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需要產業政策

張猛

[摘要] 實施明智的產業政策是發達國家經濟發展的歷史經驗，也是廣泛使用的經濟發展工具。發達的市場機制是經濟穩定增長的基礎條件，有效的產業政策似乎更有利于跳躍式增長。過去30多年的經濟全球化為國際壟斷資本提供了舞臺，跨國公司掌控著全球價值鏈，適當的產業政策有利于發展中國家保持和提升經濟的自主性。因此，爭論的重點不應是產業政策的存廢，而是應當深入研究發達國家的成功經驗，實施明智有效的產業政策。

[關鍵詞] 產業政策 新自由主義 特朗普 大糾正

[中圖分類號] F062.9 F09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6623（2017）01-0077-03

林毅夫與張維迎兩位教授就產業政策是應當發揚還是應該廢除的爭論引起了廣泛關注。從歷史角度看，有關政府與市場關系的爭論在經濟思想史中似乎早有結論，但在現實中，無論是從歷史與現實，理論和實踐的角度看，似乎早已有之的結論并沒有終結這一討論所包含的深刻的理論和現實意義。究其原因，可能正如霍奇遜所說的經濟學在忘記歷史①。在英國脫歐、美國大選表現出社會巨大分歧的歷史背景下，主流經濟思想正在面臨著一輪“大糾正”，這是有關產業政策是否有必要的爭論引起關注的新因素。

一、產業政策是推動經濟發展的經驗性命題

產業政策在歷史上曾扮演了重要角色。從英國亨利七世限制羊毛出口，摧毀了低地國家的毛紡織業，催生了英國現代工業開始，產業政策與貿易政策配合成為國家富強的秘訣②。英式自由貿易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禁止殖民地建立與英國競爭的工業產業。孟加拉的國家博物館里還收藏著當地織工的手指，它們被殖民者殘忍地砍下來，以恐怖主義手段阻止殖民地發展自己的工業，強迫殖民地不偏離有利于英國利益的“自由”貿易。而美國的獨立正是由于迫切希望擺脫英國的束縛。

關于自由市場和產業政策的辯論早在英國殖民時期就已經深入開展了，德國歷史學派先驅政治經濟學家李斯特曾指責亞當 . 斯密虛偽，號召德國要實現內部統一，實施貿易保護，并發展自己的工業。亞當 . 斯密在《國富論》中建議殖民地國家應該專注于原材料出口的“自由貿易”，而他在同一著作的另外一處又指出只有擁有制造業的國家才能勝出①。實施與《國富論》倡導的自由貿易政策相反政策的國家多數取得了長足進步，最耀眼的是德國、美國、日本。這些后起的資本主義國家，運用市場保護的產業政策培育了本國企業，增強了競爭力。美國在建設連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鐵路期間，英國的鋼鐵價格十分便宜，美國沒有依照自由貿易理論去購買英國的鋼鐵，而是通過巨大需求帶動國內產業，美國鋼鐵產量很快就成為世界第一，因為規模而創造了成本優勢。美國建國200多年，市場保護的歷史長達100多年，只有在美國企業取得絕對競爭力之后美國才開放了市場。

英國人和美國人都明白：自由市場對強者有利，結果也證實了這一點。在英國統治世界的時期，沒有任何一個殖民地國家通過遵循自由貿易的規則成為強國；在美國稱霸全球的時代，也沒有任何一個發展中國家通過全面自由貿易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歷史的經驗表明，明智的產業政策有利于推動保護本國弱勢產業的成長，有利于后起國家實現經濟增長的轉軌，這對新興經濟體走向成熟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產業政策依然是發達國家

當前經濟發展的工具

很多經濟學者不愿意相信，產業政策至今在發達國家也依然盛行，產業政策的形式發生了一些改變，產業政策的性質和實施目標并沒有變化，設計得都更為精致和嚴密了。比如，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對Google搜索引擎算法研究的資助；蘋果公司創業得到過美國政府所屬的小企業投資公司資助。美國企業在計算機、電子、宇航、醫藥產業等領域所具有的令競爭者難望項背的超強優勢，與美國各級政府長期持續有計劃的支持和資助是分不開的。奧巴馬政府推出的“人類腦電圖計劃”、“腫瘤登月計劃2020”，將進一步強化美國在人工智能、攻克癌癥以及精確醫學方面的綜合優勢和主導地位。

眾所周知，歐盟脫胎于歐洲煤鋼共同體，這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產業政策組織。針對煤炭和鋼鐵實施的產業政策成為戰后歐洲最終實現再崛起的經濟基礎。為了與美國競爭，歐盟各國合縱連橫，政府牽頭組織數個歐洲國家的公司聯合組建空中客車公司及龐大的生產體系，打破了美國憑借波音公司構成的全球大型客機的壟斷。此外，歐盟對農業有巨額補貼，對美國倡導的轉基因農業進行抵制，是歐盟保護農業及相關產業重要的產業政策。為了扭轉歐盟經濟體內各國信息技術產業持續落后于美國，甚至是日本和中國，市場被蘋果、臉書、谷歌、亞馬遜等美國企業壟斷的不利狀況，歐盟委員會于2015年制定了關于統一數字市場的方案。方案規定，歐盟28個成員國將形成統一的數字商品、資本、內容和服務市場。其中，建立統一的歐洲數字市場，將為歐洲公司挑戰谷歌和臉書等美國企業提供重要的制度性保護② 。

巧妙、靈活的產業政策也廣泛存在于其他發達經濟體。新西蘭是世界上公認的最自由的經濟體之一，但對核心戰略產業、農牧業則實施強力的管制性保護。獼猴桃出口由佳沛（Zespri）壟斷，乳業則由恒天然（Fonterra）壟斷。事實上，恒天然本身就是新西蘭政府實施保護策略的產物。當年，新西蘭斷然拒絕了瑞士雀巢在新西蘭收購乳制品的要求，而后發起了建立本國的奶農合作企業恒天然。加拿大、澳大利亞、挪威等國對具有戰略意義的礦業與能源產業實施嚴格的國家管制，至今都未有過放松。

三、產業政策在經濟增長中的作用

健康的經濟增長一般來說有兩種態勢，一種是穩定增長，一種是跳躍式增長。穩定增長來自資本、勞動力等要素投入數量的增長和勞動熟練程度上升。在產業結構不變條件下，受制于資本回報率遞減等因素，經濟總量不會出現突破性跳躍式發展。明智有效的產業政策，有利于資源從低產出和低收益部門流向更高產出和收益的部門，通過產業結構轉換和產業結構升級實現跳躍性增長。蛙跳與穩定增長交替推動是后起國家實現追趕的一般性策略。世界經濟發展史的成功案例也一再表明，創新不僅取決于勇往直前的企業家精神，也取決于對真正甘冒和承擔風險企業家提供支持和保護的政府。有效的明智的產業政策能夠在激烈的市場競爭條件下，降低企業的創新風險或是提高企業的創新收益。政府不斷提升基礎教育和高等教育水平，加大基礎科學投入是重要的，減少創新企業的時間空間上的不確定性成本，提供更加充分的信息可能更加重要。否則，企業寧可等死，也不會去甘冒風險地去找死。因此，產業政策一旦成功能夠帶來長久的外部性利益，因此政府樂于實施產業政策，即便產業政策并不保證一定會成功①。

發達國家的產業政策所追求的是取得競爭強勢。不僅美國追求的核心產業的強勢領先；西歐和日本也長期致力于成為和保持一些行業的領導者，沒有聽說它們在利用比較優勢參與國際分工；韓國在沖出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時期實施重點產業支持政策，在國際市場上與日本企業比綜合性價比優勢，也沒聽說韓國在泡菜、稻米、海魚方面尋求比較優勢的指引；歐洲中部的瑞士處于高緯度山區，其著名的企業雀巢卻因運營熱帶農產品食品（如咖啡）而享譽世界，可見發達國家的經濟成功并非一般性地建立在比較優勢上的，而是建立在競爭強勢上。與產業政策相匹配的是發達國家的貿易和投資政策，其保護手段非常復雜和精密，在強化自身競爭力的同時還要打擊對手。中國遭受的數量巨大的反傾銷調查，足以證明發達國家的貿易保護目標明確、手段隱蔽、措施精準、效果顯著，而投資保護更是如此，中國在發達國家投資遭遇的不公正對待，要比在貿易領域遭受的不公正對待更顯常態。這一切事實經歷告訴我們，發達國家指導我們的理論，自己是不用的。

簡言之，很多經濟學家批評政府之手，是因為在配置資源方面政府之手與市場之手常常存在摩擦，但政府之手的作用不僅僅是配置資源，還在墊高弱勢產業、保護本國經濟和打破市場低水平均衡方面發揮著市場之手無法代替的重要作用。客觀地說，經濟發展既需要市場之手，也需要政府之手。

既然產業政策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為什么有如此多的中國經濟學家會視而不見？一個可能的解釋是，與古典經濟學不同，現代主流經濟學最初的理論并不是起源于對客觀經濟現象的觀察并加以抽象提煉出來的，而是在二戰后一些天才的經濟學家依靠無以倫比的想象力和理想主義創造精神創造出來的，其中，數理假設與經濟假設并用得到嚴謹的邏輯解，再返回現實尋找代理變量來尋求實證檢驗，這樣一個標準的研究方法存在著內生矛盾，引發的是證實與證偽過程中的邏輯錯誤。原因在于實證研究中的代理變量并不符合純而又純的數學與經濟學雙重假設要求，要用不純的現實去證明現實中并不存在的純粹假設。

[參考文獻]

[1][美] 阿納托萊 . 卡列茨基. 資本主義4.0：一種新經濟的誕生[M]. 胡曉姣， 楊欣， 賈西貝. 中信出版社， 2011.

[2][挪威] 埃里克 . S . 賴納特. 富國為什么富 窮國為什么窮[M]. 楊虎濤 陳國濤 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3][英/韓] 張夏準. 富國的偽善：自由貿易的迷思與資本主義秘史. 嚴榮.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

Why Industrial Polices Are Needed

Zhang Meng

（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Shenzhen Graduate School， Guangdong Shenzhen 518055）

Abstract： Sensible industrial policies are not only the historical experience of developed countries， but also current tools widely used in developed countries. Market mechanism improves linear growth and industrial policies more efficiently promote the leaping growth， facilitating to achieve first-mover advantage， maintaining competitive advantages. As to developing countries， since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s dominate the global value chain and world market， without appropriate industrial policies and market protection， it is difficult to maintain economic independence. How to learn the experience and untold knowledge owned by developed countries should be the next focus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

Key words：Industrial policy， Neo-liberalism， Trump， Great Corr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