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

張繼寶

一棵樹

張繼寶

是風讓我從母體里跌落，是雨水讓我從一條溝里停留在那片懸崖的縫中，是命運讓我在這荒蕪的世界中掙扎。別無選擇，存在就成了我必然要完成的使命。

還好有了溫暖的陽光，有了祖輩所賦予的頑強的基因。我于是一天天地成長起來，靠著崖上的那一些泥土，還有雨后殘留的水分。我的根系慢慢地發達起來，身子也日漸向著陽光充足地帶掙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人類統統稱我為樹。我是一棵樹，堅強應該是在骨子里的東西，在枯澀的環境中，什么是孤獨，什么是憂郁，這些人類才有的精神垃圾早已遠離。我每天都要對著藍天成長，看著藍色我就看到了希望。

葉子也許太稀疏了，偶爾風吹過眼前竟激不起多大的起伏，瘦弱的軀干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對面三五成群的植物都在竊竊私語，瞧著它們那親密無間的樣子，真有點羨慕。我真恨不得有像我一樣的種子飛過來，哪怕一粒茅草的飛絮，我都會用我發達的根須死死地去挽留。天不遂人愿，那些和風細雨的日子似乎已經不存在了，干渴再次讓我棲身的石崖寸草難生。我真的成了這里的一道奇觀。

鳥兒偶爾也會在我的肩上停留一下，我不想說什么，因為說多了，它們反而會嘲笑我的無知，那么大的世界都游過了，會聽我故步自封的一棵樹兒說什么。我總是把這種念頭消滅在萌芽狀態，反省來世應該做什么可能是最重要的。沒有理由為以后的事情做出太多的奢望，除了生存，還是生存，生存的哲理非常簡單：耐得住寂寞。

我便日日守望著這片荒崖，不期望能給我帶來什么生機，藍天是最好的顏色。悶的時候，看看對面三三兩兩的植物，也許有一天我會走到它們的群中去，享受一下友誼的溫暖。要是沒有這種夢想，我不被風雨擊垮掉，也會被可怕的精神所折磨。

某天，老天真的發起威來，狂風呼嘯，大雨不停地把身旁的泥土沖到崖下。我無奈地搖晃著身子，希望能得到片刻的喘息，然而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我那原本并不發達的根系已經漸漸地從生養我的懸崖中分離，終于一部分枝條從我的軀干中折斷，澗底會有很多像我一樣的生命，當它們看到我殘落的肢體，會抱以一點同情心嗎？我絕不奢望能有身外之物來給我以固定，讓我經受風雨的洗禮。其實，恐慌是多余的，我也相信自己是自己最好的救世主。

我盡量順著風的方向搖擺，以避免風對我的打擊力，并讓風把身上能夠刮去的枝條給舍去。這種為了生命而支持的力量，終于讓我再次看到了雨后清洗過的蔚藍的天空，在經過了一番徹骨之痛后，我頑強地立在懸崖上了。真的，什么是身無長物，你瞧我光禿禿的枝干，除了腦門上的幾片葉子，就是那一蓬向上突起的并不發達的根系。

我小心翼翼地收集著從上面順流下來的泥土，讓它們填滿我根系間的間隙，因為有了充足的雨水，我生長得很快，比原來也大了許多，根在不停地向懸崖深處挺進。我越來越相信，我有能力接受更大的困難，但我知道，要成為崖上的一道風景，就得忍受寂寞。

張繼寶，生于七十年代，現就職于浙江文學院。著有散文集《遙遠的清香》，劇本集《鄉村戲臺》，《作文如此簡單》執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