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老丁
在我的認知里,班主任的樣子,都該是說話輕聲細語,常給予學生細心的教導或者熱情的鼓勵,最好還是個戴著眼鏡,看起來無比純樸的女人。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碰到老丁,他與我心中班主任的形象差了太多,是那么的“另類”,那么的與眾不同。
初一第一天開學的時候,同學們找好教室之后,就在里面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大家談論的焦點自然就是班主任了——他(她)長什么樣?教什么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我其實也暗暗期待過,畢竟小學六年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很溫柔,初中要是能換其他學科的老師當班主任也挺新鮮。

但是很快,我的期望隨著老丁的出場破滅了。這是我們和老丁第一次見面,他推開門走上講臺,剛才吵鬧的大家瞬間鴉雀無聲,所有的同學都在上下打量著他,有幾個則直接皺起了眉頭——確實,怎么也沒想到我們的班主任不但是個男人,還是個老男人,教語文的老男人。
老丁名叫丁國富,其實還不到50歲,但外表看起來就像是個小老頭。我們從第一天被他的氣場壓制住之后,一直就像被時時看管的小家雀一樣,怎么也飛不出老鷹的手掌心,整日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老丁的課其實挺有意思。他真是個奇怪的老師。有多怪呢?他講課的時候,你可以隨時站起來回答問題,根本不必舉手。如果有同學在讀課文背古詩的時候說錯了字,其他同學更是可以直接站起來糾正。很多上課不怎么守規矩的男生也都特別喜歡上老丁的課,我卻不怎么適應,覺得有點兒亂也有點兒吵。但是老丁對此很滿意。他好像有一套自己的教學方法,當然了,我們是絕對研究不透的。
初中的語文課程其實并不難,很多需要背的古詩古文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背過了,這也讓我輕松了不少。可惜我的老師是老丁,他怎么會拘泥于此?老丁總是給我們布置一些讓人頭疼的作業——比如讓我們全篇背誦朱自清的散文《春》和《荷塘月色》。我記得那個周末整整兩天都在背,從白天到夜里,背得我頭暈眼花。我一邊“吐槽”著老丁的狠,一邊埋怨著朱自清為什么要寫這么長的文章。其實關人家朱自清什么事兒呢?這散文可絕對不是初中要求背的,只是老丁“心血來潮”而已。
于是,同學們偷偷地給老丁起了個外號“丁春秋”——《天龍八部》里那個狠毒的邪教老頭,我覺得再形象不過了。好不容易熬過了“朱自清”,老丁又迷上了“徐志摩”,于是,我們就又投入了“徐志摩”的懷抱。這次要背的文字倒是少了,不過一開口便是:“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這對于還在青春期的我們來說,真是有點兒不好意思念出來。我邊背邊想著,原來老丁骨子里還是個挺有情懷的人。
老丁的怪還遠不止在教學上。他最愛做的事兒就是讓我們寫檢討。身為班干部的我也寫過一回,因為從微機室回來的時候忘了脫鞋套,正好被他看見,讓我寫個200字的檢討,下次不許再馬虎。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人生第一次的檢討居然是因為沒脫鞋套!其實,我在班里絕對算是寫得少的,有的同學一天就要寫上好幾篇:上課吃東西要寫,去廁所回來晚了要寫,就連背課文時少說了幾個字也要寫。讓我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檢討是全班男生被罰,因為班里一個很淘氣的男生被其他班的學生給打了,而我們班的男生沒有幫他。不打架也要寫檢討?我是越發不懂老丁了。
直到有一天,我去老丁辦公室交收上來的作業,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有爭吵聲,是老丁和校長。我第一次看見老丁爭到臉紅氣喘的樣子——平時的老丁都是一派鎮定自若的。原來,校長要開除我們班那個打架的男生,但老丁堅決不同意,跟校長據理力爭。我回到教室,向同學們說了剛才看到的這一幕。大家都很驚訝,原來老丁也是會生氣的,原來老丁也是會幫著我們的。
慢慢地,老丁的故事被我們一點點知曉——班里有個同學的爸爸跟我們校長的關系很不錯,校長跟他爸爸說起過老丁。老丁平時幾乎不參與學校的所有活動,無論是集體旅游還是大大小小的飯局。開始老師們聚餐時還會去叫他,時間久了也就不管了,因此很多老師覺得他不合群。老丁的妻子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了個女兒,老丁在這城市里又沒有別的親戚,只能自己全心照顧著女兒。現在女兒去外地讀大學,他輕松了不少,正好趕上我們這屆學生,就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獻給了我們。我們還知道,老丁能做一大桌子的菜,會干所有的家務活。聽完這些,我的眼眶有些發紅。
后來我畢業了,人生繼續向前走著,看過了愈發紛亂的風景,走過了愈發坎坷的路。偶然讀到當年老丁讓我們背過的文章時,我還是會懷念他;當每一個小小的馬虎或壞習慣都被自己及時糾正過來時,我也會想起老丁,想起寫過的那些檢討。我沒有再見過老丁,但是再提起班主任,我的腦子里便會浮現出老丁的形象——不是狠毒的丁春秋,而是奇怪卻可愛的老丁頭。
(陳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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