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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一步步靠近
——我的詩歌翻譯之路

2017-02-18 03:22:43
星星·散文詩 2017年35期

楊 子

楊 子

1982年4月和6月,在南開大學,大二第二學期,我試著翻譯了十七首葉芝的詩歌,其中一首《白色鳥》發在我和幾位同學的油印詩集《六弦琴》里。

親愛的,愿我們是白色的鳥兒

在海的泡沫上!

愿我們是流星的火焰的輪子,在它

熄滅逃避的時光;

薄暮藍色星星的火焰,低低

懸在天邊,

已經喚醒我們的心靈,我愛,悲哀

不會死亡。

原版葉芝詩集是文科系高級英語班(我和中文系八零級另外兩位同學是該班學員)薛琛老師幫我從圖書館借的,具體哪個版本,我當時沒記下來。比照裘小龍的漢譯,最后兩句應該是譯錯了,后來也沒修訂,這里暫且改為——

已經在我們心中喚起,我愛,永不

消亡的悲傷。

還有一首《死之夢》:

我夢見那人在一個奇僻之地死去,

在陌生土地那邊。

他們將棺蓋釘上,遮住她的面龐,

那塊土地上的農民

一邊驚詫,一邊把她安頓進黃土,

在覆蓋她的土堆上

兩塊木板釘成的十字架豎起來,

四周種上青青松柏。

我刻下這些文字,

便扔下她,讓她與高空冷淡的星星在一起:

她比得到你的初愛時更美了,

如今長眠在地下。

可能是1990年,我又翻譯了葉芝的兩首詩,一首是《紀念艾娃·高·布思和貢·馬凱維奇》,另一首是《本·布爾本山下》。這些擱置多年未作修訂的試譯,現在讀來當然稚嫩,卻有一種令我驚詫的神奇的美——

夜的光芒,麗薩黛爾,

巨大的窗戶朝向南方,

兩個女孩身穿絲綢和服,兩個都很美,其中一個像瞪羚。

而咆哮的秋從夏天的花冠上

砍下鮮花;

大的已瀕臨死亡……

……

我不知小的夢見什么——

沒準是模糊的烏托邦……

——《紀念艾娃·高·布思和貢·馬凱維奇》

從大二到大四,除葉芝外,陸續試譯過《雅歌》、濟慈、華茲華斯、柯勒律治、丁尼生、羅塞蒂兄妹、史文朋、維切爾·林賽(《中國夜鶯》)和麥克里希。這個路徑有點怪,有點搖擺——迷戀濟慈,卻先翻譯了現代主義的葉芝,又從葉芝回到浪漫主義(也譯了幾首年代更久遠的托馬斯·納什和托馬斯·查特頓),再離開浪漫主義,一頭扎進現代主義。

翻譯《中國夜鶯》時,得到我的學年論文導師、中文系教授張鏡潭先生指點。《中國夜鶯》發表在中文系學生自辦刊物《南開園》上——這是整首《中國夜鶯》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進入中文(趙毅衡的節譯收在他那部影響極大的《美國現代詩選》里,1985年我才讀到)。同一期上發表的還有我翻譯的艾米·洛威爾的詩。

大學期間,我寫過三篇有關濟慈的文章,其中一篇就是我的學年論文,可見當時濟慈對我影響之大。但濟慈的詩我譯得最少,三篇文章都是依據查良錚先生翻譯的《濟慈詩選》寫的,這大約是八十年代中文系本科生普遍存在的問題——沒有嫻熟地閱讀原文的能力。

有時我會逃課去圖書館看本科生不得外借的原版英文詩集,將濟慈詩歌抄在筆記本上。印象很深的,是我借閱的那些原版詩集的借書登記卡上,僅有的借閱者的名字總是查良錚,他的名字后邊一片空白。

張鏡潭先生早年畢業于南開大學外文系,曾去美國西雅圖留學,建國后在南開外文系執教,“文革”中因外文系人事震動轉到中文系,是和查良錚、巫寧坤等一同離開外文系的六位教師之一。張先生對我極友善,愛跟我嘮嗑,愛對他的胖孫子說,要向楊叔叔學習,可能覺得我愛讀書吧,其實我沒那么上進,我的英文在中文系還可以蒙人,其實很一般。有時他會跟我提起七九級一位喜歡外國文學的姓梁的師兄,或許是覺得我跟他有點像。這位永遠笑瞇瞇的先生,在人群里就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但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去他那兒,給我們教公共英語的倪慶餼先生也在。倪先生告辭的時候向張先生鞠躬,保持鞠躬的姿勢,倒退著出門。這一幕我永遠忘不了——一位畢業于圣約翰大學的中年教師對一位老先生執弟子禮的情形。

我記得,張先生提到他和柳無忌先生的交往,給我送過一部《柳亞子詩選》。抗戰期間,南開大學遭日軍轟炸,南開中學遷往重慶。在重慶像在天津一樣,張先生是柳無忌的搭檔,他們一起編了幾部英文課本。他給我看過他翻譯的柯勒律治那首未完成的杰作《忽必烈汗》,還手抄了一份送給我。可能因為他譯得少,他的譯詩沒引起我的重視。2017年我從孔網訂購了柳無忌和張先生合編的那本《浪漫主義詩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2),這才知道我這位老師非常厲害!才恍然醒悟,原來南開大學是英國詩歌翻譯的重鎮之一——朱維之翻譯《失樂園》,查良錚翻譯拜倫、雪萊、濟慈、艾略特、奧登,再往后就是柳無忌和張鏡潭的這項成就——應該是在1980年代后期,柳無忌召集南開大學中文系和外文系幾位教師——多半是他早年在南開任外文系主任時的同事、學生或后來加盟南開的教師,分頭翻譯英國浪漫主義詩歌:曹鴻昭譯華茲華斯,張鏡潭和黃燕生譯柯立奇(柯勒律治),柳無忌譯拜倫,倪慶餼和周永啟譯雪萊和濟慈。巫寧坤是迪蘭·托馬斯詩歌的著名譯者,但不知那幾首是不是他在南開期間所譯。

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譯者,在查良錚之外,還有幾位顯赫人物,大多未能像查先生一樣產生持久影響。柳無忌召集的這支小分隊實際上非常重要。令人吃驚的是,這幾位民國人的譯筆行云流水,沒有任何窒礙,給人一種通透的解放的感覺,讀來非常愉悅。可惜最后只出了這一部譯詩集,未能深入下去,擴大戰果。

書中所收張鏡潭譯詩不多,但柯勒律治大名鼎鼎的《忽必烈汗》和《老水手之歌》(《古舟子詠》),就出自他的譯筆!

水,水,到處是水,

所有的木板都萎縮,

水,水,到處是水,

但是一滴也不能喝。

連海都霉爛了:基督啊!

事情竟糟到如此地步!

只看見,在混濁的海水里,

爬行著沾滿泥漿的動物。

前后左右,不停地旋轉,

死亡之火狂舞在夜間,

海水燃燒如女巫之油,

綠色,白色,又一片藍。

……

度過了一些難熬的日子。

人人嗓子冒煙,眼神發死。

難熬的日子!難熬的日子啊!

人人熬得眼神發死!

……

——《老水手之歌》

細讀張先生的翻譯,我驚喜地發現,這就是我熱愛的譯文,這就是我渴望的境界,他是柯勒律治最好的中文譯者之一!這讓我心中涌起極大的歡喜,也讓我感覺到莫名的悲傷和愧悔——大學畢業后很多年,我一直隱隱約約念叨著,我沒福氣成為查良錚的學生,那無疑是一種做作的妄念。現在我懊悔的是,我本可以更多地向張先生求教,即便在我畢業以后,那樣多少可以免除日后漫長的停頓和難堪的跛行,但我沒有珍惜已有的福氣。

好像是在大四那年(1983/1984),讀到林以亮編選的《美國詩選》,應該是港版,因為三聯書店的引進版出版于1989年。毫無疑問,這是大學時代對我影響最大的一部譯詩集——愛倫·坡、阿奇博爾德·麥克里希、康拉德·艾肯等我喜愛的美國現代詩人,都是從這部詩選中第一次讀到。我一下子被這幾位詩人迷住了。我給寫詩的朋友朗讀麥克里希的《不朽的秋》,給艾肯的《空中花園》寫了一篇將近三千字的文章,而坡的《給海倫》、《安娜貝爾麗》、《尤娜路姆》、《大鴉》荒涼海岸鐘聲般的音調,從此在我心間回蕩,只要提起他的名字,這聲音就會立即在我心中響起。

麥克里希和坡都是余光中翻譯的,艾肯的《空中花園》是林以亮翻譯的。《空中花園》第一句——“而在那懸在空中的花園里,從午夜/到一點鐘正在下著雨”,讀來非常新鮮,這可能是中文讀者第一次領教一首詩奇崛地以“而”字當頭,可以說是許多專家提到的翻譯可以大大拓展母語的一個小小實例吧。

這部《美國詩選》,加上袁可嘉主編的那套《外國現代派作品選》和愛倫堡的回憶錄《人·歲月·生活》,以及不久以后趙毅衡翻譯的那部《美國現代詩選》,強有力地推動我,讓我暫別浪漫主義(這一別就是三十多年!),一頭扎進外國現代主義詩歌的閱讀和試譯——先譯美國詩人和英國詩人,多年后又從英文轉譯了俄國詩人曼德爾施塔姆、葡萄牙詩人佩索阿、奧地利詩人策蘭和幾個東歐國家的詩歌。從大學畢業到現在三十多年,我的詩歌翻譯有過長時間的間歇,卻從未放棄,積攢了大量初譯,但因為出版艱難,大部分至今仍未修訂。

九十年代開始,我的譯詩先是發表在我和幾位朋友編輯的《大鳥》、黃燦然主持的《聲音》等同仁刊物上,接著又陸陸續續發表在《世界文學》、《外國文藝》、《詩潮》、《詩江南》、《詩建設》、《文景》等雜志上。這是一份跨度很大的名單:美國印第安詩人、塔特·休斯、馬克·斯特蘭德、蓋瑞·斯奈德、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費爾南多·佩索阿、查爾斯·西密克、唐納德·賈斯蒂斯、西奧多·羅特克……

2002年,楚塵的“世界詩歌譯叢”項目啟動,以“詩人譯詩”為號召,我有幸一下子與他簽了六部譯詩集的合同。隨后就是在短時間內同時增譯、修訂其中的四部——曼德爾施塔姆、佩索阿、羅特克和斯奈德。我當然不能為最后出版的《曼德爾施塔姆詩選》和《費爾南多·佩索阿詩選》中的很多遺憾找任何借口,但這的確是一次歡喜和痛苦參半的體驗——兩部譯詩集受到大量讀者錯愛,但那些白紙黑字的問題終究揮之不去。現在我寧愿讀者忘掉它們——我相信修訂本會給他們更多的喜悅。

有了這兩本書的教訓,后來出版《蓋瑞·斯奈德詩選》時我慎重多了,無論是對原作的理解還是對文本的推敲,我都盡了努力。顯然,這一部比前兩部好得多,尤其是解決了前兩部一些作品中存在的原文理解、語感乃至節奏的大問題。

2017年,我用五個月時間完成了《曼德爾施塔姆詩選》的修訂,解決了初版中許多未解決的問題。

翻譯從來都是無底洞,一不留神,我們不是掉進這個洞里,就是卡在那條縫里,大部分譯者或許只能做到大體無礙,而在挑剔的行家眼中,永遠會有這樣那樣的瑕疵。這的確是一個必須戰戰兢兢的工作,因為陷阱經常就在看上去一馬平川盡可放膽馳騁的地方,那些我們以為初學者都懂的字眼,經常會出其不意地捉弄我們。很多時候,即便精通外語,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因為我們面對的是陌生民族及其文化。早年翻譯曼德爾施塔姆的《黑太陽》時,temple一詞我譯成“教堂”。這次修訂,我留意到temple在這首詩里譯成“教堂”是有問題的。曼德爾施塔姆的父母都是猶太人,信奉猶太教。猶太人只有會堂,沒有教堂,這里的temple顯然應該譯為“會堂”。我從書架上找出美國學者撒母耳·S.科亨的《猶太教——一種生活之道》(四川人民出版社,徐新、張利偉等譯,2009),在有關宗教踐行方法那一章讀到這樣一段文字,解決了temple的問題,也加深了對這首詩的理解:

作為一個社區中心和學校的猶太會堂,首先是一個禮拜場所,猶太會堂因此成為猶太宗教生活的源泉……作為一個精神中心和聚集場所,每個猶太會堂都把它周圍的單個猶太人統一到有著共同理想和目標的群體中,進而把他們與所有以色列人聯系起來。在它的禮拜活動中,個人把自己與自己的民族聯系在一起……

中國近代以來翻譯實踐的最高律令“信達雅”,如今已很難完全令人信服。說到詩歌翻譯,我更想將它比作一種演奏——高超的翻譯應該在嚴守本意的同時,完美地呈現原作的音調、色澤、明暗、輕重、姿態、表情等等,原作里的“新年第一天”不能發明為“大年初一”,原作里的哥特式教堂不應偷換為大雄寶殿,原作里的基督教牧師不可像中國佛教僧侶。這是一種語言和另一種語言的對位法,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銜接與進入,盡管我們不得不犧牲那些精微的不可譯的部分,但我們首先不可犧牲的是原作的整體音調和精神,色澤和氣息。

音樂性自古以來就是詩歌的核心特質,無論是希伯來人的圣經,古希臘的史詩或悲劇,還是中國的詩經,都將音樂性放在極重要的位置。近代詩人馬拉美更將詩歌的音樂性推至無以復加的高度。墨西哥詩人帕斯說,“詞語經過我們的耳朵出現在我們面前,傾聽一首詩是用我們的耳朵看這首詩”。俄國小說家普寧同樣深諳“聲音”之重要,“我命中注定是要寫詩的,屠格涅夫也首先是詩人。對他來說,一篇小說中最主要的是聲音,其余都是次要的。對我來說,最主要的是去尋找聲音。一旦找到了聲音,其余的也就水到渠成了”。普寧所說的“聲音”,就是音調,也可以說是飛翔在字面和字面意義上的音樂性。這種音樂性的構成元素中既有純粹的聲音和節奏,亦有抒情和敘事營造的氛圍,正是它們的完美合成構造了詩歌的音樂織體。這樣的原作對于譯者提出的要求之高可想而知——必須是高超的演繹和演奏,而不是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地翻譯,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和一個韻腳一個韻腳地搬運,因為絕不可能對詩歌做說明書式的翻譯。

我們的詩歌翻譯之所以會出現令人蹙眉的變形變調和變味,原因不一:或者因為譯者在中文上的無能,只好做僵硬的直譯;或者因為譯者太能,一味炫技,從原意中漫漶出來甚至遠離原意;或者因為譯者誤以為詩人合法地用所謂詩歌的語言說話,于是筆下徒見辭藻,原作慘遭侵蝕。很多時候,優秀的散文譯者偶爾翻譯詩歌,也比他們做得好得多,他們只是樸素地翻譯,不增不減,謹守克制美德,絕不虛張聲勢,朱景冬翻譯帕斯詩歌就給人這樣的感覺。

一位外國詩人,只要我們手頭有多個譯本,往往剎那便可判別優劣。前幾天,我在一天時間里集中讀了三位翻譯家翻譯的波德萊爾,這里就不提他們的名字了。神奇的是,我恰好先讀到譯得較弱的那位,覺得離波德萊爾有點遠。接著讀到譯得較好的那位,感覺接近波德萊爾了。直到我讀到第三位的翻譯,才體驗到這大約是真正的波德萊爾——漢語里轉換得接近圓滿的波德萊爾。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實驗性閱讀,或許以后應該經常做這種實驗。當然要付出代價,因為詩人只應讀最好的翻譯,只應讀質地純正的作品。

一個人翻譯散文尚可,翻譯詩歌卻無能到令人震驚的情況,是時有發生的。一個人一輩子專譯詩歌,也可以一敗涂地。我們有過太多這樣的閱讀經驗,翻譯過來的文字可能意思都對,但原作的氣息、音調、色澤、質地,一應俱無,原作的神采蕩然無存——其實不用讀完,讀到第一句,第一節,就可以基本判定我們遇到的是怎樣的翻譯——只能說這是完全失敗的演奏,這是在杰作面前的殘疾。最晦氣的是我們珍愛的詩人被慘不忍睹的翻譯蹂躪。我們總是心有不甘,總會在把它們扔到一邊很久以后又拿起來,試圖在里邊找到珍寶,卻永遠不能如愿。這樣的翻譯只能敗興,不可能給人滋養。布羅茨基的某個譯本是這樣,艾呂雅的某個譯本也是這樣。

譯詩之難,之掙扎,只有翻譯詩歌的人知道。林以亮在《美國詩選》序言里提到的這部優秀譯詩集背后的故事告訴我們,詩歌翻譯中永遠有難以完成的任務,至少是這一次難以完成:翻譯這部詩集的時候,余光中的任務之一是狄金森(狄瑾蓀),最后交稿的十三首中,五首換了別的作品,與原定篇目不同,“只好重新申請翻譯的版權”;羅威爾(艾米·洛威爾)最成功的那首《格局》多次修訂,無法滿意,只能割愛;林本人承擔的四首艾略特,他覺得不理想,最后放棄。

譯詩之難,會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最后的成品給讀者的愉悅遠遠大于譯者?譯者很難一步到位,如果一首詩經過多次修訂,那么他在定稿前一遍遍讀到的自己較遜色的譯文,對他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翻譯馬克·斯特蘭德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那種順暢和速度給人的快感,但是一遍遍修訂曼德爾施塔姆,一次次發現之前的錯誤和不妥,一次次在自以為解決了以后又發現新問題,的確令人痛苦。但即便如此折磨,在一個個問題解決之后,仍有大快樂。唯有一個個問題解決了,才能找到一點演奏的感覺——這是他的聲音,來自俄國大地和天空的聲音,這是他的音調,曼德爾施塔姆,一個無法歸類的獨創性詩人的音調——不是別雷,也不是帕斯捷爾納克,不是阿赫瑪托娃,也不是赫列勃尼科夫。要在中文中實現這一目標,太難了!或許永遠不可抵達,只能一步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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