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價條款效力實證研究

摘 要 各個法院對于保價條款的態度不一，保價條款符合公平原則，不應認為其帶有“原罪”。快遞服務企業應當盡到嚴格的提示義務，具體來說，對于保價條款應在正反兩面進行提示。出現快件丟失或損毀時，快遞服務企業應證明自己沒有重大過失。快遞服務企業違反驗視制度，不應作為否定保價條款效力的重大過失。但如果保價條款無效，其違反驗視義務可作為其承擔不利損害賠償責任的依據。

關鍵詞 保價條款 重大過失 說明義務 公平原則

作者簡介：陳斌，中共中央黨校研究生院2016級在職研究生，研究方向：法學理論。

中圖分類號：D922.28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2.046

近年來，我國快遞業務收入以平均20%以上的速度在逐年增加。 隨著快遞數量的增長，快遞損毀或丟失時，快遞服務企業的賠償責任受到重視。《郵政法》第47條對于普遍郵政業務的賠償范圍進行了規定。但快遞行業不屬于普遍郵政業務的范圍，《郵政法》對于賠償限額的規定不適用于快遞服務行業。但是快遞服務企業以郵政法的規定為藍本，制定出了快遞行業的保價條款。實踐中，對于保價條款的效力，各個地區、層級以及同一法院在不同的時間段的判決均不一致。目前法院對于快遞條款還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給快遞行業的發展帶來了困難。筆者擬突破傳統保價條款的研究方式，從實證的角度來分析保價條款的效力。

一、實證數據和比較

（一）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通過對法院案例的收集、分析，揭示法院對于保價條款的態度，為以后郵政及有關快遞服務管理的立法提供實踐基礎。文章分別以快遞服務合同、快遞服務協議為關鍵詞，在北大法寶、中國裁判文書網、無訟案例三個數據庫中共檢出有效案例120例。主要對保價條款案件判決的時間、審理法院的等級以及審理結果進行了分析。

經過統計發現，法院在進行判決時對于保價條款的效力的否定存在以下情形。第一種情形是直接否定保價條款的效力，認為其是不公平條款。第二種情形是認為保價條款不違反公平原則，但違反《合同法》第53條中的重大過失。實踐中，對于重大過失的認定有三種觀點。一是只要快遞丟失即直接認定存在重大過失；二是推定快遞服務企業有重大過失，需要快遞服務企業進行舉證責任。第三種情形是保價條款未盡到必要的提示義務。這也是法院在審判實踐中最常采用的方式。但對于如何才能盡到了必要的提示義務，法院在審理中采用的標準差異較大。經統計有以下幾種：一是進行口頭提示，但對于是否進行了口頭的提示，快遞服務企業存在舉證困難；二是如果雙方存在長期的快遞服務關系一般認為托運人對于快遞服務內容是明知的。三是快遞單上的標識是否能夠說明快遞服務企業盡到必要的提示說明義務。根據法院的不同對于快遞單的詳細程度不同，有的法院認為只要快遞單在正面用顯著標識提醒了寄件人即可，有的法院認為不僅正面應當用顯著標識而且背面對于保價條款也應該用特殊字體等方式進行必要的提示。四是當事人的簽名對于證明快遞服務人員是否盡到了必要的提示義務有重要的影響。第四種情形是有的法院認為快遞服務企業未進行驗視和要求寄件人如實保價，其中存在重大過失，以此否定快遞服務合同的效力。第五種情形是確認快遞條款的效力，但是認為按照快遞賠償，會造成當事人損失的過大，因此采取酌情補償的措施。

（二）數據統計與分析

經過對表格的分析我們發現直接否定法院保價條款效力的法院數量較少，且很大一部分被二審法院否決。而且很多法院在論證時認為保價條款是快遞服務企業對自己風險平衡的一種措施，且托運人有選擇的自由，符合公平的原則。 甚至有的法院認為當事人以低廉的價格而讓快遞企業全價賠償，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由此可知，直接否定保價條款的效力在實踐中是少數派，基本不被法院采用的。而且由國家郵政局組織制定的快遞服務合同示范樣本中就明確列出了保價條款的相關內容。這說明在政府這一層面上也承認了保價條款的合理性。因此，對于保價條款是否自始無效的問題，已見分曉，不需過多解釋。

第二種情形：快件丟失，重大過失的舉證責任。

從表二中可知，在120例樣本案例中只有19例案件運用重大過失進行判斷，這說明對于判斷保價條款的主要工具不在于重大過失。但是重大過失對于保價條款的效力判斷卻有重大的影響。特別是當法院認為只要發生快件損毀或丟失的情況即認定為重大過失然后根據《合同法》第53條進行判斷，這將實際上否定了保價條款的效力。而在推定為重大過失的場合，快遞服務企業一般也很難舉證證明自己在運送過程中沒有重大過失。在樣本數據中有11例案件，法院運用的是證明快遞服務人員有重大過失。在這些法院主動證明快遞服務企業存在重大過失的案件中，一般是在案例查明階段已經有事實證明快遞服務企業有重大過失。如：在運送過程中快遞人員的顯著過失導致的遲延或者是未盡到監管責任導致快遞被盜。

第三種情形：未盡到提示義務導致的無效。

根據表三統計，在樣本中，有38例是直接承認保價條款的效力，直接按照保價條款的約定進行賠償。而對于保價條款的提示說明義務，分為嚴格提示義務、寬松的提示義務和未在空白處簽名導致的無法證明進行了提示。嚴格的提示義務一般要求快遞單的正面和背面均用顯著的字體進行標識，寬松的提示義務只要在正面進行了標識即認為盡到了提示義務。所以，在看是否盡到了必要的提示義務之中，快遞單的設計起到了關鍵的作用。而如果快遞單上未有托運人的簽名時，快遞企業就將陷入舉證不能的局面。但這種舉證不能也可以通過其他途徑來進行舉證證明。如若雙方存在長期的快遞務合作關系，則可認為其知悉快遞服務協議。

第四種情形：未履行驗視義務，對托運人的不如實填寫快遞單未盡到勸阻義務。認定為重大過失。

此種情況之所以單列出來，在于其與之前的快遞運輸途中的重大過失有顯著的區別。在青海高院審理的達哇桑周與西寧申通快遞有限公司、申通快遞有限公司、申通快遞有限公司西寧分公司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中，青海高院就以此為理由，認為快遞服務企業在存在重大過失從而否定了保價條款的效力。 無獨有偶，濟南康濼源商貿有限公司與濟南申通快遞有限公司郵寄服務合同糾紛案中，濟南中院也將快遞服務公司未盡驗視義務作為否決保價條款效力的原因。 對于此種觀點，下文將進行詳細的分析。

二、理論分析與意見

（一）保價條款的效力

從數據分析中可以看出，我國絕大多數法院在審判實踐中是不贊同將保價條款直接認定為無效的。其中要區分一個關鍵就在于保價條款是不是符合《合同法》第40條規定的三項情形，在否決保價條款效力的判決中有的法院主張保價條款免除了快遞服務企業的責任，因此是無效的。而在另外一些案例中，法院認為免責條款沒有排除義務人的責任但是加重了對方的責任和排除了對方的主要權利。其實免除自己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三者應是密切聯系的，動其一點必然會牽涉到其他之中。而衡量其是否免除自己責任、加重對方責任和排除對方主要權利，需要對快遞服務雙方在整個快遞中的權利義務進行評價，決不能僅孤立的從字面意思進行分析。我國快遞服務企業所收取的費用一般較低，而運輸行業具有易損耗的特點。丟失或損害之事難免發生。基于這樣的背景，世界各國一般都采用保險或保價的方式來分散風險。如日本的セマト公司的快遞服務就包含著保險條款，從而降低自身的風險。因此，保價條款是快遞公司在運費與自身的風險中所做的一個平衡，而不是出于免除自己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或排除對方主要權利而進行的對自己賠償限額的限制。它的效力性也得到了由郵政局起草的快遞服務合同示范文本的承認。

（二）保價條款的提示說明義務

最常導致保價條款無效的是快遞服務企業未盡到對于保價條款的提示說明義務。我國《合同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都對格式條款進行了特別的規制。就格式條款的產生而言，其目的是為了現代化的生產消費方式，提高交易的效率。在正常的商業談判和合同的簽訂方，對于處于弱勢地位的人而言，不管是以自由協商的方式還是以格式條款的方式，其都會受到自身實力的限制而在交易中處于弱勢地位。換言之，格式條款并非造成雙方條款不平等的根源。甚至相反，因為格式條款具有普遍性和反復適用性，在交易中作為群體性交易對象的非提供方與作為自由交易中的相對方相比，群體性交易對象對格式條款具有更強的識別能力，所以格式條款的制定方也不能任意為之，否則自身的商業信譽會受到損害。格式條款的真正危害在于對知情權的損害。表面來說，對于格式合同文本，相對人可以輕易獲得。但是在能獲得的同時并不代表會進行仔細的閱讀。而且很多格式合同的提供一方，故意制定繁冗的文本，導致非制定方失去耐心而未注意到其中的規制條款。特別在電子商務領域，對于點擊合同，點擊者幾乎不會費時耗力去閱讀完。因此，在格式合同領域對于合同的提示義務應該采取較為嚴格的規制。當然，嚴格的程度還應考慮格式合同所列事項在此類合同的出現頻率、文本的長度等因素。

回歸到保價條款，在正常的投寄業務中。投運人和快遞企業之間的合同就是在投運時的快遞詳情單。正如示范文本所列一樣，快遞服務詳情單一般較為簡潔。除了正常的寄件人收件人信息外，就只有保價條款這一塊需要注意，條款本身是不復雜的。但是快遞單由于篇幅有限，其有正反兩頁，因此對于反面內容應在正面進行必要表示。而對于反面保價條款的內容，因快遞單的反面一般用有色字體小字體進行印刷，基于此，在反面進行印刷也是有必要的。而且目前國內的主流快遞都已經采取了這種策略。而當寄件人未在確認欄簽字時，應該如何處理。一般來說，此時的舉證責任應由快遞服務企業承擔。其須承擔其本次已經向托運人進行過說明。或雙方之間存在長期交易關系等證據證明，對于保價條款的內容，托運人是知曉的。

（三）重大過失的認定

除提示義務外，各地法院還經常以快遞服務企業存在重大過失為由否決保價條款的效力。如果快遞服務企業在運輸過程中存在重大過失，那么依據《合同法》第53條的規定，保價條款應當無效。重大過失與普通過失的本質區別在于是否具有道德可責難性。

在實務中對于重大過失的判斷有三種情形。第一種情形認為只要快遞丟失或毀損就說明快遞服務企業存在重大過失，從而斷定保價條款無效。第二種觀點認為，在發生快遞丟失或毀損的時候，推定快遞服務企業具有過失，由快遞服務企業承擔舉證責任。第三種觀點是法院根據具體的情形來認定快遞公司是否存在重大過失。

在第一種情形下，法院對于重大過失的判斷略顯草率。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更傾向于認為這是法院對于保價條款的否定。因為在快遞運輸的途中，發生快遞包裹的毀損或丟失的原因不一定在于快遞服務企業，即使發生了也不一定能認為其存在重大過失，可能只是因為輕微過失。如已經盡到了必要保管義務的倉庫被盜等。在直接認定的情況下，必將導致快遞服務企業遭受不應有的損失，從而對正處于發展期的中國快遞行業造成不利的影響。但如果由托運人來主張，則會陷入到更大的舉證不能之中。因為快遞自交付之時起，就處于快遞服務企業的掌握之中，托運人對于快遞的狀況無從了解也無從掌握，由托運人來進行舉證顯然不甚合理。因此，應當將重大過失的舉證責任倒置給快遞服務企業。

理由之一在于前也述及的，快遞服務企業自接受快遞開始，就開始掌握快遞，根據控制力理論，其處于對快遞最了解之位置。之二在于促使快遞企業提高服務質量，提升管理水平。我國快遞服務企業目前稂莠不齊，管理水平也有待進一步提高。對于這種情況，一方面來說，應當在政策上進行扶持，促進快遞產業的發展；另一方面也要給予適當的責任，使其在壓力之下不斷提升管理水平。

（四）對重大過失認定因素的限制

快遞服務是一個完整的服務鏈條，在發生損害時，如果沒有規定或約定的免責事由，那就需要賠償，但對于賠償數額，這屬于保價條款的效力范圍。那驗視條款的作用為何？交通部頒布的《快遞市場管理辦法》第30條和第31條對于驗視義務的目的進行了規定，那就是對快遞運輸中的安全進行監管和規制。在當事人的保價條款無效時，在托運人與快遞服務企業就所運貨物的價值發生沖突時，當事人未盡驗視義務，也可能造成其需要承擔其未盡驗視義務所帶來的不利后果。但是能否以未盡驗視義務，并依此作為快遞服務企業存在重大過錯的理由呢？在達哇桑周與西寧申通快遞一案中，青海省高院認為申通公司不嚴格執行收件驗視制度，不能起到保價的作用。西寧申通公司對不正確履行收件驗視制度存在重大過失。 對于青海省高院提出的否定保價條款的理由。我不敢贊同。判斷當事人有無重大過失，并從而否定保價條款的效力。其中有一個需要注意的是兩者之間是否存在關聯性。即重大過失是否是導致損害發生的一個過錯因素，如果不是那就不能因此為由來否定保價條款的效力。青海省高院的另外一個理由是快遞企業未要求托運人如實填寫。青海省高院將這一責任完全歸于快遞服務企業的做法，我同樣不贊同。托運人作為一個完全理性之人，其對自己的財產如何處置具有完全的權利。從驗視條款的設立也可知，驗視條款的目的在于保證貨物運輸的安全。當事人作為理性人其自己應當對自己的保價額度和填寫內容負責。而不是由快遞企業負責。而且保價額度關系到托運人自己的運輸成本，快遞服務企業無權也不能代替托運人來決定。

三、結論

在對于收集的案例進行整理分析，又輔之以快遞的基本理論研究之后，得出如下結論：

1.保價條款是快遞服務企業平衡風險的一種手段，符合公平原則，不能當然認定為無效。

2.對于保價條款的提示義務，應采用嚴格的提示義務。

3.對于快遞運輸過程中快遞服務企業是否有重大過失的舉證責任由快遞服務企業承擔。

注釋：

國家郵政局.快遞業務概論.人民交通出版社.2011.5.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4）二中民終字第01304號民事判決書、內蒙古自治區通遼市科爾沁區人民法院（2014）科商初字第34號民事判決書等.

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桂市民二終字第115號民事判決書.

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6）滬02民終2246號民事判決書.

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青民提字第43號民事判決書.

山東省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濟民四終字第418號民事判決書.

葉名怡.重大過失理論的構建.法學研究.20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