,你是不是改名了?”

小沈:“是,貞字女氣,改征戰的征字啦。”

章總:“怪不得,郵局找不著,轉到我這兒了!——我去發言,你自己看!”轉身出門。

沈蓓征打開封袋抽出信,是一首詩:“雁過白楊河,與君見,留花朵,蓓蕾綻開待盆挪。鵬鳥西飛去,天涯路,何寂寞!”(酌插閃回)

信中掉出一紙,沈蓓征俯身撿,見一張照片——一位大學生小伙兒,英氣蓬勃。她莞爾一笑,翻看背面簽字:向海雷。她臉現紅暈……

11.周鐵山和沈蓓征隨紀司長走進他的辦公室。

紀勤告訴他們:“我剛問過,華程回來只待一晚上,就蹽啦!”

周鐵山一愣:“啊?走了?”頓足嘆氣。

老紀讓他們落座,說:“他半夜接電話,萄東探井油花突然沒了,一直冒水,他心一慌,天沒亮就趕回去,生怕冒水翻船,讓部長著急。”

沈蓓征試探問:“部長決心是什么?司長,您能透透嗎?”

紀司長找出一紙紀要:“不是秘密,是部里吹風會講的。部長說,一旦松遼判定是油田,立刻上報國務院,組織會戰!”

周鐵山喜出望外:“啊,會戰?一聲令下,我立馬開拔!”

沈蓓征不解地:“要在松遼會戰?部里到現在沒報計劃,國家能批資金嗎?人員器材怎么調配呀?”

紀勤說:“是啊,國家保鋼鐵,給石油部的錢有限,還得天女散花分給下面。老將軍部長一咬牙,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如果把石油部人力財力集中一起,在一個確有把握的凹陷上打出一個大油田,便能以局部優勢改變全國石油的被動局面!”

周鐵山在靜聽。小沈思索自語:“是啊,全國主要矛盾缺能源,小鍋小灶難開飯,集中兵力打殲滅戰么,嗯,大戰略,有遠見!”她忽而擔心,“不過,這么干,有風險,一旦戰場選錯,資金白搭,全軍覆沒!”

老紀點頭:“是呀,這就是川中教訓!盲目上馬,代價太大。所以部長們對松遼不放心,再三要求勘探摸清規律,把資料取全,拿準。”

小沈:“照你說,萄基3井如果只出水沒有油,前景不叫人犯愁嗎?”

老紀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大量資料還在驗證,是砰是啪(上馬或吹臺),專家們都七上八下。我看大不了多等幾天,一旦確定松遼是油田,接下來,肯定要背水一戰!”

辦公廳秘書走進報告:“紀司長,部黨組動員各局調人馬參加會戰的通知,已經下達。部長讓你快檢查裝備,待命發往松北。”隨手遞上文件。

紀司長掃看“通知”,晃晃腦袋:“待命,待命,松遼板上不釘釘,大家心里都撲騰。”

五、追查加碼

1.廠辦接待室窗外,攝制組部分成員在悄悄窺看,可見室內樣板戲電影海報下,文化部調查組組長端坐沙發,正在向《創業》劇本作者天民問話。

組長:“我再問作者,根據采訪,你在《創業》影片里,究竟要歌頌什么人?”

天民低調:“我材料上寫得很明白,就是要表現困難年代荒原上,為國家勘探找石油、開發大油田的創業英雄,沒別的。”

組長厲聲:“不對,你塞了私貨。當初創作劇本時,首長有明確指示:按文學報道寫一個石油工人的成長。可你并沒這么做,而是借寫會戰,在美化工交口高層某些頭頭,是在為執行錯誤路線的人唱贊歌。”

天民冷笑:“唔?您這么說,怕有點高抬我……”

組長:“恰恰相反,作品反映政治觀點,嚴重地看,這部影片涉嫌借寫會戰,為中國修正主義頭子、被打倒的最大走資派——”

天民急接:“翻案嗎?這我可不敢,調查組若有證據,盡可宣判。”

組長語塞,立刻以勢壓人:“慢,來前中央首長指出:《創業》深層的政治問題不簡單。一切讓你們自己揭擺,要觸及創作思想來源。制片廠給省委寫的報告,那不是檢討,是為影片辯護,為黑線人物和最大走資派評功擺好。這難道還不清楚嗎?”

調查組長環顧一眼省委陪員,起身宣布:“從現在起,文化部要你們寫出深刻檢查,這是決定,聽清楚了?”說完拂然出門。

天民瞥一眼,合上記錄本,撂下鋼筆。

廠辦秘書小聲說:“聽口氣,他們沒干貨,大話詐你,想掏你口供呢!”

天民:“讓他們等吧。哼,不懂行,不在行,對石油會戰決策者,我還后悔歌頌不夠呢!”

2.海報化出松遼勘探現場。萄基3號井噴水洶涌,井場四周一片汪洋……

六、決策受命

1.松遼勘探井井場,水龍噴射,馬達轟鳴,泵車汽車來往穿梭,呼叫不停。

吉普車疾馳而來。華程從車上跳下,快步奔向鉆臺。勘探隊長、工程師們一擁而上,匯報事故情況。

隊長哭喪著臉:“水噴兩天啦,四川打出干窟窿,在這兒打出濕窟窿,人都懵了!”

工程師懸心地:“會戰人馬在待命,這口探井,不能再撲空了!”

華程只聽不吱聲,圍繞井場遛彎轉,工程師、地質師緊隨查看。華指揮忽而轉身問:“供應處還有泵車嗎?”回答:“還有兩臺。”華程揮手:“全開來,加大馬力,繼續抽水!”

工程師:“還抽水?井不見油,現場都成大海了。”

華程堅定地:“從現在起,我不管油,就管抽水。抽吧,趕快抽水!”

工程師急眼:“我的華指揮,還抽?抽到啥時候?”

華程冒火:“我的工程師,你懂不懂?水比油重,壓著油吶!你把水抽干抽凈,消滅壓迫,解放油層!——快抽,抽!”

地質師拍拍腦袋,欣然悟道:“啊呀,常識問題,我怎么沒有想到呢!”

泵車嘶叫著開來,井場車水馬龍,一片沸騰……

2.石油部辦公廳,長途電話一個接一個響鈴,接電話的秘書回應不停。

一位秘書:“秘書長,青海、新疆、玉門鉆井隊,嗷嗷叫請戰,問什么時候下達會戰令?”

秘書長欲出門,回頭:“告訴他們,抓緊準備,不見命令,按兵不動。”

3.會議廳門上一紙通知:“今天勘探會,提前至7點半。”

墻上掛鐘響,時針指7點。門開,高工專家魚貫而入,翹首等待。

部長室,紅色座機鈴響,石副部長拿起話筒接聽。

掛鐘滴答。石副部長沿廊道走進會議廳,全場鴉雀無聲。

石部長來到掛圖中央,含笑點點頭:“等急啦?告訴你們,剛接報告,噴油了!萄基3探井把水抽干,實實在在噴油了!”

全場立刻爆發掌聲、歡叫聲。石部長搖搖手:“大家別激動,先冷靜。見油都高興,松遼萄東是油田,鐵板釘釘。問題是,這是塊大油田還是小油田?活油田還是死油田?工業油流合不合格?從東到西多大面積?這些,各位專家老總,你們有底數嗎?”

大家聞聲,眨巴眼睛。

4.夜深人靜,松北勘探地形圖鋪展地面,幾位專家、高工陪石副部長伏地觀看。門開,紀勤司長引華程進來。石部長起身迎上:“就等你呢!”

華程擦擦汗:“咳,火車沒趕上,軍區調飛機送我的。給,油樣,這口井自噴一天了,日產起碼30噸。”

石副部長接過油瓶大喜:“好哇,國慶節噴油,這口探井立功了!”轉交給紀司長,“快送去檢驗。”又擺擺手,“老紀,你去小食堂……”紀勤會意出門。

石副部長對華程:“說吧,你在前線,萄基3見油敲板,有人提議把戰場就擺在萄東長垣,你怎么看?”

華程蹲下指圖道:“萄東見油不假,油層到底有多厚?面積有多大?目前32平方公里內,還難下判斷。如果向西北延伸,把沙中、拉甸西80公里長的構造都圈進來,再打幾口井,要能見油,我敢一錘定音。”

石部長呵呵笑:“瞧瞧,他野心多大?你想撒大網,找油盆吶?”

華程:“不行嗎?部長,您的野心比我還大吧?”

老紀領炊事員端飯進來,石部長一看:“嘿,熱面荷包蛋,來,邊吃邊談。”

專家高工在低聲議論,章總不住擺手搖腦袋。

石部長叫:“誰有看法,大聲講,反對也好嘛。起碼,華程考量很大膽:再打幾鉆,把東西構造連成片,要能抱出金娃娃,嘿嘿,或許能撿來個大油田。”

華程呼嚕呼嚕喝面條,一口吞下荷包蛋,差點噎嗓門,逗得人們發笑。

石部長眼盯華程很興奮:“嗯,溜邊轉,找雞蛋,見了雞蛋就打鉆!如果再放個長線……”

耿直的章總工打斷他:“別放了。會戰籌備處連續接報,邊遠井隊長途跋涉,正在上陣,決戰前夕改方案,萬一……咳,我看懸。”

石部長:“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會戰決策,要探明谷底,看長遠。不就多等幾天嗎?依我看,上陣照上陣,咱們在沙中、拉甸西,再戳幾鉆,干脆,來它個甩開勘探,圈清地盤,怎么樣?哎,你們說話呀!”

5.石油部會戰籌備處,中庭門開,紀司長一把將周鐵山推了進來。

華程迎見握手:“哈,周老鐵,聽說你找我,還挺著急?”

老周大聲地:“是呀是呀,一年沒見,想啊,就是想……”

華程開門見山:“你想啥我全明白。這會兒咱倆沒功夫拉家常,你來看——”

華程拽他來到掛圖前,指著沙中井位對他說:“你聽著,會戰在即,要圈面積。我讓紀司長撥給你一臺進口柴油機,5匹馬力,你就地拉出一個最強的井隊,趕往沙中60號井位,以最快速度把井打出來,下套管試油,怎么樣?”

周鐵山樸楞撲楞眼:“聽口氣,十萬火急?”

華程點頭:“急呀,我不要軍令狀,這口井就交給你,你連滾帶爬也得打上去!需要什么只管提,打不成,拿你是問,決不客氣!”

周鐵山激動地直點頭。

沈蓓征趕來對老紀說:“回玉門車票退了,新疆任隊長沒找到。”

紀勤答:“我已讓大會通知他,拉甸西探井等他上陣呢。”

華程招呼小沈來到面前,把資料交給她,叮嚀道:“打沙中這口井,關系會戰布局,沈蓓征,你也上陣,我要你緊盯油砂層,力保周隊長打成功。”

沈蓓征:“放心吧,指揮,全力保證。”她和周鐵山對視一眼,神色堅定。

6.車輪滾滾。周鐵山、沈蓓征在紀副指揮帶領下,搭乘列車,急速出征……

7.奔馳列車疊化為70年代行駛的吉普車。老指揮于康明在奔往新開發區路上,和作者天民車內并坐,回顧周鐵山火赴沙中打井遭遇的坎坷。

于康明說:“老鐵知道軍情急,在松遼局協助下,組人馬,運器材,調鉆機。他打個盹奔跑四天,趕到沙中井位,豎起井架,提前開鉆。”

隨講述聲,相應畫面快速閃現……

于指揮繼續講:“天有不測風云,就在井隊日夜輪班快速鉆進時,第三天半夜,忽然有人喊,柴油機著火了!倒霉呀,倒霉,老鐵偏偏去給工人拉板房,不在井場。副隊長驚慌失措,下令停鉆救火,誰也沒想到,剛上陣,就闖了大禍。”

8.畫面:沙中60號井臺下火光沖天。從地質工棚沖出來的沈蓓征,躍上鉆臺,指揮工人救火。副隊長咧著大嘴哭,沈工猛推一把,大喊:“哭啥?救火,救火呀!”

火光中,忽然跑上來一個扛行李卷的大小伙兒,扯嗓叫:“沈工,是我,郝大鋼,接電報我就趕來了!”

沈工急喊:“大剛,先救火,別把柴油機燒壞了!”大鋼瞭眼一望,箭步跳下,撲向柴油機,用鋪蓋蘸泥漿撲滅火焰,把柴油機泵呼呼啦啦蓋上……

9.井場濃煙飛散,救完火的鉆工們個個黑泥臉,挺在鉆塔下傻愣著。赤腳趟泥趕回來的周鐵山踏上鉆臺,掃看狼藉殘片,照腦袋狠擊一拳,氣惱地蹲在扶梯前捶打鐵板。

工棚里,沈蓓征忙著給籌備處紀指揮打電話。

周鐵山懊喪中聽見叫聲:“師傅,火救下了,您看咱們該……”

老周霍然站起,看準是徒弟大鋼,難過地:“大鋼,咱闖禍了!柴油機,上萬美金買來的,眨巴眼燒兩臺,華指揮不槍斃我,我也該進監獄!”

大鋼:“那咋辦?趕緊拆卸修理唄。”

老周:“哪兒來配件?這口井命關全局,誤了會戰期,滔天大罪……”

大鋼:“師傅,您說過,闖禍不能倒。您,沒有趴下過呀!”

老周痛心疾首地:“是,咱死活也得搶工期,不能丟人沒出息!”

沈蓓征跑來;“隊長,紀指揮叫你快去,他帶你借調柴油機。”

周鐵山跳下鉆臺喊:“大鋼,駕摩托,跟我跑一趟!”

畫面:一組頂風冒雨,日夜裝卸大泵柴油機的鏡頭疊化出現……

10.70年代新開發區指揮棚,天民問:“那后來呢?柴油機借來啦?”

于康明邊理報表邊回應:“又是三天三夜,老鐵隊長沒合眼。他頂雨趟泥,百里外拉來大泵,拼命搶裝上柴油機……”

女地質師插話:“他撲騰來撲騰去,困的剛栽倒,又轟隆隆開鉆了!”

天民感慨直咂嘴,問:“出這么大事故,給沒給處分?”

女地質師詭秘一笑:“處分?老鐵井隊闖大禍,剛剛緩過勁兒,華指揮得信兒便趕來了!”

11.鉆盤飛轉,鉆桿穿進。隨著喇叭聲,井臺掛滿泥漿的工人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鉆臺下,跳下吉普車的華程環繞井場巡看,只見鉆工們個個堅守機位。

手握剎把的周鐵山,眼瞅華程走向鉆臺,趕緊將剎把移交副鉆,挺脖楞臉等待挨訓受處分。噔噔的腳踏鐵梯聲,在他耳邊砰砰震動……

緊張的氣氛中,華指揮平靜如常,摘下鉆進表看了看,上前和鉆工們連連握手,不住嘴地安慰他們:“辛苦,辛苦了!”鉆工傻愣著,有的伸舌頭。

他轉臉看見周鐵山貓在鐵架后,一把拽他到身邊,拍拍肩膀說:“嗯,干的可以,還不錯,鐵鍋沒燒破。”

老周傻傻地,不知指揮怎么收拾他。

華程盯著他看兩眼嘆口氣,心疼地:“哦,老周,你累了,累了,插空趕緊睡個覺,別把身子拼垮了。”他話音未落,周鐵山的眼淚便撲簌撲簌往下掉。

工棚,地架上擺滿地質砂樣。華程偕章總工查看完,走出來,對送行的周鐵山說:“吃一塹長一智,回頭你查一查,什么原因讓柴油機著火?”

沈蓓征:“我查了,沒人破壞,是柴油工打瞌睡,忘記灌油,把泵燒干了。”

華程:“汲取教訓吧,往后要嚴格管理,不能大意呀。”

車開動,華程回頭叫:“周隊長,完鉆試油通知我,會戰人馬等著吶。”

周鐵山揮手應道:“好嘞!”飛步跑向鉆臺。

12.列車包廂,華程與章總把松北勘探圖攤在鋪位上,指指劃劃在磋商。

七、揮師布陣

1.畫外,女地質師的講述聲繼續:“其實,華指揮和章老總回到北京沒幾天,老鐵完鉆噴油的消息就傳來。當時,沙中百姓涌向井場,敲鑼打鼓,歡慶噴油。”

畫面:井場嘶叫聲震天,從鉆臺拉出的油管黑油噴射,瀑灑地面,霎時,閃爍光點的油流漫地成片。鉆臺上工人歡呼,鉆塔下歡慶的人們一擁而上,抬起鐵山周隊長巡游,為打出高產井慶功。

一股高壓怪聲襲來,周鐵山一驚,跳下人肩,竄向井臺,不料鉆工把放油管一搖動,黑油沖他噴射,濺滿全身,頓時他變成一個油乎乎的大黑人!

先是工人喊:“井壓加大啦!”接著小伙兒叫:“看吶,周隊長變成鐵人了!”

眾百姓熱烈鼓掌,齊聲歡呼:“鐵人!鐵人!鐵人!鐵人……”

兩位大娘一拿白布巾,一拎雞蛋籃,跑到老周面前為他擦臉剝茶蛋。周鐵山露出干凈臉,大娘把雞蛋塞進嘴,他張口一含,婦女兒童笑聲連片。

2.70年代的會戰展覽館,紗簾拉開,露出當年的松北勘探圖。

老指揮于康明指圖對天民說:“老鐵拿下沙中,打出高產井,日產140噸。接著,尖刀隊任馬躍打甸西,又傳捷報(插畫面)。你看,萄東、沙中、拉甸西,80多公里構造連成片,呵呵,三鉆定乾坤,張網撈來個大油田!”

天民恍悟:“噢,三鉆決定油田命運,這時候部長才敢下決心,是嗎?”

于康明:“對,下決心揮師北上,把靠近鐵路的沙中定為主戰場。要在這兒開辟試驗區,布井網,打探地下油層,查清面積和儲量。千軍萬馬來會戰,干的就是這名堂。”

3.沙中車站,火車噴煙,涌滿車廂的各路工人和技術員,拎著被包行李,紛紛下車,奔向彩旗飄飄的接待站。

人頭攢動,隊伍閃開,可見“新疆天山隊”“青海冷湖隊”和“祁連山玉門隊”的標牌醒目,帳篷板房前,實習生志愿者的迎接呼叫聲,起伏不斷……

試驗區指揮華程偕供應指揮紀勤,穿過堆積如山的貨場,直奔前線地質所。

4.地質所帳篷里,章總工正在主持勘探方案討論會。就座的老專家、學者,一一拿出決策建議,請章總工綜合決斷。章總掃看完說:“各位專家學者,建言獻策不少,但分歧很大,一時難統一。前線指揮向我要布井方案,只給一星期,簡直開玩笑,這怎么可能呢?”

帳外華程聲:“章老總,井隊嘩嘩上,你不給定井位,找誰呀?”

章總見華程進來,趕快讓座:“我說不可能,有根據!蘇聯羅馬什金油田布井方案,花了至少兩年,新疆克拉瑪依13個月,那是鞭子趕。如今,地質所剛掛牌子不幾天,你就……”

華程笑道:“掛牌是沒幾天,勘探資料您可是研究多遍了。我看你章老總還有話,說吧,開門見山,敞開談!”

坐在角落的沈蓓征在注目靜聽。

章總:“好,我直說,大油田到手我高興,當年隨孫建初先生在玉門找油,一直想抱大油盆,圓夢啊!不過說真話,眼下國家困難臨頭,這會戰上的也太快太猛啦!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大攤,缺資金少器材不說,眼看隊伍打上來,連個鍋灶、住窩都沒有,大草原上擺地鋪,缺胳膊少腿蒙頭轉,咋干?起碼也該準備它半載一年吧?”

松遼局一指揮站起:“我在松遼局管后勤,想問問華指揮,會戰隊伍呼啦啦上來兩三萬,吃飯口糧有多少儲備?山南海北井隊,大部分自帶設備,誰來供應配件,從哪兒抽調保修隊?”

幾位老專家點頭應和:“是呀是呀,裝備不足,條件太差,亂轟轟上馬,欲速不達……”

華程被觸動,沒吱聲。沈蓓征瞅見有人招呼她,悄步走出。

紀勤陪白發專家秦老來到會場,章總驚呼:“啊呀!秦老權威駕到,千里迢迢,您咋跑來了?”趕緊扶他入座。

秦老邊和華程握手,面向章總:“是你坐陣指揮吧?啊,好啊,失敬了。各位,我坐飛機趕來,只想說一句話,這方圓幾十里我全看了,巖芯、剖面圖翻看多遍。構造好不好?好!大不大?太大啦!世界級油田,少見!可是你們不先花點時間,通盤來規劃,上手就在沙中布井網,戳窟窿,這像不像是在漂亮西服料子上打補丁?念光老弟,你怎么敢這樣瞎胡來?這樣干,會把好端端的油田構造毀了呀!”

帳外,松遼朱工程師領兩位戴眼鏡助工走來,捧著一摞書詢問沈蓓征:“沈工,英文資料找來了,您看?”

沈工和朱工握握手,轉頭說:“大劉,按朱工設想,你先把德克薩斯采油工藝翻譯出來;中東論文小張翻,我急要,快點干!”二人應聲離開。

紀指揮來到帳外,迎見騎摩托送電報的郵差。

帳篷內,華程掃看會場,低聲說:“老總、專家、老師們,你們擺的都有理,也實際,隊伍呼呼啦啦上,難事一大堆,擔心,發怵,怕失敗,能理解。可是,進口油通道堵塞,眼看國家油料斷頓,工廠、交通、輪船、飛機,運轉能停嗎?不能,不能啊!我離京前,親眼見部長請示總理,能不能批點外匯,中東買高價油救急?回答是,今年挺過去,明年呢?明年供油找誰呀?”

會場寂靜,都在張眼注聽。

華程:“說來也是運氣,偏偏在臨危時候,松遼撿來個大油盆。開發寶貝油盆缺經驗,所以先拿沙中開刀,邊開發,邊采油,邊建設理念,搞個試驗田。”看大家在靜聽,繼續講:“有人說,為什么川中會戰失敗,還來搞會戰?川中教訓是不尊重地質規律,盲目開打。我們今天在確有把握的凹陷上,調集精兵強將,勘探布井,就是要以科學務實精神,打一場高速度高水平的石油戰爭。同志們,實踐出真知,特殊矛盾需要特殊解決。非常時期,非常地段,還有別的辦法嗎?”

章總嘆口氣晃晃頭,從袋里掏出一紙預案遞過去:“我這張草圖,你拿去,先看看,算是應急方案吧。”

華程接圖點點頭,遞給沈蓓征,加重語氣:“地質所是龍頭,你們不泄氣,多鼓氣,大家心里才有底呀。”

紀指揮進帳,把電報呈上。華程接看大喜:“同志們,部黨組來電,黨中央關心石油會戰。根據報告請求,中央領導將派飛機送來毛主席著作《實踐論》《矛盾論》,還特調一大批鋼材、設備和帳篷給我們!”話音一落,會場響起一片掌聲。

5.器材處板房外,心急的周鐵山望著車水馬龍,拽住華程叫:“新疆、青海井隊的設備都在裝卸,你快打電話,問問玉門發來的鉆機什么時候到?”

華程邊批條子邊應道:“好好,你等著。”

周鐵山著急:“還等?我等兩天啦!”

華程:“咳,你容我回營房,大草原哪兒有電話?”

忽然,他發現有個大學生在推電線車,忙招呼:“喂,同學,來來來,你是哪里分來的?”

小伙:“郵電學院。”

華程問:“你報到了?”

小伙:“嗨,我還沒有單位呢!”

華程舉手一拍:“好,現在我要了,封你個五星上將,命令你一個禮拜把各指揮部的電話全給我裝上,怎么樣?”

學生啪地敬禮:“放心吧指揮,一定完成任務。不過,您得配我幾個人。”

華程:“自己挑,我批準。”說完沖周鐵山瞇眼笑。

6.傍晚,草原上,帳篷板房堆放,遠道來的工人在架火燒飯,實習生秀才們在踢球,在拉手風琴唱歌。女聲蘇聯歌曲“一條小路”剛剛放腔,響亮的男聲唱起:“聽吧,戰斗的號角發出警報……”歌聲中,一輛輛運裝備的載重汽車沖過,風馳電掣。

戰報記者崔軍跑來采訪,向秀才喊話:“喂,大會戰,都在搭帳篷,挖地窨,你們呆這兒練嗓吶?好瀟灑!”

山東小伙兒吵吵:“大記者,呼吁總部先辦個食堂吧,我都餓壞啦!”

四川腔:“大荒原,沒得水又沒電,瞧,老子兩天沒得刮胡子洗臉啦!”

京片子揶揄回敬:“嗨,天當房子地當床,風雪刮來好乘涼,哥兒們,等著在這兒享樂吧您哪。”

7.天已黑,華程走出指揮部板房,對等候的周老鐵說:“我問了車站,玉門鉆機到站兩天了,在貨場堆著呢!”

周鐵山喜怨交加:“哎呀,我真傻。這個大鋼,氣死我了!”剛要拔步,被華程拽住,“行啦,回頭找汽車拉,咱們先盯盯布井方案吧。”他們來到地質所帳篷前,聽見爭辯聲住步。

帳內電燈加蠟燭的光影,映出沈蓓征與章總的面孔。章老總激動地:“我沿用開采老方案,是求穩妥。你對草案有看法,想推翻,行,歡迎!不過我看,照你的設想來布網,沒先例,很危險!”

沈蓓征克制地:“老總,哪怕是謬論,您聽我說完再反駁,行不?”

章總忍耐地擺擺手:“好,你說。”

沈蓓征沉著應辯:“國內國外,各有不同地質條件,不能一味照搬。沙中油層厚,壓力大,采油還用磕頭機,小間距,老牛拉飛機,這不符合實際。”

章總:“所以你和朱工提出自噴采油工藝,加水井,大間距……”

沈蓓征:“對,先期注水,補充壓力,確保油田穩產高產;不能只開采三年五載,中途報廢,油礦進棺材。”

章總擔心地:“可你想過沒有?水注到地下看不見,分隔儀器、探測技術,樣樣不過關,地下一旦被水淹,油層塌陷怎么辦?”

沈蓓征:“因此要試驗。我們開辟試驗區,正是為了探路。”

華程正在聽,紀指揮來請示,被他一把攔住。周老鐵插空掏袋啃干餅……

帳里,章總收起圖紙說:“不爭了,我去吃口飯。打嘴仗,另找時間。”

朱工進帳:“章老,剛翻譯的美國采油資料,您不是想看嗎?”

章老總接過資料,拔步出帳,連打招呼的老周也沒理會,揚長而去。

8.帳外,華程望望章總背影,拍拍老紀,走進帳篷。見沈蓓征在換鞋墊,笑問:“嘴仗沒打完,你還想爭嗎?”

沈工把章總的草案撂到案上,“現在看,爭的不是方案。”

華程:“那你爭什么?”

沈工:“爭理念,明觀點,要想闖新路,先得搬山!”

華程奇怪:“搬山?王屋山,還是太行山?說說看。”他按老紀就座。

沈蓓征吐口氣,鄭重地:“一座山是,習慣比葫蘆畫瓢,不敢自己創造。我們長期學蘇聯,跟著條條轉,老石油們都知道,克拉瑪依那套框框把我們坑苦了!”

華程頓改面色:“另一座呢?”

周老鐵搶話:“不給嫁妝不上轎。”

沈工:“對,總想等靠要!重規范,生怕亂,四平八穩要條件。”

朱工插話:“這樣下去,丟了時間,隊伍會拖垮的。”

華程點點頭:“是啊,會戰不是娶媳婦,比花襖,雞鴨備好再上灶。會戰是打仗,沒槍沒炮得自己劃拉,自己造啊。”他轉臉問:“哎,老鐵,眼下我確實沒嫁妝,這臺轎,你想怎么上?”

周鐵山深沉地:“人活一口氣。咱們干石油,受人欺負總憋氣,放心吧指揮,咱玉門隊,不蒸饃饃也得蒸(爭)口氣!”

華程:“嗯,有志氣。我問怎么上?”

老鐵大聲表態:“快擺硬上,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得上!”

華程擺擺手:“哎哎,這不成吧?沒有條件你得創造條件上呀!”

帳門口,戰報記者小崔聞聲忙紀錄。

9.摩托車驟響,傳來郝大鋼喊隊長聲,周鐵山沖出帳篷,照徒弟背上便揮老拳發恨罵:“窩囊廢,你下火車兩三天沒消息,晃晃悠悠跑哪兒了?”

架電線的小伙忙攔住:“隊長,您別冤枉好人,他四處奔跑找汽車,查貨單,到現在還沒打盹填肚子呢!”

老鐵一怔,心疼地瞅瞅大鋼,趕緊從袋里掏出留的半塊老干餅,塞到他手里。

10.華程走出地質所,對老紀說:“你剛聽見了?領頭人精神氣兒不對,必拖會戰后腿。”

紀勤問:“那怎么辦?您想讓地質所掌勺動動窩?”

華程:“幾天睡不著,我一直考慮,大事不能再猶豫。”

他說著招呼周鐵山,對他低語。老周沒聽完便發急:“啊?別別,我嘴笨,這差事您還是自己去,我找他會碰釘子的!”

華程:“章總明大義,沖你老交情……”話沒完傳來大鋼喊:“隊長,汽車太緊張,排不上!”

周鐵山揮手叫:“死心眼呀,笨小子!你先去接站,大隊下車趕緊找撬杠,運鉆機,我不信,沒汽車會把人憋死!”

11.沙中,器材堆放的農家院,雞鳴狗叫,兒童嬉鬧。周鐵山手拎褡袋,由社員董大爺領進院落,直闖干打壘住房。章總接過白楊河老窖,沖周鐵山呵呵笑:“嘿,好酒!這么忙,你周老鐵無事不登三寶殿,說,想干嘛?”

老鐵掏出花生米,笑嘻嘻:“老領導,好久沒見,不興來看看你,討個教?”

章總眨眨眼:“不對吧?你討教從沒送過禮,這酒打哪兒來的?”

老鐵:“剛買的。”

章總搖頭:“知道我愛喝白楊河的,只有華程。你從不說瞎話,告訴老哥,是不是他讓你送的?”

老鐵忙掩飾:“嘿嘿,猜對了,借花獻佛,慰勞你章總。”

章總把酒一推,繃臉道:“慰勞?無功受祿,臊我吶!老鐵,亮底吧,他是不是有意讓我挪板凳,派你來透風?”

老鐵叫:“呀,神啦?你咋知道呢?其實呀,他是想晉升你到顧問團,當總顧問給把關。”

老章頓冷臉:“總顧問?多好聽!那,他為何不親自來找我,明說叫我讓賢,嗯?”

沉默片刻,周鐵山坦誠開勸:“老總,如今華指揮重壓千斤。老家伙們腿腳慢,他是想推出年輕人。您是大專家、老玉門,咱得體諒他的心呀。這時候你能理解他,居臺后扶闖將們上馬,這是多大的擔待呀!”指指資料架上擺的照片,“當年您跟孫先生找石油,讓您既挑擔又沖鋒。我不信,為這點事,您會讓華程來解勸。”

章總受感動,拿起酒瓶打開蓋:“哎呀呀,你這張嘴,啥時候學的比鉆頭還厲害。讓,讓,會讓的。不過你得叫老華弄一瓶茅臺,親自給我送來!”

周鐵山樂呵倒酒:“講價錢呀?等著,前線開鉆,他會敬酒的。”

二人剛捧酒碗,董大爺端來砂鍋燉雞。老鐵趕緊給大爺倒酒。大爺說:“喝酒得有說道。”

老鐵抖抖拳:“寧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章總,把石油落后帽子甩到太平洋,讓世人開開眼吧!”

董大爺豪然舉酒:“好漢,干!”三人咣地碰碰碗。

12.幾面彩旗飄過,一幫石油學院實習生跑向地質所。紀指揮在帳前擺桌,向出帳的井隊干部發“井場規定”手冊。

帳篷里,試驗區新的布井圖掛起,沈蓓征與朱工來到圖前,和搭班成員向各井隊來人發表格,并一一指圖作交代。助工大劉引來一位留學生,不等沈蓓征反應,便急匆匆向她介紹:“高中同學,在溫哥華讀研,特地回松北來探親……”

沈蓓征一怔,見是曾寄詩與照片的心儀者,羞澀有禮地:“是你呀,白楊河擂臺賽見過?”

留學生怯意地:“是是,那會兒清華剛畢業,去實習……”

沈總豪爽地:“想來參戰嗎?歡迎!”

留學生:“不,我明年才能回來……”

助工小張把大劉拽一邊,嘀咕:“他倆認識,說不定還是……”

大劉:“戀人?你扯!向海雷專攻氣壓學,沈工出道石油溝,別亂點鴛鴦譜!”

沈蓓征微笑:“不好意思,這攤子像亂麻……”

留學生真誠地:“我來是想問,你這兒……需要些什么?”

沈工隨口答:“要是方便,給我們寄點科技資料,行嗎?”

向海雷:“當然可以,不過海外看得緊,技術保密。”

沈工聽見人喊:“啊,抱歉,晚上細談,好嗎?”擺手跑去。

向海雷應聲:“好,我等你!”

13.來到帳外的華程被政工干事鄭斌攔住,遞上一封信:“老政委,沈蓓征總工任命還不能批,有人揭發她有問題。”

華程一震:“唔?什么問題?”

鄭斌答:“隱瞞出身,他老爸是資本家,海外關系復雜……”

華程掃看信,提問:“揭發人干嘛不署名?你查了嗎?”

鄭斌:“打電話查過沈工的檔案,材料屬實。您看,重要崗位,政治不可靠,破格提拔,只怕……”華程沉臉思考。

不遠處,掛牌“高參部”的大帳里擺設一新。章總接過女助送來的特批茶點,正和顧問們交談,忽聽人叫:“章老總,華指揮有請!”

大帳門口,章總看完華程交他的信,氣憤地:“沈蓓征父親是老華僑,抗戰時在馬來半島募捐,支援遠征軍。怎么?愛國沒罪吧?這也連累兒女?”他把信向鄭斌一塞,“哼,匿名捅咕,小人!”

華程慨然地:“鄭干事政治意識強,應當。不過要善分辨,惜才干。我們把年輕才俊送到火線,摔打,考驗,這勝過翻查檔案吧?”

14.翌日,指揮部前,華程迎上笑問:“任隊長,你這把尖刀,非要打頭炮?”

任馬躍自信地:“我們新疆02隊一上鉆,進度就翻番,一準把玉門05隊甩后邊!”

他身旁的硬漢喊:“口號是,一定把紅旗插天山!”

華程振奮:“周老鐵叫紅旗插祁連,你們要插天山,好哇,你追我趕,勁頭不小哇!哎,這位老弟是……”

任馬躍拍拍硬漢,得意地:“他?副隊長,安得全,老兵新轉干。”

華程忙打招呼:“不錯,采油上馬缺人手,調給我,加冕當頭頭,怎么樣?”

任隊長頓足:“搶人吶?我剛拽過來,別別,手下留情呀!”

華程:“任馬躍,都夸你風格高,沒說的。就這么定了,快放他去報到吧!”

老任哭笑不得,華程一轉身,走了。

15.地質所大案前,華程宣布:“今天的技術會,由新總工沈蓓征主持!”

與會地質員們鼓掌。沈蓓征揮指布井圖:“各隊地質員要記住,我們的崗位在地下,工作的對象是油層。井隊每天鉆進,油砂樣一定要取全取準,把資料報表填好記清。”

大劉擺出紀要板,指大標題:“各隊牢記,取全取準12項資料,72個數據。”

沈總工語調嚴厲:“實驗區,資料就是成果,就是生命。誰要稀里馬虎不認真,丟樣漏報出問題,地質所絕不客氣,要處分的!都聽懂了嗎?”

隊員們應答:“明白了!”

華程走上前,舉起《實踐論》,加重語氣說:“光聽明白不行,要實踐,動手干,把取樣規律摸透徹。同志們,我們以往教訓,吃虧在地下狀況不清,不成啊,拿油田得講科學呀!”

他揮臂指掛圖:“看,沙中試驗區,只有把地下油層查清楚,儲量算明白,交出開發報告,才有成功的保證。”突然電話鈴響。

華程抬頭看,郵電小伙從接電話線的篷頂跳下,興沖沖報告:“華指揮,前線電話裝好了,現在可以對講啦!”

華程大喜:“嘿,有本事。大功一樁,我發獎!”

小伙按按話鍵,鈴再響,免提傳出話聲:“喂,地質所嗎?我是戰報,頭條新聞——玉門鉆井隊,下車沒合眼,運鉆機,抬設備,人拉肩扛打上去了,前線都在叫好吶!”

鼓掌歡叫聲,爆滿帳篷。

16.車站貨場,喊聲震天。周鐵山帶領全隊工人,在高臺上卸鉆機,搬器材,大家牽繩拉拽,氣勢排山倒海。

緊張的號子聲揚起:“石油漢吶,一聲吼呀,地球爺呀,抖三抖呀!鉆井工吶,骨頭硬呀,天下刀哇,也敢頂呀!”

雄壯的男聲“戰風雷”歌開唱——

惡風吹,天色灰,跨馬立刀戰風雷。當年黃河發怒吼,蕩盡日寇顯神威。

狂風吹,天色黑,虎嘯龍吟驅鬼魅。長城好漢頂天地,駕起油龍伴騰飛!

歌聲中,疊化出戰報:號外大標題——“石油會戰打響了!”

戰報頭版:“周鐵山井隊,人拉肩扛,快擺硬上!”

醒目導題:“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長龍般的鉆塔橫臥地杠上,簇擁的人流邊推邊喊,滾滾向前。

人拉肩扛的隊伍頂著狂風,跋涉草原,奔向試驗區。

解放軍英雄團列隊趕來,長官一聲號令,戰士搶上支援。

風卷沙揚,井場繁忙,鉆工們背水泥,扛套管,裝機泵,攀塔頂……

破冰取水。臉盆,木桶都用上。閃現出為攪拌泥漿送水的隊伍長龍。

轉盤開轉,周鐵山、任馬躍,手握剎把,挺立鉆臺。沈蓓征和技術員分別趕到玉門隊和新疆隊井場,查對砂樣資料……

戰報疊化:“紅旗插上祁連山!”“天山大旗展,鉆進躍上千!”“壯哉新疆漢,尖刀刃不卷!”

鉆井隊完鉆拆架,大鉆塔整體搬家。轟隆聲震蕩大地,固井隊完工撤離。

狂風撲面,履帶轉動,轉業兵隊長安得全開著拖拉機,拖著預制構件,率工人們安裝采油樹,搭建注水井房。

八、羅織罪名

1.破舊的《創業》劇稿和兩份“戰報”,啪地撂在桌上。昏暗的辦公房里,文化部調查組一位成員,提公文包來到案卷桌前。調查組長焦急地:“哼,送來的檢討書,純屬應付。作者天民,態度很頑固。湯劍,你跑這么多天,到底有沒有進展?”

湯劍答:“有哇,你看,炮彈!”遂遞上一封信。

組長問:“什么炮彈?哪兒來的?”

湯劍詭秘地:“一位軍旅秀才,把劇本翻了個底朝天,挖出許多臺詞,實有出處,都是公交口被打倒頭子的口頭禪,你看——”打開信件念,“什么‘老將軍部長一咬牙,在非常時間,非常地段,發現大油盆,要打殲滅戰。這老將軍指誰?太明顯了!哦,什么‘甩開勘探,揮師北上‘抱個金娃娃,搞出大名堂,啊,還有,‘有油好說話,沒油叫抓瞎(蝦),‘會戰不是娶媳婦,比花襖,雞鴨備好再開灶等等……”

組長拍桌:“用老話,套真人,給黑線高層貼金!”

湯劍:“沒錯,純粹是寫真事,抬活人,給最大走資派涂脂抹粉。”

組長:“湯劍,首長提醒,當前,一股右傾翻案風在吹動!作者正是借電影為黑線還魂!嗯,這材料挖的好,有分量。”

湯劍急不可耐地:“我馬上整理,上報首長。”

組長擺擺手:“別,讓這位秀才寫密告再正式上報,懂嗎?還有,打電話給省委,對作者要約束,不經批準不許外出。”

2.北京,春節將臨。剛下火車的天民手提旅行包,在王府井附近一小店買東西,忽被一人拽住:“啊,作家,剛回北京?”

天民驚喜:“嗨,聞笠,又穿軍裝啦?”

聞笠豪氣地:“鄧大人出山整頓,我重返軍報,稀奇嗎?走,我請你喝酒!”

他們來到人藝門口,聽見哀樂,望見一個個憑吊者胸綴白花,面帶淚痕。

聞笠低聲說:“劇院又一位藝術家含冤去世!”

天民心慟。他們路過一家電影院廣告牌,鐵架板全空白。聞笠:“瞧瞧,如今除了幾個樣板戲,沒得看的。”

3.小酒館角落,天民撂杯:“檢討通不過,文化部那幫貴人還在查,唉,你就別問了。”

聞笠:“不是我要問,是有人關心!”

天民:“誰?”

聞笠:“裝聾吧,書生!當今文藝界死氣沉沉,鄧大人一整頓,誰不想于無聲處聽驚雷?老哥,你得挺住,看他們怎么栽贓吧,到時候會有高人指點。得,快回家,大嫂等你呢!”

4.老式舊房,天民妻拉著女兒走出里間屋,把花炮給她,示意別打擾爸爸,轉身給丈夫端上一杯茶。

天民把已撕半截的“《創業》問題檢查”撂下,打開“會戰記事”本子,靜坐桌前,浮想聯翩。窗外鞭炮噼叭,光焰閃閃……

九、厲掃頑風

1.雷炮火鞭震響油田,歡慶“五一”節“送油祝捷”的草場上,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在人群涌動的歡呼中,披紅戴花的周鐵山、任馬躍等標兵模范,騎著大馬躍然出現。走在前列的華程、紀勤等,為他們牽馬綴蹬。道路兩旁,人群簇擁,彩花飛舞。

場外的攤棚前,熱騰騰的包子、火燒、大餅誘人眼饞。滿身帶泥的鉆工們排隊搶購,抓食狼吞虎咽。其間,郝大鋼手舉長筷,把買來的燒餅串串……

“前線贈書”標牌下擺著書攤,總工沈蓓征把一本本《實踐論》《矛盾論》遞送給職工。游商小販,抱雞拎鴨叫賣,迎來囊羞問價的秀才……

沙中站油罐列車徐徐開動,送行群眾一片歡呼。

2.“會戰記事”疊化中,傳出天民聲音:“沙中試驗區報捷送油,開啟快馬上陣、旗開得勝的會戰大幕。但隨著人人爭先進、隊隊搶速度,那種粗粗拉拉、馬馬虎虎的井場作風,還有那種不重視資料的老毛病,在前線普遍暴露,于是接連不斷地生險情,出事故……”

3.黎明,前線地質所。

助工進帳大聲報告:“沈總,一探區地質員把油砂樣送丟了。”

和衣而臥的沈蓓征撲棱爬起,驚問:“又是一探區?怎么丟的?”

一女焊工抹著眼淚走進來,囁嚅說:“日夜趕進度,太累,小劉送到半路打瞌睡,稀里糊涂砂樣袋不見了。”

沈總嘆口氣,對助工說:“快查,有幾個隊丟砂樣?還有哪些隊員不經心,撈砂樣丟了標準層?”轉而問女娃,“為啥派你來?”

女娃答:“隊上搶進度,工人缺覺困倒,我頂班做飯,插空來報告。”

隔間大案擺滿砂樣,鐵算盤噼啪作響。統計員走出隔屏,向總工亮報表:“您看,一、三、四,至少三個隊沒按時交砂樣。還有六個隊,鉆進資料筆錄不清,直接影響按標準固井。”

女娃哭喪著臉求情:“沈總,小劉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打著手電跑一夜,還在找呢。”

4.大草原,一個模糊人影踉蹌晃蕩。吉普駛來,華程車上喊:“喂,小伙子,轉悠什么吶?”

小劉手搖電棒應聲沙啞:“急趕路,砂樣丟了,在找呢!”

華程晃晃腦袋,催司機:“開車,一探區井場!”

5.泥濘路上,總指揮領老紀、章總淌過淤泥,走進井場。咣啷一聲響,散亂的鉆桿套管把章總絆倒,華程驚叫,老紀趕快攙扶。

他們抬眼望,鉆塔下管道洶洶冒水,場里場外一片汪洋。柴油機隆隆響,機工打瞌睡,一個伏地臥,一位靠鐵樑,腿腳都泡在水里,旁邊的鐵家伙亂堆。華程上前挪動,二人驚醒。

華程大為光火:“隊長呢?他允許你們上崗睡覺嗎?不要人命啦!”

鉆臺下,老紀指點混亂的器材,喝問鉆工:“你們誰管現場?套管鐵家伙亂堆亂放,嚴格規定學沒學?”

鉆工抱屈:“隊上沒講過,拼進度,隨手扔,誰管那么多。”

章總感嘆:“都是舊礦老毛病,狠剎不改,頑固得很。”

一探區張指揮跑來,被華程堵住:“張大指揮,井場嘩嘩冒水,你跑哪兒去了?”

張指揮呼哧呼哧答:“井隊完鉆大搬家,測井隊趕來,死活找不到井口,這不,我正在處理吶!”

倏忽間,測井隊長帶隊員趕來告狀:“總指揮,鉆井哪兒能這么干?打完井,不留口,拖拉井架稀里馬哈,好好井口給堵上了!”

華程問:“哪個隊干的?”

張指揮應道:“玉門05隊。他們半夜爭來拖拉機,拉井架,搶上新井吶!”

遼遠地平線上,嗡嗡響的拖拉機群,拉著高聳的井架在整體搬家。

測井隊員拽拽隊長:“自己找吧隊長,05是標桿隊,別惹人家生氣了。”

華程聞聲像打臉,擺手欲攔,一輛風馳般的摩托車疾駛而至。戰報記者崔軍跳下車,報告情況:“總指揮,我了解了,二探區兩個隊把井打歪,井斜超標不合格。還有一個隊,柴油機不保養,趴窩三臺!”

總指揮眉豎眼瞪,對老紀發令:“下通知,各井隊正副隊長、指導員、探區指揮,明早八點,來總部開會!”

6.晨,前線總部,華程來到板房圍攏的四合院,推門進廳,掛鐘敲響8點整。調度室,紀副指揮握電話筒在呼叫。華程掃看排座,只有沈蓓征、章總和幾個應差指導員抵達,大部分座位空空。他喝問老紀:“紀指揮,人呢?”

老紀不爽地:“頭頭們不是喊井場離不開,就是說隊長剛睡覺上不來。”

華程震怒,沖政治部鄭斌發火:“哼,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去,關上大院門!”又令紀指揮:“再通知,九點不到總部院,撤職查辦!”

7.大道上,摩托飛馳,開會人賽跑。各隊頭頭呼呼喘氣,狼狽接踵地剛跑到大院前,被柵欄堵在門外,一個個冒汗傻眼。

8.掛鐘敲響9點,華程指揮出廳,向外一擺手,柵欄打開,睡眼惺忪的頭頭們狼狽地向會場沖來。

總指揮瞪著虎眼,掃看會場,見個個正襟危坐,于是開腔:“總部今天開會,我只說一句話:明天8點,哦,明天9點,記好9點,你們重新來報到,哪位大人來遲,講怪話,干脆,放你們回家抱娃娃。散會!”

華程說完,闊步出廳,與會頭頭們嚇得咂嘴呆望。

沈蓓征、章老總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鄭斌出門,追上華程請示:“井場路遠,是不是派車送他們?”

華總一擺手:“拉練吧,長記性!哎,小鄭主任,你問問,周鐵山為啥不到場?想抗令么?”鄭斌:“他讓指導員來了……”

沈蓓征慌張跑來,低聲:“華總,不好了,剛接電話,凌晨玉門隊豎井架,大吊落下來砸人了!”

9.泥濘道上,周鐵山手提送餐褂袋,在發瘋般奔跑。

小鉆工后面緊隨喊叫:“隊長,您剛離開井場,副司鉆上架,眨巴眼大吊就落下了,大伙正在救人吶!”

周隊長急跑中撲騰栽倒,餐袋掉落,撲撲棱棱爬起來,不顧餐袋與滿身泥,向井場飛跑而去。井場上下一片喧叫,忙亂的鉆工們,把砸在鉆臺上的郝大鋼抱上擔架,急匆匆抬下。扶剎把的頂崗班長哇哇哭。

周鐵山跑上鉆臺,仰天俯地一看,鐵吊下血濺一片。他扯嗓喊:“人呢?把人抬哪兒啦?”音未落,嘶叫的急救車急速趕來。值班房前,周隊長扒開圍攏的人,望見擔架上的徒弟已被毛毯覆蓋。他哭喊一聲:“大鋼!”凄厲聲劃破天空,鉆工們垂淚悲痛。

掀開毯子,露出小郝血痕面孔。鐵山撲通跪地,抽咽捶打自己:“大鋼,師傅對不起你……”他眼前閃現——井場火海,大鋼搶救柴油機,撲滅火焰;火后鉆臺上,大鋼勸解師傅:“栽跟頭沒啥,不能趴下……”貨站,周師傅冤枉大鋼,心疼地掏出老干餅,塞到他的手里;攤棚前,大鋼舉起長筷,把買來的燒餅串串;值班房,大鋼瞅師傅走出,把燒餅悄悄塞進他的褂袋……

忽地,小鉆工抱鐵山掉下的餐袋撲來,伏擔架哭叫:“大鋼哥,師傅知道你餓,沒顧上開會就去買燒餅,你吃一口啊!”袋中燒餅呼啦啦滾落,鐵山見此揪心悲痛,放聲大哭。

10.總部院里擠滿人眾,正在召開干部擴大會。干部、工人、秀才有站立,有坐地,在豎耳靜聽總指揮批評壞作風、老毛病。

華程站在廳外長桌前,把一、二探區張王指揮叫上臺,當眾刮胡子(狠批)。

他滿面怒氣,揮動手臂,大聲批:“你們兩位大指揮,是怎么來帶隊伍的?一丟砂樣二埋井,砸死工人你不心疼。現在當著大家,請閣下說說,你一探區丟了多少資料?二探區井打歪,你老王知不知道?井場沒人管,亂堆亂放亂糟糟,你們是哪門子領導?”

與會的干部們個個睜著眼睛,屏息靜聽。

華程繼續批:“你們只圖快,不求好,粗粗拉拉,稀里馬哈,隱患那么嚴重,你們是看不見,還是耳朵聾?我不明白,你們在推廣什么作風?現場出了那么多事故,疲沓麻木,熟視無睹,你們不臉紅么?”

張王二位呆站亮相,木臉聽訓,愧不做聲。鄭斌偎依桌后,在做記錄。

院門口圍來許多聽眾,趕來開會的周鐵山剛要進門,被采油隊一幫人堵住,好心叫:“周隊長,總指揮正在批你們呢,你別進去了。”

老周眼睛一撲棱:“啊,慶功讓我當英雄,捅婁子叫我縮脖當狗熊?”

隊長安得全伸手拽他:“老鐵,總指揮刮胡子狠著吶,別去撞墻呀。”

周鐵山猛一推,“我不是泥捏的,批倒地,也不能自己先趴下!”他脖子一挺,硬著頭皮進場了。

見周鐵山不怵頭地湊近,貼站張、王二指揮身旁,華程火氣不打一處來,明知故問:“你來了!好哇,先報名!”老周答:“周鐵山。”

華程:“不對!你是玉門的周隊長,鼎鼎名號周鐵人。鐵,就是鐵家伙的鐵,人,就是白天黑夜的打井人。你周隊長的鐵家伙,砸死了你的工人,你心不心疼?保沒保護呀?啊?你說呀!”

周老鐵緊咬嘴唇不出聲,眼淚只往心里淌。場上,上百雙眼睛盯著看,不少人為這位標兵捏把汗。

總指揮強壓怒氣,繼續批:“我們來拿大油田,要打優質井,定方案,可你們呢?井斜超標6度半,砂樣丟失井口埋,如此下去,留下禍根,怎么向子孫交代!”

周鐵山抹掉淚水,認錯:“總指揮,我錯了,您批吧,我認賬,寫檢查!”

張、王也隨之表態:“華總您批得對,都怪我們粗心,頭發昏,不嚴格。請求總部處分!”

華程大棒高高舉起,緩緩落下,肅然對三位頭頭說:“我不要書面檢查,要你們趕快整改,懂嗎?整改!你們回去,馬上行動,學規定,改毛病,清查隱患,管好器材,把井打歪,推倒重來。”轉對全場,“同志們,從今后,再出現馬虎湊合不在乎,丟失資料捅事故,指揮部會留下記錄,最后要結賬的!大家能記住不能?”

場上齊聲回應:“能!”隨之爆出掌聲。人群剛要離散,院里傳來叫喊:“各隊指導員,散會留下拿文件!”一只只手伸向桌案,鄭斌把一摞文件擺出,標題紅字醒目:“會戰工委關于加強思想政治工作的決定”。

11.草原打斜井井口處,干部圍圈,泥漿車排列,陣勢悲壯而豪邁。

探區指揮一聲喊:“灌漿,填井——”隨之轟隆震響,向井口噴注泥漿。

圍觀群眾目睹埋掉辛勞換來的油井,現出一雙雙心痛的眼睛。

沈蓓征轉臉看周鐵山,只見他熱淚匯涌。

副工程師大劉把木牌插立井前,大字醒目:“埋葬——粗拉作風!”

華程來到木牌前,沉重地對大家說:“記住吧,同志們,質量第一,決不能忘記。這塊牌,就像一把鋼釬利刃,要永遠插在我們心里!”

十、宣判反彈

1.住宅里屋,回顧往事的天民聽見喇叭響,放下“會戰記事”本子,出屋打量,只見兩位不速之客進院,問天民妻:“電影廠天民同志住這兒嗎?”

天民迎上:“是這兒,什么事?”

來人:“哦,文化部辦公廳派我們送通知,明天上午9點,請你到部里參加會議,傳達重要文件。”

另一來人:“電影廠和省委領導也趕來,一起報到。”遞上通知單出門。

大門外送通知轎車跑開,閃出聞笠,他匆匆進院。

天民對聞笠說:“看樣子明天要宣判,通知我去。”

聞笠:“去就去,看看這幫人如何處置你。”

天民揮手:“進屋說。”聞笠搖頭,亮出機票:“鐵路大整頓,總編派我去安徽走訪部隊。”轉而神秘低語,“老哥,明晚8點許,你去景山西門,有人要見你。”

天民問:“誰?我認識嗎?”

聞笠答:“她認得你,女同志,穿軍大衣。三天后我回京,再來找你。”

2.文化部小會議廳,屏紗后,匯聚與會人們的身影。

沙啞的宣讀聲傳出:“現在,我代表文化部,宣布‘關于對電影《創業》停演重審的十條意見——第一條,影片比較明顯地存在寫活著的真人真事問題。片中主要人物語言,有不少是原話,顯然是在影射或美化某些執行錯誤路線的領導人;第二條,影片籠統地提到黨中央或中央首長,‘將派飛機送來毛主席著作《實踐論》《矛盾論》,還特調一批鋼材、設備和帳篷給我們,這類指令,混淆路線斗爭,有意無意起到了為最大走資派歌功頌德的作用。第三條……”

3.宣讀聲在回蕩,飄飄飛雪中,徜徉在北海白石橋上的天民,駐足向中南海瞭望,俄而前行,望見護城河邊的宮墻。

夜色茫茫,景山西門外,一位穿舊軍大衣的大姐,迎上天民握手,隨之領他走進門洞,低語交談。飛亂的雪片,把他們的身影遮蓋……

4.清晨,天民家里屋,站在桌邊的聞笠問:“唔,你決定上書?”

天民點頭,低沉回應:“罪名大,我不服,想冒險申辯,向偉大領袖求助。”

聞笠豎眉凝睛:“嗯,有種!不過這等于告御狀,斗膽犯上,直接向那位旗手叫板——你不怕危險?”

天民:“試試吧。大姐鼓勵。說給主席寫信,她能想辦法呈遞。”

聞笠:“嗯,大姐知道不少人很無奈,在期待;文藝界都在盼鄧副總理抓住時機,快點整頓呢。”

天民向門外瞥一眼,看見妻子在給小女兒剪發,鼻子一酸,對聞笠說:“萬一天降不測,她娘兒倆……咳,安排口飯,靠兄弟你了!”

聞笠:“你也有點太悲觀了……不過這幫人猖狂,不得不防。這樣,你抓緊起草,把信稿交給我,然后飛往油田躲風,離開北京,機票我來訂,行么?”

十一、共度難關

1.飛機在濃云里穿行,倏忽間化為豐田轎車,沿油田新樓區大道行駛。

車里,老指揮于康明樂呵呵問:“你這次回來,是想看地宮?”

天民:“不,來躲風。貓您這兒安全,不會有人打小報告,捅我進監獄。”

老指揮沉下臉:“嗯,明白了。這樣,送你住到縫補廠,老大嫂廠長好心腸,你靜下心來,重新感受感受艱苦年月的風光吧。”

縫補廠展覽室,天民在白發縫補廠廠長陪同下,觀看一幅幅圖片:草原上,職工群眾蓋干打壘住房;后勤大院,家屬們安裝縫紉機,為鉆井工人打補丁,做服裝;連接水泡的土地上,干部帶頭,領工人和秀才們掄镢頭開荒……

2.圖片疊化出當年試驗區蓋房現場——

一排排板夾泥砌的干打壘架下,工人們裸膀掄臂,舉榔頭砸地。

路口標牌,大字顯眼:“大戰冬防,人進房,油進罐,糧進倉!”

遠處,挖地溝,焊管線,修柏油路的人們,一派繁忙。

副政委鄭斌帶統計員來檢查,餓倒在土墻下的小鉆工撲棱爬起,趕快拉鍬和泥。

統計員一看報表,斥道:“太落后了!三天沒蓋半間房,磨洋工吶?”

班長:“工人每天加班,夜里沒飯肚子餓,扛不住啊!”

統計員:“我只查進度不管飯,采2班再不上指標,給你們隊長戴黑帽!”

鄭斌和幫蓋房的董大爺在攀談,聽見刺耳話,側身招招手,離開了。

3.采油3工區叫聲連連,土臉泥滾的隊長安得全,赤腳跑到墻角,對倒臥的小伙拉拽,嘶喊:“起來,快給我干!上午活不完,不開飯!”

小伙們敢怒不敢言,勉強站起來,和泥上夾板。倏地,一個小油工被領班擰耳朵給揪回來,“隊長,這小子說挨餓受不了,不干了!”

安得全“啊”一聲,上前叫罵:“混賬東西,你敢跑?想給會戰丟人嗎?你餓誰不餓?受這點苦就當逃兵嗎?”

小油工巴嗒掉眼淚不敢吭聲,剛要哭,墻外冒出打架聲——安隊長跑去看,瘦工指戳胖工鼻子喊:“小偷!他是小偷!隊長,我留半塊餅,他給偷吃了!”

老安氣不打一處來,上去踢了胖工一腳:“丟人!不要臉!”

4.前線指揮華程偕董大爺走來,他仰望干打壘房架,對鄭斌說:“提醒工人別大意,當心從架上摔下來。”大爺跟著說:“是呀,肚里缺食兒,腿發軟吶!”

華程巡視著向鄭斌作交代:“我馬上去北京,申請外匯,買儀器,進裝備。蘇聯撕毀合同,撤回專家,逼我們自己抓科技。再是冬糧缺口大,老紀跑省里去求援,碰碰運氣。家里這一攤要抓緊,眼珠盯后勤。哎,插空你查一下,庫糧少了兩千斤,摸摸都跑哪兒去了?”

5.后勤糧庫,夜燈閃爍。隔值班房門縫,可見幾個漢子在小聚飲酒。司庫孫魁掏出醬豬蹄野雞肉,為遠道糧友洗塵填肚。吱一聲門開,副主任戴江進來。孫魁一怔,緊招呼:“啊,戴主任,送糧朋友辛苦,慰勞慰勞,您也來……”欲拉他入座。

戴江搖頭,忙同漢子們握握手,“啊,喝,你們先喝,我跟司庫說點事!”

他一招手,孫魁跟他出門。門外暗影處,一雙眼睛轉動。

戴江壓嗓門兒呵斥:“要盤庫,你怎么領人到這兒喝酒?”

孫魁:“唉,趕上了唄,人家連夜送糧,總得意思意思吧?得,下不為例。”

戴江揮手:“你快去辦公室,把賬本拿來。”

孫魁問:“怎么?要查賬?”

戴江:“別啰嗦,快去!”

孫魁眨眨眼:“那,那幾位老哥您來陪吧,用得著的人吶!”

他瞅戴主任走進屋,輕咳一聲,沒影了。

儲油罐高聳,保衛干事隨鄭斌巡查,發現人影,猛喝一聲:“誰?”

寸頭管道工上前報告:“副政委,快去看看吧。糧庫頭頭們在喝酒,不像話!”

值班房內,漢子們碰杯,咧嘴對戴江胡吹:“咱那疙瘩臨松花江,大魚嘩嘩跳,戴主任,只要打個招呼,嗨,您要多少吧……”

門外,副政委看在眼里(未見司庫身影),干事欲破門進,被他一把攔住。

6.中午,地質所檢驗室,女化驗員舉勺看水桶,對伙伴說:“水沒來,走,湊飯局,小根蒜拌白菜!”撂勺拿飯盒出門,遠遠的手風琴曲“康定情歌”飄來。

板房外,匯聚端飯盒捐糧票的秀才,嘁嘁嚓嚓,熱拿冷怪。一個人:“工人哥,力氣活兒,不扛餓。”一個人附和:“沒錯,秀才坐板凳,少吃一口能挺住。”另一個人奚落:“風格不錯,下個月,發給五兩保三餐,等著肚子叫喚吧,您吶!”

郵差送來信,男女助工、檢驗員們哄搶無顧,都在盼家書。

小張工搶來航空專袋,雀呼:“嘿,溫哥華寄來的,科技畫報!”大劉一把奪走:“交沈總,得,我先看嘍!”爭搶中,他胳臂夾的一個記錄本掉落,飛出一張情詩稿。

胖瘦二工撿起,相互爭念:“千里飛鴻問君安,地圖點點夜無眠。山道崎嶇何尋路?草原期盼游子還。”

一女秀才急斥:“停停停,打住!沈總隱私,別念了!這個大劉,糊涂!”

幾個端碗書生聽詩來興,逗趣調侃,一個人:“嘿,鴻雁傳書萬里情——”另一位叫:“又是相思夢!”又一個人隨接:“天涯海角多情苦,只有相思無盡處。”一個再接:“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最后連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念完,他們哈哈笑作一團。

年長大姐笑罵:“你們吶,餓肚不欠嘴,吟詩消遣吧!”

快嘴秀才答:“這叫精神會餐,懂不懂?”話猶未了,一個小扁擔挑水的姑娘撲通栽倒,水花四濺,嚇得書生們趕緊搶扶,年長大姐憐惜地感嘆:“小丫頭餓壞了!”

7.地質所,“秀才升帳,大游地宮”字標掛在墻板上。這里,幾個小助理在擺弄地層剖面和注水滲透模型。一旁,撂地的飯盒飯碗里空空。

章老總走進板房,掏出全國糧票放在案上:“顧問團,10人50斤。”

翻找記錄本的沈蓓征,陡然愣住:“呀,沒人叫你們捐吶!”

章總頭一晃,告訴她:“我要去看周鐵山,你把捐的糧票包好,我送去。聽說家屬上來,井隊又得減糧了。”

沈工從案屜取出寄來的包裹,拿出一盒高級糖:“這個帶去,老媽寄來的。”

章總瞅瞅包裝盒:“嘿,北京奶糖!好好好,扛不住餓嚼兩塊,也能頂點熱。”

他剛要收,沈工又遞上一盒北美外國糖:“這也拿去。”章總打量英文商標,沈工兀地問道:“章老,我聽說不少人餓肚扛不住,吵吵要會戰退下來,是嗎?”

章總搖手:“哼,軟骨頭。這幫人吹冷風想拖垮隊伍,讓老顧問給頂回了!”瞅房東進院,忙出門見。

沈蓓征插空匆匆換上老媽寄來的新鞋墊。大劉近前把奪來的畫報遞給沈總,她含怒問:“你拿我的記錄本呢?”

“啊呀!”大劉失聲叫,門口胖瘦二工舉本沖女總工呵呵笑。

8.房外,董大爺望見章總出來,放下背袋:“老章,您看誰來了?”

一抹西北行裝的任嫂倏地現身,讓老章驚喜,他笑瞇瞇迎道:“啊,任嫂!千里迢迢,想你們家任隊長了吧?”

任嫂樂呵地:“章老師,您還愛開玩笑?俺是惦記大油田,來瞧瞧!”說著,從同來姐妹肩上卸下千里背來的小石磨,放在土臺上。

章總問:“克拉瑪依那邊都好嗎?孩子呢?”

董大爺擺手:“別問了,和內地一樣,有災荒,缺口糧。”

任嫂抹抹臉,爽快地:“唉,戈壁灘兩年沒下雨,這不,幾個姐妹留下娃娃,爬上火車,跑來想開荒種地呢!”

章總豎起大拇指夸贊:“好,有本事。哎,同來的姐妹呢?”

董大爺說:“社員收留啦!家屬們上井場,等你護送呢。”掂起布口袋叮囑:“老章,去井場帶口糧,松北土豆老玉米,讓尖刀隊弟兄也嘗嘗。”

話音剛落,小孫女跑來叫:“爺爺,爺爺,還有胡蘿卜大棗呢!”董大爺張眼看,只見小妞小寶手捧大臉盆,呼哧哧跑到他面前,一股腦兒遞給了他和章老總,贏得笑聲。

9.鉆塔紅旗招展,掛幅耀眼:“日上千,月上萬,鉆透大草原,紅旗插天山!”

遼闊的天上,濃云排空,電閃雷鳴。司鉆手握剎把,正在提鉆,望見隊長上梯,一陣眩暈,陡然挺住。任馬躍見勢不好,飛步上前抱住他。司鉆搖搖腦袋,低聲說:“隊長,我有點不行了……您來吧!”

任隊長接過剎把,轉臉高喊:“指導員!快扶二班長下鉆,歇歇氣兒,喝口糖水。”指導員應聲跑來,迎著疾風大雨,攙扶司鉆下井臺。

值班房,指導員端糖水往二班長嘴里送,他喝兩口便擺手:“那半斤古巴糖,給隊長留著吧,我看,他也快不行了。”

10.雨過天晴,玉門隊井場人群簇擁,不斷揚起歡笑聲。章老總把糖盒、一沓糧票遞給周鐵山,觀望現場:“嗬,周老鐵沒趴下,井場擺布的不賴呀。”

老周連連道謝:“剛整改,還得加把勁兒。”

忙著接待家屬的探區張指揮,張羅呼喊:“炊事員!趕緊下碗面,讓大嫂們先吃飯。”

鉆進轟隆中,周鐵山陪章總走上鉆臺,指著豎的鉆桿說:“我們隊提出改進工藝,快速鉆進,要創長筒取芯。”

章總:“真的?好,我來當顧問,開個攻關會……”

鉆塔下,副隊長趕來報告:“二探區來電話,說新疆隊任隊長倒在鉆臺上了!”

周鐵山大驚:“啊?砸著啦?”

副隊:“不,餓昏了……”

老周急眼,喊:“去,拿糖盒!”瞅副隊長發愣,猛跺腳:“娘的,你磨蹭啥?還不快去!”

見副隊長跑開,揮手再喊:“哎,叫任嫂,跟我上汽車!”

章總佇立鉆臺,望著吉普車遠去。

11.吉普車在試驗區原野上飛奔,車上周鐵山急得直擦汗。

急救車在新疆02隊井場戛然停下。白衣護士推開車門,拽下了擔架。

值班房里,任隊長靠在木板床頭,伸胳膊由護士給注射葡萄糖液。周老鐵呼地闖進來,撲到老任旁邊,張大眼睛看。任馬躍迷糊中瞅瞅是他,忍著虛脫開玩笑:“老伙計,你不是來給我送終吧?”

老鐵冒火叱道:“你渾,說胡話,餓的輕,老哥給你送吃的來啦!”刷地,把糧票和糖盒塞給他。

任隊長把糧票遞給指導員,抱起糖盒抹抹淚,涕笑道:“你這么心疼我,不怕趕超蘇聯功勛隊的尖刀隊把你甩到后面嗎?”

老鐵:“嘿嘿,尖刀卷刃啦!虛脫人別說強人話,老實去醫院,養幾天,身子垮了,有人心疼啊!任嫂!”

老任一驚,仰脖張眼看,護士身后,露出任嫂含淚的笑臉。

拿著糧票的指導員,跑出值班房喊:“伙頭軍小王!炊事班長老黃!”

沒應聲,他迎頭攔住一個鉆工問:“今天灶上誰值班?”答:“大飯桶。”

指導員:“快找,叫他去糧店買面條!”

另一小伙兒擺擺手:“別找啦,‘大飯桶一大早去趕集,跑到鎮上找食兒了。”

指導員“啊”一聲,頓足罵:“王八羔,他真要給紅旗隊抹黑呀!”

12.沙屯鎮大集,攤販混雜,黑商游弋。叫賣聲中,來往工人熙攘,看見大餅出鍋,饅頭揭籠,便一哄而上,你爭我搶。

賣野雞、剖黃羊的賣主,個個伸手要高價,窮秀才狠心掏出一把錢,拎起肉塊便轉頭。擺土豆紅薯的攤床前,一塊紅薯掉地,被貓在攤下的小偷搶去。

穿行的人流閃開,可見鄭斌、保衛干事偕記者崔軍,趕來逛市場,摸情況。

收購大件市場上,鉆工采油工在無奈地轉售摩托車,有家屬抬來縫紉機……雜亂的倒買倒賣,欺詐蒙騙,被鄭斌一一收在眼里,他忿忿地對記者說:“哼,黑市,投機,資本主義勢力抬頭。”

13.前線政治部。司庫孫魁恭站桌前,做檢舉匯報。

副政委鄭斌問:“照你說,兩千斤存糧被戴江倒賣了?證據呢?”

孫魁立即呈上記賬本:“這是半年進出賬,查庫他問我要,我沒給。他是糧庫副主任,來往批糧一支筆,暗里交易,從不登記。若拿走底賬,私下改動,我孫魁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鄭斌臉一沉,追問:“啊,他怕暴露……有不正常舉動嗎?”

司庫搖頭:“不清楚,反正好幾天沒見人。”

鄭斌:“上哪兒了?”

孫魁:“聽說是出差……”

鄭斌站起:“賬本我留下,有情況,繼續揭發。”

司庫應聲:“是。”瞥一眼走進來的保衛干事,快步離去。

保衛干事:“副政委,各隊指導員到齊,等你開會。”

鄭斌:“啊。你馬上去后勤部問調度,糧庫戴主任出差,有沒有報告?”

干事:“沒有哇,我昨個兒還和后勤談黑市問題,他們抱怨,這個老戴,眨眼沒影了,幾天沒到班。”

14.注水試驗站,工人聚在院里,有的坐馬扎,有的被罰站,正在對歪風開展批判。緊張的氣氛中,隊長安得全在點名:“錢二嘎,逛黑市,有你嗎?”

錢二嘎低頭應聲:“隊長,我沒去。”

安得全:“你沒去?那誰去了?自己說!”

與會女娃們抱頭悶坐,都不出聲。

安隊長走動著察言觀色:“啊,想隱瞞呀?不說,丑話在先,自己坦白,免罰,給飯,要是被揭出來,嘿嘿,有你們好看!”見膽小鬼“耗子”舉手,鼓勵,“啊,‘小耗子勇敢,你說!”

“耗子”顫巍巍站起來,咕噥:“我不是坦白,是揭發……”

老安:“好哇,不留情面,劃清界限,揭!”

安裝工洪衛在水房檢測間,忙著安裝加熱爐,胖工匆匆跑來呼叫:“洪衛,隊長叫你去,快點!”洪衛問:“叫我干嘛?”

胖工比個手勢:“交代問題。”

洪衛冒火:“他胡來,就會整人!我忙安裝加熱爐,上凍凍壞了儀表,注水癱瘓,誰負責?去,對他說,我沒工夫!”

話音未落,安隊長便瞪著虎眼來到面前:“哈哈,好大口氣!告訴你洪衛,有人揭發,你在黑市倒賣摩托車,承認不?”

洪衛呼地站起:“車是自己的,我沒搞投機!”

老安發怒:“還嘴硬!馬上停職反省!”

洪衛:“你先反省吧,軍閥作風!”

一語激得老安暴跳如雷,打了洪衛一拳,叫道:“你你,敢頂我?你不就是個轉業小兵嗎?我上尉連長安得全,馬上給你關禁閉!”

貓在水房外偷看的工人嚇得伸舌頭。

15.一輛轎車行駛到戰報編輯部門前停下。華程下車,記者崔軍迎上,領他走進院門。

崔軍把一疊“情況反映”材料擺到桌上。

華程邊看邊搖頭,問記者:“探區還在搞批判么?”

崔軍:“是,工人們挨批,個個打蔫,心情壓抑,生怕扣黑帽,被處理。”

總編為華總倒水,插話:“總指揮,您回來多聽聽吧,趕大集碰黑商,應該警惕,可不能黑白不分,把工人攪進去。他們在挨餓,在出力啊!”

華程點點頭:“是呀,我們的干部,應該觀大局,辨風向,看主流,不然……”

他的話沒完,電話鈴驟響,崔軍立刻拿起聽筒接聽。

華程剛接過水杯,崔軍把話筒遞給他:“找您,紀指揮打來的,說注水站干群鬧對立,取暖爐夜里爆炸,燒了檢測儀,一大片采油井都關停了。”

華程一驚,撂下杯子,抓過話筒。

16.吉普車在試驗區柏油路上行駛,可見土煉油廠工地上,職工家屬們抬管子,拉設備,快裝快卸,一派繁忙。

車上,華程收回目光,對沈蓓征說:“這次去北京,批給的外匯真不少,說,缺什么,少什么,外貿讓趕快開單子,一起上報。”

沈總:“計算機,測壓儀、真空壓縮機,打高壓區,關鍵設備都必須!”

華程:“好,出油掙錢了,進設備不怕闊氣。老紀,你吶?”

老紀回身:“我只想問,今天干部會在哪兒開?”

華程:“改在前線,讓干部職工都參加,到時候,你把那位糧庫副主任也找來,我要見見他!”

17.總部會議廳,調度室不斷傳出嘈雜聲。華程踏進門,看見來開會的干部排座整齊,忙打招呼:“啊,按時報到,不錯。你們早飯吃了嗎?”

干部們搖頭。華程:“那……你們餓不餓?”

眾聲答:“誰不餓?”“當然餓啦。”“缺糧票,省了吧!”華程笑道:“嗯,知道餓,不錯!來來,紀指揮給你們準備了熱面條,去吃吧,不收糧票!吃完都去注水站,召開現場會。”

干部們聞聲樂了,呼啦啦出門去搶飯。

總部食堂熱氣騰騰,干部們一個個手捧大碗,狼吞虎咽。

廳里,鄭斌把清查材料遞上,華程接過來問:“倒賣糧內情都查清了?”

鄭斌:“是,批條一張不少,全對上。”

華程:“處分通知呢?”

鄭斌答:“還沒下達,這就是。”他立即把處分單交上。

華程伸指點點他:“你呀!”

18.注水試驗站場地上,簇擁著近千名職工人群。

麥克風傳送出華程總指揮洪亮的聲音:“同志們,我們的鉆井隊,為實現日上千、月上萬的鉆進目標,忍饑挨餓,日夜拼搏,打出了高產優質油井,拿到了高水平勘探資料。他們打出了石油工人的志氣,豪氣,壯氣!我們為他們的戰果驕傲,也為他們的拼命精神自豪!”

全場掌聲響起,周鐵山,任馬躍的井隊工人,沈蓓征、章老總等工程師、技術員們,心情振奮。

華程講話繼續:“同志們,我們的采油,油建,還有土法煉油廠,也全面鋪開,迎頭追趕,為我們試驗區,打開了乘勝前進的好局面!”

又是一片掌聲。記者崔軍手拿相機,忙著拍照。華程話鋒一轉:“不過,喜人陽光下,也有爛草灘,大好形勢,不能掩蓋我們工人的辛酸……”

陡然間,全場安靜,鴉雀無聲,人們都在注目靜聽。

華程面色激動,聲音沉重:“在我們基層,有的干部粗暴罵人,野蠻打人,甚至借批判整人,這種簡單粗暴的作風,很盛行。我們能夠容忍嗎?還能讓它繼續下去嗎?不能呀,不能!”隨其話語,又回應了掌聲。

華程:“昨天,就在這兒,注水站,隊長耍蠻,工人不滿,管理混亂,失火燒爆了檢測儀,造成注水癱瘓!”提高聲音,“隊長安得全來了沒有?”

抱頭悶坐臺下的老安聽見叫,趕緊站起來回應:“到了,我在這兒。”

華程擺擺手:“來來來,請到臺上,讓大家認識認識。”

老安緩緩來到臺前,垂頭喪氣,不知所措。

華程指著他發火:“安得全呀安得全,你讓我一點也沒得安全!我幾萬美金買來的檢測表,你一把火給我報銷了!你這個當過兵的隊長,是怎么帶隊伍的?罵人有你,打人是你,整人不缺你,你干嘛對工人這么大火氣?他們是敵人嗎?不,是階級兄弟。他們拼死拼活拿油田,你把他們當敵人整,什么作風?這是官僚作風!不折不扣的軍閥作風!如果蠻干整死人,說不定你得蹲班房,挨槍子兒,懂不懂呀?啊!”

總指揮一頓痛批,讓在場的工人們痛快,解氣。安得全嚇得倒吸涼氣。

華總收起怒容,繼續講:“同志們,我聽說,有的工人挨批判,罪名是倒賣摩托車、縫紉機,拿錢去買土豆胡蘿卜,助長了資本主義勢力。大家聽聽,這話講得通嗎?”

一雙雙認真而明亮的眼睛。

華程貼心道:“工人辛辛苦苦攢點錢,買摩托車、縫紉機,不容易,誰舍得賣掉呀?就因為他們肚子餓,餓呀!同志們,人餓要吃飯,他們吃飽肚子,是為了會戰呀!世界上見過這樣的好工人嗎?沒有!這些人在哪兒呢?在中國,在油田,就在你們眼前!”

暴風雨般的掌聲響起,會場上,遭過罵,挨過打,受過罰,滿腹怨氣的工人一個個在抹淚,在抽泣,在嘆息。

此刻,臺上的華程,發現紀指揮領著糧庫副主任戴江進場,下臺走到場中央,“同志們,大家都盼望,會戰有更多存糧,保證度過災年打好仗。可偏偏花貓瞇眼睛,老鼠就盜洞……”

會場上出奇安靜。華程面色冷峻,厲聲道:“有個干司庫的蛀蟲,里外勾結,暗做假賬,私下倒賣糧食兩千斤,把罪行栽贓給糧庫副主任,讓他差一點蒙冤受處分。”

戴江側身站在老紀背后不出聲。華程:“同志們,如若不是戴江副主任背著黑鍋,挨著餓,秘密走訪,找到那幫合伙人;不是他一張張對批條,拿鐵證,把糧食追回來,那些壞蛋渾水摸魚就得逞了!”

一陣熱烈鼓掌,送給蒙冤的戴江。他歉疚地轉身一鞠躬,仰起臉,愧赧地向華程走過去,“我麻痹大意,糧庫沒管好,對不起!”

華指揮張臂抱住他。突然間,供應小伙子沖進會場,高喊:“總指揮,省里送糧車開來啦,還有,供應站拉來兩車大馬哈魚,慰勞前線病號!”歡叫,口哨,掌聲,全場歡騰。

19.供應站大院,一筐筐大馬哈魚落地,被鉆井隊伙頭軍抬去。電焊女娃,地質所秀才,采油隊胖工等,從汽車上接下糧袋,車上車下流淌著一片歡聲笑語。

20.暮色蒼茫,供應站糧庫。戴江陪紀指揮、鄭斌前來檢查儲備糧。省里幾輛卸完糧的插旗空車,在人們揮手歡送中疾駛而去。

紀指揮憂慮地對戴江說:“省里摳出這一萬多斤糧,好說救急兩個月,還度不過明年春荒。這么大的隊伍吃飯,缺糧小半年,老戴,你說怎么辦?”

戴江拍拍腦門:“難吶,一是到處瓜菜代,低指標,你跟誰要?再是一開春,高壓試驗區就打響,不吃飽肚子,打不成仗。我看路只有一條……”

老紀:“什么?你說!”

戴江指指背后的荒原:“咱不是有地嗎?干脆,自己開荒,種地籌糧。”

刺耳嘶叫聲劃破夜空。遠遠的村道上,警察把緝拿的盜糧案犯孫魁、寸頭管道工幾個人押上警車,警車嘶叫而去。

十二、黑云壓頂

1.電話鈴響,大慶縫補廠廠長在展覽室接聽電話:“喂,您找誰?……作家?噢,他去地宮采訪了。”

2.地宮,會戰模盤前,女地質師對天民講解,忽聽見人喊:“找作家!”

天民聞聲走向外間,看見一人背身站,轉臉是聞笠,驚叫:“哎呀,你能找到這兒來?神出鬼沒!”

聞笠:“哎,急事找你。”小會客廳,二人密談。聞笠拿出給主席上書信稿,指著說:“上書信,大姐給一位高層前輩看了,他建議你做點修改。”

天民:“怎么改?”

聞笠:“一是創作過程,簡要,重點指無端‘三停,十條罪名。二是,只寫事實和困惑不解,措辭謙和,別加點評。三是捎帶把提問延伸,提出——不知今后如何把文藝創作推進?”

天民:“明白了。跟你回京修改嗎?”

聞笠:“不,就在這兒,我等著。北京現在不平靜,聽說某超級政治局委員借查‘謠言,大罵還鄉團,正在追翻案風源。我有消息,省委也在找你吶!”

天民一怔:“找我?干嘛?”

聞笠:“原來是逼你寫檢查,現在是對你追查,級別提升啦!”眨眼一樂,“老哥,接著‘貓,也學學神出鬼沒……”天民晃晃腦袋,收起信稿。

女地質師迎天民回到模盤前,繼續對他講:“老指揮讓我轉告你,《創業》電影里表現的龍虎灘、無名地,指的就是沙中邊緣的高壓區。當年會戰打到這里,難關不光是吃不飽,缺供給;大難臨頭遭恨的,更是西方掀起反華浪潮,封鎖外貿,先進設備進不來,給試驗區測定數據、計算儲量,帶來了不小的困難和沖擊。”

3.地質所大板房內,案上簡陋的大算盤和計算機噼啪響起,朱副總工領年輕工程師大劉、小張巡看報表,關注人們正在仔細核對的各類參數和數據。

沈蓓征從外間研討會場走來,招呼:“朱總工,您帶著數據,跟數學家們繼續討論。大劉,去拿勘探圖,帶上地質員,跟我跑一趟高壓區。”

二人應聲,立即行動。戰報崔軍進門,放下幾份報紙,對沈總、大劉說:“今兒個《人民日報》《戰報》有要聞發表,請你們看報。哎,華指揮在哪兒?我要采訪他。”

大劉回應:“他帶后勤檢查團,上鉆井前線了。”

4.天空濃云涌現,朔風勁吹,雪片飛飄。鉆塔高掛長標:“大雪飄飄風怒號,考驗英雄在今朝”。鉆井工們舞臂扣卡瓦,在頂風提鉆。柴油機工眼盯泵表,檢查輪盤。

塔前,現場保修隊一片繁忙。新搭的廚棚下,華程領著后勤檢查團,在查看野菜筐、土豆籃。他們接著走進值班房,檢查新添的取暖加熱爐、鋪蓋卷。

值班員跑來報告:“華指揮,總部叫您快回,石油部召開緊急電話會。”

華程“哦”一聲,向探區指揮招手:“喂,你接著去查供應站,看看棉襖棉褲、手套安全帽送沒送到前線,嚴令不許拖拉,要趕在寒流前。”

5.茫茫草原,大劉和地質員抱地圖,由董大爺引路,陪同沈總工迎著飄飄大雪,來到油層厚的高壓區地段踏勘。

6.前線總部。華程走出電話接聽間,神色嚴峻,立刻招呼紀勤:“會議精神馬上傳達。快叫車,我們先去科研處、地質所,嚴重情況給高工們當面說。”

吉普車在大道行駛,車上,老紀問:“沈蓓征在高壓區踏勘,見不見?”

華程:“去見,先上他們那兒!”

7.不安的樂曲中,沈總工踏勘的草原,一個土堆圍攏的深坑出現。這里滿坑積水,黝黑渾濁,不時冒出小氣泡。

董大爺站在坑外,向沈總介紹:“二十年前,東洋鬼子開發團來東北,在這兒找油,發生過井噴。大火燒毀井架,連人帶鉆機,全埋進去了。”

大劉冒火地:“哼,王八蛋,掠奪資源!”他氣呼呼跑去撕拽踏勘袋。

沈蓓征望坑唏噓:“嗯,這兒油層厚,壓力大,布井打鉆,很容易出危險。”

她聽見汽車聲,轉臉看——華程和紀指揮已來到坑前。

滿腹怒火的大劉跑到土堆上,砸進一根地標黑木樁。

黑云密布,狂風呼嘯,大雪飄飄。華程面色沉重,告訴沈蓓征:“部里通知,高新計算機、測壓儀、真空壓縮機一類尖端設備,訂單全被退回,西方借反華浪潮,找茬兒不賣給我們。唉,原想樂,現在看,有錢也難買鬼推磨!”

沈蓓征忿忿地:“那么多數據等處理,眼看要打高壓區,上煉油,他們就這么下黑手,堵我們,欺負人!落井下石!”氣得抓起一塊石頭,狠狠甩進深坑。

8.“戰區三結合技術座談會”橫標懸掛。干打壘會議廳,坐滿工程技術人員、井隊工人和探區干部。圍攏的排座前,章總抓過周鐵山手里的戰報看,見華程進來,立刻推薦:“老華,這文章不錯,應該給大家……”

華程晃晃報紙:“老總,我讓加印了。”他駐步在長桌中央,把技術人員抱來的資料瞅一眼推到一旁,掃望會場:“同志們,今天戰區召開技術座談會。在蘇聯卡脖子,西方堵外貿情勢下,總部邀請各位高工、干部還有工人,本來要討論攻克技術難關。現在改名目,不妨把技術會改成讀詩會。我請大家先來賞詩,賞一賞詩人毛澤東剛剛發表的一首七律,看看我們毛主席是怎樣對付反華逆流的!”

場上聞聲訝異騷動,華程一擺手,樂隊上場,調度員把報紙分送高工。華指揮起身,指著臺下喊:“喂,你!郵電同學,你嗓門兒亮,干過播音員吧?來來來,上臺,你給大家朗誦,我們聽。”

曾為前線裝電話的大學生抖擻精神,來到華程身邊,接過遞給他的《人民日報》,在頗有古風韻味的琴樂中,挺身朗誦:

“雪壓冬云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這聲音飄過大雪紛飛的天空,通過有線廣播,傳送到油建工地,小煉油廠,采油站,以及燈火輝煌的鉆井前線。那些在風雪中苦干的人們,聽到這聲音,受到激勵,獲得勇氣,鼓舞他們迎接艱險,去闖關,去奮戰。

9.分組會場,電焊女娃搶過“戰報”,“哎哎,我來念!”她攤開報頁,在簇擁的開會人們中間開念:“題目,‘人活一口氣——會戰開打,一位石油戰士說。人活一口氣——國家落后,嘆氣;被人欺負,憋氣;受苦受難,賭氣;發憤圖強,爭氣!干石油,加壓增氣,減壓泄氣;人沒有壓力輕飄飄,井沒有壓力不出油。只要人人來鼓氣,加熱氣,驅寒氣,咱們就活得有志氣,有骨氣,最后得來揚眉吐氣!”

讀報聲中,記者崔軍抱來一捆加印戰報,向參加座談會的人們分發。技術人員、工人、干部、專家顧問團,人人爭接報紙……

10.掛鐘敲響9點。調度長來到會場,向華程報告:“部里通知,石副部長陪中央領導來到前線,讓您帶鐵人隊長一起去見面。”

華程激動地告訴大家:“繼續賞詩,等我回來。”

總部大院外候著開車司機,周鐵山被華程帶上吉普車,急速馳去。

11.夜,遼遠的鉆井前線,燈火輝煌。現場人影攢動。身穿灰色制服的周總理走進簇擁的人群里。他和干部,工人們一一握手,動情問候:“同志們,辛苦了!辛苦了!”

總理在石副部長引薦下,走向周鐵山,向他伸出手,真摯地:“鐵人同志,你干得好,向你學習,謝謝你,辛苦了!”

12.上午,掛鐘敲響10點,會場上酣臥、等待的人們撲棱爬起,歡叫著和周老鐵爭搶握手。大家鼓掌開懷,歡迎受總理接見的人們欣喜歸來。

華程激動地告訴大家:“同志們,周總理不僅視察了鉆井前線、注水站,還認真看了職工食堂和宿舍。在鍋灶前,總理拿起勺子品嘗高粱米粥、白菜湯,對炊事員說,‘會戰艱苦,是事實啊,人家卡我們脖子,還逼債,國家又遇到自然災害,只要我們艱苦奮斗,自力更生,將來一定會好起來。”他說著亮出冬訓計劃,“眼下,戰區進入天寒地凍,我們工人快擺硬上,干的太累,太苦了!總理叮囑要勞逸結合,不能總是猛打猛沖,一定要按冬訓計劃,讓他們歇口氣,喘喘氣,休整一陣子。其實休整也閑不住:秀才院要抓高科技攻關,迎戰高壓區;工人們除了理器材,學工藝,還得想法弄吃的。同志們,開春咱們都上陣,掄起镢頭,開荒種地,備好糧草會戰才有底氣呀……”

深沉悠揚的男女中音二重唱,在草原會戰地蕩漾:

“黑云壓頂望神州,鷹飛渡,驅寒流,沉睡油龍待怒吼。壯懷烈擊天門鎖,熱浪滾滾征戰精神抖。滄海橫流壯志酬,英雄漢,不低頭,鋼筋鐵骨鑿巖透。中華兒女擎天地,留得豪情載歌壯千秋。”

歌聲中,閃現出一組組溫暖人心的畫面——

小煉油廠的煉釜中,爐火燃燒,烈焰熊熊;

參加煉油的老少職工和家屬們,一起上陣;

農村家舍作房里,任嫂姐妹們在忙著磨豆腐,煮豆漿;

大院里,雞鳴狗叫,電焊女和安得全、洪衛等忙活喂雞,收蛋,宰鴨鵝。

干打壘駐地,鉆井工人在周鐵山帶領下,讀科技書,講授工藝;炊工女娃興沖沖拎來了宰好的雞;任馬躍隊長指導工人修理器材,工具車充氣;任嫂姐妹拎桶端盤,把做好的豆腐、豆漿送給工人。

采油注水站,安得全端著燒開的熱水桶,一溜大步進屋,傾倒在一個個工人洗燙的腳盆里,又掏出煮雞蛋給小伙兒搶。

地質所,沈蓓征打開郵來的包裹,拿出一冊冊外文書籍,還有附在糖盒上的華簽蜜語。圍在大圖桌案攻關的秀才們,有的正啃菜幫,捂肚皮,沈總工呼啦甩出一把巧克力。

冰河開凍,大雁南飛。兒童歡叫聲不斷,油田婦女把牙牙學語小孩兒送進剛剛開辦的幼兒園。

镢頭掄起,大鍬挖地。廣袤草原上,油田職工在董大爺引領下,刨土開荒。

農村女社員帶著油田家屬們,挑擔拎筐,把種子、菜籽播撒在新開墾的處女地上。

十三、上書徹悟

1.畫面化回地宮展覽廳。天民結束訪談,收起本冊,對女地質師說:“謝謝你,今天我得告別了。”他感激地和她握握手,轉而走進小休息廳。

天民進廳,見到等候他的大慶老指揮、新書記于康明。

于書記張口便問:“你這就回北京嗎?不擔心對你追查?”

天民:“開弓沒有回頭箭。老伴電話再三叮囑,上書一定保密。反映情況的信,她要我回去親自寄。”

于書記問:“你打算怎么寄?”

天民:“一封,大姐托高層老同志交鄧副總理轉遞。另一封,寫‘中央辦公廳敬呈毛主席,北京郵筒投出去。反正不能落在那幫人手里。”

于書記點點頭:“嗯,是得想周密。作家伙計,既然走,我有話告訴你。”

天民落座,于康明鄭重吐肺腑之語:“十條‘罪狀,說電影給某某人物涂脂抹粉臉貼金,不符合實際。當時抓會戰,國務院最高指揮是周總理,工交主管是副總理李富春。大慶人學‘兩論,書是總理派飛機送來的,器材帳篷也是國家從上海特調的。會戰打贏,大慶掛紅旗,總理說,這是大慶人學‘兩論的勝利,是我國走自主工業道路的勝利。他們羅織罪名,張冠李戴,看來是暗藏玄機。”

天民徹悟:“啊,項莊舞劍,意在周公?”

于康明:“沒錯,四屆人大落幕,總理還是總理,不知惹了誰。近期歪批宋江風一刮,鄧副總理的整頓熱嗖嗖變涼,我們新開發區也受傷。反右傾掀不掀起浪,看黨心民心壯不壯。還是那句老話:觀大局,看主流,辨風向。你回北京,注意動態,形勢不妙,拔腿回來。”

天民激動地點點頭。

2.列車疾馳,坐在臥鋪里的天民,沉思著掀開《大慶畫報》。

十四、高壓井噴

1.草原春暖雁來,果園鮮花盛開,剪枝姑娘聽見人喊,燕飛般地跑向大田,幫油田職工將出土的鮮菜裝上推車,給采油隊安隊長遞上了菜筐和扁擔。

2.采油注水站前,打獵隊挑著野兔山雞剛進院,老安便挑菜擔、領推車趕來。他聽見喇叭響,回頭看,汽車門開,走下來華程和周鐵山。

卸菜工人呼叫中,華程一把拽住安得全夸贊:“哈哈,安隊長,你干得不錯呀!種菜打獵,養雞收蛋,還給小伙們燒水燙腳丫,招法多嘛!”

安得全瞥一眼豎拇指的周老鐵,臉紅晃腦袋。

華程問:“哎,聽說你一把火燒出個責任制?是嗎?”

洪衛立刻呈上打字規章:“華指揮,這就是,安隊長親自制定的。”

華程接過翻看,感嘆:“安得全呀安得全,你這么干我才得安全!”

聽見夸隊長,男女工們圍上來,華程繼續講:“老安,當初我在臺上批你,損你,發脾氣,嘿嘿,我的作風也有點……不咋的!今兒我來道個歉,也給你賠賠禮!”他說完剛要躬身,被感動的老安伸臂抱住了華程。在場工人嘩嘩鼓掌,有的含笑閃出淚花……

華程走出人圍,周鐵山伸手逮住他:“哎哎,華老總,我的事怎么說?”

華程明知故問:“你有啥事?”

老鐵急眼:“上高壓區,你答應我打頭鉆,為啥你批給新疆02隊?”

華程:“啊,新疆尖刀打快鉆,有經驗,避免壓大出危險嘛。”

老鐵不服:“俺玉門隊就沒水平,丟你人?這次上,是甩老毛子,要打超功勛,我們隊工人嗷嗷叫,回去咋交代?”

華程擺擺手:“好好,這樣,尖刀隊先打,算試驗,你回去,把快速創新搞地道,隨時替換打響炮!別爭了,就這么干!”一甩手,走了。周老鐵氣得干瞪眼。

3.總工沈蓓征闖進總部調度室,開口便問:“調度長,中科院回沒回電話?”

調度長放下話筒,告訴她:“承辦人沒找到……”

沈總立刻抓起話筒:“我來打!”調度長按住她的手,拉她到保密間,指指紅線電話,“是找熟人嗎?”

沈總答:“算是吧,這位人士剛回國,特聘搞攻堅……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調度長接線中她追問:“打高壓區,總調計劃怎么安排?”

回答:“預案是快上,關鍵看裝備,盯井隊,措施不安全,華總不敲板。”

4.玉門井隊值班房。章老總推開周鐵山遞給他的快鉆方案,大聲開勸:“華老總不叫你打頭炮,這就對了!”

老鐵:“為啥?”

章總:“為啥?高壓區地質復雜,當年日本鬼子狼似地來勘探,發生井噴,大火燒井架,全陷地下了!”

老鐵:“那為啥還要打,報計劃?”

章總:“原先定購了測壓儀,升壓有保駕,現在呢?嘿嘿,全吹!”

老鐵:“呀,保險杠折斷,為啥還批準打試驗?”

章總:“我壓根沒同意!我勸華程多次,打高壓新裝備斷貨,一定后拖,可是這位可愛的小沈總,偏偏不聽邪,小鋼炮勁頭又來了。”

他說著,舉缸向門外潑水,沒料到,沈蓓征已到井場,打嘴仗讓她聽見了。

小沈總含笑搭訕:“啊,批評我吶?”

章總理直氣壯:“是呀,批評你是為你好,頭腦別發熱!”說著拽沈蓓征走進值班室。

小沈總問:“老先生,如果打高壓,器材有安排,您還搖頭嗎?”

章總:“那也得看質量,事關人身安全,檢測儀必須保障。”

沈總:“我質量保證先進,說不定一禮拜,高端器材全運來!”

周鐵山聞聲大喜,沖章老一甩手:“哈哈,到底是闖將,本事大!哎,今兒個你別走,我有酒。”

章總:“干嘛?祝賀我屈服呀?”

老鐵:“哪兒的話?快鉆革新您是顧問,攻關組要給您慶功呢!”

老章拍拍腦門,“啊喲喲,這酒是得喝!”

小沈瞅老鐵擠眼,抿嘴樂。忽聽門外喊:“沈總,該查02隊了,快上車!”

5.巍巍鉆塔下,隊長任馬躍聽見喇叭響,跑下鉆臺。

他迎上沈蓓征便問:“沈總,令下來啦?啥時候開打?”

沈總揮手,邊走邊說:“打試驗嗎?你先報,怎么打?”

任馬躍:“我安排少提鉆,打快進,避免壓力大,發生井噴。”

沈總問:“一天鉆進多少米?”

老任答:“蘇聯功勛隊,吹牛日進兩千五,我隊要拿下兩千八,保證蓋過它!”

沈總搖頭:“告訴你,周老鐵隊搞革新,三千米定標,你尖刀隊不害臊?”

任馬躍愣住:“這是真的?”

沈總:“不信你去看,正在攻關呢。”

老任倒吸一口氣,立改主意:“那……求您把周老鐵搬來當指導,行不?”

沈總笑:“你不怕他來搶功勞?”

老任仰望鉆塔紅旗,豪邁地:“超功勛,老鐵能立功,他光榮,我驕傲!”

沈總立刻鼓掌:“好,單賽變雙打,任隊長,你風格高啊!”

6.吉普車開進總部大院,華程下車,鄭斌迎上問:“怎么,石部長沒接著?”

華程手一撇:“跑到省里接,嘿,站臺沒見影兒!”

調度長急報告:“部里來電話,說石部長搭乘空軍運輸機,一早就飛來了。”

華程:“唔,空軍?打過交道。”轉臉叫司機,“再去接!部長第一站,肯定上前線。”

7.黑色轎車一路快跑,疾馳到玉門隊井場。鉆臺上轟隆轟隆響,周鐵山手握剎把正提鉆,副隊長近前喊:“隊長,石部長來啦,我頂班,您快迎接呀!”

老鐵大叫:“不,我正打標準層,你去!”聚精會神,繼續打鉆。

石部長踏梯奔上井臺,繞轉盤來到周鐵山身邊看打鉆。隆隆聲中,部長拍拍他的肩,喊:“吃飽飯!睡好覺!保安全!”

老鐵聽一句,啊一聲,頭一點,待他壓住鉆桿反應過來,部長已下鉆臺。

趕來迎接的華程,在鉆臺下和石部長見面。部長望望圍來的人們,開門見山說:“打高壓我來看,要辦事三件,一慰勞,二送禮,三討賬。”

華程詫異:“討賬?石部長,誰欠您賬呀?”

石部長打趣地:“各位大人想知道嗎?好,回總部說話。”

8.總部干打壘四合院,華程和科技高工、領導干部以及技術、后勤等要員,圍圈坐在馬扎板凳上,在聽石副部長講話。

石部長站在人群中央,手舉蘋果,開腔:“同志們,我來慰勞,對不起,慰問品不多,就一個蘋果。上甘嶺坑道,英雄戰士一人分一片,抿抿嘴,我今天,要給會戰將士們,一人送一個!”場上立刻起掌聲。

石部長:“要問兩三萬張嘴,那么多筐蘋果哪兒來呀?山東陜西,河南河北的農民兄弟,聽說會戰打得猛,很艱苦,他們從樹上摘下大果子,打好包裝,就送上火車了。同志們,你們準備嘗鮮吧!”全場雀躍,熱烈鼓掌。

部長含笑擺擺手,接過秘書呈遞的器材單,對大家:“說到送禮,你們會問,部長送來什么禮?要送給誰呢?”他環顧會場,招手喊:“總工沈蓓征,來來來,請你看禮單。”

沈工箭步跳過去,接單一看,叫:“哇!太棒啦!報請的高端器材全有啦!”

石部長揚手道:“小沈工,你南方姑娘來北征,這份禮,送給你!同志們,穆桂英大破天門陣,沈蓓征要闖高壓區。巾幗女帥舞的是刀槍劍,我送來的是中國科學院、上海科研所研發的精尖產品:計算機,測壓儀,還有煉油塔上的真空壓縮機。”

語音一落,爆出熱烈掌聲。剛到會的章老總,欣喜而激動。

沈工喜悅中,部長對她說:“這些裝備,一部分,空軍已經送來。機要部件,由中科院派出的攻關手押運,很快到前線。喂,女將秀才們,你們滿意嗎?”

沈蓓征躬謝一禮,秀才們歡叫鼓掌,喜悅與興奮在院里蕩漾。倏忽間,紀指揮領一位空軍機長來到會場,頓時吸引大家的目光。機長給石部長送來批件,遞上后握手行禮,轉身離去,與剛進場的周鐵山、任馬躍擦肩臂。

石部長手舉批件,對大家說:“同志們,我們前線的動力機,急需高號油,可惜呀可氣,自己沒煉廠,國外不進口。空軍首長聽說后,送來支援批件,要撥給一點油。同志們,咱們是搞油的,怎么好意思向我們空軍伸手啊?”

場上頓時寂靜,人們深被觸動,不少人垂下了頭。

部長面色嚴肅,聲調低沉地:“借空軍的油,要還賬,還有別的欠賬呢?職工們,我們干石油,欠國家的賬呀,懂嗎?人說韓信用兵多多益善,而我們國家需要油,如同河海江川!所以我今天來討賬!國家向我討賬,我來向華程要賬,華程指揮,要賬啊!”

華程起立回答:“石部長,您要吧,我正準備還賬呢!”

部長:“我要的賬就兩本兒:一是快送油,二是交報告。給國家送石油,越快越多越好。報告呢,就是把會戰報告單,上報國務院。同志們,這個報告一批準,就表明我們拿下了大油田,到那時,全面開發工程,就要正式展開了。”

他的話激蕩人心,鼓掌中,周鐵山和任馬躍依墻捶凳,心在翻騰。

歡樂散場中,石部長忽而叫住沈蓓征:“小沈工,我有一個任務給你……”

小沈逗趣打立正:“部長,您發令。”

石部長:“中科院委派的攻關手,明天下火車,我命令你去接。”

9.奔馳的列車馳騁在碧綠原野。軟臥廂里,面帶書卷氣的向海雷,望著外文雜志上的詩簽和小沈鉆塔下的照片,緬懷往事……

10.松北火車站,陽光明媚,廣播喇叭傳送出激蕩的《祖國進行曲》。站臺客少人稀,一抹新裝的沈蓓征打陽傘,在堆滿器材的站臺上走來走去。

大劉跑來,舉手表喊:“晚點兩小時,10分鐘后進站。”

嗚一聲叫,進站列車噴吐濃煙。望眼欲穿的沈蓓征撲向車門。向海雷下車拉住她,“抱歉,讓你久等了!”

沈蓓征:“反正沒讓我等一夜,還得罰寫詩!”和他對視一眼,忍不住笑。

大劉鉆出客流叫:“沈總,你們先走,我去提貨,海雷,你的人呢?”

向海雷推一把舉貨單的助手,親昵地挽起小沈,匆匆出站。

出站等待中,向海雷說:“基礎數據,我帶有超微計算器,隨時統計。大盤儲量計算,把資料送到中科院,輸入大型計算機,綜合處理。”

沈蓓征喜出望外:“好極了!到底是海外學習,就等你……”

她眸光閃閃,含情脈脈。向海雷掩飾激動,拉開提兜,取出一個包裹對她說:“昨天離京前,按通話地址,我去看望了你母親……”

沈蓓征意外地:“呀,你到我家去過?”

向海雷點點頭:“老人家叫我帶給你這個……走得急,沒包好。”

小沈急不可耐地把包裹拽開,看見一摞鞋墊和暖腰帶,一只暖帶上還留有針線頭。她抱起鞋墊和暖腰帶,緊緊摟在懷,喊一聲“媽媽!”淚水奪眶而出,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向海雷飽含疼愛地上前把她緊緊抱住。《祖國進行曲》的歌聲繚繞晴空……

11.隆隆聲震蕩大地,保障壓井的大型水泥車呼嘯而來,沖向高壓區。

地平線上,八臺拖拉機方陣拖著巍巍鉆塔,整體搬家,轟隆聲愈來愈大。

高壓井區,大劉拔掉黑木樁地標,甩進濁水深坑。張工把“前線指揮所”牌子,掛在木板房外。房內,向海雷在調試測壓儀表,技術員忙著拉電線,理器材。

咣口當口當鈴響的水泥車,沖刺般地駛到地段,停了下來。彪悍隊長跑來喊:“喂,指揮所,保障車離井場太遠了,不好聯絡!”

大劉立即喊:“已從國外帶來了感應對講機,呼調度長沒問題!”

張工手拿對講機跨出板房,試機呼叫:“喂喂,調度長,調度長,我是前線,前線!”

12.總調度室,調度長舉機回話:“請講,請講,我是總調,總調。”

對講聲:“尖刀隊到位沒有?到位沒有?”

調度長回告:“鉆機到位,安裝完畢,總指揮已到現場,查看開鉆,開鉆!”

13.井場動力機轟隆,鉆盤轉動。高聳的鉆塔上,長標懸掛:“戰高壓、迎革新、豪邁超功勛!”任馬躍緊握剎把,挺立鉆臺;周鐵山背靠鉆桿,盯看地層圖。

總指揮華程,總工沈蓓征,以及章老總、紀指揮,領高工、技術員們在現場巡看。鉆工們忙著理鉆桿,送料車在卸水泥袋……

隆隆聲中,周鐵山跳下鉆臺,跑到柴油機前觀察動力運轉。他向油機手叮囑幾句,又跑到泥漿池邊,檢查料袋。沈總工和井隊地質員趕來,指圖向周鐵山交待:“周隊長,鉆進到地質第三季,高壓層會出現,你和任隊長勤換班,加大力壓鉆。”

老鐵:“明白,老任說,先搶它八百米,高壓層明天見。”

14.傍晚,總調度室。調度長舉對講機呼叫:“前線,前線,繼續報情況!”

應聲:“報告調度長,鉆進正常,正常!”

調度長提示:“注意觀察,及時測壓,測壓!”

15.夜,鉆井現場,燈火輝煌。周鐵山裸露臂膀,將高吊鉆桿快速降落,又緊壓剎把,將鉆頭沖入井下。不久,任馬躍隊長跑上鉆臺,接過剎把。

大劉提測壓儀表,陪同向海雷在井場檢測壓力。

16.總調度室。調度長手拿對講機,在接聽前線報告:“報告總調,井下壓力35,檢測沒超標,沒超標!另外,泥漿運料太慢,快催供應站!”

調度長回應:“明白。”他立即擺手,“小王,催供應,快送重晶石、火堿。”

他轉身對注意聽的沈總工說:“照現在進度,進第三季估計到中午,沈總,你快讓向博士里屋歇一會兒,打個盹兒。”

向海雷剛進門,被沈蓓征拉進休息間。掛鐘敲響,時針指2點。

沈工把長沙發鋪蓋掀開,強推海雷躺下,自己拉把椅子,伏案小睡。

華程走進調度室巡視,緊隨其后,炊事員端盤送來三碗熱面,添加荷包蛋。

面碗上桌,觸醒沈工。她轉臉見海雷靠坐沙發,在悄悄整理文件翻資料,便端面碗給海雷,嗔道:“3點了,還不睡會兒?”

海雷小聲:“睡不著。”亮出車票,“后天得趕回北京看資料。”

小沈吃驚:“啊?什么資料,比我這兒還重要?”

海雷:“石部長說,渤海灣石油勘探擱淺兩年了,讓我回國后抓緊去調研。”

沈蓓征啞然,放下碗拭淚,低語:“你走吧,……又是相見時難別亦難。”

海雷站起,撫按她雙肩,親昵地:“不要緊,部長給交通方便,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會隨時探看你!”他淘氣地呶呶嘴,小沈由嗔變喜。

外間呼叫聲起,調度員喊:“沈總,有情況,井下升壓提前了!”沈蓓征聞聲拔步而去。

17.凌晨,鉆臺轉盤咣口當一聲響,噠噠跳動不停。

喝水的周鐵山瞅見,甩掉瓷缸大叫:“不好,壓力升高!”

副隊長一慌,搖剎把趕緊提鉆桿。周鐵山火急搶上,撲壓剎把,穩住鉆桿,把他推到一邊,沖他喊:“快叫任隊長,關閉動力,壓鉆停機!”

話猶未了,跳動的轉盤咣口當又一巨響,頂出盤口卡瓦,飛彈般地打向周鐵山。老鐵呀

一聲栽倒,雙腿跪地,膝蓋淌血,胳臂仍緊緊抱住剎把不撒手。

副隊長搶步接過剎把,高呼:“周隊長給砸傷了,快叫急救車!”

隆隆聲停,任馬躍跳上井臺搶壓剎把,指揮副隊和鉆工迅疾將受傷的周鐵山抬下鉆臺。

18.前線指揮所外,壓井泥漿車快速出動,蕩著鈴聲向井場沖鋒。

張工緊急呼叫:“總調總調,周隊長被卡瓦砸傷,快派急救車!”

沙土飛揚,泥漿車在沙灘路上疾馳。急救車呼嘯燈搖,飛向井場。

19.忙亂的井場,周鐵山架拐杖,由鉆工攙扶,顫拐拐地奔向急救車。

突然間,鉆臺井口噴濺水花,愈來愈大。任隊長見狀不妙,大叫:“不好!要井噴!喂——趕快撤離!”他抓起鋼繩,一邊捆鎖剎把,一邊扯嗓指揮:“所有人,保護柴油機!準備壓井,快壓井!一班,抓緊調泥漿!二班,趕快去拉攪拌器!快呀!”

周鐵山撇拐杖剛上救護車,忽聽見井噴嘯音,井場呼喊,趕緊回頭看——

井架噴出竄天水柱,架下的工人奔跑四散,亂吵吵一片。

周鐵山大眼一睜,抓回拐杖,不顧攔阻,踮跳著大步,宛如沖鋒戰士般地向井場疾奔高呼:“快拌泥漿!快壓井,壓井呀!”

瞬時,井場喊叫四起:“井噴了!快壓井!上泥漿!”

響鈴的泥漿車疾速到位,任馬躍揮手,工人蜂擁而上,在井噴水柱瓢灑下強接管線,安裝連接泥漿池的粗管頭。井噴狂瀑暴灑,嘶嘯聲愈來愈大。

粉塵彌漫,料袋飛揚。工人扛來一袋袋重晶石粉,飛速向泥漿池傾倒。

泥漿員大叫:“隊長,重晶石沒料啦!快調哇!”

奔來的周老鐵指指大料堆,高呼:“上哪兒調?趕快加水泥!倒水泥!打開攪拌機!”

副隊長隨聲高喊:“二班長,快上攪拌機!”

黑灰狂飛,簇擁的工人伸張雙臂,向泥漿池傾倒水泥。井噴嘶叫聲凄厲。

泥漿工見池內水泥結塊,扯嗓大喊:“水泥結塊啦,結塊啦!攪拌機在哪兒吶?”遠處回音:“拉來了?找電線插板吶!”

砰一聲巨響,瘋狂的井噴水柱擊落鋼架鐵塊,肆虐的嘶叫聲驚天震地!

大險來臨,等攪拌機來不及,急紅眼的周鐵山狂喊一聲“跳!人攪拌呀!”他扔飛拐杖,呼地竄身一躍,跳進泥漿池,張開臂膀,蹈海翻江般地左扒右掄,攪拌泥漿。

雄壯的男高音中音二重唱“滾滾石油河”伴低音和聲唱起——

啊,滾滾石油河,淚灑油花落,哪天噴熱氣?鉆塔唱戰歌。

啊,滾滾石油河,浪濤沖坎坷,哪天東流去?大海見油波!……

歌聲中,圍涌在泥漿池邊的副隊長、泥漿員和鉆工,看見周鐵山撲向泥漿,先是驚愣,隨之被激發,被感動,接二連三地跟著往下跳,隨著撲通撲通聲,剎那間泥漿池變成了黑浪翻滾、泥塑金剛的瑤池泥宮!

猖狂的嘶嘯中,隊長任馬躍竄上泥漿車頂,指揮壓井。

身穿防護衣的勇士們,聯排抱起管線,向鉆井高臺發起沖鋒。

疾駛而來的送料大卡停下,華程總指揮帶領工人,搶卸料袋。接著,一輛又一輛水泥車沖進現場,總工沈蓓征身著工裝,搖指揮棒引導驅車方向。

井噴水柱呼嘯上竄。周鐵山一幫泥塑羅漢,把池內灰漿攪得地覆天翻。

20.插入:工人們攪動泥漿的手臂畫面,迅即疊化出北京天民家:一雙女人的手在搓板盆里漿洗衣衫。

隨著汽車喇叭響,正在洗衣的天民妻驀地起身,迎客進院。

一位軍人陪同著中山裝的老干部走進,行軍禮后,對來迎的天民道:“我們是中央信訪局工作人員,受中央辦公廳委托,給天民同志專程送重要文件。”

天民“啊”一聲,禮貌地請他們走進屋里。天民妻挽女兒手,倚在屋門口,只見那位老干部把一封印著“中共中央辦公廳緘”的紅宋體字封袋,鄭重遞交到上書人天民手里,握手施禮后離去。

天民手捧封袋,望著“直送天民同志收”的專遞,激動不已。

救護車呼嘯聲傳來,天民張望,身穿病號服的聞笠一溜風地撲門進來。

天民驚問:“呀?你怎么?做手術了?”

聞笠指指腦袋,揶揄道:“娘的,狗醫判我得腦瘤,剛到協和一查,哎,沒了,誤診!”哈哈一笑,急問,“呃,最高指示來了?”

天民:“看吧!”遂把中辦文件遞給了他。

21.鉆塔高聳入云,竄天的井噴水柱在鋼鐵井架豎立的鉆臺上發出怒吼般嘶嘯,噴發出的水團熱浪沖打環宇,震蕩大地。

“中共中央辦公廳緘”的紅宋體字信袋閃出,洪亮的聲音與展露的文字,傳誦出毛主席對電影《創業》的批示:“此片無大錯,建議通過發行。不要求全責備,而且罪名十條之多,太過分了,不利調整黨內的文藝政策。毛澤東。”

井場泥漿翻滾,周老鐵雙臂飛舞攪拌,如同雄鷹展翅搏斗兇頑。

紀指揮領人快速送來了攪拌機,馬達立即開動,發出隆隆的攪拌聲。

鉆塔場地,壓井的轟隆聲大震,十幾臺水泥車環井場雄壯擺開,工人們向噴瀑的井口再次發起沖鋒。強大的泥漿灌流,將兇猛井噴制伏。馬達轟鳴,終于壓住狂吠的嘶嘯聲。

十五、北京相會

1.科研處開發室,大型計算機排列,光點閃閃爍爍。

總工沈蓓征和朱副總工站在計算機前,正在校閱實驗區油層儲量數據,將編排程序,輸入計算機。小張工團團轉,不時把計算報表送到沈蓓征面前。

2.前線指揮部,沈蓓征捧匯總案卷走來,向華程報告:“總指揮,報告稿已完成,等大劉中科院回來,核對完全部庫存數據,就可以上報會戰工委了。”

華程欣喜地:“啊,高速度收官,好!不過要讓工委滿意,不差分毫,你科研主任至少得核對三遍,這是給國務院上交成績單,懂嗎?”

未待沈總回應,紀指揮來到華程面前,“總指揮,到北京送會戰報告,您安排誰去?”

華程答:“還沒定,至少有我和沈總工。”

老紀:“章老總呢……”

華程忽悟,拍拍腦袋:“噢,應該有他口述,趕緊找……”

老紀:“晚啦,他打報告,要回石油學院教書了。”

華程一驚:“什么?想學介子推?隱退?”

老紀:“別急,我有個主意……”拉他背身低語。

3.小煉油廠,家屬們煉油一派繁忙。周老鐵追著章總直叨叨:“啊,沒先打招呼,又丟你面子啦?這不是特地派我來,迎您大駕嗎?”

章總回頭嚷:“你算老幾?你鐵疙瘩來迎我?不去,我不去!”

老鐵緊追不放:“你想教書躲清閑?沒門兒!會戰沒完你走不了!”

章總陡然剎步:“不走可以,你對華程說,安排我去新煉油廠報到,我就在那兒養老嘍!”

他話音剛落,華程、老紀便迎面到眼前。總指揮含笑道:“啊哈,你老章想上煉油廠?好哇,新任廠長就在這兒,你問他下不下聘書吧!”說著,他拍了拍紀勤的肩膀。

章總聞聲尷尬,反問:“你來干嘛?”

華程:“干嘛?陪我去還賬!”

章總一怔:“還賬?”

華程:“對呀,章老總你想想,從玉門礦到松北草原,一晃十幾年,咱們干石油欠了多少賬?不該找部長還嗎?”

章總語塞,感慨地:“你有理,服從。不過讓我去,周老鐵得陪著。”

老紀插嘴:“老鐵要送小沈工回玉門,去結婚,婚禮定在白楊河上,他給抬轎當伴郎。”

章總啞然失笑:“什么?就他,鐵疙瘩當伴郎?”

老鐵做個抬轎樣兒,“不行嗎?”笑聲朗朗。

4.列車在金秋大地疾馳。軟臥車廂,周鐵山隨沈蓓征拉開車門,闖進。

章總正和華程聊話,望見他們,打趣:“嘿,鐵伴郎來了,快坐。”

沈工遞上一份名單問:“老總,您看看,這幾位副高工提上來,行不?”

章總一怔:“怎么?你想跑?”

沈工:“別聲張,還沒定呢。”

章總把名單甩給華程,質問:“大指揮,小沈撒手撂挑,你知道?”

華程搖搖手:“石部長和她秘密聯絡,別問我。”

章總呼地站起想發脾氣,不料列車員進車廂,把當天報紙擺在茶幾上。

老鐵拿起《人民日報》號外看,紅字赫然:“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5.晨光投射天安門廣場,護旗儀仗隊威嚴挺立,軍樂奏起嘹亮的國歌,五星紅旗冉冉升起。廣場觀升旗的人們,肅目仰望,向國旗行禮。

黑色轎車穿過前門樓,駛向天安門廣場。車開到國家博物館門前,老鐵拍拍司機,車戛然停下。四位剛到北京的石油戰士,匆匆下車。雄壯嘹亮的國歌響徹天空,華程、章總、沈蓓征和周鐵山脫帽恭立,行注目禮。周老鐵遠望天安門毛主席掛像,深深鞠躬致敬。

6.石油部長辦公室。華程、沈蓓征把“關于松北石油會戰的工作報告”案卷,和有關資料的文件箱,呈獻到鋪滿勘探圖的大案上。

石部長離開辦公桌來到案前,望著會戰成果含笑說:“啊,言必信,行必果,你們真來交賬了。”

他隨之接過秘書遞上的新聞稿,“看,新華社要發表‘我國石油已實現自給新聞,等我簽字見報,這下逮著了。”轉臉喊:“周鐵山,你不是要把石油落后帽子甩到太平洋嗎?現在你只甩出陸地這一半,還得接著甩呀!”

周老鐵嘿嘿笑,看見向海雷抱勘探圖進門,目光立刻投向小沈。

石部長手捧案卷,指指兩位年輕人:“華程,章總,先打招呼,這一對鴛鴦鳥,我要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那個大油爐能煉人,從今后,我得多問你要人了。”

章總:“嘿嘿,掠奪人才,厲害!”

華程:“您不是掛銜教授嗎?帶出好鳥放飛唄!”

石部長招招手,風趣地:“向海雷,你這只鳥呀,昨天寫詩西飛去,明天孔雀東南飛。蓓征姑娘征南海,棒打鴛鴦不復回。怎么樣?決心下海嗎?”

周鐵山拍手叫:“呀,部長成大詩人啦。”

石部長立刻敲打他:”你別樂,聽說他倆結婚你抬轎,是嗎?哎,辦婚禮,別抬玉門老花轎,我給你海上鉆井臺,電閃雷鳴,浪濤洶涌,那多有氣派。哎,周老鐵,你得去呀,不然,新人沒有伴郎啦。”哄一聲,在場人大笑。

7.華程指揮和章老總滿懷歡喜,步下石油部大廳樓梯。

畫面倏忽變換,疊化出新時期大慶書記于康明,正帶領前來報送《拉甸新區開發報告》的總工程師和女地質師,闊步走出新能源部張掛彩燈的大廳。

大廳門外,電影《創業》作者天民走來。他迎上于康明等訪談老相識,欣喜地喊:“于書記,祝賀新區開發成功,我請你們看電影,上車吧。”

8.彩燈懸掛長街,春節鞭炮脆響。嶄新的面包車沿街行駛,透過車窗,看見一幅幅久違的老電影海報,在影院外懸掛,街頭張貼……

9.電影院銀幕上,場燈未熄的幽光中,正放映重生的《創業》預告片,閃閃光束,輝映出震撼人心的畫面——

周老鐵在公交站煤氣包車群前,蹲在馬路沿兒,啜啜哭泣;

雙腳趟泥趕回井場的周鐵山,掃看失火殘片,照腦袋擊拳,捶打鐵板;

鉆工搖動油管,黑油沖他噴射,百姓沖油乎乎黑人歡呼:“鐵人!鐵人!”;

周鐵山帶領工人,在高臺上卸鉆機,搬器材,牽繩拉拽;

人群歡呼中,周鐵山披紅戴花騎著大馬,躍然出現;

周隊長扒開人群,撲向擔架上染血被砸的郝大剛,凄厲哭喊;

華程狠批周鐵山,他咬嘴唇淌眼淚不出聲;

井噴嘶叫,周老鐵扔飛拐杖,跳進泥漿池,張開臂膀蹈海翻江般地攪拌泥漿;

泥漿員和鉆工們紛紛跳進池里攪拌,在黑浪翻滾中,剎那間,個個變成如同搏斗兇魔的泥塑羅漢。

一聲銅樂,推出鐵人王進喜魁偉的塑像,洪亮的交響曲凌空回蕩。

(劇終)

[作者簡介]

華克,長影一級導演。原電影《創業》創作組副組長,該片副導演。后獨立執導驚險片《誘捕之后》,軍事片《藍鯨緊急出動》《密令截擊》《槍訪要塞》,青春片《畢業交響曲》,文藝片《山雀兒》,此片獲第八屆“金雞獎”最佳剪輯獎,第十屆“小百花”優秀導演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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