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二月,是著名作家老舍誕辰118周年;這一年,恰逢其名作《茶館》首次發表60周年,且是老舍作品進入公版期的第一年。對著作權的權利保護期,各國各有規定,中國是作者有生之年至死亡后50年,即截至作者死亡后第50年的12月31日。因此,隨著2017年的到來,于1966年辭世的老舍、傅雷、葉以群、趙少咸、陳笑雨、鄧拓等大家的作品同時進入公版期。進入公版期,意味著作品的出版無需再征得作者同意及支付版權費用,可能帶來名作出版的繁榮,也難免帶來魚龍混雜,降低讀者的閱讀美感。為此,我們特邀老舍研究專家謝昭新、范亦豪、史承鈞、逄增玉為大家講述老舍,以紀念巨匠,弘揚經典。至于其他涉及進入公版期的名家,我們也對相關研究專家道一聲:敬請賜文,同饗讀者——
老舍先生辭別人世50年了,50年中的每時每刻,人民都沒有忘記他,都在閱讀他,學習他,研究他,紀念他。他是立于世界之林的文學家、“人民藝術家”,他是人民心中永遠的老舍!他光輝的文學藝術精神永照人間,他高尚的人格品質、道德風范永照人間!
老舍是中華民族偉大的小說家。他一生給我們留下了17部長篇小說(含未完成的5部),5部短篇小說集計71部中、短篇小說。他的小說既吸取了西方小說的敘事技巧和人物個性刻畫的藝術,又取法中國傳統小說、民間說書中“說”故事的“說”的藝術,達到“說”與“寫”的融合統一,深受人民的歡迎和喜愛。從《老張的哲學》開始“大膽放野”地去寫,留有狄更斯式的“粗獷”的敘事特點,到《趙子曰》在結構上“顯得緊湊了許多”,《二馬》無論在敘事和還是人物描寫上,都向著“細”處發展,有著康拉德式的敘事的靈動和法國小說敘事寫人的“細膩”。到了《離婚》《駱駝祥子》,小說藝術更加精致、圓熟。老舍說《駱駝祥子》“是一本最使我自己滿意的作品”,它在“說”與“寫”的巧妙結合上,是民間化、民族化的,它在揭顯人物心理奧秘上,則留有俄國文學的“偉大”處。到了《四世同堂》,老舍則創造了反映北平人民八年抗戰生活面貌和精神狀態的史詩,這是他小說藝術發展的頂峰。所以從小說藝術上看,他的長篇大多是經典,包括未完成的《正紅旗下》,沒有人能夠寫出像他那樣的那么多的藝術精品。從小說的文化傳播上看,他的長篇小說在海外傳播之廣,外文譯本之多,在中國現代作家中鮮有所見。他的每部長篇均有外文譯本,尤其是《駱駝祥子》,有日、朝、英、法、德、意、俄、亞美尼亞、南斯拉夫、匈牙利、捷克、丹麥、瑞典、俄、拉脫維亞、哈薩克等16種文的譯本,大抵開創了中國現代作家外文譯本之最。他的小說又具有戲劇影視傳播的隱性要素,因而被改編成戲劇影視藝術作品的最多,像《二馬》《離婚》《駱駝祥子》《四世同堂》等,還有中短篇小說《月牙兒》《微神》《陽光》《我這一輩子》《馬褲先生》等,大都成了改編為戲劇影視類的經典。尤其是《駱駝祥子》,其戲劇影視傳播的種類之多、數量之大、藝術之精,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堪稱第一。你看,話劇《駱駝祥子》、電影《駱駝祥子》、電視劇《駱駝祥子》、京劇《駱駝祥子》、曲劇《駱駝祥子》、歌劇《駱駝祥子》、舞劇《駱駝祥子》等,每一種藝術門類都放射出經典的藝術光輝!
老舍是現代作家中唯一被國家政府授予“人民藝術家”稱號的藝術大師。他一生創作了24部話劇,數量驚人,經典紛呈。老舍寫話劇始于抗戰時期,抗戰時期的老舍愛國熱情、民族精神空前高漲,戰時的人民需要、民族的需要是他創作的宗旨,他為了宣傳抗戰、服務抗戰、激勵民氣、振興民族精神而從事話劇創作。此間話劇有揭露、諷刺陪都社會中的民族敗類丑惡的(《殘霧》),有歌頌抗戰將領、民族英雄張自忠的(《張自忠》),有宣揚回族民眾抗日報國的(《國家至上》),有全面審視“東方文化”的過去、現在與將來的(《大地龍蛇》),有批判不顧抗戰現實而一味講究“面子”的思想行為的(《面子問題》),有表現淪陷區北平的志士殺敵鋤奸、以身殉國的(《誰先到了重慶》),有贊揚教師在抗日斗爭的艱苦環境下始終保持民族氣節和操守的(《桃李春風》),有以人與人、事與事對照而寫出人性多重的(《歸去來兮》),有書寫普通農民逐步成長為抗日戰士的(《王老虎》)等,9部話劇均以“歌頌”與“暴露”為主調,貫穿著強烈的愛國情懷和民族精神。新中國成立后,老舍的話劇則以“歌頌”為主調,往往以新舊對比的形式,歌頌新社會、新制度、新事物、新人物?!斗秸渲椤芬员本┕臅嚾嗽谛屡f社會的不同經歷以及他們的生活和思想的巨大變化,表達了人民對新社會的熱愛。《龍須溝》以人民政府修填“龍須溝”的真實事件為題材,以“人”與“溝”的關系結構劇情,以性格化的人物、語言,充分表達了人民政府為人民、人民熱愛新社會的思想感情。老舍以《龍須溝》的巨大成就,獲得了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的“人民藝術家”榮譽稱號。同時,《龍須溝》也贏得了世界聲譽,被翻譯成多種文字,還在日本做了多場公演。在《龍須溝》之后,老舍的話劇在文學性、藝術性、舞臺技巧上不斷創新,從而成就了中國話劇也是世界話劇舞臺上的一顆明珠——《茶館》?!恫桊^》是老舍話劇藝術的高峰。它以北京裕泰茶館為中心,用人物展覽式戲劇結構,通過七十多個出入茶館的人物從清末至解放戰爭爆發前的近五十年歷史變遷,從而表現埋葬舊時代,預示新時代、新社會必然到來的歷史發展趨勢。戲劇的人物、結構、語言,均為藝術經典,不僅成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久演不衰的保留劇目,而且登上德國、法國、瑞士、日本等國的話劇舞臺,掀起了世界舞臺上的《茶館》熱,創造了“東方舞臺的奇跡”。
老舍是人民喜愛的散文大家,他為人民創作了400多篇散文。他寫人,心懷人文關愛,寫人的道德、人的品格、人的操守,像《我的母親》《宗月大師》《懷念羅常培先生》《敬悼許地山先生》等,均為寫人佳作。他詠物,尤其是寫小動物,將小動物人格化、人性化了,特別動人。比如他寫小麻雀,非常細膩生動地刻畫了小麻雀的形體、動作、神情、心理,表達對弱小生命的同情與關愛(《小麻雀》);同樣,他寫鴿子,不僅讓人們了解鴿子的種類、各自的習性特點,而且融入作家對生命的憐愛之情(《小動物們》)。他寫景,格外精彩,富有情趣,跳動著作家熱愛大自然的脈搏。像《五月的青島》《大明湖之春》《濟南的冬天》等,景中有詩,詩中有畫,充溢著意境之美。老舍的美文,曾有多篇收入中學語文課本,成為人們誦讀的經典。
老舍是人民喜愛的詩人。他有詩論,有新詩,更有大量的舊詩,他詩學陸放翁、吳梅村,形成較完整的詩學體系。他的詩猶如他的人,他的詩蘊含著他的高尚人格,他的堅貞氣節,他的愛國精神,他的道德情操,他的審美藝術。他的舊體詩,可與魯迅、郁達夫比美。他的新詩尤其是敘事長詩《劍北篇》,共24節,3000行,而且是全用韻,這在中國新詩史上是少見的。
老舍是學者、大學問家。他是作家型的學者,學者型的作家。他常謙虛地說他不太擅長理論,其實他的文藝理論相當博大精深,僅以他在山東大學、齊魯大學做教授時的《文學概論講義》《文藝思潮》講義為例,就可以看出老舍講理論具有作家兼學者的特點,沒有單純的學究氣,總是把理論、思潮與文藝創作緊密結合起來,談自己的真知灼見。他既將西方文論、思潮中國化、民族化,又將中國古代文論、思潮現代化。他有諸多文論、小說論、詩論、劇論、曲論,還有讓人看了不禁叫絕的畫論:他贊齊白石,評顧愷之的《列女圖》、趙望云的人物畫,評李可染、豐子愷、關山月、關良、李平等,一個個大師都在他的筆下顯現出個性特色來。老舍真是全才啊!
老舍把人民的需要視為創作的動力,人民需要什么,他就創作什么。他從小就養成的平民意識,使他最能接近下層民眾,他“永遠愛交老粗兒”,愛聽愛看“老粗兒”的言談舉止(見《習慣》)。他倡導通俗文藝,他創作通俗文藝,他寫相聲、快板、鼓書,改編舊戲,創作地方戲曲。有人說老舍這些個創作“太雜”(這里用“雜”,含有“不好”之意),其實,它們“俗”而不“雜”,它們“俗”有“俗”的價值,與那些“雅”的話劇結合起來,正好顯示老舍為“老粗兒”寫作的“人民藝術家”的本色。
人民心中的老舍,老舍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作者系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老舍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