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萍 呂青
摘 要:在西方歷史上,蘇格拉底之死被認為是個體死亡繼耶穌之后的第二大悲劇,數千年來引發了無數的關注。一個以追求真理為畢生理想的哲學家,卻被他為之奉獻一生、標榜著所謂的“民主、自由”的雅典城邦判處死刑。從蘇格拉底之死折射出了雅典民主制無法掩飾的弊端,只有從新思考才能更加準確地理解古希臘文明。
關鍵詞:蘇格拉底;雅典;民主制
中圖分類號:B502.2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01-0057-02
蘇格拉底作為“古希臘七賢”之一,生平雖未留下任何書面著作,其思想卻深刻地影響了古代西方哲學的發展。他將自己比喻為一只牛虻,認為自己是神賜給雅典的禮物——時刻刺激這個國家不斷鞭策自己以散發新的生機活力。這樣一位雅典精神上的“助產士”卻死于雅典人引以為傲的民主制度之下,這究竟是哲學的悲劇還是雅典民主體制的悲劇?
一、蘇格拉底之死:忠于民主卻死于民主
公元前399年,被譽為“西方的孔子”“站著沉思的哲學家”蘇格拉底被雅典人民法庭以“蠱惑青年”“引進新神”兩項罪名起訴并判處死刑,隨即飲下毒酒死于牢房內,這也為其一生增添了神秘色彩。蘇格拉底拒絕了一切有違雅典民主制而使自己免于受難的行為,用實際行動踐行著他畢生對于雅典城邦民主的信仰。悲劇的是,正是這“信仰”結束了他傳奇的人生,因為這“信仰”還不完全具備作為信仰的特質。
蘇格拉底生活在雅典民主制最為盛極的伯利克里時代,此后雅典民主制開始走向衰敗。公元前431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雅典慘敗于斯巴達,標志著雅典民主制由盛轉衰,直到公元前338年,喀羅尼亞戰役的失敗,雅典城邦民主制徹底宣告結束。毫無疑問,蘇格拉底對于雅典民主制是極為熱愛的,他的一生都致力于不斷完善雅典民主制。作為雅典公民的一員,他至死都維護著雅典城邦的民主,甚至用死亡堅決捍衛這種民主制的神圣性、不可侵犯性。蘇格拉底拒絕了一切可能免于死亡的機會,寧肯自己忍受不公正,也不愿去做不公正的事,他用行動告訴雅典人民雅典的民主應該是人人平等的,任何人都不應該享有特權。諷刺的是,蘇格拉底忠于這種民主制,但也死于這種民主制。雅典城邦民主制造就了蘇格拉底,成就了他傳奇的一生,卻又在他古稀之年奪走了他的生命。雅典城邦民主制崇尚“民主”“自由”,但這只是狹義的自由,消極的自由,是沒有脫離群體的自由,并不包含思想自由的“自由”,蘇格拉底的死便是最好的例子。蘇格拉底死后,西方哲學開始思考思想自由,要確保人的言論自由。“一個以言論自由著稱的城市竟對一個除了運用言論自由以外沒有任何罪行的哲學家起訴判罪以至于處死,這給雅典的民主烙上了永遠洗不掉的污點”[1]。
二、對古代雅典民主制的分析
作為人類政治民主的開端,雅典民主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當時的社會經濟發展,推進了整個人類走向文明的進程。我們應該依據當時的經濟、文化、社會等多方面因素歷史地、辯證地評價這種民主制度。從《申辯篇》中可以看到,在對蘇格拉底的審判過程中,第一次投票陪審團以二百八十票對二百二十票判處有罪。顯然,蘇格拉底對于結果是置之不理的,隨后的申辯更是激怒了部分原先支持他的陪審員,轉而同意公訴者提出的懲罰,最終以三百六十票對一百四十票被判處死刑。從整個審判過程,我們對雅典民主制所存在的弊端進行分析。
(一)決策機制
1.決策主體:普通公民。正如伯利克里曾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國葬禮上描述的雅典公民對民主政治所堅持的信仰一般,雅典民主政治倡導主權在全體雅典公民手中,而絕非少數人手中。在對蘇格拉底的審判過程中,進行決策的主體是普通公民。就人類整體而言,絕大多數人是平庸的,他們并不具備相關的專業素養,因此對于評判的結果很難做到客觀公正。雅典人更是如此,他們一味地寄希望于國家的領導人,而不是去嘗試積極地變革體制機制弊端。倘若都能遇到像伯利克里一般優秀的政治家,尚且能夠帶領雅典人民走向繁榮,但領導人的水平參差不齊,誰能保證他們的決策又一定是客觀公正的呢?再者,普通民眾的決策權也往往會受到一些主觀因素的影響,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會為了一己私利而做出有失公允的評判,更有甚者,決策也會帶有一定的情緒色彩。蘇格拉底的悲劇就是“多數無知的人的民主釀成多數人的暴政”[2]。
2.決策方式:一人一票。雅典民主決策采取一人一票的方式,也就意味著作為雅典公民,不論職業、能力之差別,都平等地擁有決策事務的一票。這就忽視了個體的差異性,人的主觀能動性是有差別的,雅典民主一味地追求決策形式上的平等,則恰恰是另外一種不平等的表現。一人一票制的危害在于,少數決策者并沒有充分有效地行使自己手中的權力,因為權力來得太容易,他們為此并沒有付出任何努力,所以無法真正理解他們手中的這一票背后所代表的含義。另一方面,一人一票制也反映出當時的雅典民主決策制度沒有形成一定的系統、規則,很多決策行為都是相當隨意的,缺乏嚴瑾,這也透露出決策體制的不成熟,而這種不成熟首先是從體制上開始顯露的。
3.決策目的:追求私利。“雅典的公共決策雖然建立在公共利益的基礎上,但這種公共利益卻并不考慮貴族與平民,富人與窮人的利益分化,這種全民參與機制讓貴族與平民、富人與窮人直接對面,缺乏一種斡旋機制來中和他們的利益沖突,結果導致不是富人為自身利益進行統治,就是窮人為了自身利益進行統治。”[3]雅典民主公共決策制度從表面上看,所有人都是公共利益的代表,他們的每一次決策都代表了全體雅典人的意愿。而事實上,決策制度的背后更多展現的是不同階層的人追求不同層次的利益,富人追求富人的利益,窮人追求窮人的利益,歸根結底就是追求私利。這也暴露了雅典民主制過度地追求形式上的平等,往往忽視了民主內容的平等。同時這種決策制度由于忽略了不同階層之間的利益分化,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會加劇階級矛盾。
(二)陪審制度
1.陪審制度先天不足。雅典民主制的法庭審判不同于現代審判,法庭不設立法官,只設立主持,并且是抽簽決定由誰來任職,負責法庭審判秩序。法庭的主體成員是陪審團,由普通公民抽簽生成,其權利最大,直接決定評判的結果。就審判程序而言,先是由原告、被告各自進行申辯,接著陪審團進行投票,直接決定被告是否有罪。審判過程往往會受到一系列因素的影響,如陪審團成員主觀情緒非理性,或者一些政治家制造的演講會煽動陪審團成員進行錯誤判斷,從而影響整個審判結果的走向。法庭以單純票數的多寡來判定被告是否有罪,不論原告控訴的罪名是否屬實,不論是否有客觀證據,不論被告是否認罪,陪審團一旦做出評判,罪名立即成立。
此外,在整個審判過程中,由于陪審團的投票是唯一的評判標準,所以當事人的申辯變得尤為重要。很多被告在申辯過程中不斷強調自己的德行,或者夸大其遭遇的不幸,以博得陪審團成員的同情,從而減輕自己的罪行。而在蘇格拉底的申辯中,他拒絕了這樣的行為。“你們中有些人而會聯想起自己的案子,因此對我產生怨恨,他們受到的控告不如我的案子那么重,但他們在法官面前痛哭流涕……借此博得最大程度的憐憫;而我正好相反,盡管似乎面臨著巨大的危險,但我絕不愿意做這種事”[4]。蘇格拉底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他對雅典民主的信仰。
2.缺乏職業的法官團體。雅典民主制的另一大弊端就是陪審制度,在其華麗的外表下,漏洞百出。首先,陪審團的法官團體是由普通公民隨機抽簽組成的,他們不具備專業的法律素養。甚至他們的一部分很可能是來自于中下貧民階層,由于他們未曾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對法學更是一竅不通,試想,這樣的陪審團成員怎能做出客觀公正的判決?答案是否定的,在對蘇格拉底的審判當中,500名陪審團成員顯然是隨機抽取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不僅沒有專業的法律素養,而且也沒有一定的哲學基礎,對于蘇格拉底為自己做出的申辯,陪審團成員是否能夠理解沒有人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陪審團成員也許會因為自己的好惡隨意的行使自己的權力,因為沒有制度或者法律條款來約束他們的行為,他們不必對自己的行為進行負責。另一方面,公正而客觀的評判還會受到人類從眾心理的影響。許多人在審判過程中可能會受到大眾觀點的影響,認為大多數人支持的就一定是正確的,換句話說,也就是所謂的民意。但倘若這“民意”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評判的結果將會偏離它原來的軌道。
綜上所述,雅典民主制在決策機制、陪審制度方面存在著一定缺陷。由于這種民主是人類最初對于文明的一種探索,是一種不成熟的嘗試,所以它單純地追求形式上的平等,而忽略了真正意義上的民主。這種民主從設立之初就是存在問題的,由普通公民組成的陪審團代表,一人一票的決策方式,名則為公,實則為私的審判過程,看似將民主制的優點演繹得淋漓盡致,實際上只不過是以“民主”的名義對多數人實行的暴政。
三、對雅典民主制的再思考
(一)關于雅典民主制的階級屬性
雅典民主制度是建立在奴隸制基礎之上的,實質上是維護少數奴隸主取得既得利益的統治工具,這種民主帶有相當大的階級性與狹隘性,是統治階級內部的民主,而非全體雅典人的民主。更確切地說,這種民主只是男性的民主,與小國寡民的特征極為相似,它在發揮積極作用,促進雅典經濟、政治到達極盛的時候,卻也悄無聲息地限制了另一部分社會成員的發展。實際上,雅典民主實行的范圍是極為有限的,很大程度上都只是徒有其表。即使在伯利克里時代,出席公民大會的人數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二)關于雅典民主制的體制特征
雅典民主制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實行直接的民主制度。所謂直接民主制就是公民可以直接參與一切決策事務,其優點是直觀地反映民意,表達民情。直接民主制對于整個人類的民主制度無疑具有進步的一面,但我們不能否認它的弊端,即人的智慧是不均衡的,每個人擁有的天資是不盡相同的,大多數人的決策往往是非理性的,更多的會被一些感性因素所困擾。所以,這樣的直接民主是存在問題的。
毫無疑問,古代雅典民主制度是整個世界史上不可抹去的燦爛一頁,它代表了那個時代的文明,也曾深深地影響了西方社會的文明進程,但在今天看來,它依然有許多不足之處,但不可否認,數千年前的文明制度對于今天的現代國家制度體制的完善依然有積極的借鑒意義,這是需要人類不斷反思的。
參考文獻:
[1]李致.民主的諷刺:蘇格拉底之死[J].學子論文選登,2012(6):243.
[2]殷毅山.蘇格拉底之死與雅典民主[J].學園,2012(17):74.
[3]任端平,宋凱利.從古代雅典看直接民主制的局限[J].公法研究,2002(9).
[4]柏拉圖.柏拉圖全集[M].王曉朝,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