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勤云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淺析彈幕語言的生成
付勤云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彈幕語言是一種依托于彈幕播放技術而產生的,僅通行于彈幕視頻網站,或雖在其他網絡環境中使用,但在彈幕視頻網站中具有特殊含義或起源、流行于彈幕視頻網站的新媒體語言。彈幕語言主要通過五種方式生成:據“彈幕視頻”這一新型視頻形式產生有關的“新言新語”,源自日語的“空耳”,源自ACG等視頻作品的“典故”,基于“娛樂化”心態的意義重構,基于“經濟性原則”的“簡省”。隱喻和轉喻作為人類基本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機制,貫徹于彈幕語言的生成之中,是彈幕語言生成的認知機制。
彈幕語言;生成;認知
引言
近年來,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網絡視頻形式逐漸走向多樣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新型視頻形式——彈幕視頻。所謂彈幕視頻,是一種能夠將觀眾發表的評論以字幕的形式即時呈現在屏幕上的新型視頻形式,其中以字幕形式呈現在屏幕上的評論又被稱之為“彈幕”。彈幕視頻這種“即時評論,即時呈現”的特點,使它具有極強的“交互性”,廣為觀眾追捧,并引起了國內學術屆對這一現象的關注。目前,國內對“彈幕以及彈幕視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化學、傳播學、社會學等方面,語言學角度的分析則甚少。彈幕作為觀眾發表的評論,究其本質是一種語言。因此,本文擬從語言學角度出發,對彈幕語言進行界定、并淺析彈幕語言生成方式以及彈幕語言生成的認知機制。
對彈幕語言的研究,必須建立在對“彈幕語言”具有明確界定的基礎上。然而,目前學術界對此并未有一個明確的概念。肖瀟以為“彈幕語言是基于彈幕視頻產生的一種新媒體語言”[1],那么,所有以字幕形式出現在屏幕上的評論是否都可以稱之為“彈幕語言”?本文以為,答案是否定的。我們必須將出現在屏幕上的常規性表述和其他網絡語言與彈幕語言區別開來。那么“彈幕語言”究竟為何?要明確彈幕語言的界定,就必須追溯至彈幕語言產生之初所依托的“彈幕視頻網站”這一媒介,并圍繞著其在彈幕視頻網站中的使用情況來進行。我們以為,只有滿足以下任一條件,才可稱之為彈幕語言。
(一)僅在彈幕視頻網站*主要指我國三大彈幕視頻網站:ACFUN、BILIBILI、TUCAO。上使用
如:“清屏”(一次性清除已有視頻的所有彈幕)、UP主(視頻的分享者)、多P(一次投稿的多個視頻)、見封滾(看見封面滾過來)。
(二)雖在其他語言環境中使用,但在彈幕視頻網站中具有特殊含義
如:掛擋(彈幕視頻網站原有視頻因種種原因如今已無法觀看)、補丁(在真正想投稿的視頻內容之前加上一長段其他視頻內容,補丁指多余的一長段視頻)等。
(三)雖在其他語言環境下使用,但源起于或流行于彈幕視頻網站
如:請收下我的膝蓋骨;我選擇死亡;×××我要給你生猴子;如果奇跡有顏色,那一定是××色;國家欠我一個××等。
綜上,我們可以對“彈幕語言”下一個定義,所謂彈幕語言是一種依托于彈幕播放技術而產生的,僅通行于彈幕視頻網站,或雖在其他網絡環境中使用,但在彈幕視頻網站中具有特殊含義或起源、流行于彈幕視頻網站的新媒體語言。
彈幕語言是如何生成的呢?它的生成與哪些要素密切相關?又體現了怎樣的認知機制?這是本文所要討論的主要問題。
(一)彈幕語言的生成方式
彈幕語言的生成離不開彈幕視頻這一新型視頻形式、特點以及核心受眾[2]自身的文化認同和價值觀念的影響。因此,本文以為彈幕語言主要是通過以下五種方式生成的。
1.據“彈幕視頻”這一新型視頻形式產生有關的“新言新語”
新事物產生之初,為了溝通、交際的便利,往往會隨之產生一系列“新言新語”,彈幕及彈幕視頻的產生亦然。如彈幕、清屏、掛檔、UP主、頭像神同步(UP主頭像和上傳視頻一致)等。它們往往與彈幕視頻網站的運行、系統的操作、以及用戶的觀看和使用有關,主要是基于交際原則的新創,這種新創同網絡語言一樣,多為創新性表達。
2.源自日語的“空耳”
所謂“空耳”究其本質是語言的諧音化,是把一種語言的詞匯諧音成另一種語言的現象,諧音也是漢語中借用外來詞匯的常用手段之一。彈幕視頻網站核心受眾多為日本ACG文化的愛好者,他們在日語的耳濡目染中創造了一部分諧音詞。彈幕語言中最典型的是“阿姨洗鐵路”(日語“我愛你”愛してる的諧音),還有“魚,好大的魚,虎紋鯊魚”(日文歌曲《this game》中一句歌詞“WE ARE MAVERICK,救済”的諧音)等。但是彈幕語言里的諧音并非為外來詞匯的借用,所用漢字的意義也與原意相差甚遠,多為達到一語雙關的惡搞效果。
3.源自ACG等視頻作品的“典故”
受彈幕視頻網站核心受眾自身愛好、文化認同和價值觀念的影響,這些“典故”多來自日本ACG作品。如:“給力”(日本動畫片《西游記:旅程的終點》的臺詞配音,不給力啊!老濕)、“11區”(日本動畫片《叛逆的魯魯修》系列中,未來日本被劃分給某個聯盟,日本為該聯盟的11區)等;也有一部分在彈幕語境中具有獨特意義,具有族群標記的作用,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如果奇跡有顏色,那一定是橙色。”(指特別的應援)若不知其典故,而僅據字面意思誤用,往往會遭致彈幕族*主要指彈幕視頻網站的核心受眾。的攻擊。以變體“如果奇跡有顏色,那一定是紅色”來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就是典型的不知“典故”的誤用。這些“典故”也有一部分來自經典影視和自制視頻。如“便當已熱”(指角色即將死亡,源自國內經典電影《喜劇之王》)、“穿山甲到底說了什么?”(意為這個人到底說了什么?出自《暴走大事件》)
這類“典故”之所以能成為“彈幕語言”,一方面是由于彈幕視頻受眾具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和價值觀念,另一方面是基于從眾心理的高密度重復發言。
4.基于“娛樂化”心態的意義重構
根據謝梅等“彈幕視頻用戶并不在乎自己的觀點是否能夠帶來實際的利益或起到了勸服作用,用戶看中的只是自己發布的彈幕能夠在視頻上出現,并與其它人的彈幕構成滿屏滾動的‘壯觀圖景’,這出于一種‘純粹的玩樂’目的。”[3]出于這種“娛樂化”心態,一方面彈幕視頻的核心受眾自制出一系列“吐槽”“惡搞”的視頻,營造出群體狂歡的效果;另一方面在評論中使用創新性表達方式,享受被“追捧”“摹仿”的自我滿足感。無論是哪種行為,都不可避免地導致日常語言意義的重構。如“靈魂歌手”(唱歌太難聽到一定級別的人)、“牛頓已死”(在視頻某個場景中,重力定律已失效)、“朱軍畫質”(畫質不清晰)等。
5.基于“經濟性原則”的“簡省”
“經濟性原則”是言語交際的普遍原則,主要表現為:在確保語言交際功能的前提下,人們在語言交際過程中傾向于使用最少的語符。彈幕視頻以極強的“互動性”而為用戶所稱道,然而這種互動性的實現是建立在彈幕“即時呈現”的基礎上的,一旦彈幕所針對的內容與當前視頻播放的內容不相匹配,就會導致互動失敗。因此,出于“經濟性原則”的影響,彈幕語言通常采取“簡省”的表達方式。如BGM(英語Background Music的縮略)、人干事(這是人干的事嗎?)、喪病(喪心病狂)等。
(二)彈幕語言生成的認知機制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也是一種認知活動,是對客觀世界認知的結果,語言運用和理解的過程也是認知處理的過程。[4]彈幕語言的生成同樣是認知的結果,而隱喻和轉喻作為人類基本的認知機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彈幕語言生成是隱喻和轉喻的結果。
1.彈幕語言中的隱喻認知
認知語言學家認為隱喻在本質上是認知的,是我們用來理解抽象概念、進行抽象推理的主要機制。隱喻由兩個域構成,一個結構相對清晰的始源域,一個結構相對模糊的目標域。隱喻是將始源域的圖式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之上,讓我們通過始源域的結構來構建和理解目標域,這種映射是以“相似性”為基礎的。
源自日語的“空耳”正是“語音隱喻”的表現。所謂“語音隱喻”是基于“語音相似性”的跨域映射。前文中我們已討論過,所謂“空耳”究其本質是語言的諧音化。諧音是以語音相近為基礎的,由于語音相近,我們可以建立起兩種語言的聯系,并理解“空耳”的意思。同樣以“阿姨洗鐵路”為例,“阿姨洗鐵路”可視為“喻體”,跨域喻說本體“我愛你”,而這種跨域喻說之所以能得以實現,完全建立在“阿姨洗鐵路”的發音與日語“愛してる(我愛你)”相似的基礎上。
此外,彈幕語言中還有許多隱喻性表達。如“空降”,原為軍事用語,在彈幕中常指將進度條直接拖到正片開始的時間點的行為,是軍事域到彈幕域的跨域映射,這一映射正是建立在“突然而至”這一相似性特點基礎之上的。此外,“空降”的一系列衍生表達“空難現場”(未能成功到達視頻正片)、“指揮部”(提供視頻正片時間點的用戶)、“空降坐標”(視頻正片的時間點)等都是“隱喻”的結果。諸如此類在彈幕語言中還有很多,如野“生字幕君”(利用彈幕自發為視頻做字幕的觀眾)、“補丁”“送人頭”(視頻中容易被殺死的角色送上門給對方殺)等。
2.彈幕語言中的轉喻認知
認知語言學認為轉喻和隱喻一樣本質是認知的,轉喻也涉及語域映射的問題,但轉喻的映射是發生在單一的認知域中,不涉及跨域映射。這種映射也不是隨機的,而是以建立在我們身體經驗之上的鄰近性為基礎。對轉喻的理解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即“凸顯”,“Langacker認為轉喻是由相對凸顯的原則提供理據,高度凸顯的實體作為認知的參照點喚起鄰近的不那么凸顯的實體。”[5]
“基于經濟性”原則的“簡省”正是“部分代整體的轉喻”,簡省是通過相對簡短的語言形式來表達原語言形式的意義,一般情況下,簡短的語言形式是對原語言形式“凸顯”要素的提取。如“人干事”是“這是人干的事嗎”的簡省,提取了關鍵性的實詞,因為相對虛詞而言“實詞”語義更明確具有相對“凸顯”的特點;“見封滾””是“看見封面滾過來”的簡省,保留的也是在原語句中具有凸顯性語義的語素。
此外,彈幕中還有很多轉喻性表達。如“清屏”,以屏幕轉喻屏幕上的彈幕;“11區”,以未來日本在某聯盟中所屬區域轉喻“日本”;“我不要看繁星”,以片尾曲第一個詞匯“繁星”轉喻“結尾”等等。
3.彈幕語言中“隱喻”和“轉喻”的復合認知
彈幕語言中很多表述不僅僅是“隱喻”和“轉喻”單一認知的結果,而是“轉喻”和“隱喻”共同作用的結果,還有的是“隱喻”和“轉喻”多次作用的結果。以“彈幕”為例:“彈幕”一詞現在指“以字幕形式呈現在屏幕上的評論”。追溯其源起,它原是軍事用語,意指使用密集火力對某一區域進行攻擊。因為眾炮彈“射速高、火力密度大”一旦發射便如同在火力控制區內編織了一層致命的彈幕。而后被引入射擊類游戲,當密集的子彈飛行在屏幕上,效果如同眾炮彈發射,因此密集的子彈飛行在屏幕上又稱“彈幕”。這是軍事域到游戲域映射的結果。而在彈幕視頻網站中,當大量的評論從視頻界面飄過,就像密集飛行的子彈。所以,“大量的評論同時出現”稱之為彈幕,這是游戲域到彈幕視頻域的又一次映射。隨著詞義發展,彈幕的常用義多指單條評論,這又是整體指代部分的轉喻。由此可知,“彈幕”一詞的意義演變至今,經歷了兩次隱喻,一次轉喻的復雜過程。此外,在另一常用表述中,“牛頓已死”也是“隱喻”和“轉喻”共同作用的結果。牛頓已死,在彈幕視頻中常指“重力定律失效”,這里首先隱含了一個轉喻,即以“發現人(牛頓)”轉指“發現的定律(重力定律)”,因此“牛頓已死”即指“重力定律已死”。以“重力定律已死”表示“重力定律失效”又暗含著“效用是生命”的隱喻。
綜上,彈幕語言作為一種新興的多媒體語言,自成話語體系,并在網絡環境中廣為傳播,但其獨特性尚未引起語言學界足夠的認識。本文從語言學角度出發,對彈幕語言進行了界定,并對彈幕語言的生成方式以及生成的認知機制予以歸納、分析和總結。筆者所閱有限,行文中難免有疏漏和不足之處。若本文還有一二可取之處,不過在于引起了語言學術屆對“彈幕語言”的重視和深入研究而已。
[1] 肖瀟.彈幕語言的語用特征、現狀和社會文化動因[J].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5).
[2] 郭磊.我國彈幕視頻網受眾研究[D].昆明:云南大學,2015.
[3] 謝梅,何炬,馮宇樂.大眾傳播游戲理論視角下的彈幕視頻研究[J].新聞屆,2014(2).
[4] 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7.
[5] 張輝,盧衛中.認知轉喻[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0:14.
責任編輯:之 者
2017-05-27
付勤云(1993—),女,湖南邵陽人,漢語言文字學專業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文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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