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娟
〔摘要〕 政府是公共服務供給的重要主體,其公共服務職責的合理分工也是實現公共服務供給機制轉型和多元供給格局的基本前提。現階段我國公共服務供給還面臨著“職責同構”下的籠統供給、財政制度限制下的公共服務供給乏力、“GDP增長”指標波動壓力下公共服務供給結構扭曲等困境。針對這些困境,應理順政府職責配置關系,合理劃分各層級服務職責,加快對省級以下政府間公共服務職責分工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根據權責一致原則細化財政制度設計,規范公共服務供給的操作和執行;科學構建公共服務供給激勵機制,確保各類公共服務有效供給。
〔關鍵詞〕 政府公共服務,供給結構,職責配置,激勵機制
〔中圖分類號〕D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7)01-0092-07
新世紀以來,隨著政府職能轉變的加快,“保障和服務民生”成為黨的十七大、十八大特別是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戰略內容,“公共服務共建共享”成為黨和政府重要的制度安排。在社會實踐領域,隨著社會主義市場機制的逐步完善、體制改革的深入推進和社會資本的大量涌入,公共服務多元供給的格局逐漸形成。但需要注意的是,當前公共服務供給特別是政府公共服務職責分工的問題,仍沒有深度觸及,政府系統內部供給責任分擔機制改革仍然舉步維艱,公共服務分工這一核心問題始終游離于制度設計和政策制定的邊緣。整體來看,因層級間職責分工不明晰,公共服務供給仍然存在著供給水平整體低下,地方政府供給動力不足和公共服務供給結構不合理的問題,“公共服務共建共享”還任重道遠。因此,深度剖析政府公共服務供給面臨的困境,理清各級政府公共服務的責任分擔機制和財政事權劃分細則,強化各層級政府提供公共服務的動力,有效提升公共服務供給水平,成為公共服務供給機制轉型的重中之重。
一、針對政府“職責同構”下的籠統供給困境,進一步理順職責配置關系,合理劃分各層級職責
關于政府層級結構與公共服務供給的關系,蒂波特早在1956年就指出全國性公共物品和地方性公共物品具有不同的屬性,其適用的政府層級也應有所不同。就地方公共物品而言,不同區域內的公共物品存在著競爭關系,使得地方性公共物品具有類似于私人物品的性質;那些稅收和支出效益成本最大化的地方,最容易吸引居民 〔1 〕。經濟學家奧茨也認為,幾乎每個國家都分為不同層級的政府,但分層的關鍵在于如何賦予不同層級政府適當的公共供給責任 〔2 〕35。當前,我國政府層級間公共服務供給面臨的首要也是最深層次的問題就是,“職責同構”導致公共服務供給在政府層級間缺乏有效和可行的分工機制,公共服務無法細致分類,只能模糊和籠統供給,這種供給方式產生了一系列嚴重問題。
朱光磊等人指出,當前我國政府縱向間職能、職責和機構設置上都保持高度統一、一致,呈現出“上下對口、左右對齊”的“職責同構”現象 〔3 〕。在“職責同構”體制下,除國防、外交、海關等極少數公共服務職責主要由中央政府承擔外,其他的公共服務特別是民生服務都是從中央到地方五級政府同抓共管,各層級地方政府的服務職責幾乎全是中央政府職責的延伸或細化。其中的差別主要體現在同一事項中的具體權限比重和財政支出權限額度隨著行政級別自上而下由多到少、由大到小,而不是通過職責的分類進而采取具體事項的分工(即某級政府該管什么不該管什么)。因此,我國公共服務供給呈現出所有層級政府“都要管”但又都“管不了”的尷尬局面。職責不分已經帶來公共服務供給的整體性缺失,表1顯示,教育、醫療、社保等全國性的基本公共服務占財政總支出的比例一直在30%左右徘徊,而發達國家的社保、教育、醫療衛生等民生性公共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一般在50%以上,中等收入國家一般也在42%左右 〔4 〕。由此來看,我國的公共財政支出與公共利益目標出現明顯錯位。
職責分工不明影響著全國性基本公共服務的供給水平。那些全國性公共服務如社會保障、衛生醫療等,雖然從公共服務供給責任的最終結果來看,中央政府承擔著統籌所有公共服務的責任;但從供給的執行過程來看,中央政府僅僅是制定戰略決策并以政治任務的形式“層層發包”分配、下達給各地方政府 〔5 〕,并要求地方政府按照下級服從上級、地方服從中央的指令貫徹執行。中央政府在這些領域的財政支出,更是嚴重偏少。《1997年世界發展報告》中的數據顯示,1991-1995年政府預算醫療衛生支出占中央財政支出的比重美國為16.9% 、英國為14%、泰國為7.6% 〔6 〕52-58,而我國僅為0.4%,遠遠低于其他國家的水平。
表2顯示了近些年中央政府在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基本服務領域的支出及占中央財政支出的比重,數據也表明中央政府在這些領域的直接財政支出幾乎微不足道。新世紀以來,中央政府加大了公共財政支出力度,狀況略有好轉。但由于職責配置仍沒有作出明確區分,中央政府承擔的公共服供給沒有較大變化,公共服務基本上仍由地方政府承擔。同時,由于層級過多且職責不分,公共服務供給在信息逐級傳遞、事權逐級分解、財政逐級壓縮的過程中造成中央政府政令逐級式微而最終難以真正發揮效應的局面,全國性公共服務供給效率低下,服務水平始終不盡如人意。近年來隨著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和事權下放,地方政府特別是基層政府的供給責任大大增加,相應的管理和財政支出權限卻越來越窄,造成社會供需矛盾多發、基層政府不堪重負。
針對上述問題,應理順政府縱向間職責配置關系,合理劃分各層級服務職責。
關于公共服務職責與政府層級的關系,李軍鵬認為,“公共服務體制主要是解決公共服務由哪級政府最適合提供何種公共服務與公共產品的問題” 〔7 〕19。現階段健全公共服務供給體系的首要任務是明確政府間公共服務職責分工。對公共服務的縱向供給職責配置,結合國際經驗可以考慮如下分工:
1.根據公共服務的公益性范圍和服務供給效率合理確定各級政府的專屬服務。布坎南認為:“各級政府間有效的職責劃分取決于公共行動溢出效應地理范圍的大小。每一種公共性的貨物或勞務僅僅對有限的一組人口來說是‘公共性的。這組人口的范圍大小決定了應履行職責的政府單位的‘規模經濟。” 〔8 〕438公共服務的自身屬性決定了不同的公共服務提供責任應該由不同層級政府來承擔。國際經驗表明,各級政府職責專屬的“異構”模式比較適用:受益范圍是全國性且各地方對公共服務的偏好沒有明顯差異的公共服務,應該由中央政府負責提供,如國防、外交、國家安全、社會福利、法制等這些具有高度外溢性的公共服務,類屬經濟學上的純公共物品,符合公共物品的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特征,由中央政府提供符合國家的根本利益,也符合公平、全民共享的理念。受益范圍具有一定區域性,更多體現區域特征的甚至具有一定排他性的“俱樂部”公共物品,地方政府負責提供更具活力。如地方交通、中小學教育、警察等市政服務和區域性服務,交給地方政府負責,既能滿足地方政府的特殊需要,也能夠更好地發揮地方政府的獨立性。
2.政府共同提供的混合性公共服務,需要明確劃分各級政府的具體事項和承擔比例。現實生活中總是存在著許多較強外部性或跨區域的地方性公共服務,比如跨域河流和環境保護等,對于這類公共服務可以考慮:由上級政府專門提供服務;由跨區域的地方政府共同提供,上級政府提供財政支持;對上述兩類事務制定專門的制度安排,需以法律制度的形式明確規定每一級政府提供混合性服務中的具體某一項或某幾項,同時劃清各級政府的主次責任和支出分擔比例,避免出現“職責同構”下每一級政府“都要管”又每一級都“管不了”的現象。日本在義務教育方面就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經驗啟示:省級政府(都、道、府、縣)負擔義務教育的教職人員任命、工資發放等事項,基層政府(市、町、村)負擔中小學的校舍、室內運動場、食堂設施、教材、圖書、學生獎勵與補助、圖書管理員、伙食調理員、警務員工資等職責,國庫補助金對義務教育配套項目的比例通常為1/2或1/3 〔9,10 〕。
3.加快對省級以下政府間公共服務職責分工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中央和省級政府的職責分工,有了分稅制的前期基礎,相對比較好操作。主要的問題在于省級以下的政府層級分工,目前由于過多地涉及經濟發展、社會矛盾化解和財政制度改革等問題,難以在短時期內進行很好的細化改革和實施。但從長遠來看,省級以下政府職責分工將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需要用開放的心態、超前的思維、多角度提供多元選擇方案來解決。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有條件的地方可探索推進省直管縣(市)體制改革”,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今后,隨著省直管體制改革的推進,市政府從管理層級中解放出來專門提供區域性的公共服務,將成為可能。
二、針對財政制度限制下的供給乏力困境,著力規范公共服務供給的操作和執行
不同于事權的“職責同構”,學者普遍認為我國在財政制度上采取的是分權制度。1994年以后,分稅制作為制度創新大大刺激和促進了中央和地方政府征收財稅的意愿和能力,中央和地方的財政收入都大幅增加,財政總規模一度逼近GDP的40% 〔11 〕。但與“職責同構”制度設計一樣,財政制度改革在財政支出方面卻建樹不多,中國式財政分權制度的設計只是區分了中央和省級政府的財權,省級政府以下的財政支出仍是“層級不分”,分權改革的不徹底直接影響到公共服務的供給能力和供給水平。
有數據顯示,中國式財政分權造成財政收入逐漸向中央集中、支出的大部分卻逐漸由地方負擔的趨勢。1994年以后,中央幾乎每年都獲得了全國55%左右的財政收入,卻只有30%左右的財政支出;地方政府用大約占全國45%的財政收入支撐著占全國70%的財政支出,2010年以后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占比更是超出80%(詳見表3)。受“同構”模式的影響,省級以下政府財政支出“層層撥付”的方式使得越到基層的政府財政支出權限越小,越拿不出資金來從事公共服務供給。可以想象,當地方政府公共服務供給的融資越來越需要轉移支付來實現、中央政府的財政支出占比卻越來越小的時候,公共服務供給只能處于空缺狀態。很多學者的研究都表明,中國式財政分權并沒有提高地方政府對教育、醫療、衛生等民生服務的水平。
轉移支付制度因縱向間公共服務職責不明確而轉移不到特定的事項上來。作為當今世界上普遍使用的一種財政調節方式,“轉移支付”通常表現為中央政府通過財政預算提供轉移支付方式,對地方政府公共服務供給進行調整和幫扶,以解決地方公共服務的供給差異。由于競爭和發展不均衡,轉移支付制度普遍被寄予厚望,視為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重要發明。但從結果來看,用于公共服務供給的轉移支付至少存在如下兩方面的問題。一是由于公共服務供給職責不分,轉移支付也同樣存在著層層下撥給政府而不是撥付到具體公共服務上的情況。由于層層下移中的信息不對稱,中央政府無法確切獲知財政轉移到地方或基層的真實支出信息。二是地方政府在資金困難時出于自身的利益動機會將轉移支付作為本級政府的“財政收入”而挪作他用。“經濟人假設”理論認為,地方政府在與中央的博弈中,出于對地方利益最大化考慮,有動機利用信息不對稱隱瞞自己的真實情況 〔12 〕。在地方財力吃緊、轉移支付制度又缺乏規范性操作與監督和評估制度的情況下,公共服務轉移支付用作他途也就會時常發生。
財政制度設計不合理一定程度上造成地方政府公共服務供給乏力。地方政府不僅要承擔從中央層層分解下來的全國性的公共服務,為化解社會矛盾還必須承擔區域內的公共服務。一方面,層層管轄的同構體制造成地方政府特別是基層政府的每一項決定都要經過上級政府批準,本地政府的許多政策制定也因受上級的“天花板”限制而難以出臺,最終喪失了供給的積極性。另一方面,分稅制的實施大大增強了中央政府的財政權力,但對地方政府特別是縣鄉政府而言,“權力重心下移”而財權卻“層層上收”使它們承擔著越來越多的公共服務支出卻缺少財政資金支持,加劇了供給難度;苦于資金掣肘的地方政府逐漸形成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供給不作為”現象。在供給動力不足的情況下,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有可能忽視或推卸供給基本公共服務的責任,供給缺失在所難免。當發達地區在經濟增長發展良好的環境下有余力承擔起這部分責任而落后地區沒有余力承擔時,基本公共服務的區域差距也將會拉大 〔13 〕159。
因而,需要根據權責一致原則細化財政制度設計,規范公共服務分類供給的操作和執行。
1.根據權責一致原則設計相應的財政支出制度,確保各級政府公共服務供給的獨立性。財政支出是公共服務供給的堅強后盾和強勁動力,同職責合理分工相一致,政府間財政支出職責劃分應該遵循效率原則和地方政府優勢原則,由不同層級政府承擔以盡量節約成本 〔2 〕118-120。在細化財政制度設計時,一方面,應結合已經界定的各級政府事權,調整和規范中央政府與地方各級政府間的收支關系和比例,特別要充分考慮基層政府的事權職責和財政能力,賦予其一定財政權力,建立健全權責匹配的財政事權制度,改變職責同構下的“財政支出層層撥付”和“財政權力層層上收”的不合理格局,激勵地方政府以公共福利為導向,提供更加精細、優質的公共服務;另一方面,應結合對公共服務職責的細致分類,規范轉移支付制度,改變長期以來只籠統強調“增加轉移支付規模和比例”的做法,改良為根據公共服務事項實際所需進行實地轉移支付,引導轉移支付資金流入公共服務領域。此外,還應通過科學設置和合理搭配一般性轉移支付和專項轉移支付,減少上級政府對財政支出的隨意性和下級政府對財政預期的不確定性,從宏觀層面提高政府公共服務的供給效率與能力。
2.細化各級政府的財政管理權限,規范公共服務分類供給的操作和執行。關于政府間公共服務財政事權關系,黨中央、國務院已經從宏觀層面作出了制度安排。《國家基本公共服務體系“十二五”規劃》明確要求:合理界定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基本公共服務事權和支出責任,并逐步通過法律形式予以明確;逐步增加中央和省級政府在基本公共服務領域的事權和支出責任;強化省級政府在教育、就業、社會保險、社會服務、醫療衛生等領域基本公共服務的支出責任。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下文簡稱《決定》)也提出,要建立事權和支出責任相適應的制度,適度加強中央事權和支出責任,逐步理順事權關系;對于跨區域且對其他地區影響較大的公共服務,中央通過轉移支付承擔一部分地方事權支出責任。國務院2016年8月出臺的《關于推進中央與地方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改革的指導意見》也提出,要在2020年前“適時制定修訂相關法律、行政法規,研究起草政府間財政關系法,推動形成保障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科學合理的法律體系”。上述制度安排為公共服務縱向間職責分工奠定了良好的制度基礎,但仍然過于原則和籠統,也都是對各級政府間權力秩序的基本安排,在公共服務的實際供給中缺乏規范性和可操作性,很容易在實施中走樣、變樣。因此,除上述制度安排之外,公共服務縱向間的財政事權分工還需要執政者在實踐層面通過更加科學的制度設計延伸出更加細致的分類,合理劃分各級政府職責權限并以法律的形式加以制度化。
從具體實踐來看,政府公共服務財政事權的分類細則并不是說事無巨細都用法律條文規定,而是指在原則性制度安排之下應該有一個次級的法律制度規定將指導原則具體化,使公共服務的職責配置具有一定的操作性和執行性。實踐中財政事權需要細化和作出制度設計的方面大致包括:其一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財政事權的細化和規范。到底哪些服務應由中央政府直接提供并由中央政府獨立承擔財政支出,哪些服務應由中央和省級政府共同提供以及財政支出比例如何分擔,哪些服務應由市縣級政府提供以及相應財政支出如何保證,這些涉及實際操作和執行的問題都需要經過科學論證、具體規范并賦予其法律定位,防止隨意性。其二是對區域性公共服務財政事權的細化與規范。根據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決定》中提出的“區域性公共服務作為地方事權”的原則性規定,涉及實際供給就需要科學論證具體哪些服務是“區域性公共服務”,如何劃分給地方以及劃分給“哪幾級”政府更加合適,在此基礎上,“中央通過轉移支付承擔一部分地方事權和支出責任”中究竟承擔“哪一部分”和承擔“多少財政支出比例”,這些需要科學論證和進一步細分。其三是省級以下地方政府的財稅制度的科學設計。在中央和省級政府分稅制的基礎上,合理確定市、縣、鄉鎮層級政府的稅收來源、財政權限以及支出細致分類,確保在具體的公共服務供給中一方面不因財政權限模糊而出現上級政府侵犯下級政府、下級政府逾越上級政府的現象,另一方面也能通過職責的細化推動各級地方政府在公共服務供給過程中走向規范化、標準化和精細化,提高服務供給效率。
三、針對GDP波動壓力下的供給結構困境,強化公共服務供給激勵機制并確保公共服務有效供給
公共服務有效供給不僅需要根據公共服務的屬性進行科學的分工以及相應的制度設計支撐,還需要在供給過程中有良好的考核、激勵機制和技術等方面的保障。與“職責同構”和“層層授權”相對應的是,基層政府需對上級政府“層層負責”。關于中央對地方政府的激勵和考核機制,周黎安在其“晉升錦標賽”理論中指出,在中國職責同構的行政體制下,中央政府對下級政府實行的以GDP增長為主要指標的“多任務下強激勵”考核模式,在推動中國經濟多年高速增長的同時,本身也產生了許多負作用,包括在政府職能呈現“多維度和多任務”特征時,晉升錦標賽促使地方官員只關心“可測度”的經濟績效,而忽略了許多長遠的影響 〔14 〕。
現在看來,GDP增長速度特別是GDP速度排名確實影響到了地方醫療、衛生、環境保護等具有“長期效益”的公共服務供給,也引發了諸如基礎公共設施供給過剩等結構不合理現象。在過度重視經濟增長指標的競爭機制下,地方政府和官員的發展目標更加短期化,過度追求在較短時限內取得較快的經濟發展速度和較大的增長績效,因此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絕大多數投入到追求經濟增長的項目中,甚至為了更好地招商引資而大幅度進行城市擴建、開發區建設等基礎設施和“政績工程”建設,因而傾向于將財政支出投入經濟領域,在財政收入既定獲取不足的情況下,往往會傾向于重經濟建設支出而輕公共服務支出。地方財政支出偏好和支出結構也直接影響到公共服務的供給,造成公共服務供給不足特別是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的結構性偏離。學者們普遍指出,以經濟增長為主的考核機制,造成了地方政府官員在政績錦標賽競爭中沒有興趣提供非經濟性公共物品,產生經濟建設類財政支出擠占教育等基本公共服務支出的現象 〔15 〕。
黨的十七大以來,在中央政府提出的“更加保障和服務民生”戰略調整下,以往過度強調GDP單一指標的考核機制已經有所改善,福利、民生指標和環境質量指標在考核體系中出現比重逐漸增加的趨勢,政府也在職能轉變的過程中更多地考慮公共服務供給質量,中央在公共服務供給中的財政支出也有大幅增長,社會保障、醫療衛生和教育等服務供給與過去相比也有了明顯改善。但與經濟支出相比,比重仍然過低,結構不合理特征仍然十分明顯。表1中,2007年以來國家在教育等民生服務上的財政支出很好地說明,近年來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的增長仍然十分緩慢,公共服務供給結構不合理的客觀事實依然存在。
針對上述困境,需要科學構建公共服務供給激勵機制,確保各類公共服務有效供給。雖然人們普遍認為以經濟增長為基礎的GDP指標激勵機制是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激勵地方經濟發展的治理方式,這種方式在當前和今后一段時間內都仍將繼續發揮重要的作用。但是,強激勵機制也造成了社會和民生服務建設遠遠滯后于經濟發展、公共服務供給失衡現象等負面影響 〔16 〕。但是,在經濟總量有了質的提升的發展新階段,隨著民眾對公共服務需求的不斷增加和民眾權利意識、問責能力的增強,GDP數字指標的競爭越來越不能滿足社會發展的需要,激勵機制變革勢在必行。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不簡單以GDP論英雄”已向全社會很好地傳遞了這一信號。今后,在公共服務供給的激勵機制創新上,以下三方面需加強重視:
1.增加公共福利績效考核的指標權重,促進經濟增長與公共服務供給協調發展。從國際視野看,我國公共服務供給乏力,一方面是因為公共服務投入的力度不夠,另一方面也是激勵機制過于偏向經濟指標所致。目前,在國家已經有一定經濟實力緩解公共服務短缺矛盾的情況下,應考慮完善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考核、激勵機制和相應的指標體系,結合公共服務供給機制改革,在考核指標中增加公共服務投入和產出指標的比重,特別需要增加教育、醫療、衛生、社會福利支出等民生性服務考核指標的權重,提升公共服務領域的獎勵和激勵措施,弱化地方政府間的經濟標尺競爭,激勵地方政府將工作重心從單一發展經濟向發展經濟性物品和非經濟性公共物品及公共服務統籌、協調發展轉變,從而促進社會福利和公共服務供給水平的提升。相應地,對地方政府官員的考核目標也應由之前的“GDP增長”單一經濟發展指標轉向經濟、社會、民生多維度指標的綜合考評,推動地方官員服務理念的轉變,建設服務型政府。
2.增加公眾滿意度指標的考核權重,促進政府內部激勵機制與外部社會激勵機制的有機結合。多維考核指標體系的構建還應該注意到公眾參與和評估對公共服務供給激勵機制的重要意義。現代社會已經是一個大眾參與的時代,公眾參與已經成為現代社會的客觀事實。公眾在公共事務領域通過與政府或其他公共機構的互動、合作,對公共決策和政府治理已經產生了日益重要和積極的影響。隨著社會公共空間領域的擴大、公眾參與意識和參與能力的不斷提升,公眾參與公共政策制定和社會事務治理已逐步走向常態化,并成為一種新的制度安排。在公共服務供給的激勵機制中,西方學者已經發現,居民會根據自身繳納稅收和享用的公共服務效用之間的最大化來選擇居住地,即“用腳投票”推動地方政府改善當地公共服務的供給狀況 〔1 〕。在我國,作為公共服務的直接受益者,公眾的需求偏好、公眾對公共服務供給質量的滿意度對完善公共服務供給、提升公共服務質量也至關重要。因此,在通過制度建設尊重和保護公眾的表達權、參與權和監督權,積極為公眾有效參與創造條件的基礎上,還應該通過制度設計,在考核指標體系中增加公眾參與對公共服務評判權重的比例,增加民眾的需求偏好和需求滿意度指標,從公眾的實際服務需求出發,用民眾滿意度的投票和選擇機制來評估公共服務供給,推動政府提供更加貼近公眾需要、更能讓民眾滿意的公共物品和服務;也促使激勵機制更加科學、有效,生命力更加長久。
3.更加注重橫向合作激勵機制的構建與運用,使垂直激勵機制與橫向激勵機制有機兼容,推動公共服務供給均等化。自上而下的GDP增長數字指標激勵機制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區域間的政府合作,加固了地方保護主義的藩籬,十分不利于具有外溢性特征的公共服務的共建共享和區域公共服務均等化。在橫向合作激勵機制構建方面,一要加強政府間橫向協同、合作機制建設,通過有效的橫向合作激勵制度設計,減少地方政府之間的惡性競爭和重復建設,增強地方政府間的跨區域協同與公共服務共建共享;二要通過科學設計和構建區域間政府的利益協調、補償和幫扶機制,推動建立融洽的伙伴型地方政府間關系,促進區域性公共服務的有力供給,推動公共服務均等化。
政府是公共服務供給的重要提供者和安排者,公共服務供給的最終責任應該也只能由政府來承擔。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階段,更加需要從理論上深入研究政府縱向公共服務的職責分工和配置體系;在實踐上結合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共建共享”發展理念和國務院《關于推進中央與地方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改革的指導意見》,借鑒國際上的成熟經驗,科學設計我國政府縱向公共服務分類供給的可實施性和可操作性方案。在此基礎上,通過相應的法律、制度建設和激勵機制的完善,真正健全公共服務供給體系,實現公共服務共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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