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飛
(廣東理工學院 思政部,廣東 肇慶 526100)
政治·法律
重釋傳統:儒家文化“慎”德思想發展及其當代價值
胡鵬飛
(廣東理工學院 思政部,廣東 肇慶 526100)
在傳統儒家文化中“慎”是一種美德,并保障著道德的實現。本文以不同時期的儒家思想代表人物及經典文獻為資源,梳理出“慎”德思想的歷史演變及其特點;并指出傳統“慎”德在當代社會生活中對于個體的自我完善及人際關系的和諧、社會文明的提高和維護有著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
慎;儒家;“慎”德
馬克思主義倫理學認為,“考察人類社會的道德現象,最重要的就是要把道德現象放在歷史條件中,特別是放在當時的經濟關系和政治制度、文化形態中來進行研究”[1]。所有的道德現象都必然出現在特定的文化氛圍里,發生于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在一定的社會物質條件孕育下,為人的思想意識和狀態所反映。
最初的“慎”指的是原始初民舉行祭祀活動時的一種心理狀態,“獻祭的目的是為了取得神的歡心,從而使人們得到福佑;與此相反,對神的任何褻瀆犯罪,在他們看來,都會觸怒神明而得到災禍。這樣就在他們的行為中規定了種種的禁忌”[2]。直至西周,周武王克殷,天命、神意發生了轉移,“帝神”神秘性的絕對力量旁落,“周人的理解中,天、帝、祖先被賦予了具有倫理內涵的道德品格”[3],神意是有理性的,具有賞善罰惡的功能,由此具有道德意義的“德”的觀念產生。此時周人并不是不信奉天命、神意,而是“根據神意的指引,最大限度地完善并保持神靈賦予的道德品格”[3]59,對神意的敬畏就是出于對天、帝、祖先道德理性認同而進行的道德自覺行為,此時的謹慎表現為對“德”的珍視和遵從,即“修德配命”“以德配天”。由此,具有理性覺醒和人文意識的“慎”“德”思想得以產生。
在先秦儒家,孔子是第一位討論“慎”德的思想家,但其“慎”德思想是與“仁”和“禮”結合在一起的。孔子明確提出“慎而無禮則葸”(《論語·泰伯》)。沒有禮的約束和限制,慎會成為狂傲、放縱;達不到禮的標準,慎又會成為懦弱、畏懼。合禮,慎才能成為“德”,才能中庸合宜,以“禮”為“慎”的規范和標準,是儒家“慎”德思想的特點之一。“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概念,是最高的道德價值追求,而““慎”德”則是成就仁德的內在要求。
在孔子的德治思想體系內,“慎”德的運用十分廣泛。首先是存身于世、成事成人的方法。孔子時逢“禮崩樂壞”“邪說暴行”盛行的春秋時代,生存于其中,孔子采取一種“樂觀的緊張”態度[4]。孔子稱贊其弟子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行戮。”(《論語·公治長》)贊同伯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論語·衛靈公》)主張:“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衛星言孫。”[5](《論語·憲問》)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孔子都主張修養自身、約束和限制自己,慎言慎行、“泰而不驕”(《子路》)、“臨時懼”“好謀”(《述而》),恭敬、謹慎、認真地做事。在孔子處,“慎”也是與人相處的方式,識人應該謹慎。
孔子思想中,能夠體現“慎”“德”內涵的是“畏”“敬”“戒”。孔子認為“君子有三畏”即“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季氏》)。“慎”意味著有所“畏”,是對源自于人身之外的權威、力量或道德命令的恐懼和遵從。因“畏”而生“敬”,“敬”是“儒家對時間本質和人生意義的全部理解”[6],孔子曰:“事思靜”(《季氏》),“修以為敬”(《憲問》),敬是對世界崇敬莊嚴、一絲不茍的態度,也是對自身義務和使命的自覺意識。敬畏的心理和自覺意識灌注于人的修養實踐就是“戒”,孔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季氏》)。孔子將“慎”德的內涵進一步確定、深化了“敬畏”“警戒”“節制”的心德、行德內涵,凸顯了人在“慎”德修養中的自覺和主體性。
孟子從其性善論觀點出發,為“慎”“德”尋找到了價值根源,從根本上肯定了人可以具有“慎”德品質的可能性。孟子認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孟子·公孫丑上》)四者是人心之四端,是人先天所具有的善性。在《孟子》中,與“辭讓”在同一語境中使用的詞語還有“恭敬”,“恭敬”生“慎”,“辭讓”行“慎”。“敬”是慎的心理之源,“讓”是“慎”的行為方式。孟子肯定人先天具有“辭讓”“恭敬”之心,也就肯定了人可以為慎的可能性。孟子雖罕言慎,但不是不言慎。其“思以存養”“尊君敬長”“畏天保國”的思想也從不同的角度闡述了“慎”“德”的內涵。孟子認為人本性善,但也承認“耳目之官不思,而弊于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孟子·告子上》)。“由于心溺于物,則意志即以形軀之欲為方向,遂不能如理,亦不能實現價值。”[7]所以孟子主張通過“思”的修養功夫來祛除外物之弊,涵養善性。這種“思”就是通過反省、約束自身、克除欲望,謹慎外物對人性的干擾,存養善性,使其不流失。
荀子的謹慎思想與孔孟不同,強調“智”即理性能力在“慎”德實現過程中的作用,主要表現出“思慮”“循禮”“節欲”三方面特點。荀子從其性惡論觀點出發,認為人性的內容雖然是“好利惡害”的,但人可以通過心的“思慮”作用“化性起偽”,即“情然而心為之擇”(《荀子·正名》)。“思慮”就是心的作用,是人的理性能力,是對自身情欲的選擇與控制,也是對外在事物和環境的理性辨識。從荀子關于“慎”的論述中,可以看出荀子之慎作為道德著重強調其道德智慧層面的內涵,是辨識真偽、區分善惡、考察情實、關注事態演變的理性認識能力。“公生名,偏生暗,端愨生通,詐偽生塞,誠信生神,夸誕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不茍》),事物的性質、情態隨時可以向相反的方向轉化,應該警惕、小心。“唱和有應,善惡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樂論》)。世間善惡、是非、真假相似,如不謹慎很容易被其迷惑。荀子重禮,倡慎的目的是循禮,遵守“禮義”的規范和準則,以“禮義”來制約人先天的惡性。荀子的謹慎思想還表現為節欲,“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正名》)。荀子反對縱欲、縱情,主張節欲、寡欲,使自身思想和行為都合乎禮義法度。
儒家“慎”德思想的發展在春秋戰國時期得以完成,孔子發展了“慎”德作為“心德”和“行德”的道德內涵,并將其運用到個人修養、祭祀儀式、家庭人倫、政治活動等多個領域內,實現了“慎”德由西周時期的君主道德向民眾道德的轉換。孟子則從其人性論出發,解決了“慎”“德”的道德根源以及人人都可以具有“慎”德品質的可能性問題。荀子則更加強調“慎”德的智慧因素,豐富了謹慎作為美德的內涵。在整個中國傳統倫理思想史中,孔孟荀的“慎”德思想確定了儒家“慎”德思想的理論框架,此后儒家思想家對“慎”德的討論大都以此為理論前提和基礎。
“慎”德是將“慎”作為一種“德性”而言。《廣雅·釋詁》《釋名·釋言語》皆把“德”釋為“得”,許慎亦將“德”解釋為“外得于人,內得于己”。“德”是對“善”的體認,并使內外、人己、身心互得其益,各得其宜。“慎”德成為內在于人的穩定品質,是“謹慎”與道德的結合,是道德主體通過“知善”“行善”“得善”而增益內外、人己、身心的美德品質。“慎”德也是行為美德,能夠在行為上時刻檢省自我,戒除缺陷和不足;言行皆有所思考、合宜得當;做事認真、負責;與人相處,“修己安人”。
當前社會市場經濟高速發展,政治、經濟、文化、外交等各個領域的發展都異彩紛呈,更是給人們呈現出一個全新的世界。這是是一個充滿競爭和博弈、機遇和挑戰的時代。這也是一個個體不斷追求個性發展、不斷在實現中尋求超越自我的時代。人們從傳統人倫關系中走出,成為獨立的個體,在這樣一個多元、多變、豐富多彩的世界中孤身奮戰,更加崇尚抗爭、無懼、拼搏、敢于冒險的精神。而謹慎的美德則被人所淡化,更有人認為謹慎無用。謹慎無用論是對謹慎的偏見和誤解,沒有形成對謹慎的正確認識。
傳統“慎”德在瞬息萬變的時代環境中對于塑造自我、和諧人際關系、維護社會文明秩序有著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
3.1 “慎”德有利于個體人格的完善
中國社會轉型期所面臨的種種困境,根源就在于傳統文明斷裂、現代文明尚不成熟,而在個體人格上的表現就是“傳統人格‘失效’”和“現實人格的‘失范’”。傳統社會的個體習慣于在家庭群體中生活,在家庭群體中尋找到庇佑和安全,從群體中走出的個人,“心”不知道如何安放,找不到心靈的依歸,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前途和方向,找尋不到自身應有的價值,虛幻、漂浮充斥著人的心靈。而物質的享受、感官的放縱卻是他們彌補空虛的主要手段,窮奢極欲,揮霍放縱,沉積于物質的感官享受,嚴重損害身心健康,因虛浮而奢欲是當代人的又一特征。當代人心中充滿焦慮、煩躁、緊張、恐懼等消極情緒,人格扭曲、病態,人類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人格危機中。傳統“慎”德作為冷靜、周密、細致、認真的理性智慧,對于個體在多元、多變的世界面前保持清醒、睿智,抑制盲目和沖動,自我認知、完善個體人格具有極其重要的現代價值。明辨是非、善惡,權衡取舍,去惡從善是傳統“慎”德的本質規定,傳統“慎”德倡導謹慎,通過明辨善惡、是非,修養自身,從善去惡,實現道德價值,增強道德修養,為現代人在紛繁復雜的社會中塑造怎樣的自我提供了目標和方向。
3.2 “慎”德有利于人際關系的和諧
儒家德治思想“慎”德對于建立當代社會和諧的人際關系有積極作用。傳統德治思想中“慎”德產生于中國古代社會的人倫背景下,均受“三綱”、“五常”的制約。古代中國人所謹慎的是“尊卑有等”“親疏有別”“長幼有序”的人倫交往原則。傳統人倫關系雖然森嚴,但交往的原則相對還是簡單的。現代社會由“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變,隨之而來的組成社會主體的人的關系也由簡單的“人倫關系”、“熟人關系”擴大至復雜的“人際關系”。在多重的人際關系中又參雜著情感、利益、人情等多種因素。厘清多元復雜的人際關系,確定不同情景下與不同人交往的法則,不謹慎是難以做到的。所以在要求獨立、自由、權利、個性的當代人中倡導謙謹、不爭、內斂的交往方式對于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十分重要。“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方式出現了“時間與空間的分離”,網絡技術使傳統“面對面”的直接交往方式逐漸減少,人際間的交往更加虛幻,失去了本有的真實性,更多的、更復雜的因素參與其中,變幻莫測、難以琢磨。當代社會人際關系交往主體、交往方式、交往法則、交往情景等方面的變化,使剛剛從傳統交往方式中脫離出來的當代中國人措手不及,難以適應,逃避、畏懼只能形成自我封閉的人格,難以適應多變的當代社會,只有謹慎才是一種必要的智慧交往方式。
3.3 “慎”德提升了社會文明程度
傳統德治思想中“慎”德作為個體的美德品質,還體現在處理個體與群體、個體與社會的關系維度上,其對增進當代的社會文明也有積極作用。社會倫理以公平、正義為至上價值,以達到社會整體秩序和諧為目的,并通過強制性的規范來保證。而個體德性則追求個體的道德價值,通過道德自覺來處理與他人、與社會的關系。同一道德個體在兩個倫理維度上進行道德選擇時,難免會產生沖突。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家是社會的基本組織形式,皇權與家天下合而為一,親情與專制相結合,個體被牢牢地束縛在家庭、宗族、社會之內,個體以公民身份存在于社會之中,個體是既有權利又有義務的獨立實體。人是社會的主體,社會善需要通過人來實現;人又以社會為實現價值的場所和保證。人要求實現自我價值的欲求不斷提升,而對個體與社會的相依相存關系卻認識不足,二者之間的分歧、矛盾更加凸顯。“慎”德在傳統社會通過消除個體性、服從群體來實現人與社會的和諧。而在當代社會,私人領域、公共領域界限明晰,人不僅是私人生活的主體,更是公共生活、社會生活的承擔者,“慎”德則需要個體更加明確自己的社會角色,認真完成社會事務,嚴格遵守社會制度來促進人際關系和諧及社會和諧。“慎”德定會增進人們的道德修養,完善人們的道德品質,使現代人更加明晰如何面對生存困境,在荊棘叢生的現實社會安身立命,實現個人價值,助益他人,推進當代社會道德建設,促使社會文明進步。
在中國古代社會德治中的“慎”也體現著保障。慎辨是非,使人堅守著善的理念;慎思而行,使人避免言行中的盲目和沖動;慎省自身,使人警惕著自身的欲念;慎事盡職,使人守護著自己的職責和使命;慎與人處,維護著人間的和平與安寧。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慎”德依然是德治實現的保障。
當前社會,誘惑與挑戰并存,人際關系多元化,社會事務相互交錯,紛繁復雜,“慎”作為一種美德,不僅是冷峻的道德智慧,也是誠敬的道德情感,更是自制的道德意志。對培養當代人“謹慎”的道德智慧思維模式和行為習慣,實現自我完善;緩和人際沖突,實現人際和諧;增強個體的角色意識,促使其遵守社會制度、承擔社會事務,增進社會文明有著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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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嚴佩峰)
Reinterpretation: Virtue of Prudence in Traditional Confucian Thoughts and its Contemporary Value
HU Peng-fei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Department,Guangdong Polytechnic College,Zhaoqing 526100,China)
In traditonal confucian moral culture,"prudence" is a virtue and guarantees of the realization of morality.In this paper,firstly,the historical transform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hought of "virtue of prudence" were combed through the representative characters of Confucian thought and classical literature in different periods.Finally,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 traditional "virtue of prudence" in contemporary social life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self-improvement of individuals and the harmony of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and the enhancement and maintenance of social civilization.
prudence;confucian;virtue of prudence
2017-06-15
胡鵬飛(1990—),男,甘肅隴南人,助教,碩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
B22
A
2095-8978(2017)03-0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