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剛,王超強
(同濟大學 法學院,上海 200092)
監察體制改革下檢察權功能之辯
金澤剛,王超強
(同濟大學 法學院,上海 200092)
監察體制改革直接關聯著司法職權優化配置。在檢察機關職務犯罪偵查權向監察委員會轉隸的改革中,產生某些檢察權地位下降論。但檢察權在國外卻得到格外的尊重和發展應用,如歐盟提出構建歐洲檢察院。貶低檢察權容易產生諸多危害:一是不利于監察體制改革的順利實施;二是不利于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改革,包括不利于確立庭審的刑事訴訟中心地位和扭轉偵查中心主義傳統;三是不利于推進法治建設進程。法治發展史表明,檢察權與法治之間有著“命運共同體”的密切關聯。因此,有必要扭轉不當觀念,堅持以庭審為中心和加強檢察監督并重,構建監、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制約、互相配合的刑事訴訟架構,這是司法規律和法治規律的應然趨勢。
監察體制改革;檢察權;法治;偵查中心主義;庭審中心
(一)監察體制改革下的檢察權貶低論
監察體制改革的決定和實施,對檢察司法的權限范圍、司法方法和監督方式產生著一定影響。根據2016年12月25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五次會議通過的《關于在北京市、山西省、浙江省開展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以下稱《決定》),對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地區的選擇、管理權限的劃分等方面作出了新的規定,由試點地區監察委員會對本地區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依法實施監察,履行監督、調查、處置職責。這表明原先由檢察機關行使的職務犯罪偵查權劃歸到了監察委員會,此外原由檢察機關負責的職務犯罪預防和公眾對職務犯罪舉報的受理等權限,也將一并劃轉給監察委員會。《決定》的規定和試點地區的一些轉隸門檻措施、轉隸人員人事安排以及檢察院與監察委員會銜接關系尚未確定等,都對檢察機關的功能和定位帶來了較大影響。
公眾對檢察權未來發展和定位產生了不同意見:有支持論、質疑論,還有否定論,其中不乏個別貶低論。有的學者雖然沒有直接表達貶低檢察權,但在觀念上對法院和檢察院卻似乎“厚此薄彼”,未能依據憲法法律定位而持以客觀、中立的立場。有學者說:“一個國家機關地位高于檢察院不是問題,但高于法院的情況就比較復雜。”[1]學者話語不自覺地表達著對法院地位的“仰視”和對檢察院地位的“俯視”。但學者可能忽視了憲法之規定,“兩高”分別是國家的最高審判機關和最高檢察機關,在憲法上都是處于“最高”的地位。既然如此,一個國家機關,比如監察委員會,若不能高于法院而可以高于檢察院,那么憲法的權威和根本法地位又何在?而且,對于監督者(監察委員會)又由誰來監督呢?因此,需要引起注意的是,無論貶低檢察權的觀點是何種形態,都可能會對監察體制改革和司法改革產生一些危害。這些危害輕則不利于檢察機關開展刑事訴訟監督,重則削弱檢察機關的憲法法律定位,甚至會影響整個法治建設進程的健康發展。
(二)檢察權地位在國外之重視
依據通說,現代檢察權源自西方法、英等國家的檢察制度。傳統的西方檢察制度,雖然經歷了不同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熏陶和修正,但一直都在深入研究和挖掘檢察權的功能定位和法治價值。關于檢察權和檢察官在英法等西方國家中的功能定位,有人系統研究后指出:“作為國家代理人的檢察官都是基于消除國家政令不統一,防止司法或其他行政權力專橫而出現的。可以說,從誕生之始,其就承擔著平衡及維護國家權力的正常運作的職責。”[2]這已清楚表明檢察官及其行使的檢察權在國家政權中的極端重要性,它肩負維護國家權力的正常運行,防止司法權與行政權的恣意妄為,也盡顯其監督權威。較之西方國家,檢察權在我國的發生和發展,經歷了與西方不同的道路和命運,甚至有過被“砸爛”的一段黑暗時期,這或許也是檢察權不被重視的思想認識根源之一。
一些西方國家對檢察權的認可程度,甚至超過了國家界別的概念。以歐洲各國整體法治發展進程而言,歐盟已不滿足于歐洲區域經濟一體化和政治一體化的進展程度。近些年來,歐盟通過維也納計劃、《尼斯條約》《歐盟運行方式條約》《里斯本條約》等刑事合作條約,積極推進歐盟刑事一體化。除歐盟刑事司法與歐洲經濟一體化和政治一體化趨向的密切關聯之外,歐盟高度重視檢察權的刑事法治功能,意圖建立真正意義上的、自由的、安全的歐洲司法區。歐洲國家刑法學專家組受歐盟議會和歐盟委員會委托,經過對歐盟成員國立法和司法實踐研究后表示,建議在歐盟層面設置歐洲檢察院,作為最高層次的獨立的司法機構。歐盟計劃的歐洲檢察院,在歐盟設有歐洲檢察長,在歐盟成員國設有各國的檢察官代表,以此突破歐盟成員國的傳統國別限制,從而掃除國別障礙,構成歐洲檢察院和各國歐洲司法區的統一、協調運作。歐洲檢察院通過歐洲逮捕令的形式,對歐洲司法區內有關犯罪進行偵查、逮捕和起訴。檢察院和檢察官在歐盟中之所以受到如此高規格的地位認同,根源就在于檢察權的獨特功能和價值。
(一)貶低檢察權之偽命題
我國歷史上曾有過的和當前發生的貶低檢察權論,對法治而言是一個純粹的偽命題。這個偽命題的認識論根源,有著厚重的權力崇拜論“盔甲”。封建官僚主義及其產生的“人治思維”“人治傳統”在我國政治域場時有顯現。這種非正常的權力崇拜觀念,很自然會影響到對檢察權的正確看待。在一定意義上,檢察權正是權力恣意的障礙,為恣意者所難容。孟德斯鳩曾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3]若唯權力論,則內心必然缺乏對司法權威的認同,以及對法律的忠誠和信仰的欠缺。
檢察權在西方是分權邏輯的產物,在我國是強調分工的結果。撇開分權或分工的意識形態因素,我國檢察權具有多種屬性,包括法律監督性、尊重人權性和法治保障性,以及權力美德性、利他性或公共服務性、權力制約性等內涵。所以說,檢察權最重視對權力的制約監督,是最有利于發揮法治的權力規范作用的監督權。檢察權的此項功能反映在三個方面:“一是堅持權力的人民性,反對官僚主義、專制主義和虛偽主義;二是堅持依據規則行使權力,而規則就是憲法和法律,并以正當程序制約權力的濫用行為;三是堅持樹立正當、合法、理性的權力觀,阻止和懲戒不擇手段攫取權力的行為。”[4]從檢察權的這些屬性而言,貶低檢察權的思想根源難免帶有封建主義、人治主義和利己主義的影子,其內心和精神上排斥受監督、拒絕受制約,而這些都為法治所不能容忍。
(二)貶低檢察權不利于監察體制改革的順利實施
有學者指出,從反腐敗的手段與效果之間的關系來看,我國當下的反腐措施足夠嚴厲,但腐敗案件依然頻發,腐敗烈度較高,形成了反腐厲度極大與腐敗烈度居高不下的困局[5]。監察體制改革除了可以助益于化解這個困局,還可以在保證強化黨內監督的同時,以法治化方式實現對國家機器的監督,解決黨內監督和國家監督“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局面[6]。因此,監察體制改革是實現反腐機構專門化和反腐機制制度化的客觀需要,也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政治架構需要,還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需要。從根本上說,監察體制改革體現了全面從嚴治黨與全面依法治國的有機統一,是加強黨內監督、人民監督和保障人民民主的有機結合。
不過,設立監察委員會,并非是對各司法機關的司法職權進行簡單的加加減減,而是真正實現“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的重大舉措,是新時期我國建立集中統一、權威高效的反腐監察體系的必然要求。既然監察體制改革是實施新的政治架構的需要,那么監察委員會當然不是為了取代其他國家機關,更非是取消或降格檢察權。至少從目前來看,檢察機關的憲法法律地位并沒有因監察體制改革而改變。而且,在新的政治架構下,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職能不僅不能削弱、不應削弱,相反還要加強和完善。檢察機關也應當抓住機遇,大力構建法律監督新格局,在民事、行政審判監督、判決執行、公益訴訟等領域切實發揮監督作用,承擔起更大的監督實效、更多的公眾期許和更好的司法責任。易言之,在監察體制改革之下,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對象不僅應當包括原有的國家機關,也應當包括新成立的國家監察委員會和地方各級監察委員會。之所以如此,這是由檢察權的憲法定位決定的,也是檢察權的法律監督性質的自然延伸。
(三)貶低檢察權不利于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改革
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改革,是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作出的重大決策。 對此,“兩高三部”出臺了推進這一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最高人民法院也于2017年2月提出推進改革的實施意見。根據這些改革決策和實施意見,以審判為中心要求全面貫徹證據裁判規則,無論是收集、固定、審查或運用證據,還是完善非法證據排除或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都應當在庭審中查明事實、認定證據并公正裁判,保證庭審發揮決定性作用,而非由偵查環節或審查起訴環節發揮決定性作用。“以審判為中心”的提出,是對長期以來實踐中形成的“偵查為重心”的動搖和糾正,其目的在于突出審判階段在刑事訴訟中對于查明案件事實、實現公正裁判的重要作用,解決審判流于形式的現象[7]。
我國的審判實踐也表明,法官擅斷并非個案。近年來的法官腐敗案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莫過于最高人民法院前副院長奚曉明、黃松有等大法官的貪腐案,這為進一步加強審判監督敲響了警鐘。當前有的地方司法,以庭審為中心被誤解為法官中心主義。有法官認為,以庭審為中心就是以法官為中心,就可以通過庭審間接或直接指揮檢察官辦案,從而使法官的權威凌駕于法庭之上。這樣看待法官在庭審中的地位和作用,顯然不正確,也是非常危險的。為了杜絕產生冤假錯案,法官的庭審地位不能脫離客觀、中立、獨立的立場,法官應當始終保持司法的中立性,以免案外因素介入審判過程導致誤判。法官的主導作用,是在庭審之中,主導的是審判的程序和節奏,而不是指揮檢察官與辯護人,也不是將法官對庭審的主導延伸到法庭之外。否則,庭審中心主義就容易異化為庭審中法官的“一言堂”,產生法官式的司法人治主義。這說明,以審判為中心不能缺少檢察監督,也唯有檢察權才能做到在庭審中對法官進行最有效的監督。若是貶低檢察權,必然在根本上不利于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
(四)貶低檢察權不利于推進法治建設進程
檢察權具有重要的法治化助推功能,甚至是國家治理法治化不可或缺的標識。貶低檢察權的觀念,忽視了檢察權與法治的“命運共同體”的關系。檢察權與法治之所以具有不可分割性,是因為檢察權既是法治的重要捍衛力量,又是法治最重要的權力控制要素。檢察權通過實施法律監督,守護憲法法律權威,使得良法得以貫通于整個訴訟程序。例如在刑事司法方面,檢察法律監督的內容覆蓋著刑事訴訟的全程,對刑事司法的法治化起著關鍵性保障作用。在我國,法治發展的軌跡和規律也表明:凡是檢察權健康發展的時期,法治發展就相對順利;凡是檢察權運行不暢、受阻或停滯時期,法治進程就會受挫、停滯,甚至倒退。可見,完善的法治,應當與檢察權是協調一致的,而不講檢察權或沒有檢察權的法治,則不是實質的法治。
鑒于憲法法律對檢察權的定位是法律監督性質,那么從其法律監督的功能來看,檢察權法治價值的關鍵在于,它時刻捍衛著法不受質疑、不被違反或不得侵害,彰顯憲法法律至上的權威,表明法規范或法秩序的不可蔑視性。而各種對法治侵害的行為中,危害之大莫過于執法者的違法行為對法的破壞,尤其是司法者經由司法行為和司法程序而對法的看似“合法性”的侵害。因為司法是保證社會公正的最后一道屏障,司法者破壞法治必然會產生最大的法律惡果,對法治傷害尤其為大,所以檢察權的法律監督屬性,尤其是對公安機關的偵查權、監察委員會的調查權、法院的審判權的監督,具有不可替代性。
需要說明的是,把職務犯罪偵查權轉隸給監察委員會,是在整體上對我國刑事司法職權進行全面優化配置的需要,同時也讓檢察機關撇清了職務犯罪案件自我偵查、自我監督的質疑,從而在刑事訴訟架構上更加合理,更加符合法治的要求。有人指出,國家監察體制的改革是事關全局的重大政治改革,是監察制度的頂層設計,必須在法治的框架內進行,以法律的形式鞏固改革成果,以制度化的約束構建穩固的體制,防止以改革和創新思維取代法治思維[8]。學者強調的監察體制改革應當走在法治的框架之內,其實是強調改革和建制都應循法而為。任何改革和創新思維都不能取代法治思維。今后有必要繼續加強檢察權的法律監督功能,而不是貶低檢察權的各項具體功能,才能更好地促進我國法治建設的進程。
(一)貶低檢察權的觀念亟待扭轉
貶低檢察權似乎直接源自對監察體制改革下刑事訴訟架構的誤判,沒有正確認識到檢察官“保護被告免于法官或警察之擅斷”的司法監督價值,錯誤理解了當下檢察權的變化與發展。對于監察體制改革中的不同觀點,應當采取包容態度,以在討論和爭鳴中形成統一認識,預防和糾正在改革中可能發生的偏差。但是無論如何,貶低檢察權的危害不容忽視。
扭轉貶低檢察權的觀念,首先需要認識到監察體制改革不同于司法改革,它立足于中央層面的領導,由紀委負責監察委員會的組建,扎根于檢察機關給予的積極配合,具有很強的政治基礎、領導基礎和組織基礎。監察體制改革是對反腐的“集中”發力和對腐敗的“集束”打擊,順應了法治反腐和司法改革的潮流,具有構建反腐新制度、新機制的歷史必然性。其次,還需清醒地認識到,在“小官巨貪”“大官大貪”和“塌方式腐敗”等嚴峻反腐境況下,以往檢察機關在打擊腐敗犯罪方面存在諸多不足,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的效率、效果與公眾的反腐期待有著較大差距。這說明在客觀上需要整合反腐司法資源,并合理調整反腐司法職權的配置,以此將全面的改革推向縱深的發展。從這個意義來看,監察體制改革是徹底性的政治新架構,是實質性的改革而非形式性的改良。如此來看,檢察權的部分轉隸就是反腐大局調整的必然要求,是國家機關之間反腐權限的合理調配,對此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從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立場來看,監察體制改革背景下的檢察權與監察委員會的反腐調查權之間存在著對立統一的關系。一方面,就其“對立”關系而言,在形式上是司法職權的新規劃和再調整,今后兩者將不僅是各司其職,更是專司其職。監察委員會將集中各種反腐力量和資源,以腐敗調查權為抓手,對公職人員涉嫌貪污受賄、濫用職權、玩忽職守、徇私舞弊、權力尋租等職務犯罪行為,深入開展調查并作出處置決定。而檢察機關將以此改革為契機,徹底淡化檢察權的行政色彩,構建全新的檢察監督新格局,努力將檢察機關打造成真正的完全司法屬性的檢察機構,讓檢察權全面回歸法律監督屬性,并以高超的監督能力打開工作局面,樹立法律監督的權威。在此基礎上,檢察機關應更加著力于法律監督的本職工作,不斷提升專業素能,在檢察隊伍專業化、司法專門化、秉持中立性等方面取得完全的立場定位,而非原來的行政化與司法性集于一身。因此,檢察權的上下級之間的領導與被領導關系,似乎也有必要調整為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以更符合司法權的特殊性質。
另一方面,就二者的“統一”關系而言,二者在實質上是堅持黨領導下的法治反腐大局下的不同環節,或者說是在黨的領導下有著不同的反腐職責分工。原因在于,我國的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和全新的監察體制改革,都無一例外地、自始至終地堅持著黨的領導,都注重大局意識、責任意識和服務意識。可以說,堅持黨的領導是司法改革和監察體制改革的政治宣言和政治底線,也是保持人民司法本質屬性的根本保證。而且,只有堅持黨的領導,才能立于國家體制的層面來審視這兩大改革的歷史方位,也才能避開或避免僅僅立足于檢察機關或監察委員會個體格局的片面視角。
(二)堅持以庭審為中心與加強檢察監督并重
以庭審為中心和加強檢察監督是司法公正的一體兩面,既不能“顧此失彼”,也不能“厚此薄彼”,應當堅持二者并重。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改革明確了新時期司法改革的方向,契合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全面深化改革的要求,這也表明司法改革正在采取有力措施,大力推進依法治國和建設法治國家的步伐。在此意義上,加強庭審的中心地位,并不是意在削弱檢察權,而是具有完善司法、確保公正、保障人權等重大意義。由于司法公正和保障人權不宜由某一司法機關“一肩挑”,而應加強審判權和擺正檢察監督權,通過客觀中立的審判權和獨立的檢察權來更好地克制強勢的偵查中心傳統,才能切實實現司法公正和保障人權。
為此,我們需要從兩個路徑來把握以庭審為中心和加強檢察監督:一是要認清庭審中心主義與檢察監督之間存在著相得益彰、辯證統一的關系。二是要徹底擯棄偵查中心主義傳統,堅決避免審查起訴或法庭審判形式化現象。而這兩個目的的實現,都需要注重以庭審為中心的司法價值,以及檢察權在偵查權和審判權之間的關鍵性對接、平衡和制約作用。
首先,真正做到以庭審為中心,既需要強化法庭的庭審中心地位,也需要加強對刑事案件整體訴訟程序的監督,這兩個方面并行不悖。檢察權對庭審公正的監督保證價值,可以從檢察權的發生和發展中得到較好體現。曾經強勢而不受監督的審判權對當事人的權益傷害甚大,人們認識到沒有監督的審判權容易產生種種法官腐敗,腐敗的法官當然無法保證審判公正。因此,司法公正需要某種司法新職權的出現,使之能夠有效監督和對抗舊式的審判權,于是檢察監督應運而生,檢察官的訴訟職能正是從法官的審判職能中分離而來。而就檢察權的屬性來看,其之所以具有被歸屬于為司法權的一面,也源于公訴權和審判權具有同質性。檢察權從審判權中分離并獨立之后,不斷獲得發展和完善,在控制偵查權、監督審判權和保障司法公正等方面的作用日益重大。在這個意義上,檢察制度的創設目的無疑是為了防范法官徇私枉法、恣意擅斷,最大限度地杜絕法官司法腐敗。在我國,專司檢察權的檢察機關還擔負著捍衛憲法法律的職責,保證刑事實體法和刑事程序法的正確適用。作為履行檢察職責主體的檢察官,則必然應當承擔起“保護被告免于法官之擅斷”的責任[9]。
其次,檢察監督還承擔著“保護被告免于警察的恣意”的責任,同時這也是法官的職責所在。在德國法學家薩維尼看來,警察活動自始蘊藏侵害民權的危險,檢察官的根本任務應為杜絕警察侵害民權的流弊[10]。但從實踐來看,僅憑加強檢察監督或僅僅通過提升庭審的地位,恐怕難以對抗強大的偵查中心主義,還需要充分發揮二者制約偵查權的合力。事實上,偵查中心主義正是在檢察權或審判權相對弱化的情況下發生的,特別是檢察權弱化的時候,偵查權在起訴和審判程序中,“反客為主”地起著決定性作用,致使審查起訴和審判形式化。偵查中心主義是警察權易于濫用的集中反映,過度拔高了偵查權在整個刑事訴訟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一種非正常的刑事司法現象。
最后,從偵查中心主義長期存在的缺陷來看,偵查中心主義對司法公正產生了許多消極影響,至今痼疾猶存。以往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的監督,多集中于對公安機關報捕案件和移送審查起訴案件進行監督,對于公安派出所偵查的、沒有進入提請批準逮捕階段的大量輕罪案件或治安案件,則難以發現其立案、撤案等偵查活動是否合法。事實上,檢察監督的內容,至少應包括立案監督、偵查監督、審判監督和行刑監督。有鑒于此,今后加強檢察監督是非常必要的。對此,檢察機關似乎也有所覺悟:在繼2015年以來檢察機關向公安派出所派駐檢察室或檢察官的試點工作基礎上,2017年3月29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通過全國電視電話會議,要求全國各級檢察院全面開展這項工作,并于年底之前全面鋪開。此舉對于完善檢察機關對公安派出所刑事偵查的法律監督具有重要意義,也生動體現了檢察權對警察偵查活動監督的積極價值。
(三)科學構建監、檢、法三機關之間的刑事訴訟架構
司法改革與監察體制改革的疊加,無形中更加深刻地改變了原來的刑事訴訟架構。在形式上,刑事訴訟架構將從公、檢、法三機關的分工模式,轉變為公、監、檢、法四機關的分工模式。這個轉變包含兩個刑事司法領域的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分工關系。其一,監察體制改革之前,在偵查、公訴和審判腐敗犯罪領域,是檢察機關內部的自偵部門、偵查監督部門和公訴部門與外部的法院之間的分工,其實就是檢察院與法院之間的分工。原來的平行線式的司法反腐結構,常常遭受學界的質疑和公眾的批評,認為檢察機關的自偵、自捕和自訴模式缺乏外部監督,不利于司法權的公正行使,反腐成效難免大打折扣。監察體制改革之后,隨著腐敗犯罪的偵查權劃歸了監察委員會,以后在腐敗犯罪領域將是監、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的模式,徹底改變了原來的檢、法兩家分工方式。其二,在其他領域的一般刑事犯罪,則仍然是公、檢、法三機關的分工模式。
由于監、檢、法三機關的具體分工原則尚未明確,檢察機關與監察委員會之間的辦案銜接機制也有待建立和完善,有些問題急需研究。比如,監察委員會辦理的案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后,若檢察機關審查后發現案件存在瑕疵,暫不符合提起公訴的條件,那么檢察機關能否退回監察委員會要求其補充調查?又或者檢察機關能否自行進行補充偵查?現行刑事訴訟法仍然保留的檢察機關退回補充偵查和自行補充偵查權,以及《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中對職務犯罪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后補充偵查的規定,今后能否繼續適用?而且,即便檢察機關可以行使這些職權,但是退回調查、自行補充偵查的適用情形、范圍、對象,以及退回調查、自行補充偵查后提起公訴或者退回監察委員會處理的條件、程序等問題,又該如何?這都有待監察制度改革期間進行深入探討和研究。
本文認為,支持檢察機關行使職務犯罪補充偵查權是有道理的。如果檢察機關可以行使職務犯罪偵查權,則既可以有效輔助監察委員會的職務犯罪調查,也可以避免監察委員會陷入無人監督職務犯罪調查的舊有“窠臼”。如果檢察機關沒有職務犯罪補充偵查權,而僅僅是其他兩大司法機關的二傳手式“接送員”,那么顯然脫離了改革應該在法治的框架下進行的必要性,所謂的檢察監督將華而不實,所有的職務犯罪案件審查都將淪為走走程序而已。從而,檢察監督中的調查監督、偵查監督和審判監督等多項職能,就很難落到實處。對監察委員會而言,沒有監督的權力,也易于滋生腐敗。因此,科學構建監、檢、法三機關之間的刑事訴訟架構,已顯得迫切和尤為重要。
具體而言,腐敗犯罪的調查、審查起訴和審判,理論上應當堅持監、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制約、互相配合的原則。理由有三:其一,現行憲法法律有可供參考的立法規范和經驗借鑒。我國憲法和刑事訴訟法都明確規定了公、檢、法三機關的工作原則,即分工負責、互相制約、互相配合原則,并積累了成熟的刑事司法運行經驗。這些立法制度和成功經驗,完全可以提供給監、檢、法三機關作為參照。其二,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改革和監察體制改革,具有內在的統一性。監、檢、法三機關的分工,并非是要剝奪某一機關的司法權力,而是要更加正確地優化配置司法權。其三,現代刑事法治需要構建“相克相生”式的司法“等量分權”構架。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改革在內涵上,也意味著真正實現偵查權、調查權、公訴權、審判權之間“平衡性”分工與“相當性”制約。如果某一種司法權被過度弱化,以致司法職權配置嚴重失衡,就難以保證司法公正。那么最終受到損害的不僅僅是檢察權,也將包括審判權,最終偵查權或調查權也將面臨分解危機。這是司法規律使然,更是法治規律使然。
因此,在監察體制改革的當下,應當盡快構建監、檢、法三機關之間的科學制約架構,防范偵查中心主義的異化,即避免“調查中心主義”。從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地區的實踐來看,由于改革未涉及公安機關和法院的權力配置及人員轉隸,這兩機關之間仍具有互相制約的實力。但是,就檢察機關而言,隨著檢察院的職務犯罪偵查權向監察委員會轉隸,似乎面臨著某種監督乏力的危機。因此,非常有必要維護和加強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權限與權威,履行聯合國《關于檢察官作用的準則》規定,讓檢察權在調查犯罪、監督調查的合法性,監督法院判決的執行和作為公眾利益的代表行使其他職能中發揮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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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付傳軍)
OntheFunctionofProcuratorialPowerundertheSupervisionSystemReform
JIN Ze-gang,WANG Chao-qiang
(School of Law,Tongji University,Shanghai 200092,China)
The reform of the supervisory system i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optimal allocation of judicial powers and functions.Some arguments belittle the status of prosecutorial power during the transfer of procuratorial organs’ power of duty crime investigation to supervisory committee.However, procuratorial power has been especially respected and developed abroad, such as the proposition of European Union to build European Procuratorate.Belittling the procuratorial power is easy to cause a lot of harm: firstly, it is harmful to the smooth implementation of supervision system reform; secondly, it is harmful to the reform of the criminal litigation centered on trial, includ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central position of criminal proceedings in court and the change of investigation centrism tradition; thirdly, it is harmful to promote the process of the rule of law.There is a clos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fate of the procuratorial power and the rule by law.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disabuse improper ideas, adhere to the central position of court trial and strengthen procuratorial supervision.Objectively, it is an inevitable trend of the judicial rules and the rule of law to construct the the criminal proceedings structure of division of labor, supervision and cooperation among the supervisory committee, the procuratorate and the court.
the reform of supervision; the procuratorial power; rule of law; investigative centrism; judicial centralism
2017-07-20
安徽偵查邏輯研究會重大課題——“監察體制改革背景下監、檢、法三機關刑事訴訟架構研究”(AHZC2017A0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金澤剛(1967— ),男,湖北鄂州人,同濟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刑法學和犯罪學;王超強(1976— ),男,江蘇東海人,同濟大學法學院2015級法學(刑事法研究方向)博士研究生,浙江省麗水市人民檢察院干部。
D926.3
A
1008-2433(2017)06-007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