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茶杯

劉慶明

從我記事起，我就沒見過父親喝茶水，他喝的是白開水，但他從不喝冷水。父親喝白開水時常用的是一個景德鎮生產的白色陶瓷杯。

那白色陶瓷杯上燒印上幾朵開得鮮艷芬芳的花兒，花兒邊上一對蝴蝶正翩翩起舞。雖是一個極普通的茶杯，但父親特別看重它，喝完開水，就把茶杯放到靠墻壁最邊上的那張桌子上，生怕我們碰壞。

父親從不拿其他茶杯喝開水，因此，這個茶杯是父親的專用茶杯。母親對我們說，你們不要亂動你父親的茶杯，也不要用他的茶杯喝水。

有一次，家里來客人，父親不在家，母親一時來不及去廚房里拿其他茶杯，就順手在桌子上拿了父親的茶杯倒茶。父親從外面回來，給客人續水時，見客人用的是他的茶杯，臉色有些不悅，但還是熱情地為客人添茶水，待客人走后，父親對我母親大發脾氣說：“你怎用我的茶杯招待客人？萬一摔壞怎辦？”

母親解釋說：“一時忙，沒來得及，就順手拿了你這只茶杯，用一下你的茶杯，值得發這么大火氣？人家又沒傳染病，這還是你們家的親戚呢，真是的。”

父親說：“你不懂，這茶杯，我用習慣，怕人家用著摔壞。”

“不是怕摔壞這個茶杯吧，是怕摔壞送你這個茶杯人的心吧？”母親生氣地說。

父親兩眼直瞪我母親，然后大聲說：“你胡說些什么呀？”

后來我悄悄問母親，父親這個茶杯誰送的？

母親說：“我也說不清。有一次你爸一位同事在我們家做客喝酒后，那同事有些醉意，無意中說出那年你父親去景德鎮學習，有一女子對你父親好，臨走時送了這個茶杯給你父親作紀念。他就把這個茶杯當寶貝一樣看待，后來我也沒見他們有信件來往。所以，就沒與你父親計較什么，反正就是一個茶杯。”

我說：“媽，在學習時，人家送個茶杯也正常呀，這是父親會團結人，與人家的友誼象征。”

有一次，母親不知為什么事情，與父親大吵起來，事后，父親拿著這個茶杯，獨自坐在客廳里，不發一聲，一邊喝開水，一邊端詳著這個茶杯，像是有心事。。

母親去世后，有一次父親對我說：“我要找個伴兒，一個人很寂寞。”

我這才想起送父親這個茶杯的人來，我故意問父親：“當初你在景德鎮學習，送茶杯給你的是個女的吧？”

父親點頭說是。不等我追問下去，父親卻說開了，他說：“那年去景德鎮學習，有一學員是本地的，我們坐在一起，她見我字寫得好，人文雅，對我有好感，我對她說了，我是有妻室兒女的人，學習結束臨走時，她送了這個茶杯給我，說了一句，她喜歡我。那女的當時還是沒結婚的姑娘。為了這家，我臨走時也沒給她留下我的通信地址。”

我一下明白了，父親看重這個茶杯的原因。父親是個顧家的人，若和那女的發展下去，他知道后果的嚴重性。父親與那女子的感情未曾有始，自然無終，但看得出父親的內心還是留有思念，要不然怎會看重一個極普通的茶杯呢？

人非圣賢，人生幾十年，一路風雨，除妻子之外，與另一女人心里留下美好印象，也能讓人理解和體諒。

父親去世后，作為父親的遺物，我把那個茶杯保存下來，可在一次搬家中不幸摔壞，父親在九泉之下若有知，一定會責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