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承運人火災免責制度下舉證責任的分配

摘 要 在海商法領域，承運人享有一種特別的權利-火災免責，該項制度有一個關鍵問題是如何分配舉證責任。我國《海商法》第51條也規定了承運人火災免責制度，本文結合國際公約的規定和國際海運實踐，分析了我國《海商法》第51條第2款關于承運人火災免責制度舉證責任的規定中存在的問題，并提出了改進建議。

關鍵詞 海上火災 火災免責 舉證責任

作者簡介：馬海麗，武漢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

中圖分類號：D9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2.126

火災免責是海運中承運人享有的一種特別的權利。承運人的火災免責制度，簡單來說，是指從事海上運輸的承運人對因火災引起的貨損不承擔責任。《海牙規則》、《維斯比規則》及我國《海商法》都規定了這一制度。舉證責任制度是火災免責中一個重要問題，甚至直接影響火災導致貨損的海事索賠案件的結果，故研究承運人火災免責制度下的舉證責任分配有其現實意義。

一、火災免責下舉證責任概述

（一）火災及火災免責的前提

海運中的火災是指由于明火的燃燒致使船貨滅失或損壞的一種災難，起因一般包括自燃、意外事故或不可抗力、人的故意或過失以及無法查明的原因四種。海運中因火災導致貨物損壞或滅失時，承運人有權主張免責，但必須符合兩個條件：

一是承運人必須履行了使船舶適航的義務。海運中承運人負有使船舶適航的最低限度義務，所以以下兩種火災，承運人無權主張免責：第一，因船舶不適航而直接造成的火災。（如船上線路老化，船公司知曉但不予修復，最終引起火災），第二，火災因其他原因導致，但是在救火時因為船舶不適航導致火災無法控制（如船艙失火，但是甲板上沒有可以用的救火設備，火災無法得到有效控制）。

二是火災不是由承運人過失引起。如我國的《海商法》就在授予承運人火災免責權的同時規定承運人本人的過失造成的火災不在此列。

明確承運人主張火災免責的前提對舉證責任的分配尤其是舉證順序有重要影響。

（二）火災免責中的舉證責任

火災的舉證責任，分為兩個方面：一是舉證的先后順序，二是舉證對象（包括舉證證明火災發生原因以及舉證證明承運人的過失）。

1.舉證順序：

關于舉證順序，《海牙規則》、《維斯比規則》以及我國《海商法》沒有明確規定。實踐中一般依次按照以下環節進行：

（1）索賠人證明其貨物毀損滅失，包括毀損滅失的金額且該批貨物歸其所有。

（2）承運人證明損失發生的原因，并證明其已履行了使船舶適航的最低限度義務。

（3）索賠人證明承運人存在過失，且該過失導致了火災的發生。

（4）承運人舉證反駁索賠人在第三環節中提出的證據。

（5）索賠人證明承運人未盡到管貨責任，或者在火災發生后沒有積極履行滅火義務，或只救船而不顧貨方利益。

2.舉證對象：

火災免責下的舉證對象包括舉證證明火災發生原因以及舉證證明承運人的過失兩方面。證明火災發生原因，是指舉證證明火災事實的存在及損失是因火災導致，該證明責任往往由承運人承擔；而證明承運人的過失，則是指證明承運人的存在過失，且該過失與火災的發生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該舉證責任一般由索賠人承擔。

二、國際公約中的火災免責舉證責任

（一）Hague Rules和Visby Rules

根據Hague Rules（以下簡稱“《海牙規則》”）第4條第2款第（2）項[即第（b）項]，承運人和船舶對因火災引起的貨物毀損滅失不承擔賠償責任，但火災是因為承運人的實際過失或者私謀引起的除外 。該條款未明確規定舉證責任問題，學界有觀點認為，根據第4條各款內容，舉證證明承運人過失的責任承擔者應該是索賠方 ，理由是《海牙規則》第4條第2款第（17）項[即第（q）項]同時規定如果損失或者滅失的成因不是承運人本人的實際過失或私謀，或者承運人的受雇人、代理人的過失或疏忽，承運人或船舶則不承擔賠償責任，但主張該款免責權的人（承運人）應當舉證證明這一點。

應該注意，第（17）項關于舉證責任的規定所針對的僅僅是根據第（17）項的免責，而不包括第（2）項火災責任的舉證問題，由此可推定，在火災發生后，應當由索賠人舉證證明承運人有無實際過失或私謀。此種說法也符合舉證的一般原則。 吳煥寧教授主編的《國際海上運輸三公約釋義》在解釋該條時，也認為“在援引這一規定時，貨主必須證明火災是由于承運人的實際過失或私謀引起的，否則承運人也不負責任。”

結合該款規定及實踐做法，并參考學者分析，筆者認為，根據《海牙規則》第4條第2款，如果承運人想要主張火災免責權，應當舉證證明火災原因，索賠人想要打破這一免責事由，則應舉證證明承運人的實際過失或私謀導致了火災的發生。

Visby Rules（以下簡稱“《維斯比規則》”）關于承運人火災免責的規定與《海牙規則》一致，但是另外規定了承運人的受雇人、代理人也可以主張承運人按該公約享有的免責事由、責任限制。也就是說在《維斯比規則》，可以援引火災免責規定的主體從承運人擴展至承運人的受雇人和代理人。

（二）Hamburg Rules

與上述兩個公約的規定不同，Hamburg Rules（以下簡稱“《漢堡規則》”）廢除了承運人火災免責制度，根據第5條第4款的規定，（1）在火災導致貨物滅失、損壞或者延遲交付的情況下，如果索賠人證明火災是因承運人本人、承運人的受雇人或者代理人的過失或者疏忽引起，則承運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2）如果索賠人證明貨物的滅失、損壞或延遲交付是因承運人本人、承運人的受雇人或代理人在采取可以合理要求的滅火和避免或減輕火災影響的一切措施中存在過失或疏忽導致的，那么這種情況下承運人也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漢堡規則》規定承運人原則上應當承擔火災引起的貨物損或滅失，但前提是索賠方能夠證明是承運人本人、承運人的受雇人或代理人的過失或疏忽引起了火災。在舉證責任方面，該款區分了兩種舉證對象：火災發生原因、承運人及其受雇人或代理人的過失和疏忽。后者的責任承擔者是索賠方，而實踐中這種證明往往是非常困難的，相當于有條件地保留了承運人的火災免責。對于火災發生原因的舉證責任。《漢堡規則》實際上并無直接規定，對于這一問題有待《漢堡規則》各締約國法院則實踐中進行明確。

（三）小結

縱觀各公約，由舉證順序所定，承運人在訴訟中想要援引火災免責的規定，首先需要證明其已履行使船舶適航的最低限度義務，并負責證明火災發生原因。而舉證證明承運人過失的責任，則趨于歸索賠方。

三、我國《海商法》中的火災免責舉證責任

（一）我國《海商法》第51條第2款和不足

我國關于火災免責的規定類似于《海牙規則》、《維斯比規則》，同時參考了《漢堡規則》。根據《海商法》第51條，“在責任期間貨物發生的滅失或者損壞是由于下列原因之一造成的，承運人不負賠償責任：……（二）火災，但是由于承運人本人的過失所造成的除外；……；承運人依照前款規定免除賠償責任的，除第（二）項規定的原因外，應當負舉證責任。”對于第51條第2款“除第（二）項規定的原因外，應當負舉證責任”，結合該條款的文義及上下文，參考國際通行理解及立法者本意，筆者認為宜理解為如果貨物的滅失或損壞是因火災導致，承運人享有免責權，但如果索賠方舉證證明火災的成因是承運人的過失，那么承運人則不能主張該項免責。換言之，索賠人舉證責任的對象是“承運人的過失是火災發生的原因”。 因為即便索賠人證明了火災發生的原因，承運人并非一定要賠償，只有最后證明了承運人本人的過失導致了火災的發生才能實現這一目的。

《海商法》第51條第2款的規定偏于簡單，從整體上分析，該款對火災免責的舉證責任的規定有以下不足：一是沒有涉及火災免責的舉證順序問題；二是沒有對火災原因的舉證責任和承運人過失的舉證責任進行區分；三是對于舉證責任，“原因”前的定語比較模糊，容易產生歧義。

從立法本意來看，《海商法》的立法目的是推動本國航海業發展。實踐中，索賠人一般離火災現場較遠，火災后船貨近毀，要求索賠人證明火災原因幾乎無法實現，如果從立法上要求索賠人承擔該證明責任，可能打擊索賠人投身航海業的積極性，且有失公平，與立法目的不符。

總之，筆者認為將《海商法》第51條第2款火災原因之舉證責任劃歸索賠人并非立法者本意，鑒于關于該條款中的舉證責任容易產生理解上的歧義，為明確法律的具體適用，平衡船貨雙方的利益，促進本國航海事業發展，建議由全國人大常委會進行修改或解釋，或由最高人民法院發布司法解釋，彌補立法漏洞。

（二）我國《海商法》第51條第2款的改進建議

基于上述分析，并參考前述國際公約及各國國內法的規定和做法，筆者建議《海商法》第51條第2款進一步明確為：承運人若主張前述免責權，原則上應承擔舉證責任；但如果承運人要求援引前款第二項火災免責規定，則應當由索賠人舉證證明承運人對火災的發生有無過失。承運人無論主張本條何種免責事由，應首先舉證證明其已履行使船舶適航的最低限度義務。

修改后的條款區分了火災導致貨物毀損滅失的案件的舉證順序確定索賠人的證明對象是承運人本對火災發生的過失：在索賠人向承運人主張索賠時，承運人如果想援引火災免責，第一步必須證明損失是因火災導致，下一步證明其已履行使船舶適航的最低限度義務，最后再由索賠人證明承運人本人對火災的發生存在過失。這一修改將有利于法官在司法實踐中對《海商法》第51條第2款作出正確統一的理解，保證案件的公正裁決。

四、結語

承運人火災免責是承運人享有的一項特殊權利，它植根于航海事業的高風險特點，國際公約和各國國內法大多都規定了這一制度。火災免責下舉證責任的分配是該制度下的一個重要問題，主要包括舉證順序、火災原因的舉證責任和承運人過失的舉證責任幾個層面。縱觀公約和各國國內法的相關條款，承運人想要主張火災免責，應當先舉證證明其以履行使船舶適航的最低限度義務，而承運人過失的舉證責任，則趨于歸索賠人承擔。

我國《海商法》第51條對承運人火災免責下舉證責任的問題規定較為簡單，沒有理清舉證的先后順序，也未對舉證證明火災發生原因和證明承運人是否存在過失兩種責任進行明確區分。這一規定有別于國際通行理解，也與促進本國海運事業發展的立法目的不符，應及時進行修改，或者通過立法解釋或司法解釋彌補立法漏洞。

注釋：

①李楠.論海事火災免責下的舉證責任之分配.上海交通大學碩士論文.2007.18.

②如傅廷中先生在其《海商法律與實務叢談》一書，李章軍先生在其《國際海運承運人責任制度研究》一書，均表達了這一觀點。參見傅廷中.海商法律與實務叢談.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2001.81；李章軍.國際海運承運人責任制度研究.法律出版社.2006.111.

③傅廷中.海商法律與實務叢談.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2001.81.

④吳煥寧主編.國際海上運輸三公約釋義.中國商務出版社.2007.53.

⑤李章軍.國際海運承運人責任制度研究.法律出版社.2006.115.

參考文獻：

[1]楊良宜編.租約.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4.

[2]張湘蘭編.海商法.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

[3]傅旭梅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詮釋.人民法院出版社.1995.

[4]張麗英編.海商法.人民法院出版社.1998.

[5][美]G.吉爾魔 C.L.布萊克著 . 楊召南，等譯.海商法（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2000.

[6]郭國汀.論海上火災免責.中國海商法年刊.2001.

[7]張文廣.海運承運人責任制度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