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憂笛

“有罪推定”可以休矣!
1968年,斯坦福大學心理學教授 David Rosenhan 花了四年時間,做了著名的Rosenhan 實驗。他安排8位正常人前往各精神病院就診。這些正常人被收治、觀察、診斷,他們在病院里表現得跟正常人一摸一樣,但醫院里所有醫生仍不相信他們是正常人。結果最后這8人全部帶著一張“輕度精神分裂癥”的診斷結果出院。
Rosenhan由此得出一個結論:以現行精神病診斷標準,沒有什么絕對證據可以證明一個人是健康人還是精神病人。
這就是非常有名的“精神病悖論”。
當你先入為主地對一個人進行“精神病”有罪推定后,他將陷入兩難境地:正確的表現被視為偽裝,錯誤的表現則被當做“精神病”癥狀。
過去十年,游戲玩家(包括電競游戲玩家)也陷入了“網癮悖論”。
罪魁禍首是網癮的“有罪推定”。當陶教授、楊院長認定網癮有罪之后,“網癮少年”沒人任何辦法證明自己不是“網癮少年”。因為他們已經預設立場,將少年們犯下的所有過錯與網絡游戲評定為因果關系。
巧合的是,給“網癮少年”安上的罪名也大多與“精神”有關。某戒網中心從2013年起,將一名無病少年三次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并對其進行強行抓捕和電擊治療。但這位“患者”在自行中斷“治療”后,經過全國知名的精神病診治醫院北醫六院2016年10月的診斷,證明并無這種征象。
誠然,很多負面報道顯示不少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愛玩網游。但這些新聞無一例外的忽視了另外一點:這些未成年人往往是“留守兒童”。
家庭教育缺失,網絡游戲影響,到底誰為因,誰為果?
這是一個深刻的社會問題,討論清楚已經不是這篇短文所能完成的任務,不過這并不妨礙本文主題。實際上之前的文章中,我們曾援引國外相關研究的結論:并沒有任何科學研究表明所謂的“網癮”能影響青少年的心智。在問題未曾清楚前,貿然將“網癮”進行有罪推定已屬牽強,更何況用虐待、電擊等方式來“治療”?如果父母的疏于管教才是青少年犯罪的主因,是不是要把這些父母抓起來“電擊”?
在法律沒有明確之前,所有罪行都是“莫須有”的。
“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誰來為受傷害的孩子道歉?
反而是電擊這種手段對人體神經的損傷是有科學認證的,尤其是大腦和心臟。用電擊來消除電腦的誘惑,不禁讓人想起計算機之父圖靈。這位人工智能、第一臺概念計算機創始者在二戰期間為同盟國勝利立下汗馬功勞,卻在戰后因同性戀傾向而被視為精神疾病。然后無知而正義的醫生們為了治療圖靈,居然給他注射雌性激素。
給男人注射雌性激素意味著什么?——泰國人妖告訴你。
最后圖靈身體被摧殘,選擇自殺。而他自殺的毒蘋果成為當下最知名IT公司蘋果公司的logo創意來源。諷刺的是就在幾年前,蘋果公司CEO庫克卻能堂而皇之地宣布出柜,同性戀也早已甩開了“精神病”的標簽。
當無知以正義之名行事時,后果可能比邪惡更嚴重。自認正義卻無知的父母們,就這么稀里糊涂做了網戒中心傷害孩子的幫兇。
過去十年,家長并非專業人士,對網絡這種陌生事物沒有正確感知。出于固有的文化傳統和對新生文化的恐懼,他們將小孩行為偏差歸結為網絡游戲并不稀奇。但所謂的網戒中心里的醫生們可都是專業人士,他們將“網癮”污名化絕不是因為無知,而只能解釋為利益驅使,畢竟傳聞中的“收入八千萬”。
對毒品這種公認有害物,法律層面重在打擊販毒,而對吸毒采取柔性救助制度。跟毒品相比,游戲罪行幾何?對上網小孩采用如此極端的方法,于理于法于情都不能說正確。
《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送審稿)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出臺,標志著法律公信機關認為“網癮”并不是罪大惡極。
官方發文,蓋棺論定,之前對孩子們的虐待錯了。
那么,誰來為受傷害的孩子們道歉?誰來為過去的錯誤負責?
《紅樓夢》中探春小姐有句名言“除了朝廷治罪,沒有砍頭的”,在現代文明社會,居然有人能私設公堂對青少年進行懲罰,豈非咄咄怪事?拳打腳踢、電刑虐待,就差老虎凳辣椒水了。彷佛國民黨監獄再世,渣滓洞集中營重現,是誰給他們的底氣?
2013年,英國女皇終于宣布赦免圖靈,英國政府也發表了道歉聲明。
2017年開場的今天,也許有些人欠孩子們一個道歉。
本人一向是個冷靜的人,但這一篇文章可能含有憤青成分。因為在這件事上,孩子是受傷害者。靠傷害孩子來掙錢,發的是不義之財。不義之財,于人無益,君子不恥,但偏偏有些人卻打著正義的旗號去賺取這個不義之財。
文章結束讓我重引魯迅的一句話:“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