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前程
(三峽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三國演義》描寫赤壁之戰戰場方位的歷史真實性
王前程
(三峽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三國演義》描寫三國赤壁之戰發生于江夏郡邾縣、鄂縣之間大江之上,即今湖北黃州、鄂州境內;又將“赤壁”“烏林”等地明確在長江北岸黃州市沿江一帶。作者羅貫中熟讀史籍,認真研究過三國時期的諸多重要戰役,《三國演義》對于赤壁之戰戰場方位的界定,完全是基于魏晉原始史籍的記錄,具有毋庸置疑的歷史真實性。
《三國演義》;赤壁之戰;赤壁;三國
陳壽《三國志》在許多人物的傳記中記述了東漢末年發生的一場決定三足鼎立的關鍵戰役赤壁之戰,但并未明確記述戰役發生的具體郡縣,于是關于赤壁之戰的方位問題歷來爭論不休,至今存在著“蒲圻”“嘉魚”“武昌”“漢川”“黃州”“鐘祥”等多種異說。明初歷史小說名著《三國志通俗演義》(下簡稱《三國演義》)描寫赤壁之戰發生于今湖北黃州、鄂州一帶,學術界普遍認為這是文學虛構之筆,并非歷史上赤壁之戰發生之地,真正的古戰場在湖北蒲圻一帶。然而,文學的描寫未必不是歷史的真實再現,人們普遍認可的歷史卻未必就是真相。羅貫中對于赤壁之戰戰場方位的描述與魏晉原始文獻記錄高度吻合,具有深刻的歷史真實性。
《三國演義》之《劉玄德敗走夏口》一回描寫曹操親率大軍征伐劉備和孫權:“馬步水軍八十三萬,詐呼一百萬,水陸并進。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荊、陜,東接蘄、黃,連絡寨柵三百余里,煙火不絕。”[1]418《諸葛亮舌戰群儒》一回描寫曹操寫信給孫權說:“欲與將軍會獵于江夏。”[1]420又寫虞翻說:“今曹公兵屯百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平吞江夏。”[1]423
足見小說明確將赤壁之戰發生地確定在漢末江夏郡境內,又指明大致范圍在江夏郡之東部。文中所謂“荊、陜”,指荊州、峽州,即今湖北荊州市和湖北宜昌市;“陜”乃“峽”字之誤,本為兩漢夷陵縣,北周以后改曰“峽州”,清代升為“宜昌府”。所謂“蘄、黃”指蘄州、黃州,即今湖北蘄春縣和湖北黃州市。
《三國演義》古今地名混用,所言“荊州”、“峽州”實為東漢荊州南郡之江陵縣、夷陵縣一帶,“蘄州”、“黃州”實為東漢荊州江夏郡之蘄春縣、邾縣一帶。漢之邾縣轄今湖北武漢市新洲區東部和黃州市黃岡、麻城、羅田等縣市,隋以后改稱“黃州”,延續至今;蘄春縣轄今黃州市浠水、蘄春、黃梅、廣濟等縣市。羅貫中說曹操大軍“西連荊、陜,東接蘄、黃,連絡寨柵三百余里”顯然不合情理,從南郡夷陵縣至江夏郡邾縣、蘄春縣一帶至少有一千余里,絕非相距三百余里。但小說描寫曹操大軍已經越過夏口(今武漢市市區)而至江夏郡東部之邾縣(黃州)一帶,即確定赤壁之戰發生在江夏郡東部,則完全符合漢末建安十三年的軍事態勢。
(一)赤壁之戰前曹操集團已經控制了江夏郡江北大部分地區
眾所周知,陳壽《三國志》之《武帝紀》《先主傳》《荀彧傳》《文聘傳》和虞溥《江表傳》等史籍對于曹操征伐荊州、劉備倉皇南逃的過程作了較為完整而清楚的記述: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2]238
秋七月,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備走夏口。公進軍江陵,下令荊州吏民,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統本兵,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2]21-22
十二月,孫權為備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備,至巴丘,遣張憙救合肥。權聞憙至,乃走。公至赤壁,與備戰,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軍還。[2]21-22
太祖先定荊州,江夏與吳接,民心不安,乃以聘為江夏太守,使典北兵,委以邊事,賜爵關內侯。[2]403
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當陽之長坂。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云等數十騎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先主斜趨漢津,適與羽船會,得濟沔,遇表長子琦眾萬余人,與俱到夏口。[2]654
裴松之注《先主傳》引虞溥《江表傳》曰:
備從魯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諸葛亮詣吳未還,備聞曹公軍下,恐懼,日遣邏吏于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曰:“何以知非青、徐軍邪?”吏對曰:“以船知之。”[2]655
由此可知幾點信息:其一,荀彧主張采取出其不意之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荊州,曹操完全采納了其建議。其二,建安十三年(208年)七月,曹操兵發許昌(今河南許昌市),開始南征。八月,曹軍前鋒攻占荊州南陽郡葉縣、宛縣、新野縣(今河南葉縣、南陽市、新野縣)一線,威逼襄、樊(今湖北襄陽市)。九月,曹操中軍至新野縣,迫使襄陽劉琮投降,樊城劉備南逃;曹操精兵急行軍追剿劉備,在當陽長坂(今湖北當陽市東、荊門市南)重創劉備集團,劉備倉皇逃至夏口一帶(今武漢市),曹操進占南郡郡治江陵(今湖北荊州市)。其三,曹操占領江陵后,一邊處理安撫百姓、論功行賞等政務,一邊加緊軍事部署,特地任命荊州降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其率領本部人馬(“統本兵”)和部分北方軍隊(“典北兵”)前往江夏郡,控制關口要隘,為曹軍主力征剿劉備和孫權打前站。其四,劉備殘部及劉表江夏太守劉琦所部在曹操大兵壓境的情況下已成驚弓之鳥,全部撤至江南鄂縣(今湖北鄂州市)一帶,江夏郡江北大部分區域應在文聘控制之下。其四,十二月,曹操大軍集結于赤壁,遭遇聯軍抵抗而失敗,加上軍中流行傳染病,嚴重影響了士氣和戰斗力,而被迫退保南郡。
總之,建安十三年十二月之前即赤壁大戰前,曹操軍隊已經越過夏口(今武漢市)到達江夏郡東部江北邾縣(黃州)一帶。《三國演義》將赤壁之戰戰地方位確定在江夏郡東部邾縣(黃州)境內,其依據正是漢末曹操大軍東進的態勢。
(二)赤壁之戰前劉備集團已經撤至江夏郡東部長江南岸
據《三國志·武帝紀》等文獻記載,建安十三年九月,劉備集團撤至夏口。那么,劉備所至的“夏口”何所在呢?作為自然地理名稱,“夏口”又稱“漢口”,是夏水(漢水與夏水合流后亦稱夏水)注入長江處,應位于長江北岸。但劉備集團所至“夏口”,則是指“夏口城”。許多學者以為劉備屯駐的“夏口城”在長江北岸,其實這是一種誤解。
最遲在漢末建安初期,今武漢市長江南岸就建有軍事城堡,名“夏口”。《三國志·荀彧傳》之“裴注”引無名氏《平原禰衡傳》曰:“衡南見劉表,表甚禮之。將軍黃祖屯夏口,祖子射與衡善,隨到夏口。”[2]234《三國志·孫破虜討逆傳》之“裴注”引《江表傳》曰:“策收得勛兵二千余人,船千艘,遂前進夏口攻黃祖。”“策與戰,大破之。”[2]820又引張勃《吳錄》載孫策上表漢獻帝曰:“臣討黃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火放上風,兵激煙下,弓弩并發,流矢雨集,日加辰時,祖乃潰爛。”[2]820黃祖是荊州牧劉表任命的江夏太守,禰衡隨黃祖之子黃射到夏口是在建安三年(198年),同年被黃祖殺害,被埋在夏口城外,因生前作過《鸚鵡賦》,后人將其葬地稱作“鸚鵡洲”。孫策大敗黃祖之戰發生在建安四年(199年),黃祖所屯駐的“夏口”在江夏郡沙羨縣境內,而沙羨縣所轄區域均在長江之南。六朝地理著作也有夏口城、鸚鵡洲等地名位于長江南岸的記載。《晉書》卷十五《地理志》載曰:“沙羨:有夏口,對沔口,有津。”[3]294《水經注》卷三十五《江水》曰:“江之右岸當鸚鵡洲南。”“江之右岸有船官浦,歷黃鵠磯西而南矣。直鸚鵡洲之下尾,”“船官浦東即黃鵠山,”“黃鵠山東北對夏口城,魏黃初二年孫權所筑也。”[4]804-805
《水經注》說孫權于魏黃初二年(221年)建造“夏口城”,是不準確的。按《三國志·吳主傳》載,孫權建城時間是吳黃武二年(223年)。孫權重建的夏口城與建安初期黃祖所屯夏口城是不是同一地點,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東漢三國時期的夏口城建在長江南岸黃鵠山下,與北岸的沔口隔江對望。黃鵠山,又名黃鶴山,即今武漢江南蛇山,位于今武漢市江南武昌區。劉備在大兵壓境、軍情危急的情況下,無疑會將兵力撤到長江南岸,依托長江天險布防,如若駐守長江北岸,豈能抵擋曹操大軍的進攻?《三國志》之《張飛傳》說“曹公入荊州,先主奔江南”[2]700,《伊籍傳》說伊籍“隨先主南渡江”[2]721,《劉巴傳》說“曹公征荊州,先主奔江南”[2]728,均可佐證劉備當陽之敗后直接撤至江南駐扎。另外,周瑜向孫權建議由他率精兵三萬“進住夏口”,也是基于夏口城一帶能夠依托長江天險布防,如果進住的“夏口”在江北岸則如何立足,精通謀略的周瑜豈不是缺乏軍事常識?
而撤至江南夏口一帶的劉備集團兵力顯得嚴重不足,且士氣低落,無法獨立承受曹操大軍的壓力,因此,尋求孫權集團的援救勢在必行。正在觀望躊躇之際遇到前來打探消息的魯肅,魯肅力主兩家聯合抗曹,并建議劉備將主力撤至鄂縣(今湖北鄂州市)一帶布防。“裴注”注《先主傳》引《江表傳》云:“備大喜,進住鄂縣,即遣諸葛亮隨肅詣孫權,結同盟誓。”[2]655又云:“備從魯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2]655《三國演義》之《周瑜三江戰曹操》一節敘述“玄德盡把江夏之兵屯于樊口住扎”[1]440,與《江表傳》所記一致。北宋大史學家司馬光在《資治通鑒》卷六十五中亦完全認同并抄錄了《江表傳》的記錄。可見,赤壁大戰之前劉備集團退守的地點是江夏郡東南部的鄂縣樊口一帶。
(三)赤壁之戰前孫權集團已控制江夏郡東南諸縣
東漢江夏郡所轄范圍較廣,北至大別山北麓,西至漢水一帶,南至幕府山,東至大別山,涵蓋今湖北武漢市全部、咸寧市大部、黃州市大部、孝感市大部和隨州、天門等地市部分縣鎮以及河南信陽市大部。劉表坐鎮荊州時期,江夏郡就被曹魏集團和東吳集團不斷蠶食。《三國志·張遼傳》載:建安十年(205年),曹操命大將張遼“別擊荊州,定江夏諸縣。”[2]389此“江夏諸縣”無疑是位于大別山北麓的平春侯國、鄳縣、轪侯國、西陽縣等縣(相當于今河南信陽市中部與西南部地區),劉表對此鞭長莫及。
而東吳孫氏集團對于江夏郡的威脅更大。建安四年孫策重創劉表江夏郡太守黃祖;孫策死后,孫權又多次發動西征江夏之戰。《三國志·吳主傳》載:“(建安)八年,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還過豫章。”“十二年,西征黃祖,虜其人民而還。十三年春,權復征黃祖,祖先遣舟兵拒軍,都尉呂蒙破其前鋒,而凌統、董襲等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騎士馮則追梟其首,虜其男女數萬口。”[2]826《周瑜傳》《甘寧傳》等傳記亦記述了征江夏滅黃祖的軍事行動,孫權集團所屠之城當是夏口城。但孫權幾次進攻江夏郡都是以擄掠人口和物資為主要目的,仗一打完就撤回江東。這主要是因為戰線過長,兵力不足,無法長期守住江夏郡腹地,更加上當時東吳境內不穩定,“山寇”叛亂頻繁,需要集中精力鞏固后方。
然而黃祖被剿滅之后,東吳集團開始著手控制江夏郡東南諸縣。《三國志·胡綜傳》曰:“胡綜字偉則,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將避難江東。孫策領會稽太守,綜年十四,為門下循行,留吳與孫權共讀書。策薨,權為討虜將軍,以綜為金曹從事,從討黃祖,拜鄂長。”[2]1042胡綜與孫權關系甚密,隨孫權參加了征伐江夏之戰,黃祖被剿滅之后,被拜為“鄂長”,即鄂縣之長。一縣之長官職固然不高,但鄂縣西北緊鄰沙羨縣,通連軍事要塞夏口城,東南接壤下雉縣(今湖北黃石市陽新縣及大冶縣部分區域)和東吳水軍基地柴桑(今江西九江市),境內又有眾多濱江軍事關隘,如樊口、樊山、西塞山等,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孫權任命文武全備的胡綜為“鄂長”,其目的是為了將鄂縣一帶經營成為東吳集團日后西進的戰略基地。雖然魏晉史籍沒有記錄赤壁之戰前東吳集團對下雉縣的管控,但下雉縣緊鄰鄂縣,又是柴桑之西北門戶,其戰略地位亦十分重要。既然鄂縣已經成為東吳集團的戰略前沿,那么孫權不可能不占據處于柴桑和鄂縣之間的下雉縣等戰略要地。
此外,位于大別山東南角、與下雉縣、鄂縣隔江相望的蘄春縣亦被孫權集團所控制。楊守敬《水經注疏》卷三十二曰:“蘄春,漢舊縣,因蘄水以為名。”“守敬按:漢蘄春縣屬江夏郡,后漢因,吳置蘄春郡,旋入魏,后復入吳。”[5]2657-2658《辭海》釋“蘄春”云:“郡名。東漢建安十三年(208年)分江夏郡置。治蘄春(今蘄春蘄州鎮西北)。”[6]1317綜合這兩條材料可知:建安十三年春夏,孫權剿滅黃祖后分江夏郡東南部江北地區置蘄春郡;同年秋冬,曹操大軍東進,蘄春歸魏(至少名義上歸屬曹魏江夏郡太守文聘管轄);不久,赤壁之戰曹操失利,蘄春復歸東吳。
由此可見,赤壁之戰前江夏郡東南部鄂縣、下雉、蘄春等縣已被孫權集團所控制。盡管黃祖被殺幾個月后劉表任命劉琦為江夏太守,但荊州水軍主力已被孫權集團殲滅,劉琦已無力討還鄂縣等失地。而劉琦上任伊始,曹操大軍南下,劉表病逝,劉琮降敵,劉備逃至夏口,曹魏集團已成為威脅劉琦、劉備和孫權三方的最大敵人,故而魯肅勸說劉備進駐東吳控制的鄂縣以便與吳聯合抗曹,實屬情理之中。
綜上所述,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描寫曹操大軍進擊江夏郡東部蘄、黃之地(漢邾縣,今黃州市),而孫劉聯軍與之隔江對峙,赤壁之戰就此拉開序幕,即小說將赤壁大戰之地確定在今鄂東地區,是完全符合東漢建安十三年曹、劉、孫三大軍事集團所形成的軍事態勢,具有很強的歷史紀實性。
《三國演義》之《周瑜三江戰曹操》一回描寫周瑜、程普、魯肅率東吳水軍“駕起風帆,迤邐上水往夏口而進。離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擺布已定。周瑜在于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結營,周圍下寨五十余里。”“玄德盡把江夏之兵屯于樊口住扎,令人登高望之。回報曰:‘南岸盡是東吳家戰船;北岸隱隱煙火不絕,乃青州、徐州之兵。’”“時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日,平風浪靜,北軍大進。正使船到三江口,南船已擺開。”[1]439-442
《群英會瑜智蔣干》一回描寫東吳水軍前鋒與曹操水軍前鋒初戰三江口,東吳水軍耀武揚威,“三路戰船,縱橫于三江水面,掩殺北軍,”“北軍都退,中箭著炮者不計其數。周瑜雖精于水戰便利,惟恐寡不敵眾,遂下令鳴金,收住船只。北軍盡回沿江一帶分二十四座水門,以大船居于外,以為城郭;小船居于內,可通往來。”[1]444
《曹孟德橫槊賦詩》一回描寫曹操在大船之上置酒設樂,大會文武將佐,“指南屏山如畫,東視柴桑之境,西觀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覷烏林,四顧空闊,心中暗喜。”“飲至半夜,操酒酣,遙指南岸曰:‘周瑜、魯肅,不識天時!幸有歸順之人,為彼腹心之患,此天助吾也!’”[1]466
《七星壇諸葛祭風》一回寫諸葛亮笑對周瑜曰:“都督若要東南風時,可于南屏山筑一臺,名曰‘七星壇’”“亮于上作用,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如何?”[1]472
《周公瑾赤壁鏖兵》一回寫赤壁大戰前周瑜排兵布陣,令甘寧“打北軍旗號,直取烏林地面”;令太史慈:“直奔黃州地界,斷曹操合淝接應之兵,就逼曹兵”;令呂蒙“往烏林接應甘寧,焚燒曹操寨柵”;令凌統“直截夷陵界首,只看烏林火起,以兵應之”[1]476。又寫黃蓋率精銳水兵詐稱運糧降曹:“望赤壁進發,”“上書‘先鋒黃蓋’名字。操笑曰:‘公覆來降,此天助吾也。’來船漸近,程昱看之良久,復曹操曰:‘來船必詐,且休教近寨。’”“聘立船頭大叫:‘丞相均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拋住。’眾軍齊叫:‘快下了蓬!’言未絕,弓弦響,文聘被箭射穿左背,倒在船中。船上鼎沸,各自奔回。船到操寨,隔二里水面,黃蓋用刀一招,前船一齊發火。火趁風威,風趁火勢,船如箭發,煙火漲天。”[1]479
由上述描寫可知,羅貫中明確地指出了赤壁之戰戰地的具體方位:
第一,大戰雙方在今鄂東地區隔江對峙,重要軍事地名均在今鄂州、黃州境內。
作者稱曹操大軍為“北軍”和“青州、徐州之兵”,稱東吳水軍為“南船”,又寫曹操“遙指南岸”,則曹操大軍在長江北岸,孫劉聯軍在長江南岸。東吳水軍與曹操水軍初戰于三江口江面之上,以東吳水軍獲勝告終。三江口水戰之后,雙方隔江對峙。周瑜大本營設在江南鄂縣(今鄂州)西山腳下,劉備大本營設在鄂縣(今鄂州)樊口;曹操大本營設在江北邾縣(今黃州)赤壁一帶。
小說所述重要地名均在鄂縣和邾縣境內。西山位于今鄂州市城區內,秦漢時期稱“樊山”,三國時期孫權建都鄂縣,改曰“武昌”,因樊山位于武昌城之西,故俗稱“西山”。《方輿勝覽》卷二十八曰:“樊山,在武昌西三里,一名西山。”[7]786西山與樊口相鄰,在樊口之東約五六里處。劉備駐扎于樊口一帶,便于同周瑜協調指揮作戰。“三江口”指三江交會處,位于鄂縣和邾縣之間長江及其支流交會處,距今鄂州西山約五十里,距今黃州赤壁約三十五里。宋人范成大《吳船錄》卷下曰:“風稍息,解維小泊漢口。”“通行百八十里至三江口宿。三江之名,所在多有,凡水參會處皆稱之。庚寅,發三江口,辰時過赤壁,泊黃州。”[8]870《吳船錄》乃游記之作,是范成大乘船自川蜀順江而下的沿途見聞錄,所述地名均為實有地名。所謂“庚寅”指庚寅時,即凌晨五點左右;“辰時”指早上七點前后。參照范成大的記述,《三國演義》所寫“三江口”無疑是指鄂州、黃州一帶的三江口,距離上游的漢口(夏口)約一百八十里;從三江口出發,船行約兩個多小時至黃州赤壁,再行至下游不遠處則是黃州城。
鄂縣“南屏山”,不見載于古代文獻,當是羅貫中虛構的諸葛亮祭東風之處。小說寫曹操站在大船之上,“指南屏山如畫”,則說明曹操之船與南屏山相距不遠,既然是諸葛亮祭風之地,當位于長江南岸,可以目視手指;而曹操環視四顧可東望柴桑、西望夏口、南望樊山、北覷烏林,說明曹操所在位置應在三江口至黃州赤壁之間,其大江對岸有南屏山、樊口、西山等。
第二,主戰場“赤壁”位于長江北岸。
《三國演義》描寫黃蓋以詐降計實施火攻突襲,率部“望赤壁進發”,其船隊被文聘呼為“南船”,足見黃蓋自南岸而來向北岸進擊,則曹操駐扎的江北岸正是“赤壁”;甘寧、呂蒙等部突襲之重地“烏林”,是曹操步軍駐營之地,無疑也在長江北岸,距離“赤壁”應該不遠,否則水步軍難以協調作戰。太史慈“直奔黃州地界”、凌統“直截夷陵界首”,均為今鄂東江北地名。此處“夷陵”當是“西陵”之誤,兩漢時期在鄂東地區設置了西陵縣,轄今武漢市江北地區中東部和黃州市西北部,與邾縣緊鄰。可見,羅貫中肯定赤壁之戰主戰場在長江北岸的黃州赤壁、烏林一帶。
《三國演義》所寫赤壁之戰的戰地方位,與魏晉原始史籍記載高度吻合。《三國志·周瑜傳》載:“瑜曰:‘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2]933-934“裴注”引《江表傳》對周瑜黃蓋詐降、火燒赤壁的過程作了較為詳細的記述:“至戰日,蓋先取輕利艦十舫,載燥荻枯柴積其中,灌以魚膏,赤幔覆之,建旌旗龍幡于艦上。時東南風急,因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蓋舉火白諸校,使眾兵齊聲大叫曰:‘降焉!’操軍人皆出營立觀。去北軍二里余,同時發火。火烈風猛,往船如箭,飛埃絕爛,燒盡北船,延及岸邊營柴。瑜等率輕銳尋繼其后,擂鼓大進,北軍大壞,曹公退走。”[2]934初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八十《火部》載:“《英雄記》曰:‘周瑜鎮江夏,曹操欲從赤壁渡江南,無船,乘排從漢水下,住浦口。未即渡,瑜夜密使輕船走舸百艘,艘有五十人移棹,人持炬火,火燃則回船走去,去復還燒者。須臾,燒數千排,火大起,光上照天,操夜去。’”[9]632北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七百七十一《筏部》和卷八百六十八《火部》亦有類似的記載。《英雄記》為建安七子之一王粲所作,王粲曾是赤壁之戰的親歷者,《英雄記》記述漢末人物和事件,“裴注”多次引用其史料。另外,《三國志》之《甘寧傳》中有“隨周瑜拒破曹公于烏林”之記錄[2]956,《呂蒙傳》中有“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于烏林”之記錄[2]941,《凌統傳》中亦有“與周瑜等拒破曹公于烏林”之記錄[2]958,等等。
《三國志》等史籍記載了赤壁之戰的大致情況和方位:其一,周瑜原計劃進軍至夏口(今武漢市)布防,在進軍途中不料曹軍已經越過夏口,雙方在大江之上遭遇,隨即展開水戰,曹操水軍初戰失利,退至江北岸駐扎,即“引次江北”;孫劉聯軍退回江南岸駐營,即“瑜等在南岸”。孫劉聯軍從鄂縣西山、樊口一帶出發,又尚未抵達目的地夏口,則雙方遭遇之地應在夏口至鄂縣西山、樊口之間。《三國演義》描寫雙方在鄂縣西山上游約五十里處的三江口打了一場遭遇戰,完全合乎歷史真實。其二,曹操駐營的江北岸即是“赤壁”,計劃從赤壁渡江南攻擊孫劉聯軍。所謂“赤壁”,即赤色的崖壁,它是個泛概念,可以指某一塊紅色的崖壁,也可以指一片江濱崖壁。古荊州境內長江及其支流的江岸經浪濤長期沖刷,顏色多呈暗紅色,宛如烈火燒過一樣,十分顯眼,人們習稱“赤壁”。湖北江漢間有多處“赤壁”,其原因就在此。今黃州市堵城鎮西河鋪與三江口緊鄰,從西河鋪至黃州赤壁磯約三十余里的江岸均呈現暗紅色,均屬于“赤壁”的范疇。其三,黃蓋實施詐降計,其裝滿燃料的船隊在距離北岸曹軍二余里時突然發起火攻,“燒盡北船”,周瑜率主力迅急跟進,展開凌厲進攻,終致“北軍大壞”,則大戰之地正是江北岸“赤壁”,“北船”、“北軍”都含有方位指示。而所謂“北軍大壞”,首先是駐扎赤壁的曹操水軍遭到黃蓋火攻而全線崩潰,接著是駐扎烏林的曹操步軍又遭到甘寧、呂蒙、凌統等部突襲而陷入混亂。“烏林”之地應與“赤壁”相鄰,今黃州市團風縣古稱“烏林”,與三江口相距十余里,與黃州赤壁相距四五十里,符合古代排兵布陣之常理。
毫無疑問,《三國演義》描寫“赤壁”、“烏林”等赤壁大戰之地均在長江之北岸,與《三國志》、《江表傳》等魏晉原始史籍的記載高度吻合,是歷史的真實再現,不應簡單地視為文學虛構。
今之學術界有所謂“武赤壁”與“文赤壁”之論,認為蒲圻赤壁乃是歷史上赤壁之戰發生之地,即為“武赤壁”;而黃州赤壁乃是蘇東坡等文人辭賦歌詠的赤壁,即為“文赤壁”。南朝宋盛弘之《荊州記》卷二《長沙郡》云:“(蒲圻)縣沿江一百里,南岸名‘赤壁’,周瑜、黃蓋此乘大艦上破魏武兵于烏林。烏林、赤壁其東西一百六十里。”[10]67初唐李泰《括地志》卷四“鄂州”條云:“鄂州蒲圻縣有赤壁山,即曹公敗處。”[11]232中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志》卷第二十七在鄂州之“蒲圻縣”條下云:“赤壁山,在縣西一百二十里。北臨大江,其北岸即烏林,與赤壁相對,即周瑜用黃蓋策,焚曹公舟船敗走處。”[12]646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之一百一十二在“蒲圻縣”條下亦云:“赤壁,在縣西北一百五十里,江岸北,即曹操為周瑜所敗之處。”[13]2285此后,《輿地廣記》《輿地紀勝》《方輿勝覽》《明一統志》《大清一統志》等等史地名著皆沿襲“蒲圻赤壁說”。
盛弘之可謂是“蒲圻武赤壁說”的首創者,隋唐以后諸多歷史地理典籍都未做深入考證工作,不過是沿襲舊說而已,即盛弘之《荊州記》乃是“蒲圻武赤壁說”的源流。那么,盛弘之的說法是否有歷史依據呢?
盛弘之,亦作“盛宏之”,南朝劉宋時人。宋元嘉八年(431年),臨川王劉義慶出任荊州刺史,盛弘之隨之供職荊州,其《荊州記》當作于元嘉八年(431年)之后。中國古代許多地理書籍與志怪類作品存在著密切關聯,盛弘之《荊州記》頗多志怪內容,并非嚴謹的歷史典籍,正如唐人杜佑在《通典》卷第一百七十一《州郡序》中所評:“羅含《湘中記》、盛弘之《荊州記》之類,皆自述鄉國靈怪、人賢物盛,參以他書,則多紕繆。”[14]4451盛弘之作《荊州記》時距離建安十三年(208年)發生的赤壁之戰已有兩百二十余年,此前從無周瑜、黃蓋在蒲圻縣破曹之說,其根據何在?書中言“周瑜、黃蓋此乘大艦上破魏武兵于烏林,烏林、赤壁其東西一百六十里”,這個距離與《三國志》關于作戰雙方隔江對峙的記述不符,顯然是一種根據民間傳聞所作的臆測之詞,實無任何可信的歷史依據。
近人梁啟超說得好:鑒別歷史文獻的價值,“自當仍以年代為標準,年代愈早者,則其可信據之程度愈強。”[15]99所以,無論歷代有多少歷史地理典籍沿襲盛弘之“蒲圻武赤壁”之說,也無論這些歷史地理典籍有多么權威,《三國志》等魏晉原始史籍的記錄仍是最可靠、最可信的歷史依據。除了前文所引若干原始史料之外,這里不妨再補充幾條《三國志》等史籍的記載。《先主傳》云:“先主與吳軍水陸并進,追至南郡。”[2]654《吳主傳》云:“備、瑜等復追至南郡,曹公遂北歸,留曹仁、徐晃于江陵。”[2]827《周瑜傳》亦云:“(曹)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復共追。”[2]934這類記載都證明赤壁之戰發生在江夏郡境內,赤壁戰敗后曹軍從江夏郡退至南郡,力求守住南郡,劉備、周瑜聯軍水陸并進一直追至南郡,無論是曹操退軍,還是孫劉聯軍追擊,都應走了相當的路程。而蒲圻赤壁處于江夏郡西南邊緣,其江北即為南郡,江夏郡與南郡在此以長江為界,如果曹軍在蒲圻赤壁之江北岸,周瑜等在江南蒲圻赤壁,則曹軍根本就未進入江夏郡,周瑜水軍則船行南郡之水道,那何有曹操“還保南郡”、“備、瑜等復追至南郡”之說?
我們不妨再看看裴松之的解釋。裴松之與盛弘之是同時代人,自幼勤于學習,博覽典籍,是一位識見淵博、治學嚴謹的史學家。從裴松之《上三國志注表》所署時間來看,《三國志注》完成于宋文帝元嘉六年(429年),比盛弘之《荊州記》要早八年。“裴注”注釋《賈詡傳》時評論赤壁之戰云:“至于赤壁之敗,蓋有運數。實由疾疫大興,以損凌厲之鋒,凱風自南,用成焚如之勢。天實為之,豈人事哉?”[2]248裴松之用“運數”解釋赤壁之戰的失敗不足論,但他說“凱風自南”,明確地道出了江北即為“赤壁”、曹操敗于江北赤壁的事實,周瑜、黃蓋趁東南風起一舉發起火攻,終致北岸赤壁“成焚如之勢”,孫劉聯軍駐扎于南岸,“火燒赤壁”豈能燒南岸?今之學者們不相信史學家裴松之的判斷,卻去深信幕僚盛弘之不著邊際的說法,實在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蒲圻武赤壁說”不僅不符合原始史籍的記載,也有悖于古代軍事常識。周瑜最初的戰略決策是“進住夏口”與曹軍對峙。曹軍自江陵東征,既可以順江而下至夏口,也可以從夏水入漢水至夏口。江南夏口城一帶是監視和防堵長江和漢水兩個方向來敵的軍事要塞,也是赤壁之戰前東吳軍隊與黃祖軍隊多次爭奪的陣地,周瑜計劃駐守夏口一帶,目的就是有效監視和阻擋曹軍東進。曹操征伐荊州有多少兵力呢?《江表傳》記載曹操寫信給孫權揚言“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于吳”[2]827,顯然是夸大其詞;《周瑜傳》載周瑜認為“不過十五六萬”,加上劉表降卒“七八萬”,計二十三四萬,這又是保守的說法[2]933。《三國志·諸葛恪傳》載諸葛恪著“論”曰:“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2]1057-1058諸葛恪是陸遜死后吳國執掌軍權的大將軍,“論”是一種公文文體,所言是不可以隨意虛夸的,諸葛恪說赤壁之戰時曹軍“三十萬”應該是可信的。曹軍三十萬,加上荊州降兵近四十萬,投入前線的兵力不會少于二十萬;孫劉聯軍約五萬,投入前線的兵力應在四萬上下。明顯處于弱勢的聯軍即便按原計劃進駐了夏口,也不會貿然深入四百里之外的蒲圻赤壁,因為如此部署犯兵家之大忌:一來從鄂縣(聯軍后方基地)至蒲圻赤壁約有六百多里水程,很難保證后勤供應;二來深入夏口上游四百里外的蒲圻赤壁一帶與曹操大軍對峙,如果曹操派遣一支勁旅從漢水進入夏口截住聯軍后路(截敵后路是曹操慣用手段),對聯軍實行兩面夾擊,則聯軍的悲劇命運可想而知。周瑜、孫權、魯肅、劉備、諸葛亮等人都是深諳軍事謀略的兵家,斷不會犯如此低級錯誤。古今學者多言孫劉聯軍深入夏口上游四五百里的蒲圻赤壁與曹軍對峙,不過是不懂軍事常識的書生紙上談兵。
無數學者依據《三國志·武帝紀》中“公自江陵征備,至巴丘,遣張憙救合肥”的記載,便認定曹操既然到了巴丘(指今湖南岳陽)再順流而下至蒲圻赤壁乃是自然之理。殊不知此“巴丘”未必指巴丘城(即巴陵城,今岳陽市),因為巴丘城的建造時間是在赤壁之戰后,赤壁之戰前只有巴丘山而無巴丘城。曹操所至“巴丘”,應指“巴丘湖”,即江北“云夢澤”。唐人徐堅《初學記》卷七引南朝宋劉澄之《荊州記》云:“宮亭,即彭蠡澤也,謂之彭澤湖,一名匯澤;青草湖一名洞庭湖;云夢澤一名巴丘湖。凡此并昭昭尤著又廣大也。”[16]104宋人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百四十六亦云:“宋《永初山川古今記》:‘云夢澤,一名巴丘湖,荊州之藪。故魏武帝與吳主書:赤壁之困,過云夢澤中有大霧,遂使失道。’是此。”[13]2847關于這一問題已多有學者著文論及(參見楊采華《<三國志>中的巴丘方位及地名探討》,《地名知識》1989年第3期;劉盛佳《東吳軍事要地鄂州、黃州、武漢、陸口、岳陽考》,《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專輯《赤壁戰地辨證》;朱靖華《黃岡赤壁為赤壁之戰古戰址鐵證如山》,《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專輯《赤壁戰地辨證》;王琳祥《云夢澤考》,《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專輯《赤壁戰地辨證》等),茲不贅述。
而曹操“遣張憙救合肥”這條史料也從側面證明了“巴丘”不可能是江南巴丘城的事實。張憙率部救合肥之圍的時間,《魏書·武帝紀》和《吳書·吳主傳》記載有出入,《武帝紀》說是在兵敗赤壁前,《吳主傳》說在兵敗赤壁后,裴松之經過分辨后早已做過定論:“二者不同,吳志為是。”[2]22
曹操赤壁失利后,孫權等趁機圍攻合肥,曹操遣將軍張憙率輕騎馳援合肥。《三國志·蔣濟傳》亦記錄過此事:“建安十三年,孫權率眾圍合肥。時大軍征荊州,遇疾疫,唯遣將軍張憙單將千騎,過領汝南兵以解圍。”[2]338張憙所部行軍線路是從荊州江夏郡向北穿越大別山至豫州汝南郡汝水流域,再折向東南合肥。如果曹操所至“巴丘”指江南巴丘(今岳陽市),則張憙所部如何北渡長江避開孫劉聯軍的追堵而千里穿越大別山?一千騎兵要經過數百里河流縱橫、湖泊密布的水網地區,豈有不被孫劉聯軍殲滅之理?這顯然是一個有悖軍事常識的行動。如果將“巴丘”理解為“云夢澤”,則一切顯得順理成章。云夢澤位于長江之北,覆蓋面較廣,曹操兵敗鄂東赤壁,向西撤退至云夢澤,遣張憙馳援合肥,張憙即可沿云夢澤北緣(今湖北漢川、天門一帶)北進直接翻越大別山,不但行軍線路便捷,而且完全可以避開孫劉聯軍追堵的巨大風險。從軍事角度上看,張憙救合肥的出發地“巴丘”不可能在長江南岸。也就是說,曹操兵敗赤壁、張憙救合肥等歷史事件均發生于長江之北,與江南蒲圻赤壁、江南巴陵城毫不相干。
總之,元末明初文人羅貫中雖然是位充滿藝術想象力的小說家,但他熟讀史籍,精通軍事戰略,認真研究過發生于漢末三國時期的諸多重要戰役,其歷史小說《三國演義》對于赤壁之戰戰地大致方位的界定,完全是基于魏晉原始史籍的記錄,具有毋庸置疑的歷史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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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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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476(2017)09-0005-07
2017-05-05;
2017-07-06
湖北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科重點項目(15D011);三峽文化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中心(湖北省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開放基金重點項目(2017KF01)
王前程(1963— ),男,湖北浠水人,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明清小說,三國歷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