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后,走出學校已經是午夜12點了。我們一群同學互相逗趣:也就是在紐約,老師才會把考試和課程安排到這么晚吧。真佩服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紐約電影學院,和我同期的編劇專業研究生共33人,不少人因為密集的課程、海量的作業及嚴苛的考試而退出,順利畢業的只有23人。
而我,是這一屆里唯一的中國學生。
體驗“劇本工作室”
開學典禮后,學校通過兩輪測試,把我們這屆的33個學生分成了6組,每組5-6人不等。我的小組共有5人:韓國男生Jun高中就來美國讀書了;西班牙女生Natalia為實現自己的電影夢,辭去了歐盟的工作,漂洋過海來到紐約;約旦女生Tala在紐約大學讀完本科,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了編劇專業;意大利男生Fabrizio在羅馬讀完高中后,來紐約陸陸續續地上了很多課,最終發現自己最愛的是編劇。
編劇專業最重要的科目,當然就是教你寫劇本。把我們分成若干小組,就是為核心課程“劇本工作室”服務的。每個工作室授課時間都是2個月,由導師帶領我們這組人,從最初的點子出發,到最后交出一個長達80-120頁的電影(電視劇)劇本。導師并不只看你的劇本質量,你在平時的表現,劇本前期的結構、大綱等,也都會考核。
所有老師當中,Shira的劇本工作室最讓我印象深刻。Shira是一位滿頭白發卻精神抖擻的老奶奶,脖子上總掛著美軍的軍牌,讓人對她的過去充滿好奇。Shira以要求嚴格而聞名全校,在第一堂課上,她就拿出了打印好的紀律手冊發給大家,讓我們面面相覷。Shira最不能忍受的是遲交作業,即使你補交的作業再好,她也一定會狠狠扣分。
工作室的前一個月,是為劇本打基礎的。從創意構想到故事框架,經過一次次修改討論,劇本大綱得到老師的認可后,才能正式開始寫作。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我們每周至少要完成20頁的劇本。工作室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每周的劇本朗讀會——大家要把新寫的劇本帶到課堂上,請同學分角色朗讀,聽取所有人的意見。
如果今天輪到我的朗讀會,那我會在課前把打印好的新劇本分給大家,并在黑板上寫好角色分配和旁白的名單。上課時,我先要回顧劇本到了哪個階段,然后正式分角色朗讀。朗讀結束后,每個人都要圍繞劇本進行發言,提出問題和建議。在Shira的工作室里,我寫了一對中國姐妹來到紐約展開新的人生,卻因為價值觀的分歧,走上了不同道路的故事。大家往往會對劇本里一些因文化沖突產生的矛盾感到困惑,需要我耐心解釋,而他們給出的建議,常常會讓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劇本工作室讓我學到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它讓我知道,一個好劇本不是靠編劇埋頭苦寫的,而是需要接受不同的意見,一遍一遍修改打磨出來的。在美國,更是有“劇本醫生”這一職業。
提到編劇,大家首先想到的大概是戴著眼鏡噼里啪啦打字的家伙。殊不知編劇專業的學生,還要上專業的表演課。
進入表演教室的時候,我們都非常不安。這里跟平常的教室不太一樣,很空曠,隨意擺放著一些椅子,還有可移動的道具墻。大家都畏畏縮縮地盡量靠后坐,拿出紙筆準備隨時做筆記。教表演的瑪麗老師進教室以后,看到我們的樣子啞然失笑。她讓我們把紙筆收起來,到教室空著的地方圍成圈,做熱身運動。瑪麗教了我們各式夸張的面部動作來放松表情,又讓我們發出各種怪聲來平復心情,然后讓我們做一次前所未聞的自我介紹:說出一個隱藏至深的秘密。這種游戲般的自我介紹刺激了每個人的神經,大家的秘密千奇百怪,有人坦承自己曾經試圖自殺,有人和同一個對象結了4次婚……有了共同秘密的我們,彼此更加信任、更加親近了。
瑪麗給我們安排的第一個作業,是寫一段某個角色的戲劇獨白。對我們來說,這簡直是手到擒來,沒想到瑪麗把獨白收上去后,又打亂了發給我們,要我們表演這段獨白。我緊張地看了看分到的獨白,是一個主唱在樂隊首次演出前給隊員打氣的激情洋溢的獨白。我慌了神,這跟我本人的反差也太大了吧。看看周圍的同學,大都面露難色。西班牙女生Natalia勇敢地站了出來,平時一向是淑女形象的她演起了一邊做飯、一邊抱怨的棄婦戲碼。這樣強烈的反差,讓我們都有點震撼,也有點忍俊不禁。等她表演完,瑪麗讓作者來評價Natalia的表演,也讓Natalia談了自己的感受。我攥緊劇本的手放松下來,當瑪麗問下一個誰來的時候,我勇敢地舉了手。
該怎么形容當眾表演的感受呢?仿佛我站在舞臺上,被強烈的光照著,心里沒有觀眾,也沒有自己,只有角色。那些臺詞就是我要說的話,大聲地喊出來,給一起奮斗的樂隊伙伴們鼓勁是再自然不過的事:“Tonight we show whats we made of, tonight we change the world, tonight we become gods.”帶著意猶未盡的興奮,我完成了表演。同學們報以熱烈掌聲,我走向座位的路上,好幾個人過來跟我擁抱。
大家相互鼓勵,相互支持,完成了一個接一個難度越來越大的表演項目。課程結束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說句題外話,我們班還真有個同學畢業后留在紐約做了演員。
Pitch是編劇專業一門很重要的課,在美國,推銷劇本用的方式就叫做Pitch。Jack老師在課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電影是個商品,寫好劇本不算什么,如何把它推銷出去才是關鍵。不管是電影節的交流會,還是影視公司的項目部,只要有機會,我們就不應該放過。老師夸張地說,如果在電梯里遇到了一位影視業大亨,你就直接Pitch給他聽。在電影這個行業里,一切皆有可能。
Pitch是有技巧的,如何在5分鐘內把一個電影劇本引人入勝地介紹完,是一門高難度的技術活。一個好的Pitch就是,如果你寫的是喜劇,就在推銷劇本的過程中,讓對方笑上幾次。這門課簡直把所有人都逼瘋了,一周2節課,每節課每個同學都要Pitch。剛開始可以拿著稿子念,到后來必須全程脫稿。從推銷本國的神話故事到自己的劇本,每周的壓力從寫稿子開始,一遍遍修改,然后背下來,在家里對著鏡子練,在地鐵上旁若無人地練,和朋友打電話也死皮賴臉地請對方聽聽。上課時,老師聽完你的Pitch后,會提出各種問題,你都要一一應對。
課程過半的時候,我們經歷了一次漫長的Pitch。從上午9點開始,整個系的學生聚集一堂,每個人有15-20分鐘配合展板來講自己的劇本。等到最后一個講完,已經是晚上11點了。
不過對于期末考試來講,這還是小菜一碟,畢竟我們面對的只是老師而已。臨近期末,Jack老師對原本信心滿滿的我們說,他會請3位職業制片人來聽Pitch并提出問題,他們可不會對我們手下留情。
最終Pitch那天紐約極冷,為了給制片人留下好印象,我哆哆嗦嗦地在厚大衣里穿了正裝。到了會場才發現,來聽的不僅是3位制片人,系里的老師幾乎都來了。按小組順序,我排在第4個發言。在我前面的Tala居然卡殼了,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只好尷尬地提出再準備下,制片人皺著眉頭答應了,這也讓我更加緊張。“Yue”,聽到Jack念我的名字,我微笑著走到3位制片人面前。真正開口以后,我便不再緊張了,句子都不再需要記憶地順口說出,安排好的笑點也讓評委們都笑了。一位制片人說,這是一個非常輕快的Pitch,我寫的故事也很有趣。
回到座位上,我終于可以放松心情聽別人的了。班上有個美國男生曾在軍隊服役,去過阿富汗,他的故事與他親身參與的戰爭經歷有關。平時說話流利的他,在Pitch的過程中聲音竟開始顫抖,整個會場安靜得只聽得到他的哽咽聲,最后他還是堅強地完成了Pitch,我們都非常用力地為他鼓掌,制片人也是。
期末Pitch結束后,走出學校已經是午夜12點了。我們一群同學互相逗趣:也就是在紐約,老師才會把考試和課程安排到這么晚吧。雖然是深夜,但聯合廣場四周的超市和商店門口,人們依然在忙忙碌碌地進進出出。我們相互道別,走向不同的地鐵口。明天也許會變得輕松,也許會更加困難,但對于年輕的我們來說,這又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