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杰,譚桔華
(1.山東師范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2.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行政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思想探微
——基于政府治理與改革視角的再思考
常明杰1,譚桔華2
(1.山東師范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2.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行政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廉價政府最初是資產階級維護政治統治的重要理論學說,馬克思在認識和批判西方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理論基礎上結合法蘭西內戰的社會實踐對于無產階級的廉價政府理論進行了初步探索和規劃,其廉價政府理論主要體現在四個維度,一是政府公職人員的限制;二是政府整體規模的設計;三是國家本質的規定;四是國家與市民社會關系的框定。重溫和借鑒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的精神要義對于開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治國理政的改革和建設路徑,推進政府治理模式的轉型大有裨益。
廉價政府;馬克思;政府規模;行政成本;公職人員
廉價政府這一說法最早是由資產階級學者基于現代政府理論提出的,后來經過不斷的發展日漸形成為一種成熟的理論。馬克思從認識和批判資本主義廉價政府理論著手構建起了無產階級的廉價政府理論,踐行了一條“批判——構建”的理論建構路徑。
西方資產階級學者的廉價政府理論可以追溯到16世紀西歐宗教改革時期資產階級的廉價政府思想、啟蒙運動初期英國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的相關理念及啟蒙運動后期托馬斯·潘恩、亞當·斯密等資產階級廉價政府思想。但是,由于西方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理論不是從整個社會和廣大民眾角度來進行廉價政府的設計和構建,而是建立在少數人物質利益主導下的狹隘的廉價政府觀,具有相當的階級狹隘性,因此遭到了馬克思的批判。
(一)西方資產階級學者的廉價政府理論梳理
1.宗教改革時期資產階級的廉價政府思想
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關于廉價政府的理論可以溯源到16世紀西歐宗教改革時代,當時羅馬天主教會是西歐最大的封建主,不僅在政治上實施獨裁統治,而且在經濟上通過占據土地,向民眾征收“什一稅”、兜售“贖罪券”等方式肆意搜刮錢財,針對教會神權政治的黑暗統治,宗教改革的主要代表人物馬丁·路德和加爾文都曾闡述過關于限制政府權力,建立廉價政府和廉價教會的主張。雖然他們都不曾明確提出“廉價政府”的概念,但是他們的政治主張中關于建立廉價政權的思想卻是鮮明的。加爾文主張簡化教會組織和宗教儀式,制定嚴格的道德標準,過節儉生活,在他看來,政府的權利并非是無限的,因為“凡狡詐為耶和華事的,必受咒詛”,那么凡在公義的職位上欺詐行事的,就要受更重的咒詛。[1]我們可以將這看作是信仰世界對他們的制約。加爾文認為人們首先應該敬畏政府,但如果政府或者君主不遵循法律,肆意欺壓百姓,強取豪奪就要遭到批判,這樣的政府或君主也不值得民眾去服從。自然地,人們喜歡的是廉潔自律的政府或賢君。
2.啟蒙運動時期資產階級的廉價政府思想
宗教改革時期正值資本主義萌芽,廉價教會、廉價政權的眾多主張從根本上迎合了資本主義早期資本原始積累的需求。啟蒙運動之初英國資產階級政治學家洛克在《政府論》中的分析指出,由于自然狀態下缺乏是非評判的標準,人們的財產權、生命權、安全權等基本的權利亦無法得到保障,洛克在分析自然狀態的基礎上詮釋了政府產生的根源、目的、國家的根本形式、立法的范圍以及國家權力的統屬,而這些是為了彌補自然狀態的不足,保護公民的基本權利,洛克認為政府組建的目的就在于保護人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不受侵犯。可見財產權是洛克政治思想的核心。“政治權力就是為了規定和保護財產而制定法律的權利,判處死刑和一切較輕處分的權利,以及使用共同體的力量來執行這些法律和保衛自家不受外來侵害的權利;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公眾福利”[2],洛克從國家與私有財產關系的維度系統的闡釋了國家行為的尺度和范圍,并以此為據論證了廉價政府的相關理念。
啟蒙運動后期資產階級廉價政府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還有托馬斯·潘恩和亞當·斯密。潘恩從天賦人權的視角將政府視為社會契約的產物并倡導:“最好的政府不但能夠保障人民的安全以及他們權利和自由的政府,又是能以最小的花費為人民謀求最大利益的政府。”[3]他還批判“政府憑借貪婪的雙手將自己推向工業的各個角落與縫隙”,提倡“減輕賦稅”,呼吁將文職政府的花費限制在不足國民收入1%水平的減稅計劃。如此一來潘恩便從政府運行的成本與收益視角概括了廉價政府思想的精髓所在。
古典經濟學理論鼻祖亞當·斯密從國家職能和稅賦理論的視角對于廉價政府的思想進行了詮釋。斯密將國家角色定位為夜警國家,后來由這一理念演繹出了“管的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的說法,政府的職能也僅僅限定在保護社會安全、維護司法公正和從事某些公共事業,這是斯密對于自由資本主義時期政府職能做出的基本限定,并將國家的經費劃分為國防費、司法費、公共事業費和公共設施費以及維持君主尊嚴的費用,而這些費用的支出都是不創造財富的非生產性支出,因而應當將其壓低到最低限度;此外這些費用支出還會對國民經濟產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倘若費用較高則會加重稅收的負擔。斯密在其稅收理論中提出了四項原則:一是一國國民都須在可能范圍內,按照各自能力的比例,即按照各自在國家保護下享得的收入的比例,繳納國賦,維持政府;二是各國民應當完納的賦稅,必須是確定的,不得隨意變更;三是各種稅賦完納的日期及完納的方法,須予納稅者以最大便利;四是一切賦稅的征收,須設法使人民所付出的,盡可能等于國家所收入的。[4]后世將這四項原則概括為平等性原則、確定性原則、簡便性原則和經濟性原則,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稅收經濟性原則,這說明政府在稅收征收和使用環節必須要從效率和效益雙重視角出發,盡量壓縮政府行政成本,同時又要能為社會提供物美價廉的公共產品和服務,這一價值理念也是現代社會政府公共性特質的內在要求。后來大衛·李嘉圖等人也繼承了斯密的稅收理論,主張發展經濟就要限制國家的活動范圍,并盡可能的減輕人民的稅收負擔。
盡管資產階級學者都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和社會背景之下主張建設廉價政府,但是無論是財產權利論還是稅收負擔論亦或是公共利益論主導下的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理論,其理論背后充斥的都是階級特權和資產者的基本權利,是建立在少數人物質利益主導下的狹隘的廉價政府觀,在資產階級掌權的社會這必然也是出于保護資產階級這一階層的實際權益,所以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的思想摻雜著凝重的階級和特權色彩,不會是從整個社會和廣大民眾的角度來進行廉價政府的設計和構建的,這正如西方經濟學家曾斷言:雖然貧窮的勞工“支撐著全社會的框架”,但是“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把法律和政府看做一個為了鎮壓窮人的富人的聯合”。[5]由此可見,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理論具有相當的階級狹隘性,也因此遭到了馬克思等人的批判。
(二)馬克思對西方廉價政府理論的認知與批判
在無產階級廉價政府理念醞釀之前,馬克思從資產階級廉價政府理論形成的社會背景、主要目的及其實質等幾個視角形成了對西方廉價政府理論的基本認知和初步批判。
馬克思將資產階級廉價政府放置于資產階級社會特定的環境中進行考察,認為這是資產階級迷惑廣大人民群眾的口號,最終目的是發動農民對抗苛捐雜稅,進而為資本主義經濟原始積累和發展創造條件。資產階級站穩腳跟之后,“政府被置于服從議會監督,即服從有產階級直接監督的地位。一方面,它變成了巨額國債和苛捐重稅的溫床;由于擁有令人傾心的官職、金錢和權勢,它變成了統治階級中各個爭權奪利的黨派和冒險家彼此爭奪的對象。另一方面,它的政治性質也隨著社會的經濟變化而發生了變化。現代工業的進步促使資本和勞動之間的階級對立更為發展、擴大和深化,國家政權也就隨之愈益具有資本壓迫勞動的全國政權的性質,具有為進行社會奴役而組織起來的社會力量的性質,具有階級統治機器的性質。”[6]這樣資產階級的廉價政府便演變成為了維護資本家私有財產的政治武器,其目的是為了限制國家政權向財產征稅,是維護資產階級利益的政府,于是馬克思最后得出結論,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性質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建成真正意義上普遍的廉價政府。1848年法國二月革命資產階級共和國政府對農民征收新的附加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由此馬克思于理論和實踐的層面重新揭示了廉價政府之于資本主義社會只是一種政策和口號,之于平民百姓則只是一張空頭支票,具有極大的迷惑性和虛偽性。
馬克思在分析和批判資本主義廉價政府理論時,主要是從政府與社會關系的整合視角和政府治國理政的基本維度對廉價政府的主要內涵和一系列規定進行了最初的探討和重新詮釋,其基本內涵也是對彼時法蘭西內戰時期巴黎公社及之后社會主義國家政府治國理政思想理念的初步構想。其主要內涵包括以下幾個層面:
(一)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之于政府公職人員的限制
1.公職人員的產生與監督
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對于政府公職人員如何產生,工資待遇什么水平以及其工作作風問題都進行了闡述。“對選民負責,可以隨時撤換”,“行政、司法和國民教育方面的一切職位交給由普選選出的人擔任,而且規定選舉者可以隨時撤換被選舉者”,[7]13這是馬克思對于人民政府中的工作人員如何產生作出的最明確規定,由此徹底否定了資產階級政府“恩賜官僚制”和“政黨分贓制”的用人和選人機制。隨著政治思想的發展與進步,直接選舉的人事任免機制對于現代國家機關干部的選拔和任用也發揮著積極的作用。
2.公職人員的角色規范
馬克思認為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的角色應該是人民的“勤務員”,這種角色的定位與“人民的公仆”的提法是一致的,也符合了今天服務型政府建設對于政府公務人員角色的要求和定位。而為了保持公務人員“人民勤務員”的本色,馬克思提出了以下幾條政策建議,“為了防止國家和國家機關由社會公仆變為社會主人——這種現象在至今所有的國家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公社采取了兩個可靠的辦法。其一,它把行政、司法和國民教育方面的一切職位交給由普選選出的人擔任,而且規定選舉者可以隨時撤換被選舉者。其二,它對所有的公務員,不論職務高低,都只付給跟其他工人同樣的工資,徹底清除了國家等級制,以隨時可以罷免的勤務員來代替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爺們”[7]110-111。這樣馬克思就從選舉、罷免、監督以及工資待遇的層面上對于如何保持公職人員的角色規范進行了理論構想,其思想理念對后世社會主義國家勘定公職人員的社會角色有著長遠而重要的影響。
3.公職人員的薪資標準
作為人民勤務員的公社工作人員,其工資待遇是如何的呢?馬克思規定“所有公務員,不論職位高低,都只付給跟其它工人同樣的工資”,“一方面取締國家寄生蟲的非生產性活動和胡作非為,從根源上杜絕把巨量國民產品浪費于供養國家這個魔怪,另一方面公社的工作人員執行實際的行政管理職務,不論是地方的還是全國的,只領取工人的工資”。[7]66通過在薪資層面上的限定和約束,馬克思的廉價政府理論最先否定了公社工作人員的特權,“他們同封建政權和資本主義政權中的官僚不同,他們沒有超乎普通民眾的特權,而且在工資待遇方面也要與工人階級持平,公社公務人員(因而也包括公社委員本身)的薪金,不得超過6000法郎(4800馬克)”。[7]13沒有特權,公社公務人員的薪資待遇也是明確的,其重要目的就是為了“防止人們去追求升官發財”,客觀上大大節約了行政成本,特別是人員工資、福利層面的開支。這種公職人員薪資標準的規范之于今天中國的公職人員薪酬改革仍有啟示和借鑒意義。
暫且不論公務人員由選舉產生并且可以隨時罷免等措施的可行性,單從理論構想而言,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對公職人員的限制形成了一種強有力的監督和制約機制,可以有效防止這一類社會管理群體由人民勤務員異化為社會主人,這是馬克思對于廉價政府建構中公社公務人員產生、監督以及工資待遇等方面作出的具體規定,其精髓和目的就是要消除官僚特權,降低政府運行成本。
(二)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之于政府整體規模的設計
馬克思認為公社的整體規模在公職人員數量規模和稅收規模方面較之以往的政府都應該是小的,只有這樣才能保障政府是廉價的。
1.對于公職人員數量規模的規范
“公社實現了所有資產階級革命都提出的廉價政府這一口號,因為它取消了兩個最大的開支項目,即常備軍和國家官吏。公社存在本身就是對那至少在歐洲是階級統治的通常累贅和必要偽裝的君主制度的否定”[7]65,在馬克思看來以往政府中的常備軍和國家官吏規模太大極度膨脹了政府的規模,消耗了國家大量的錢財,而這些都是要靠民眾繳納稅負來支撐的。所以取消常備軍和國家官吏就能有效減少國家要供養的人員的數量,大大節約行政成本。馬克思認為,以往國家官吏都是些享有特權的官老爺,所以“公社一定會用他們自己選舉出來并對他們負責的雇傭公社官吏去代替現今吸吮著他們鮮血的公證人、律師、法警和其他法庭吸血鬼”[7]46。可見,馬克思對于公職人員數量的規定是近乎苛刻的,是一種公職人員總量抑制論的基調。
2.對于國家稅收規模的規范
公社允諾給人們的廉價政府必須首先要做到少征稅或者是免除人們的稅負負擔,這可以說是廉價政府之于平民百姓最直接、最感觀的利益,于是公社承諾“公社要廢除征兵制,秩序黨則要把這種血稅牢縛在農民身上。秩序黨要派稅吏牢牢抓住農民,向他們索取寄生的、靡費的國家機器的費用,公社則要給他們一個廉價政府”[7]100。概括而言,馬克思從政府公務人員數量和稅收水平上著手,力圖通過削減公職人員數量來削減國家機器運轉所需的費用,降低稅收水平,進而減輕普通民眾的負擔,還民眾一個廉價的政府,所以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馬克思要將這些已然膨脹的國家機器裁撤下來,將纏繞在法國人民身上的毒蛇剪掉,進而降低國家針對普通民眾所征收的財稅規模。
(三)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之于國家本質的規定
馬克思認為公社之所以能夠建立廉價政府,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公社的性質,也即“公社的真正秘密就在于:它實質上是工人階級的政府”[7]58-59。國家是階級壓迫的工具,它始終是一定階級利益的代表者,而廣大人民群眾要想真正得解放就必須建立代表自己利益的國家政權,而公社建立的就是代表廣大人民利益的政權。“因為公社委員幾乎全都是工人或公認的工人代表,所以公社所通過的決議也都帶有鮮明的無產階級性質。這些決議,要么是規定實行共和派資產階級只是由于怯懦才不敢實行的、然而卻是工人階級自由行動的必要前提的那些改革,例如實行宗教對國家而言純屬私事的原則;要么就是直接代表工人階級的利益,有時還深深地觸動了舊的社會制度。”[7]8由此,馬克思判定既然公社權力來源于工人階級,公社公職人員也是由工人或者其選出的代表來擔任的,自然也就代表這廣大無產階級的利益,也就會想方設法減輕無產階級的負擔,建立起廉價政府。
(四)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之于國家與市民社會關系的框定
馬克思對于稅收水平的限制和公社與社會職能的重新勘定,體現了其對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重新認知。市民社會決定國家是馬克思對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最簡要闡釋,因為國家只有通過向社會征收一定的稅負才能維持正常的運行,而為了維持公共權力正常運行,就需要公民繳納一定的稅收,這就產生了稅收水平等一系列社會問題。如果國家向社會強制征收過于沉重的稅負,其結果就是社會個體無法承擔最終揭竿而起,所以公社規定“為農民免除血稅,消除所有國稅和國債最茂盛的源泉”。[7]65同時,馬克思認為國家權力不宜過大,社會能夠做好的事情就不要交由國家來做,這樣無疑就部分限制了國家的權力,“公社體制會把靠社會供養而又阻礙社會自由發展的國家這個寄生累贅迄今所奪取的一切力量,歸還給社會機體”。[7]57-58只是馬克思并沒有對于哪些事務應該交由市民社會來完成哪些應該由國家來實現進行考量和勘定,而政府與市民社會的活動邊界及范疇的分野也一直是困擾著理論界和當今政府改革與建設實踐的重大難題。
馬克思的廉價政府理論之于今天的國家治理、政府機構改革,構建適度的政府規模,節約政府運行成本等重大論題都具有重要的指導價值,其精神要義和思想精髓將成為現代政府不斷追求的重要價值目標。但是馬克思經典著作對廉價政府的描述還停留在微觀層面上,有很多都是細節性的描述而非原則性、規范性的指導,更沒有在設定原則基礎上形成一套標準的體系性規范,也沒有形成宏觀的理論體系,因而深入細致地解讀馬克思原著,科學地理解和把握無產階級廉價政府的真正內涵,細細梳理其基本要義,成為理解和運用馬克思無產階級廉價政府理論的基礎和前提。而且理論之于實踐必須要站在今天的社會發展現實之上,而不能夠犯教條主義的錯誤,不能對于馬克思所倡導的一切理論照抄照搬,畢竟其中很多具體的細則其科學性和適用性已經為事實和歷史推翻。
(一)關于取消常備軍和國家官吏,撤換律師、法警等并由工人階級選取代表來取代這些人的職位
如果取消常備軍那么國防與社會穩定的工作要由誰來擔負呢?基本的國家安全都無法保障還如何建構廉價政府,巴黎公社僅僅存在了72天就被扼殺了,而這就是公社取消常備軍的代價,斯密對此便有著深刻認識:“訓練有素的常備軍,優于任何民兵”,[8]從工人中選取代表來取代律師執行這項專業性很強的工作也是一種不科學、不理性的舉動,當時工人階級的受教育水平并不高,可能根本就無法從工人階級中找到專業的法律人士來勝任這些專業性很強的工作。所以取消官吏的做法是行不通的,這一點列寧在前蘇聯政權建設實踐中深有體會,他強調:“要一下子、普遍地、徹底地取消官吏,是談不到的,這是空想”。[9]可見國家機器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可能被完全打碎的,軍隊和國家官吏則是國家存在和發展的保障。
(二)關于公職人員由直接選舉產生,并隨時可以撤換的一系列舉措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可以實現社會對于政府及其官員的有效監督,是值得贊許的,但是于操作層面上卻不容易實現,特別是在人口眾多的國家對各層級政府官吏進行直接選舉是不可行的,而且對官吏的罷免也應該有一個程序性的規則,隨時罷免、隨時撤換是對市民社會權力缺乏約束的表現,權力之于國家之于政府公職人員需要監督,之于市民社會也不是例外,否則難逃改革建設中“拆東墻補西墻”的邏輯陷阱。
(三)政府運行的成本應該低廉,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政府財政收入和財政支出越少越好
因為隨著社會發展進步政府承擔的公共服務職能越來越多,公共產品需求量越來越大,用于社會養老、醫療、教育等福利性支出也在不斷增加,社會需要政府在這些領域加大投入,于是政府必須在人員、財力、職能上進行擴張,可見廉價政府必須首先是有為的、有效的政府,而不是花錢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基于此,我們能夠堅持和參照的是馬克思關于廉價政府的精神、思想和理念,而不是具體的去參考公職人員工資水平不得超過6000法郎(4800馬克)的教條和本本。
總而言之,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大多是基于政府資源的輸入——輸出立場的“輸入”層面展開構建的,相應策略和內容規定也都迎合了最低運行成本的廉價政府理論思想,是一種“成本論”的政府規模理念,而對于政府機構從公共性視角出發應該創造的收益卻沒有論述,由此必然導致在粗陋的計算成本和不計收益(效益)的思想精神下是不會達到成本節約的最終目的,倘若政府機構以及其他公共部門不能創造效益,那么再小的投入都將是不合理的,因此可以說馬克思也只是抓住了成本——收益分析的一端,且在當時的社會背景和理論背景下其研究深度有限,特別是關于輸入、輸出的結構性要素對于廉價政府建構的影響探索則更加顯得不足,比如馬克思并沒有對政府公職人員的層級結構、分類結構、職能結構等展開考察和探索,也沒有對政府的成本與收益以及政府供給與社會需求的“結構性”要素進行探源,而結構性失衡與結構性危機恰恰是制約政府全面深化改革并走向成功的關鍵性要素。
馬克思從國家與社會的對立與統一關系出發,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來探索如何建構廉價政府,使得無產階級的廉價政府理論一開始便有了堅實而科學的理論基礎、群眾基礎和堅定而正確的階級立場,結合巴黎公社的具體實踐,馬克思對公社多方面具體細致的規定在對于今天我們探索社會主義國家治國理政的思想理念,深化行政體制改革和政府機構改革都極具借鑒意義,具體來說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貫徹無產階級廉價政府的價值理念就要盡可能地降低政府行政運行成本,促進政府公共財政支出向民生職能傾斜
“政治統治到處是以執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而且政治統治只有在它執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持續下去”[7]523,馬克思對于政府職能的原則性規定便是突出政府的社會職能、民生職能。狹義的民生職能主要是指政府運用于文化、教育、衛生、社會保障等方面的職能支出,這是現代政府合法存在的基礎和前提。但是從財政功能視角考察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偏向的實證分析表明,掌控經濟并促進經濟增長一直是諸多發展中國家進行現代化建設的一種執念,同時在“帕金森”冗員定律的思維邏輯下官員總是傾向于不斷增加自己管轄的人手,當“唯GDP”主義和公職人員的膨脹成為一種實然的社會價值取向時,公共財政資源的職能便會突破馬克思對其最初的限定源源不斷地向經濟建設領域、政府運行成本支出領域傾注。而一旦經濟增長而非發展被社會奉為圭臬,政府膨脹形成惡性循環圈,民生價值觀就會被扭曲的政治價值觀主導下的“GDP”政績觀置換,而有限、有效而又廉價的政府建設便被擱淺了。
(二)要在政府職能轉變和充分釋放權力空間前提下推動廉價政府建設
馬克思在市民社會決定國家的理論體系下將市民社會視為現代國家的自然基礎,是對市民社會功能的充分認可和肯定,其內在邏輯中包含著國家(政府)讓位于市民社會的意蘊。全能政府決然不是廉價的,如果政府“計劃”的邏輯越是固化,那么父愛主義的關愛程度就越是深沉,國家要承擔的社會職能和責任便越是寬厚,相應的政府規模及行政職能和權力的空間就越廣泛。經濟學家科爾內將父愛主義程度劃分為五個層級,(0-自立,無助;1-自立,有助;2-貨幣津貼;3-給予實物,主動表達愿望;4-給予實物,被動接受),[10]這五個級別的劃分表達了政府對于微觀組織干預程度的大小,而其中的干預程度恰恰就是對計劃經濟時代政府職能的框定。盡管父愛主義在市場失敗的背景下給予微觀社會組織以助力,但是它畢竟因為其全能壟斷色彩而置市場以及其他社會組織于強制的“父愛主義”困境中無法掙脫,正如弗里德曼等新自由主義的代表們對凱恩斯主義的批判一樣,它扼殺了全社會,同時又造就了昂貴的政府。在中國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實踐和探索中,政府、市場、市民社會也在不斷的試錯中進行著角色轉換和理性回歸:先后進行著由全能政府治理范式到政府主導—市場補充治理范式再到市場主導—政府補充治理范式的有機轉化,而這場“哥白尼式”革命的開展是推動政府職能轉變,實現政府向市場、向社會釋放權力空間構建起廉價政府并真正促成市場的決定性作用、社會的基礎性作用和政府的補充性作用的根本動力。
(三)重新界定公職人員“人民勤務員”的角色,培育并充分發揮市民社會對于政府及其公職人員的監督作用
公職人員“人民勤務員”角色設定從意識形態上徹底否定了盛行了上千年的官僚特權,今天我們國家在各層級政府中開展治理四風問題活動,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奢靡之風,就是要糾正政府部門中的不正之風,進一步明確政府機構及其公職人員人民公仆的社會角色和“服務”于民的特殊本色。反觀政府改革與建設為什么公民不希望有更多的公仆為他們服務呢?一方面是因為行政的成本問題,公職人員越多就越可能形成“吃飯財政”的不良行政現象,這些人員的工資福利支出會擠占用于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的支出。另一方面,由于制度體制的不健全人民的公仆極易異化成為社會的主人,導致權力的異化、腐敗盛行及官僚特權階層的形成,蘇聯形成的官僚特權集團就為我們敲響了警鐘,據統計這個集團的人數在100萬左右,加上他們的家屬,大約有400萬人,[11]許多握有實權的領導干部以權謀私、假公濟私、瘋狂斂財導致腐敗現象愈演愈烈,有鑒于此就需要有政府之外的力量介入對其實施監督,而這種力量就是市民社會。但是當下中國政治生態環境中的市民社會在哪里?目前而言也只有首先通過上文“哥白尼式”的革命不斷培育完善的市民社會體系來逐步實現市民社會的基礎性功能,并初步構建起市民社會對政府對公職人員有效監督的邏輯框架。
(四)結構性改革已成為關乎政府改革成敗的第一要義
廉價政府之于現代政府的改革與建設而言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數量極”概念,政府改革的主線也不再是精簡、裁撤掉了多少機構與人員,更加不是“百納被”模式下的機構與部門的簡單疊加與復制,也不能僅僅關注政府的成本有無增減。數量極改革的背后包含著的是組織要素間的結構性均衡,要素間內在的結構平衡不單純數量的整合,數量是結構改革的外在表現形式,沒有根本性的結構性變革數量改革就只能流于形式或者跌入改革怪圈。當下政府改革的主線在于職能結構與權責結構的重塑與均衡,之于黨政之間、政企之間、政社之間,之于政府組織內部各要素之間,結構調整的目標都業已明朗,而且也只有通過結構性要素的改革與重塑才可以逐漸矯正要素配置扭曲與公共資源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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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詹花秀
A8
A
1004-3160(2017)01-0035-07
2016-10-10
1.常明杰,女,山東濰坊人,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地方政府治理;2.譚桔華,女,湖南衡東人,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行政學院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政府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