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劍塵
摘要:安徽裕繁公司的涉日債務問題是北洋時期安徽三大外債之一,亦是影響近代安徽經濟發展的重大問題。在中日兩國文獻資料互證的基礎上,我們對北洋時期安徽裕繁公司外債的形成過程及其相關重要史實進行考述。認為安徽裕繁公司與日本三井洋行、八幡制鐵所、橫濱正金銀行之間均不存在債權債務關系。與安徽裕繁公司存在債務關系的日本企業主要是中日實業有限公司以及住友銀行、朝鮮銀行、臺灣銀行等日本商業銀行。
關鍵詞:北洋時期;裕繁公司;債務
中圖分類號:K2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6)11-0120-05
安徽裕繁公司與日本方面“售砂借款”債務問題是北洋時期(1912-1928)安徽三大外債之一,頗受史學界關注。這筆中日民間企業間的債務時間跨度長,形成過程復雜,本息金額巨大,對近代安徽社會經濟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而日本政府的暗中介入更使得債權債務關系迷霧重重。本文在中日兩國文獻資料互證的基礎上,對北洋時期安徽裕繁公司外債的形成過程重新進行梳理,并對其中重大史實進行考證,以澄清事實,還原真相,揭示日本政府控制與掠奪我國鐵礦資源的方式與手段。
一、安徽裕繁公司與日本三井洋行并無債務關系
長期以來兩岸史學界普遍認為三井洋行是最早與安徽裕繁公司形成債權債務關系的日本企業。1913年廣東商人霍守華在安徽繁昌創辦裕繁鐵礦公司后,“由于缺乏技術裝備,只能使用土法開采,效益低下。日本三井洋行經理森恪通過考察,認為長龍山鐵礦地質條件優良,交通便利,即與霍守華秘密達成協議,預付20萬日元開礦資金,控制裕繁礦砂的收購權。1914年10月,雙方簽訂銷砂合同”,“而在1914年3月,國民政府頒布的新礦業條例,明確了鐵礦國有的政策,非經政府特許,不能領照。上述草約與新法相違,雙方遂策劃改由中日合辦的中日實業有限公司取代三井洋行”。臺灣“中央研究院”研究員陳慈玉亦認為“裕繁公司成立之初即向三井借款,約定由日方提供資本及設備,中方出售礦石,與大冶鐵礦條件類似”,此后“中日實業接續三井的投資約定后,與裕繁公司簽訂契約”。
然而,根據中日實業有限公司調查室編撰的《支那裕繁公司借款關系之沿革》一書中所刊載的大正三年(1914年)10月7日《森恪裕繁鐵礦公司間礦石買賣契約書》原件內容看,森恪是以個人名義,而非代表三井洋行與裕繁公司簽訂合同的,這份合同的見證人是日本駐天津總領事松平恒雄。
森恪,日本大阪府人,立憲政友會重要成員,1905年以三井物業商店學徒身份來到中國,之后曾出任三井物產上海、天津等處的支店長,成為三井財閥的“第一流中國通”。作為活躍在中國政壇和財經界的日本極右政治家,森恪擁有不為人知的多重身份。1914年10月森恪與裕繁公司簽訂“售砂借款”合同時,其最為人所熟悉的公開身份是三井物產支店長。這也就造成了時人多誤認為森恪是代表三井與裕繁公司簽約的。如1922年《東方雜志》就曾撰文認為,安徽繁昌桃沖鐵礦“原系蕪湖商人發現,以三萬元建熔爐一基,事無結果,遂歸三井洋行手”。日后,此說更是在國內廣泛流傳,屢見于各種史料文獻之中。
事實上,森恪此時還有另一個身份——中日實業公司常務董事。中日實業公司的前身是中國興業會社。1913年2月,孫中山在東京聯合中日兩國財經界人士發起組建了中國興業會社,自任該公司總裁,目的是籌集資金發展中國的實業。而孫中山最先聯絡的日本企業就是三井財團。因此,中國興業會社創立伊始就與日本三井企業關系密切,其元老澀澤榮一曾自稱為“該公司(中國興業會社)創立之時主要盡力之人”。三井常務董事長山本條太郎則出任中國興業會社的顧問,其下屬森恪出任中國興業會社的董事。不久中國政局變動,孫中山發動“二次革命”討袁失敗,被迫逃亡日本。為破壞孫中山與日本實業界的合作,袁世凱于1913年10月邀請中國興業會社副總裁倉知鐵吉訪華,在北京召開中國興業會社會議。通過了補選袁世凱親信楊士琦(安徽泗縣人)為中方總裁等決議。在此背景下,中國興業會社改組總會遂于1914年4月25日在日本東京商工會議所召開,中國興業會社正式改組為中日實業公司,由楊士琦、倉知鐵吉出任正副董事長,孫多森、森恪等四人當選常務董事。由此可知,當1914年10月7日森恪與安徽裕繁公司簽訂“售砂借款”合同時,他不僅擔任著三井物產的支店長,而且亦兼任著中日實業公司常務董事一職。
雖然1914年10月7日森恪是以個人名義與裕繁公司達成“售砂借款”合同,但這份合同實際上是為中日實業公司簽訂的。這份合同簽訂后的第九天,即1914年10月16日,中日實業公司副董事長倉知鐵吉在給日本外務省政務局長小池張造的信件中明確寫明。安徽裕繁公司已經與“敝社在支代表者森恪”之間簽訂了礦石買賣契約。此外,森恪的身份問題也可以在中日實業公司1915年發表的《第二次營業報告書(1914年4月1日-1915年3月31日)》中得到直接確認。該報告書在回顧公司發展歷程時曾指出,“裕繁鐵礦公司售砂草約,為森董事(即森恪)與該公司代表霍守華所訂。當時鐵礦國有之說盛行,合同雖歸本公司,幾遭駁斥,猶幸裕繁得照在先,免于取消。增區一層,則已無望。中經多少波折,合同方得承認。而安徽紳士反對陡起,聲言專拍霍商,決不侵犯本公司之利益。本公司自不能不稍作觀望,以期與我無傷。森董事因手訂原約,逕付定砂銀貳拾萬元,此舉系履行條約,或尚不至為所借口”。這無疑表明了森恪實際上是代表中日實業公司與安徽裕繁簽約合同的。
那么,森恪為何僅以個人名義而非直接以中日實業公司常務董事的身份與裕繁公司簽約呢?這首先需要澄清中日實業公司的國籍問題。學界對此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中日實業公司是中國籍企業,另一種觀點以張雁深先生為代表,認為中日實業公司等近代“中日合辦事業”應具有中日兩國雙重國籍。對此筆者均不敢茍同。事實上,中日兩國在協商成立中日實業有限公司之時就曾達成共識,“公司國籍為日本,在中國政府(工商部)注冊,與中國公司享有同等之權利”。因此中日實業有限公司應是在華享有特權的日本企業,時人就已視之為“日商”,此后的國民黨政權亦將其作為“日商”對待。
故此,當中日實業公司暴露出妄想控制安徽鐵礦資源的意圖后,中方各界人士便群起批駁與抵制。眾議院陳邦燮等議員就曾為中日實業公司一事質問過北洋政府,認為“該公司成立于項城時代。原為敷衍日人所設”,不應支持其發展。而反對聲最為激烈的是與此事有切身利害關系的安徽籍政界要員。安徽壽縣籍士紳孫多森“運動政府要路,買言論機關,煽動省民,圖設立所謂通惠公司(與中日公司同一目的),以移利權。一時當路者為動,民意激昂,中日實業與裕繁公司之關系幾瀕絕境”。而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孫多森和森恪一樣,正擔任著中日實業公司常務董事一職。
不僅如此,“售砂借款”合同的見證人。日本駐天津總領事松平恒雄在1914年12月1日給外務大臣加藤高明的信件中報告。今年四月農商總長張謇頻頻倡議“鐵礦國有論”后,中日實業公司董事長,安徽泗縣人楊士琦表面反對“鐵礦國有論”,而實際上“于段祺瑞其他安徽出身之有力者,謀求安徽之鐵礦采掘全然之于安徽人之手”,并指出楊士琦是孫多森的幕后支持者。
由此可見,在安徽裕繁公司“售砂借款”合同問題上,中日實業公司中的中日雙方高層決策者之間存在明顯的分歧與對立。在這樣的背景下,森恪企圖以中日實業公司代表身份與安徽裕繁公司簽約顯然是無法通過公司高層一致的授權與認可的。而森恪以私人身份簽訂契約。既是日本方面繞過阻力的權宜之計,又是占盡先機的陰謀詭計。1915年中日實業公司進行改組,楊士琦落選董事長,改任公司顧問,原常務董事孫多森職務下調,改任董事。次年,森恪就順利的將與安徽裕繁公司之間的“售砂借款”合同讓渡給了中日實業公司。中日實業公司隨即成為了安徽裕繁公司的債權人。
綜上所述,以往觀點認為三井洋行與安徽裕繁公司存在債務關系,顯然是誤讀了合同當事人森恪的真實身份。事實上,三井與裕繁公司之間既無礦石買賣關系,也無債務糾紛。“售砂借款”合同其實是森恪表面上以個人身份,但實質上是為中日實業公司簽訂的。從法律層面上講,安徽裕繁公司涉日債務問題應始于森恪的個人借貸。之后中日實業公司取代森恪,成為安徽裕繁公司的債權人。日本三井洋行則是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局外人,自始至終并未產生任何關聯。
二、日本政府的暗中介入與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迷霧化
1.日本政府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動因
鋼鐵工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工業。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后日本工業迎來“古今未曾有之殷盛”,“鐵材需求額之激增令人驚愕”。然而“日本本邦無豐富之鐵礦,除蘊藏三百萬噸之釜石鐵山外,其他僅零星貧礦數處而已”,“即令如萬國地質學會所發表,日本本邦含有六千萬噸之鐵礦,加朝鮮之能采掘量五千萬噸,合計一億一千萬噸。依其農商務省調查,全國每年需鐵材約百三十萬噸,即生鐵百五十萬噸,改算礦石,則為三百萬噸,故約三十七年間即消費殆盡”。為保障本國鐵礦石資源供給,日本帝國主義便將侵略的目光瞄準了中國。一方面,日本政府通過“中日合辦”的方式成立“中日合辦振興鐵礦有限公司”和“中日合辦本溪湖煤鐵有限公司”,控制了我國東北地區的鐵礦資源,另一方面則染指揚子江,與英德等國爭奪對湖北大冶和安徽桃沖鐵礦的控制權。據日本農商務省臨時產業調查局1918年的實地勘察,安徽桃沖鐵礦石品位良好。礦石儲藏量豐富。在日本政界看來,安徽桃沖鐵礦已經事關本國鋼鐵業發展大局,勢在必得。中日實業公司副董事長倉知鐵吉曾說:“該礦礦量自山頂至山麓約兩千萬噸,合之表現在地上者,當在四千萬噸以上,即使有年額五十萬噸之制鐵所出現,亦可供給四十年之久……桃沖鐵礦之于日本,實日本制鐵事業之福音也”。這就促使日本政府積極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暗中操縱日本企業向裕繁公司的借貸活動,目的是利用債權實現對鐵礦的控制權,從而使得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逐漸復雜化,陷入重重迷局。因此有必要梳理日本政府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過程,以糾正錯誤認識,澄清相關史實。
2.日本政府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契機
1916年1月22日,安徽裕繁公司與中日實業公司重新簽訂“售砂借款”合同后,中日實業公司完全壟斷了安徽桃沖鐵礦石的出口銷售。中日實業公司副董事長倉知鐵吉等人隨即在日本發起成立了東洋制鐵所。1918年中日實業公司與東洋制鐵所簽訂了《中日實業、東洋制鐵之間關于桃沖鐵礦石的買賣契約》。此后裕繁公司所產鐵礦石“銷路供給中日實業公司,轉輸日本五大制鐵所。如八幡每年二三十萬噸,釜石制鐵所兩萬噸,日本制鋼所數萬噸,三菱制鐵所五萬噸,而東洋制鐵所專用本礦之處”。
按照合同,東洋制鐵所每年必須購買30萬噸桃沖鐵礦石。然而,東洋制鐵所自成立之后卻一直經營不善,無法履行合同。有觀點認為,“為了避免喪失桃沖鐵礦廠的獨占購買權,同時為了開辟新的鐵礦石供應地,補充大冶鐵礦石供給不足,八幡制鐵所于1920年向日本政府提出取代東洋制鐵會社,購買桃沖鐵礦石,并要求政府資助整理裕繁貸款”。此后“裕繁公司每年運交八幡制鐵所20萬噸鐵礦石,貸款本息由運交的鐵礦石抵還”。由此看來,東洋制鐵所的經營問題是日本政府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直接原因,結果是安徽裕繁公司與日本八幡制鐵所之間形成了債務關系。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雖然東洋制鐵會社經營不善的情況屬實,但提出解決方案的并不是八幡制鐵所,而是日本大藏省。如上文所述,裕繁公司與東洋制鐵所之間既無資金借貸關系,又無簽訂任何礦石買賣合同,因而并沒有直接利害關系。東洋制鐵會社陷入困境,無法大量購買鐵礦石,但這不會對裕繁公司的經營造成直接沖擊,更不會影響到裕繁公司與中日實業公司之間買賣合同的履行,中日實業公司還有其它鐵礦石售賣渠道,仍會牢牢控制住安徽的鐵礦資源。而安徽裕繁公司如果遇到經營危機,一旦破產解散,與日方合同便會自然終止,這將會直接導致日方鐵礦石獨占購買權的喪失,進而威脅到日本的鐵礦石供給。這顯然是急于發展本國鋼鐵業的日本政府所不愿意看到的。事實上,日本政府介入這起跨國民間企業債務問題的契機。不是東洋制鐵會社的經營不善問題,而是安徽裕繁公司緊迫的債務危機。
1916年安徽省議會曾提議撤銷安徽裕繁公司礦權,理由之一便是“該奸商既全無資本,所需悉依賴外人”。實際情況也基本如此,安徽裕繁公司自建立之初就負債累累。從日方披露的資料看,1920年安徽裕繁公司總計債務472萬日元,包括兩大部分,一部分是東洋制鐵會社出資給中日實業公司,由中日實業公司出面借貸的224萬日元。另一部分是裕繁公司從朝鮮銀行、浙江銀行(后改稱浙江實業銀行)、住友銀行等金融機構借貸的248萬日元。而這其中最棘手的債務是裕繁公司從浙江銀行借貸的68萬日元高利貸,其中15萬日元貸款的還款期限是1920年8月11日,53萬日元貸款的還款期限是1920年8月31日。而此時的安徽裕繁公司已無力償還這兩筆馬上就要到期的債務了,面臨即將破產的窘境。
為了維護本國利益,繼續控制安徽桃沖鐵礦石的“一手輸入權”,日本大藏省提議于1920年8月10日、19日兩次召開了“大藏農商務兩省關系者會議”。11月4日,日本內閣最終決定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由大藏省預金部提供資金150萬日元,其中68萬日元被指定用于安徽裕繁公司歸還浙江銀行債務,另外82萬日元用于礦山設備維護。此即日本方面所說的“第一回預金部資金融通(百五十萬元貸付)”。
由此可知。正是安徽裕繁公司的債務危機,而非東洋制鐵所經營問題為日本政府的介入提供了契機。八幡制鐵所與安徽裕繁公司之間也并不存在任何債務關系,安徽裕繁公司運送給八幡制鐵所的鐵礦石也并非抵債所用,而是安徽裕繁公司出售給中日實業公司,再由中日實業公司依照之前的合同轉手出售給八幡制鐵所。真正操縱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幕后黑手其實是日本政府。而日本政府正是利用這次借貸活動,牢牢掌握了對安徽裕繁公司的控制權。
3.日本政府介入安徽裕繁公司債務問題的具體方式
1920年11月4日日本政府決心介入裕繁公司債務問題,但是在這筆借貸資金的幕后具體運作問題上,日本政府可以說是煞費心機。
首先,由中日實業公司出面與安徽裕繁公司在1920年12月3日簽訂借款協議,約定由前者借給后者150萬日元。隨后,橫濱正金銀行與中日實業公司于12月21日簽訂《正金中日實業間百五十萬元貸付契約書》,由正金銀行借貸給中日實業公司資金150萬日元,期限15年,利息為年七分五厘,資金用途約定為用于中日實業公司借貸給安徽裕繁公司,由后者歸還其所欠浙江銀行債務以及必要的礦山維護費等。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此份合同的第七條中明確約定,橫濱正金銀行取得了之前中日實業公司曾借貸給安徽裕繁公司的一筆250萬日元債務的代理權。在此合同后附有安徽裕繁公司總經理霍守華與中日實業公司專務取締役(即常務董事)尾崎敬義聯名簽署的承諾書,證實雙方認可橫濱正金銀行對這筆債務的委托代理。在完成上述工作之后,日本大藏大臣高橋是清方才于12月27日與橫濱正金銀行簽訂《預金部正金間百五十萬元貸付契約》,由大藏省預金部提供150萬日元給橫濱正金銀行,利息為年六分五厘,這筆錢將由橫濱正金銀行借貸給中日實業公司。
這筆借貸資金為何運作過程如此繁瑣,這與此時期日本政府對華借款方針密切相關。1916年寺內正毅出任日本首相后,提出“中日親善”,“中日經濟提攜”等政策,企圖通過財政援助,擴大日本在華的政治,經濟權益。時任財政大臣的勝田主計亦提出名噪一時的“菊分根”政策,主張加大對華借款,“以投資手段使中國殖民地化”。日本政府強調“對華借款所需資金,先試由民間籌集。其不足部分在政府預金部(即儲蓄部)能力范圍內提供”:同時“東亞興業公司及中日實業公司之類代辦機構應盡量利用之?!倍鴸|亞興業公司是日資企業,無法做到同中日合辦的中日實業公司一樣“與中國公司享有同等之權利”。因此,中日實業公司自成立伊始就成為日本對華借款活動的重要平臺,先后參與北洋政府交通部電話借款、山東省借款、漢口造紙廠借款、電燈公司借款等等。中日實業公司對華借貸業務規模的迅速擴張致使日本政府開始考慮投資安全問題。1918年日本大藏省理財局制定《日支親善經濟合作機構概要》,要求改善中日實業會社經營狀況。在這樣的背景下,橫濱正金銀行才得以債務代理人的身份介入中日實業公司與安徽裕繁公司的債務關系中來,目的是加強日本政府對中日實業公司的財務監管,防范債務資金風險。
從法律層面上分析,中日實業公司才是安徽裕繁公司真正的債權人,只不過中日實業公司借給安徽裕繁公司的這筆資金事實上是由大藏省預金部提供的,由橫濱正金銀行具體經辦和實施監管。而安徽裕繁公司與橫濱正金銀行之間并未簽訂任何借貸合同,自然也就不存在債務關系。
1924年(大正十三年)日本大藏省曾就漢冶萍公司和裕繁公司的債務問題編寫《漢冶萍公司及裕繁公司對本國貨款一覽表》。其中裕繁公司的債務情況請參見表1。
從表1可以清楚看出,雖然日方借貸資金來源復雜。但是只有中日實業公司與安徽裕繁公司存在法律意義上的債權債務關系。由此可以肯定,日本橫濱正金銀行與安徽裕繁公司并無債務關系。
然而,日本政府這一復雜的暗中操縱卻還是嚴重誤導了國人,史學界長期以來誤認為橫濱正金銀行是安徽裕繁公司后期主要的債權人。從學理上講,這一錯誤認識根源在于忽視了合同的相對性原則,混淆了債務關系與債務的資金來源這兩個概念。不僅如此,另有觀點認為橫濱正金銀行曾三次借款給安徽裕繁公司,分別是1920年12月借貸150萬日元,1923年2月借貸40萬日元,同年3月借貸285萬日元,總計金額為475萬日元。國事實上,1920年日本政府主導的“第一回預金部資金融通(百五十萬元貸付)”后,安徽裕繁公司的資金緊張狀況并未得到有效的改善。于是1923年(大正十二年)1月31日,日本政府內閣決議通過“第二回預金部資金融通(三百二拾五萬元貸付)內閣決定書”,決定再由大藏省預金部向安徽裕繁公司融資325萬日元。這筆借貸資金的運作流程基本和第一回相似,所不同的是這筆錢是分期交付的,在1923年2月借貸40萬日元,同年3月借貸285萬日元,合計325萬日元。所以,這實質是一筆借貸合同的分期履行。從史實上看,日本政府前后共兩次而非三次介入到安徽裕繁公司的債務問題中來。
三、結語
通過利用中日兩國文獻資料相互考證,我們基本可以明晰北洋時期安徽裕繁公司的涉日債務形成過程以及日本政府控制安徽鐵礦資源的具體方式。中日實業有限公司始終是安徽裕繁公司的主要債權人,也是日本政府介入這起中日民間企業債務糾紛的主要操作平臺,是日本政府操縱并控制中國礦業資源的重要前臺代理人。除此之外,與安徽裕繁公司存在債務關系的日本企業還有住友銀行、朝鮮銀行、臺灣銀行等日本商業銀行。1920年(大正九年)安徽裕繁公司欠日本朝鮮銀行15萬日元債務、臺灣銀行20萬日元、山口銀行20萬日元、住友銀行45萬日元。而到1922年(大正十一年)安徽裕繁公司已經償還大部分債務,僅欠日本住友銀行38萬日元。相對于中日實業有限公司的貸款而言,這些債務不僅數額較小,而且并無政府資金背景,只是民間企業間的普通借貸活動。而安徽裕繁公司與日本三井洋行、八幡制鐵所、橫濱正金銀行之間其實并不存在債權債務關系,對學術界在此歷史史實上的認識有必要重新進行探討與澄清,以期引起學術界的爭鳴。推動有關學術問題進一步深入發展。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