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聲和赤腳大仙

王小妮

一次在大學里聽課，對一男一女兩個美國學生印象深刻，一想起來，如在眼前。

女學生有點胖，典型的美國式的胖。她陷在一張獨立的學生桌椅里。一進教室，我就看見她了，有點擔心那桌椅會承受不了她的體重。她坐得離我很近，我感覺到她很靦腆，她并不抬頭直視我，也不直視她的漢語教師，幾乎一直低著頭，但能感覺到她很認真地在聽課。

那節課，沒有特定內容，就是學生間使用漢語互相自由提問。說到個人愛好時，有人向她發問，開始，她想用中文表達，但是結結巴巴，實在說不好，看上去很著急。老師建議她改用英文，她才松弛下來，大方地說，她愛好唱歌。老師說，既然你有這個愛好，就唱給大家聽聽吧。這個外表怯懦的女生，站起來，張開嘴就開始唱了。兩片極薄的嘴唇，唱出了童聲唱詩班一樣的歌聲，緩慢又美妙的高音之后，再低低地回旋，像從天堂里傳來的聲音。如果去參加美國的真人秀，她也許能成為明星。

她在掌聲里坐下。后來，話題又轉到了愛情上，又有人向她發問了，女生低著頭說，她還沒有男朋友。看她說話時低眉垂首的，回答卻絕不吞吞吐吐，甚至透出了不一般的平靜和自信。

下課后，有位老師跟我說到這個女生。他說，美國社會會對胖人有歧視，但是，這個女生很努力，也很有自己的見解，她曾經參加了在北京的夏令營。在北京停留的一個月間，她每天都趕在天亮前，靜靜地坐在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儀式。回美國后，她寫出了具有獨立視角的報告。

再說說那個男生吧。進教室沒多久，我就注意到他了。他坐在教室的第三排，并不顯眼，但是，他的兩只腳像是他身體以外的東西，他把它們扔出去很遠。腳上沒有穿鞋，白光光的，腳腕上纏繞著一些顏色斑斕的彩線。上課的時候，他靜靜地坐在角落里；下課了，他默默收拾書本，貼著教室的墻走出去。沒看見過他和任何人交談，他赤著雙腳的身影，晃動在教室和學校的走廊里。不知道他的腦袋里都裝著些什么念頭。

這個“赤腳大仙”讓人好奇。一位老師告訴我，這個學生很有個性。我問，他為什么要光著腳？老師說，那是他自己的事，他一入校就這樣，開始人們還感覺奇怪，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他光著腳到處走了。我問，他在什么情況下都是光著腳嗎？老師說，他總是這樣子。我有點驚奇，這里冬天的溫度相當于冬天北京的溫度了，他會光著腳走在雪地里？老師說，大概每年里會有很少的幾天，他也穿鞋外出，但是，絕大多數時候，是赤腳的。

不知道怎么解釋這個年輕人的癖好，毅力還是自我錘煉？怪癖、走極端、獨來獨往？只知道那是他的選擇。在這所大學里停留了幾天，大約有三次遇見這位棕黃色頭發的“赤腳大仙”，場合不同，沒一次穿著鞋。

（劉 振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看看這世界》一書，李 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