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本土整車企業水平在提升,這已是不爭的事實。相較之下,自主零部件行業的進步則表現得并不明顯,只有少數企業于所在領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為什么是這樣?面對汽車行業的劇變,中國零部件企業如何能夠在一片混戰中找到突圍之路?
2016年11月29日,“突圍之路—— 2016首屆鈴軒獎頒獎典禮暨中國汽車零部件創新論壇”在上海舉行。在活動的圓桌討論中,參與者就上述問題一一作答,拋出自己的觀察與思考。
參與本場討論的嘉賓有江淮汽車原董事長左延安,威馬汽車創始人、董事長兼CEO沈暉,上海大郡動力控制技術有限公司總裁徐性怡,佛吉亞排氣控制技術開發中國區總裁江永瑋,特雷克斯(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茅曉鳴,以及零部件私享會創始人魏威和Auto Foresight董事總經理張豫。
《汽車商業評論》總編輯賈可主持了討論環節,他從中國汽車零部件企業如何突圍以及造車和造零部件哪個更難角度展開話題。
新興企業的優勢,變與不變
賈可:今天我們討論的主題是“汽車零部件技術突圍之路”。剛才趙福全教授在演講中提到,中國很多零部件企業相對規模小,而且不正規,行業比較混亂,在此基礎上,他提供的方向是國際化、全球化。一些評委也提到要把自己自身管理好,找到好的方向堅持不懈。
現在請嘉賓們就中國零部件企業的突圍之路支支招。先從沈暉開始,他曾在博格華納工作,后來進入整車廠(菲亞特、沃爾沃——編者注),現在自己造車,但是對零部件一直非常關心,我們的鈴軒獎得到了他領導的威馬汽車的大力支持。
沈暉(威馬汽車創始人、董事長兼C E O):威馬這個項目相對是新的,做了兩年多,但我們團隊是老的,大部分人是整車廠出來的,8位合伙人,加起來大概有160多年的整車制造經驗。
我們現在自己造車,感覺到零部件供應鏈合作伙伴特別重要,他們的價值占到60%、70%,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車是造不出來的。有過去工作中結識的零部件朋友幫忙,在研發、項目管理、成本、截點等方面的合作,威馬才做到這一步。
中國有很多比較好的零部件企業,但在大平臺上不容易發揮,成為大企業的供應商要經過很長的流程,這有它的道理。
在這個問題上,威馬的優勢是扎實,以快、靈活、質量、技術創新和團隊經驗來立足,如果完全按照大企業的打法,我們不可能成功。這種情況下,我們是很開放的。威馬第一個平臺的第一款車正在測試中,咱們和零部件企業一起干。
另外,威馬的合作伙伴很多。新的電動智能汽車,涉及很多虛擬軟件,大數據、云端,甚至是流量。現在新一代消費者的衣食住行靠的就是流量,流量既不是零件也不是部件,但是我們智能汽車核心的合作伙伴。
左延安(鈴軒獎評委、江淮汽車原董事長):我先談一下對鈴軒獎評獎的認識。第一,要成為汽車強國,零部件不行是不可能強的,這個活動是中國汽車零部件做好、做優、做強很重要的助推器。第二,對零部件企業來講,在行業里也樹立了一些標桿和學習的榜樣。第三,給主機廠提供了更多供應鏈建設的選擇對象。我認為鈴軒獎有很重要的意義,希望繼續辦下去。
不管做車還是做零部件,有些道理是一樣的,做企業的人經常說兩句話:
第一句話:以不變應萬變。首先,質量一定要做好。我在江淮任職的時候,一直強調高品質是在制造業中構成差異化競爭優勢的關鍵要素;其次,合理地降成本。我們強調的不是瞎降,是成本持續合理化。上質量降成本,提效率見效益,這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后面的戰略、文化可以一步一步來。
第二句話:以變制變。現在汽車行業的電動化、網聯化、智能化、信息化等導致整個汽車使用環境和市場競爭格局發生變化,要善于尋找商機。
新能源汽車領域最近出現了一批非常優秀,且不乏國際競爭力的零部件廠。獲得2016鈴軒獎“新能源類零部件年度貢獻獎”的幾位就可以代表中國新能源領域頂尖的水平,和國外優秀企業在同一領域叫板了。比如精進電動和寧德時代,一個是電機、一個是電池,完全可以和世界上最優秀的企業相抗衡。而一些傳統零部件企業,還是有不少差距。
我說下中國零部件企業的苦衷。除了自己應該做的研發、管理、市場等等以外,他們給主機廠配套,特別是新產品、新企業都會遇到很多困難,無論是國外企業,還是自主品牌整車廠。中國汽車零部件企業要健康成長,少不了整車企業要有大的格局,要有更多包容心。
也就是說,中國零部件企業要自強不息,所謂靠人不如靠自己,你要做一個讓主機廠可依賴,而且必須依賴的企業,然后我實現合作共贏。只有構建良好的整零部合作關系,中國企業才能夠不斷成長起來。
只要想辦法就有辦法,你不想辦法永遠沒有辦法。要進入主機廠配套體系的話,在中國必須里子和面子都要做到位,里子是你跟搞產品開發的、搞配套的都要充分溝通,把產品優勢說清楚,讓他們可以接受;面子是你要和高層溝通好,達成共識。
人才、對標、資本與瞄準未來
魏威(鈴軒獎評委、零部件私享會創始人):在整個汽車生態系統中,整車、零部件都是森林中的大樹和小草。今天討論的標題是突圍之路,現在一個企業突圍或者競爭,已經不單純是企業對企業、整車對整車的競爭,而是整個生態系統的結構。談到生態系統,零部件在基底,最后大家看得見的是聚光燈下非常漂亮的整車企業。
中國企業零部件過去1.0階段更多講的是產品,強調技術、追求技術,在技術產品上投資成百上千萬,而不愿意對人投資。但今天零部件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的時候,我們才發現,為什么整個行業中沒有出現這個領域的華為?這個領域本身還是屬于江湖混戰。
從整個生態系統競爭角度講,接下來還要資金儲備、技術儲備、戰略儲備,最后歸結到一點是人的儲備。我們看到,在市場上注重生態系統或者有領先優勢的零部件公司,已經在構建人才體系,并且還有相應的金融、市場戰略和自己供應商的梯隊建設。這樣,未來徒弟學師傅,可以確保不掉隊。
然而,本土無論是整車企業,還是零部件公司都是疲于奔命的狀態,我們還并不能夠從長遠上,真正構建自己的生態圈系統,同時準備好很健全的人才。與國際巨頭比較,比如博世或佛吉亞,我們不僅產品上有差距,人才梯隊建設方面同樣有差距。簡單講,未來三年、五年比的就是對人才的投資,這方面我們的意識和行動都還差很遠。
我們看不到很多中國零部件公司的戰略,都是董事長或者高管在做救火隊員。一個企業生意好或者不好,我們想的是有沒有金融助力,但有沒有人才儲備決定了能否贏在現代、贏在明天、贏在未來。
茅曉鳴(鈴軒獎評委、特雷克斯(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講道突圍兩個字,其實有點悲愴,仔細想想,是需要有危機意識。突圍,無論對今天的外企、民企、國企都有很大的壓力。
我自己做過整車,也做過汽車零部件,現在是跨界不在汽車行業了。我想講三點建議:
第一,在我們今天還在拼產品、拼成本、拼質量的情況下,需要注重指標,找到benchmark(參照),有魄力去建立自己的指標體系,去對標競爭。
現在為什么別人會擔心自主品牌呢?可靠性行不行?不知道。我們要勇于建立指標體系,選擇全球最好的benchmark,和它對比,它的可靠性與我的可靠性,它的壽命與我的壽命,它的輕量化與我的輕量化,等等。
建立指標體系去衡量,企業就會感受到,不僅要有意識,而且要有目標體系和流程去實現。一旦我們勇于公布指標體系,企業會進步很快。
第二,重視資本的力量。
14年前我還是整車企業的總經理(時任南京菲亞特總經理——編者注)時,在北京參加一個論壇,被問到中國什么時候能造自己的汽車,我說我們在學習怎么做汽車,哪天能夠做出真正的車,取決于我們是不是能獲得資本的力量。
我不是很反對“彎道超車”這個概念,資本能夠獲得你想要的東西。今天,我覺得這個時機到了,很多企業家有足夠的資本,看到吉利拿下沃爾沃的時候我感覺心潮澎湃。消費者很客觀,他們掏錢是要有價值的產品。如果我們有資本,注重現金的積累,就可以有強大的武器,彎道超車,獲得你想要的品質和品牌。
第三要瞄準未來,分清哪些領域是發展方向,不可回避,而且今天沒有其他人在做,是不是很好的機會。瞄準產品方向,實現跨越式進步,取決于我們有沒有能力抓住機會。有時候機會就在身邊,有人可以抓住,有人不能抓住。
剛才講到很多零部件企業很吃力、很累,實際從未來的角度,我們已經有技術在支撐這一塊。比如,今天還有很多零部件依賴整車廠,但現在有了互聯網、“互聯網+”,我們為什么不能夠撬動互聯網的杠桿,實現和消費者直接溝通?基于消費者理解,建立零部件的價值,反過來說服整車廠,這是我們帶來的價值。
總而言之,三點意見:最扎實的競爭要找到對標對象;運用資本的力量;以及瞄準未來,走近消費者,不要被整車廠所迷惑。不當之處,希望討論。
讓造車變得簡單
賈可:您談道資本的力量和新方向,我想最有感觸的可能是徐(性怡)總,創業15年,發現了資本的力量,新方向也做得非常好。
徐性怡(上海大郡動力控制技術有限公司總裁):我曾在美國福特干了10年電動汽車,回來又創業15年,專門做電動車電機控制系統。談道突圍,我們實際上還是在做一個企業的基本功,給自己的定位是讓造車變得簡單,讓新能源車用得方便。
作為零部件企業,怎么能夠讓造車的不太擔心動力系統,這是我們在追求的。技術方面,針對客戶真實需求做一些集成,讓車廠用得更方便、更安全,在智能化和安全性層面上繼續發展,這是我們給自己的使命。
大郡是零部件供應商,還是一個制造商,所以定位為汽車集成服務型制造企業,我們是要做制造的,內功要打好。我們要通過Q——Quality、C——Cost、D——Delivery、S——Safety,練好自己的內功,讓造車更簡單、用車更方便,這是做汽車本行的內容。
但是今天的汽車零部件跟10年前相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有時代的變化、有互聯網、有生態、有思維,還有資本,所以我們在戰略中也會強調怎么求變。過去的汽車行業有很多保守性的特征,現在必須要通過互聯網和新的生態環境,跟上時代,摒棄這些保守。這是我們突圍的方向。
賈可:江(永瑋)總,您是跨國汽車零部件公司的代表。此前鈴軒獎評委們曾就是否要為跨國零部件公司評獎而爭論,從您角度來談,跨國零部件公司對中國本土零部件產業起了什么樣的作用?
江永瑋(佛吉亞排氣控制技術開
發中國區總裁):汽車工業發展到現在已經是協作工業,我們需要不同行業、不同領域的專業支持來發展。對汽車零部件而言,大有大的意義,小有小的精致。
最近佛吉亞和銀輪成立了合資公司,我們為什么會成為這樣一個合資公司呢?因為面對更加嚴格的排放規定,我們希望做一些尾氣排放的能量回收,銀輪的技術可以應用在未來的尾氣回收系統,所以佛吉亞是希望借助合作,延展我們的產品。
回到問題,不管是跨國企業,還是中國自主品牌,是大型的跨國企業,還是小型企業,我們都是互相協作,通過協作發揮最大的能量來支持整個汽車工業的發展。
今天論壇的主題是突圍和創新,我們也很感慨。佛吉亞是全球名列前茅的零部件公司,但事實上我們也面臨著一些變化。比如,很多人都在問,如果電動車占到一定比例,佛吉亞排放控制的機會在哪里?這是我們面臨挑戰和困難。
我們怎么去做?就是今天另外一個詞:創新。創新是支撐未來持續發展的動力,在電動車上我們排放控制機會減少,那能不能換一個思路?
排放控制除了排放本身之外還有消音技術,電動汽車整個聲音比較低,有時候為了安全,或者不同的駕駛體驗——有人喜歡安靜駕駛,有人喜歡動感十足,我們可以利用聲學控制技術,不是消音而是增音,在電動車上創造出不同的聲音滿足客戶的體驗,這也是創新。
佛吉亞的ASDS(氨儲存和輸送系統)技術,不僅是排放技術的升級——解決低溫結晶的問題,提升轉化效率,更重要的一點,對佛吉亞來說,意味著商業模式的變化。
我們的產品提供給主機廠,ASDS則是完整的工業供應鏈,從產品的開發、設計到制造,還包括在整車廠匹配之后的售后服務,因為這個罐子使用一定周期需要更換。
我們在考慮如何在中國這么大范圍里支持客戶,考慮業務模式的變換,這也是創新,不僅是技術的創新,還有運營模式、管理模式的創新。
中國為什么沒有大零部件集團
張豫(A u t o F o r e s i g h t董事總經理):中國之所以沒有發展出很大的自主零部件集團,是因為本土整車企業沒有培養出零部件供應商,因為我們沒有這樣的歷史時機。
歐系、美系、日系品牌從1960、70年代開始有足夠的市場和全球化的壓力。自主品牌開始發展是十幾年以前,在逆向抄襲幾輛款車后想正向發展的時候,要快速提升產品品質,必須要使用外資大供應商的零部件,這導致本土零部件企業沒有那么多的空間。
因此,現在能夠發展出來的傳統領域零部件企業應該說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因為他們是在非常困難的環境中野蠻生長出來的。
如果說要突圍,只能在新技術方向上突圍,比如新能源。2030年40%的汽車都會是新能源車,中國自然會達到非常大的規模,我相信中國肯定能出現世界級的動力電池和電機企業。發動機和變速箱是汽油車最困難的地方,都可以忽略過去了。
另一個大方向就是自動駕駛技術,但很不幸這方面的技術基本上還是被幾家大外資供應商所壟斷,自主品牌零部件供應商想進入現在確實非常困難,要么大量投資做公關,要么只能并購。無論是國有背景,還是私有企業,都需要更大的勇氣和資本相結合,在海外引進新技術,美國加州、以色列有很多企業可以被并購,使之成為自己的技術。這可能是一個比較快的途徑,讓中國零部件供應商比較快掌握新技術,在自動駕駛方向上占有一席之地。
事實上,自動駕駛領域的利潤是非常高的,比如ADAS(高級輔助駕駛系統)的報價比傳統的零部件高很多,利潤回報也高很多。中國企業如果不能快速進入的話,會錯過一次很大的機會。
賈可:張總的回答也解答了我們的一個疑問:為什么跨國汽車公司的成長總是伴隨著自己強大的零部件產業,而中國卻沒有。現在隨著新能源汽車、互聯網汽車的興起,也許我們的新時機就來了。
做零部件和整車哪個更容易
賈可:接下來的問題,本土汽車產業往前走,到底是做零部件容易,還是做整車容易?
徐性怡:我認為都不容易,相對來講,整車好一點,因為可以直接跟用戶打交道,而零部件稍微隔一點。但是,兩者必須要共同結合起來,才能發展。
江永瑋:汽車零部件和整車需要整個社會分工、協同,作為零部件企業我們愿意為客戶,也包括和客戶,一起適應這個新時代的要求,為整個社會做出應有的貢獻。
張豫:在投資新領域方面需要勇氣,在攻關傳統零部件方面需要耐心。
茅曉鳴:你想做強,整車和零部件都不容易,關鍵做整車的要懂零部件,做零部件的要懂整車,同時懂得消費者。
魏威:在埋頭苦做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資本的力量。在全球化這些不確定因素的背景之下,已經變成二維的問題,就是資本會左右未來的趨勢,但是趨勢又會吸引資本。
當資本不了解汽車業的時候,會投整車,但是當我們越來越看清整個生態系統構造的時候,零部件會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同時,零部件又會推動數據、技術顛覆性的改變。
沈暉:都不容易,都很難,但硬要比肯定是整車更難。整車是2C的,業務是橫向,零部件是縱向業務,是2B。2B的客戶都是專業人士,2C就比較難,消費者心態各異,市場急劇,整車廠要不斷了解市場變化,不同的消費者口味,把這些變成產品定義,整合零部件一起干。有可能零部件會不跟你玩,你就夾在了中間。
左延安:整車可以包括零部件的,反過來,逆向不成立,所以整車更難。
賈可:那隨著傳統動力被電驅動替代以后,所有汽車公司在這塊差不多,未來是不是造車就相對容易一些?
左延安:首先是一部好車,專業術語講經濟性、可靠性、舒適性、平順性,這些一定要做好,駕乘的感覺包括感官,看的要舒服,摸的要舒服,坐的要舒服,視野要舒服。電動車必須是一部好的電動車,這還不夠,必須充分滿足客戶不斷增長的需求,這才是一部好的、電動的、時尚的車,才是有市場有希望的。從這個意義上講,還是車統領整個領域。
沈暉:威馬第一天開始就是車+互聯網,車沒做好,去做其他的差異化都不是在搞車。
傳統車有傳統車的難處,電動車有電動車的難處。電動車表面看在一條起跑線上,其實沒有這么簡單,消費者開慣了傳統車,來一輛電動車,駕駛的舒適性、安全性、行駛里程都是問題,在目前技術不成熟的情況,跟傳統車比,消費者先入為主就會認為電動車不行。
賈可:無論做車,還是做零部件確實都不容易,做車可能更不容易,需要我們本土零部件做好,大家要有雄心才能做好。(節選自首屆鈴軒獎頒獎典禮圓桌討論環節,A B R記者楊與肖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