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名
一、基本案情
2015年4月17日20時許,被告人趙某甲因劉某甲、劉某乙和其經營同類的燒餅店,遂同被告人趙某乙等人到劉某甲攤位前,要求劉某甲、劉某乙不再銷售燒餅。遭到劉某甲拒絕后,趙某甲毆打劉某乙頭面部,致劉某乙雙側上頜骨額突骨折,趙某甲、趙某乙又持工具毆打劉某甲左臂及背部,致劉某甲左上臂受傷。經鑒定,劉某乙身體所受損傷程度為輕傷二級,劉某甲身體所受損傷為輕微傷。后二被告人明知他人報警在現場等待,于2015年4月18日0時許,被民警行政傳喚至派出所接受審查。
趙某乙在到案之初,拒不承認自己具有毆打行為,堅稱自己未實施任何毆打行為,后方承認自己參與毆打。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趙某乙不構成自首。理由如下:一是趙某乙雖被民警行政傳喚到案,在第一次詢問時雖未被采取強制措施,但由于行政傳喚亦是針對毆打他人的同一事實,最初的行政傳喚與后續的刑事傳喚是前后承接的過程,由于當日被害人的傷情有了臨時鑒定的結果,進行了轉換,因此,在民警對趙某乙進行第一次詢問時,趙某乙否認動手打架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其在到案之初沒有如實供述。二是民警在接到報警后到達案發現場時,已存在犯罪后果即被害人劉某甲、劉某乙已經受傷,劉某甲等人在現場指認趙某乙、趙某甲為本案嫌疑人,應認為民警已經掌握了趙某乙的主要犯罪事實。在民警已掌握趙某乙主要犯罪事實的情況下,趙某乙在到案之初沒有如實供述,不應當認定為自首。
第二種意見認為,趙某乙構成自首,其在明知他人報警而在現場等待,到案后能夠如實供述,應認定為自首。
三、評析意見
作者贊同第二種意見。
(一)趙某乙具有自動投案情節
案發后,在現場的劉某丙(被害人劉某甲、劉某乙的父親)電話報警,后民警抵達案發現場。
根據劉某丙的證言,案發時,趙某甲一方有七八個人,其報警之后,對方就剩下趙某甲與趙某乙沒有離開現場。趙某甲、趙某乙知道劉某丙報警了,當時劉某丙跟趙某乙和趙某甲說不讓他們走,他們也沒敢走,被害人一方沒有限制趙某甲與趙某乙的自由。
趙某乙的供述證明了其看到、聽到劉某丙報警了,其未離開案發現場,警察到達現場后,問誰打架了,趙某乙承認自己打架了,后被帶去派出所。
派出所民警出具的工作說明亦能證明,民警在現場了解情況時,劉某甲等人稱被他人打傷并在現場指認趙某乙、趙某甲為本案嫌疑人;民警出警到達現場時,趙某乙、趙某甲正在案發現場,當時離事主一方約5米左右位置。后民警將趙某乙、趙某甲帶回派出所進行審查。
根據證人劉某丙的證言,趙某乙的供述以及公安機關出具的工作說明可以證實趙某乙在明知劉某丙報警之后,仍在案發現場等待,無抗拒抓捕的行為,在民警了解情況時,承認打架的事實。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趙某乙的到案過程體現了其將自己置于公安機關控制下的主動性和自愿性,應當視為自動投案。
(二)趙某乙在到案初期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有效節約了司法資源
2015年4月18日0時,民警將趙某乙、趙某甲行政傳喚至派出所。當日劉某乙、劉某甲到醫院看傷,經診斷,劉某乙頭面部軟組織損傷、鼻外傷、上頜骨額突骨折(雙),劉某甲軟組織損傷。鑒定機構出具的臨時鑒定意見認為劉某乙傷情暫定為不低于輕傷二級。據此,當日23時許,民警將嫌疑人趙某乙、趙某甲刑事傳喚至派出所。
本案在案證據顯示,2015年4月18日0時10分,即趙某乙被民警行政傳喚至派出所后,民警即向趙某乙了解案發經過,趙某乙在到案之初的第一次筆錄中承認趙某甲打了對方較矮較胖的男子一拳,打在了該男子的鼻子上,其本人到現場是準備去打架,因為怕趙某甲受欺負,但是看見對方有一名老頭、還有孕婦、還有兩個年輕小孩,就沒動手打架。2015年4月18日8時10分,趙某乙在隨后的第二次筆錄中即承認自己之前沒有說實話,其動手打人了,用棍子打了對方那名較瘦較高的年輕男子。在做第二次筆錄的時候,趙某乙還未被刑事傳喚,更沒有受到訊問、被采取強制措施,該案還未進入到刑事偵查程序且趙某乙在到案的八小時之后即供述了自己毆打被害人的事實,趙某乙的如實供述具有及時性,對于公安機關查明案件事實具有重要價值,有效節約了司法資源。
(三)趙某乙如實供述毆打被害人之前,公安機關尚未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
被害人劉某甲于2015年4月18日10時10分向公安機關指認一個自稱“趙某丙”的男子用鐵棍打其左臂和后腰并踹了其妻子林某某一腳,后于2015年4月19日14時12分辨認出趙某乙就是將其打傷的自稱“趙某丙”的男子。被害人劉某乙2015年4月19日在公安機關的陳述不能明確指認趙某乙有毆打行為,在2015年4月19日14時51分的辨認筆錄中,也僅能指認趙某乙就是案發當日燒餅店老板帶去的十幾名陌生男子中的一名。
證人劉某丙、林某某(劉某甲妻子)、王某某(劉某乙妻子)案發時均在現場,三人均在2015年4月19日才向公安機關提供了證言。在三人的詢問筆錄中,并不能明確指認趙某乙,且劉某丙、林某某在當天的辨認中沒有辨認出趙某乙,王某某也僅能辨認出趙某乙是燒餅店老板帶去的十幾名陌生男子中的一名。
在趙某乙如實供述毆打被害人的事實之前,趙某甲在2015年4月18日2時30分到案之初做了第一次筆錄,趙某甲承認自己打了較胖男子鼻子上一拳,打得他流鼻血了,但是趙某乙在其背后,趙某甲沒注意。同案犯趙某甲亦不能明確指認趙某乙有毆打行為。
通過梳理本案的在案證據,可以發現在趙某乙如實供述自己毆打被害人的事實之前,僅有民警在現場了解情況時,劉某甲等人稱被他人打傷并在現場指認趙某甲、趙某乙,上述事實出自本案第一次退回補充偵查后,公安機關出具的工作說明。被害人劉某甲等人在現場的指認并不足以使公安機關掌握趙某乙的主要犯罪事實。
“司法機關掌握主要犯罪事實”在《意見》第三部分“關于‘司法機關還未掌握的本人其他罪行和‘不同種罪行的具體認定”中,進行了一定的解釋。該《意見》在第三部分明確“如果該罪行已錄入全國公安信息網絡在逃人員信息數據庫,應視為已掌握”。公安機關能夠發布通緝令或是錄入全國公安信息網絡在逃人員信息數據庫的案件,都對在案證據有一定要求。《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265條第1款規定“應當逮捕的犯罪嫌疑人如果在逃,公安機關可以發布通緝令,采取有效措施,追捕歸案。”在司法實踐中,對有明確指向的犯罪嫌疑人且現有證據足以證實該犯罪嫌疑人涉嫌犯罪,在該人失去聯系或民警多次傳喚該人拒不到案的情況下,公安機關可以根據其犯罪事實開具《拘留證》并對其進行網上追逃。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的理解與適用》中,最高人民法院亦認為“公安機關抓獲犯罪嫌疑人后有上網比對的職責和工作程序,只要余罪被通緝且該公安機關又在通緝令發布范圍之內或者余罪被網上追逃,一般都能夠查實”。可見,司法機關對現有證據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涉嫌犯罪的情況下才能發布通緝令是有共識的。在《意見》中,將已錄入全國公安信息網絡在逃人員信息數據庫的罪行,視為司法機關已掌握的罪行。由此可見,認定司法機關掌握犯罪嫌疑人的主要犯罪事實,對于據以認定犯罪事實的證據的數量、內容、證明力都有一定的要求。僅憑被害人的現場指認,而沒有其他證據,不足以使司法機關掌握嫌疑人的主要犯罪事實。
(四)趙某乙的如實供述是認定其構成犯罪的關鍵證據
本案無現場監控錄像等客觀性證據能夠證實案發時的情況,僅有被害人劉某甲能夠證明趙某乙用鐵棍打其左臂和后腰。被害人劉某乙不能明確指認趙某乙是否有毆打行為,僅能夠辨認出趙某乙是案發當日燒餅店老板帶去的十幾名陌生男子中的一名。證人劉某丙、林某某、王某某均不能明確指認趙某乙有毆打行為,且劉某丙、林某某未能辨認出趙某乙,王某某亦僅能夠辨認出趙某乙是案發當日燒餅店老板帶去的十幾名陌生男子中的一名。同案犯趙某甲除了在2015年4月28日的供述中稱“我方就我和我弟弟趙某乙動手了,其他人沒有動手。趙某乙怎么動的手我沒注意”,其他供述均沒有指認趙某乙動手打人,更一度稱只有自己動手打架了。趙某甲的供述并不能證明趙某乙對劉某甲實施了毆打行為。本案除趙某乙有罪供述以外的其他證據并不能達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
趙某乙除了到案之初的第一次筆錄中沒有承認自己動手打架,后續均作有罪供述,承認自己打了對方二兒子的左胳膊和后背且供述穩定。正是趙某乙的如實供述使司法人員能夠對其提起公訴、判決有罪,綜合考查全案證據,趙某乙的如實供述對查明案件事實,有效打擊犯罪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綜合上述四方面的理由,趙某乙在自動投案后,雖然在到案最初沒有如實供述自己毆打他人的行為,但其能在公安機關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之前,及時、主動向公安機關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且其供述對于查明案件事實起了關鍵作用,節約了司法資源,體現了其將自己交付法律制裁的主動性和自愿性,根據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能夠認定其構成自首。
本案在如實供述的時間限制上存在分歧。在司法實踐中有將到案之初即刑事傳喚首次到案時要如實供述作為標準的情況,這符合自首制度鼓勵犯罪嫌疑人認罪服法、自愿接受法律處罰、節約司法資源的精神。同時,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也要認識到,實踐中存在各種各樣的復雜情況,對待個案時,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認定自首情節時,應根據在案證據對司法機關是否已掌握犯罪嫌疑人的主要犯罪事實進行實質判斷。
在司法機關已經掌握犯罪嫌疑人主要犯罪事實的情況下,犯罪嫌疑人必須在投案時,通常是在第一次接受訊問時就如實供述,才能認定為自首,即使犯罪嫌疑人后期翻供,但在一審判決前又能如實供述的,仍應認定為自首。若在此種情況下,犯罪嫌疑人不能在第一次接受訊問時就如實供述,即使其后面如實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也不宜認定為自首。
在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犯罪嫌疑人主要犯罪事實的情況下,犯罪嫌疑人自動投案時如實供述的,應認定為自首;犯罪嫌疑人自動投案時雖然沒有如實供述,但在司法機關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之前如實供述的或者通過嫌疑人的如實供述使司法機關掌握了其主要犯罪事實的,應當認定為自首。但若犯罪嫌疑人在司法機關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之后才如實供述,破獲案件靠的是司法機關的偵查工作,已然耗費了司法資源,不能認定犯罪嫌疑人構成自首。
在上述過程中,判斷司法機關是否掌握犯罪嫌疑人的主要犯罪事實是重點也是難點,亦是司法人員進行自由裁量的過程,需要司法人員認真審查案件證據,根據個案的具體情況進行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