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守口如瓶的心事

■

1

我叫李桃，最喜歡柏樹，因為我喜歡的人叫林柏；最喜歡五月天的《瘋狂世界》，因為林柏喜歡；最喜歡的日子是6月24日，因為這一天是我第一次聽林柏唱歌。

記得那天下午放學后的操場上，晚風輕輕吹過，蟬鳴淺淺，林柏就坐在那里哼著歌彈吉他。那一瞬間，我竟很想去問問他唱的那首歌的名字，便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顫抖著說：“同學你好，這首歌……很好聽。你可以……可以告訴我歌名嗎？”林柏笑了，露出一顆小虎牙。我的心里突然像有漫天的櫻花飛散，粉紅得不像樣。他從地上的一沓譜子中挑出一張，說：“這張譜子上有歌詞，送你。”“非常感謝！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接過譜子，沖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迅速跑掉了。跑了很遠，我才停下來，松開緊握的拳頭，臉紅得發燙。我看著那張譜子，是五月天的《瘋狂世界》，第二段的第二句是“你是一種感覺，寫在夏夜晚風里面”，我把譜子湊近聞了聞，果然有一種夏夜晚風的味道。我好像突然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了。

好不容易從別人那里要到了林柏的QQ號，我小心翼翼地加了他，說我是上次問他要歌名的女生。林柏在放學時通過了我的好友申請。回到家后，我坐在電腦前看著QQ對話框，打下兩個字“在嗎”。發完消息，我像做了虧心事一樣立刻縮小了對話框。可林柏很久沒有回復，我猶豫著要不要再給他發一句，可最后還是狼狽地下線了。

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想他為什么不回復我。是不想理我，還是在忙？是討厭我，還是根本不知道我是誰？窗外的月色溫柔，夜空中綴著星星。我就這么想著林柏，不知不覺，天在我的思緒中翻了魚肚白。

斗轉星移，天氣漸漸變冷。我每天只要站在班級門口的走廊上，就能看到林柏晃晃悠悠地來上課。他穿著破洞褲，白色的衛衣外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手里拿著一個毛毛蟲面包，一邊走，一邊吃，頭發亂糟糟的。我忍不住笑出來，這就是我喜歡的男生啊。

上課時，我正走神，丹丹從前面丟來一個紙團，問我：“干嗎呢？”“四班的林柏好帥啊！你覺得……”剛寫了幾個字，我突然停下筆。我的好朋友丹丹長得很好看，這讓我突然有些猶豫，我怕丹丹知道林柏的好。如果丹丹想要認識林柏，應該不會像我這么糾結，一定是手到擒來吧，而林柏也一定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吧。于是，我狠狠地劃掉了紙上的字。真正喜歡的東西是不能大聲喧嚷的，得藏起來。我自私地希望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林柏的好，他的那些帥氣和俏皮，他唱過的每一首歌，笑起來時露出的小虎牙，他背對著每一個黃昏時的身影……這些故事，我只說給日記本聽。

下課時，我本來打算和平常一樣去聽林柏唱歌，卻突然被畢萌攔住，她說自己臨時有事，想讓我這個好朋友幫她辦黑板報。我剛準備用謊話搪塞，突然反應過來，四班不就是林柏所在的班級嗎？如果我去幫畢萌辦黑板報，那是不是我寫的字就可以被林柏看到了？

辦完黑板報時，教學樓里已經空無一人，我走的時候路過林柏的課桌，停住了。夕陽的光照進來，鋪滿了整個教室。我走過去，拉開林柏的椅子坐上去，小心翼翼地把臉貼在他的桌子上，此時此刻，似乎是我離他最近的時候了。我突然很想見他，想告訴他我快要溢出來的少女心事。

我一邊想，一邊往外走，剛出教室門，迎面而來一個身影，竟然是林柏！他疑惑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的腦子里有100句想對他說的話，可是，那些打好草稿的滿腔少女的柔情，在真正遇到他的時候，卻隨著我的膽怯和自卑一起煙消云散在這傍晚的黃昏里了。

林柏說：“有事嗎？”我說：“沒有。”他扭頭進了教室。我愣了一下，轉身離開了，只留下教室后的黑板上我寫的一句詩：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他不知道這句詩是我寫給他的，就像他觀察不到我的一腔少女心事，他跟我的交流僅限于點頭和說“你好”，僅此而已。

3

日子依舊過，日記本我也寫滿了一本又一本，這些心事我始終守口如瓶，沒有告訴任何人。后來，我們畢業了，我去了一所不錯的大學，還是會經常去林柏的空間看一看，可他已經很少更新了。

大學里，我給自己制定了計劃——認真學習，認真鍛煉，認真飲食，認真去變成一個美好的人。我希望以后如果有機會見到林柏，我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告訴他：“你曾是照耀我前進的最閃亮的星星。”

有一次，我和宿舍的姑娘們一起聊天，舍長問我：“你有喜歡的人嗎？”我想起一直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個秘密，被我壓下去的一萬朵粉色小泡泡開始咕嘟著想要冒出來。我囁嚅著說：“我喜歡的人，他叫……”“喜歡的人嗎？我有！”剛從手機里回過神的阿美喊起來，“我喜歡林柏！”我吃了一驚。“你們在說什么？我的林柏嗎？”小五也湊過來問。我吃驚到磕磕巴巴地問：“你們……你們為什么會知道林柏？”“你都不刷微博嗎？”阿美把她的手機遞給我，屏幕上的林柏正在安靜地唱歌。阿美興奮地說：“他最近超火，微博里每天都被他唱歌的小視頻爆屏，太帥了！”我沉浸在震驚中，漸漸聽不到她們的討論聲。

周末回家，我翻出了很久以前寫的日記——

“今天特別冷，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了很久，終于看到了他。今天，他穿著白色的外套和淺色的牛仔褲，特別好看，我覺得自己可以開心三天！”

“早晨，下起了蒙蒙細雨，我把手伸到窗外，忽然惦記起你有沒有帶傘。”

…………

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全被我藏在一本又一本的日記中。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蠢，藏在心里連最好的朋友都不愿意分享的男孩，現在卻是一道閃亮的光，隨便一個不知姓名的人都在與我分享他的好。我點開林柏的微博，他的粉絲有很多，每一條微博下都有多到不可思議的表白，每一句我珍藏多年不敢說的話，都被這些頂著我從沒見過的ID的人都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了。我突然有些動搖，為什么這些連見沒見過林柏的人，都可以大膽地表達自己，我就不可以呢？

我斗爭了很久，還是打開了手機里的QQ對話框，來來回回地寫寫刪刪，最后只打了一句話：“林柏，我是李桃，我喜歡你很久了。”按下了發送鍵后，我緊張到連呼吸都不太順暢。我想著他會如何回復，是“沒想到你原來喜歡我”，還是“對不起，你是個好人，可是……”，但有沒有0.000001%的可能是“我也喜歡你”呢？正想著，手機振動了一下，我看著屏幕上這唯一沒有被我想到的可能，忍不住放聲大哭——“謝謝你喜歡我的歌，你們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動力，我會繼續加油的”。

他只把我當成了一個粉絲。他成了全世界的光芒，卻把我多年來小心翼翼捂著的愛當成了粉絲的崇拜。我的那些徹夜難眠，那些小心翼翼，那些從他背影里偷來的小開心，那些寫了一本又一本的日記，全都隨著這句話付諸東流了。

4

又是一年夏天，我系好鞋帶出了門。最近，我因為堅持鍛煉瘦了很多，剪了短發，正在學習化妝。我努力堅持著從前的好習慣，卻還是改不掉總是想起林柏這個壞毛病。

我經過操場的時候，學校的廣播電臺里放起了歌，主持人甜甜的聲音傳出來：“下面這首五月天的《瘋狂世界》，演唱者是最近人氣很高的歌手林柏，送給大家。”喇叭里，林柏熟悉的聲音撲面而來。就算時間過了這么久，我還能記得歌詞里的每一個字，“如果說了后悔，是不是一切就能倒退，回憶多么美，活著多么狼狽……”就算時間倒回到高中，我還是會走向他，磕磕巴巴地問他那首歌的名字；還是會在那個黃昏的教室，在黑板上給他寫小情詩；也還會日復一日地站在那個窗口，只遠遠地看他一眼就足夠了。

我不后悔他來過我的青春，我只是難過沒有好好站在他面前，認真地跟他打個招呼，說：“你好，高一（4）班的林柏，我是高一（1）班的李桃，我喜歡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