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園
一、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蔣某,原系T市中小企業管理局副局長(正局級),主管全市范圍內中小企業的財政補貼審批工作,每年有近1個億的中小企業財政補貼是通過其審批和發放的。
企業家李某是T市有名的中小企業老板,因考察工作等原因,犯罪嫌疑人蔣某與其熟識。2012年8月,李某以企業資金周轉困難為由向犯罪嫌疑人蔣某提出“如果手里有閑錢可以放在他們企業里”,并承諾給予高額利息。后犯罪嫌疑人蔣某將200萬元匯至李某名下銀行賬戶。2013年、2014年犯罪嫌疑人蔣某每年從李某處獲得30萬元的高額利息。作為回報,犯罪嫌疑人蔣某對李某的企業多有“關照”,甚至在2013年和2014年,蔣謀利用自己主管負責全市中小企業財政補貼的職務便利,為李某名下的兩個企業分別審批撥付150萬元和100多萬元的技改貼息補助。
企業家邢某是T市有名的中小企業老板,1991年因工作關系,犯罪嫌疑人蔣某與邢某認識。后來通過一起出國考察、逢年過節邢某看望蔣某等方式兩人逐漸熟悉。2006年和2010年,邢某名下公司先后兩次獲得T市中小企業局撥付的郊區技術改造貼息共計125萬元,而犯罪嫌疑人蔣某正是邢某所申請的技改貼息項目審批人。2012年,邢某同樣以公司資金比較緊張為由,向犯罪嫌疑人蔣某提出“要是家里有閑錢可以先放他那兒”,并保證資金安全和高額利息收益。后犯罪嫌疑人蔣某將在銀行理財到期的200萬元匯至邢某名下賬戶。從2012年至案發的3年間,犯罪嫌疑人蔣某先后5次從邢某處獲得高額利息共計94萬元。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蔣某與企業家李某和邢某之間是正常的民間借貸關系,犯罪嫌疑人蔣某從李某和邢某處所獲取的高額利息是其400萬元借款的正常利息,不應當將其視為受賄行為。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蔣某將自己的閑錢放在企業家李某和邢某處,并以此收取二人的高額利息,是一種投資理財行為,不屬于犯罪行為。另外,犯罪嫌疑人蔣某平日確實有在銀行理財的習慣和行為,其中的200萬元正是在銀行理財到期后取出匯至邢某賬戶的,因此,犯罪嫌疑人蔣某從自己的內心里就是將這一行為視為一種理財行為,且蔣某在訊問中確實有這樣的言語和說法。
第三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蔣某從李某和邢某處所獲得的利息明顯高于銀行同期貸款利息和同時期市場正常的借貸利息,借款人之所以給付犯罪嫌疑人蔣某高額利息,實際上是一種變相行賄行為,而犯罪嫌疑人亦有利用職務之便為李某和邢某謀取利益的行為。因此,應當將該行為認定為犯罪嫌疑人蔣某的受賄犯罪行為。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蔣某通過借款收取高額利息是一種變相的受賄行為,符合受賄罪構成要件,應當定為受賄罪。
(一)利用職務便利的高利放貸行為是一種變相的新型受賄犯罪行為
近年來隨著反腐高壓態勢的不斷推進,許多貪官污吏已經意識到了傳統的、簡單的“權錢交易”行為已經過時,官員受賄方式和手段逐漸呈現多樣化與隱蔽性的特征,以合法的形式來掩蓋非法的本質。例如,以開辦公司等合作投資名義收受賄賂、以委托請托人投資理財名義收受賄賂等都是近幾年出現的新型的行賄、受賄方式。本案中犯罪嫌疑人蔣某通過借款收取高額利息的行為,實際上便是這樣一種隱蔽的、變相受賄行為。
受賄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追本溯源,受賄罪的實質是權錢交易,即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在為他人謀取利益的同時所換取的一種不正當報酬行為。據此,對于一些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的、似是而非的行為到底能否認定為受賄罪,我們都可以回歸受賄罪的法律本質來判斷。就本案而言,犯罪嫌疑人蔣某利用自己負責主管審批全市中小企業技改貼息等財政補助的職務便利,將自己的“閑錢”放在企業家李某和邢某處。而后者為了拉近與犯罪嫌疑人蔣某的關系,并進一步為自己企業謀取由蔣某負責審批的中小企業財政補貼,便承諾并實際給予蔣某高額利息。官員期待以這種“合法”的收取利息方式來長期獲取“好處”,而企業家也樂于給予嫌疑人高額利息來換取經營上的“便利”。在本質上,犯罪嫌疑人蔣某與企業家李某和邢某之間就是一種權錢交易行為,犯罪嫌疑人所辯解的“借款”、“投資理財行為”,都是為了掩蓋其權錢交易行為的幌子。
(二)高利放貸型受賄罪的認定方法
正確認定借款人與國家工作人員之間的借貸行為,對于區分正常的民間借貸行為與高利放貸型受賄犯罪行為至關重要。那么,到底應當從哪些方面去認定國家工作人員的借貸行為屬于高利放貸型受賄犯罪呢?筆者認為,結合司法實踐,重點應當結合以下幾個方面來認定:
1.是否存在正當的借款事由。此點是認定高利放貸型受賄犯罪最重要的認定標準,它直接決定了高利放貸行為的性質是屬于正常的民間借貸行為還是變相的受賄犯罪行為。當然我們不能僅憑這一點就認定官員的高利放貸行為是一種受賄犯罪行為,但是通過這一點,我們往往可以排除借款人與官員的正常民間借貸行為,那么對于接下來認定高利放貸型的受賄犯罪行為就有了現實意義。
2.借貸行為是否主動。正常的民間借貸行為中,借貸通常是由借款人提出的。官員主動提出的借貸要求,則明顯有悖常理,應當引起偵查人員的重視。筆者認為,官員的主動提出應當包括明示的提出和暗示的提出兩個層面的意思表示。對于明示提出比較好把握和理解;而暗示提出的判斷則需要考慮多重因素,往往官員看似被動的借貸行為,實則有其暗示行為的鋪墊。借款人為了感謝官員的幫助或者達成自己的目的,順勢而為,“主動”提出借款行為。這一點,是我們偵查人員在司法實務中特別是案件的查辦過程中更應當甄別和認真查證的。
3.借貸利息高低是重要參考因素:雖然民間借貸行為的利息并沒有一個法定的標準,雖然不同的企業融資需求及市場環境會造成借貸利息的浮動。但是通常情況下,在某地或者某一時期,民間借貸的利息是有一個約定俗成的數額或者標準的,正常借款人的利息是不會明顯高出當時當地的借貸利息的。因此,如果官員與借款人之間的利息明顯高出當地當時的市場約定俗成的利息標準,是可以作為偵查人員認定該官員高利放貸犯罪行為的一個判定因素或者情節,偵查人員對此要予以高度重視,準確認定。
4.關聯人員的證言:家人,朋友、司機、借款人公司財務人員以及所有可能知悉該借貸事項的人員,他們對于國家工作人員與借款人之間的借款事實、借款需求、借款的真實意圖等更加了解,這些人作為國家工作人員與借款人之間的“特定關系人”,對于“借款”行為前因后果的證言比當事人的說辭更有說服力和證明力。因此,在認定國家工作人員是否構成高利放貸型受賄罪時,應當對上述人員進行詢問,以發現事實真相,查明案件事實。
5.借條不足以構成抗辯事由。司法實務中,特別是新形勢下,國家工作人員的反偵查意識逐漸增強,其中不乏通過借條的合法形式掩蓋受賄之非法目的的案例。本案中,犯罪嫌疑人蔣某在將200萬元放在企業家邢某處時,二人之間亦有簽訂“借款協議”,但是結合案件基本事實具體分析可以發現,該借條只是為犯罪嫌疑人蔣某的本金增加安全砝碼,并不能構成蔣某涉嫌受賄犯罪的阻卻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