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小繼
(紅河學院人文學院,云南蒙自 661199)
蔣彝作品的多元書寫符號及其海外傳播
——以《牛津畫記》為中心
布小繼
(紅河學院人文學院,云南蒙自 661199)
蔣彝是著名的中國現代漢英雙語作家,他在“啞行者畫記”系列中使用了詩書畫加英文的多元書寫符號,收到了良好的傳播效果。其書寫符號具有符號學上的標出性特征,其成功是包括詩書畫在內的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獨出心裁的創作要素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并使用純熟,也在持續不斷的海外傳播中不會使受眾產生審美疲勞,更本質的原因就在于作家對多元書寫符號標出性的嫻熟運用及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對接(文化嫁接)可能性的探究,也在于他自覺自愿傳播中華文化的努力。
蔣彝;多元書寫符號;海外傳播;《牛津畫記》
蔣彝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漢英雙語作家。他的名氣早些年主要集中在歐美,國內則寂寂無聞,這緣于他在四十余年的創作生涯中主要使用英文進行創作,受眾集中在歐美英語國家。由于各種原因,國內受眾有較長一段時間內未能繼續接觸到其人其文。近年來,隨著各界人士的努力,他的包括十二本“啞行者畫記”系列在內的諸多著述陸續面世,國人有了更多了解蔣彝的機會。
事實上,蔣彝自1930年代抵達英倫后,于1935年出版了《蔣仲雅詩集》,之后便主要使用英文進行創作,先憑借The Chinese Eye(《中國繪畫》,1936年)進入英國文化圈,之后陸續出版了The Silent Traveler in Lakeland(《湖區畫記》,1937年)、Chinese Calligraphy(《中國書法》,1938年)、The Silent Traveler in London(《倫敦畫記》,1938年)、The Silent Traveler in Wartime(《戰時畫記》,1939年)、The Silent Traveler in Yorkshire Dales(《約克郡畫記》,1940年),至The Silent Traveler in Oxford(《牛津畫記》,1944年)已是“啞行者畫記”系列的第五本。蔣彝的這些畫記在西方長銷不懈,傳播范圍極為廣泛。那么,這位學習化學出身的作家究竟是依靠什么使其作品俘獲了英美受眾的“芳心”的?又是如何使其作品的傳播持續不斷、效果斐然的呢?本文擬就這些問題,結合符號學相關理論,以《牛津畫記》為中心展開探討。
《牛津畫記》圍繞著蔣彝在牛津鎮的所見所聞而展開。記述自己先前多次訪問、后為躲避轟炸寓居牛津的內容。全書共29個節(篇),結構安排上顯得較為隨意,但大體上仍然依照時間順序和書寫題材的輕重緩急來安排設計其內容。該書首篇《第一次鞠躬》(The First Bow)就是作家初到牛津時對這個城市的問候和致敬,文末還特別發出感慨,“但生命如此短暫且珍貴,我們怎能不留下些許足跡。任何人于某時某地所擁有的經驗,必然是獨特的,必定有些方面與眾不同,難道我就不該以只字片語紀念短暫生命中的某段時光?即使飛鳥也會在雪地上留下爪痕,愿我這短短數年的牛津印象能長久留存。”[1]9該文附有一幅表現中國男子鞠躬形態的簡筆肖像畫,左下角蓋有他的印章。在《象牙微雕》(An Ivory Model)一節中,他在路上漫步,邊走邊觀察,在簡要描述冬天煤炭工人挨家挨戶送煤、中年女人兜售木材的場景后,引述了雪萊描寫冬日牛津的詩,之后又插入了齊景公在晏子勸諫后脫下白色狐裘出售及下令開倉放糧的故事。面對雪景,他賦了七絕小詩一首,“一夜飛花白古城,行來不覺此身輕。玉塵鋪地頻回首,且聽家家掃雪聲。”[1]38又有行書一幅,左邊題名《牛津雪霽》,左下書“啞”并蓋印。目睹兒童的雪戰,以簡筆勾勒了一個小孩左手拿著垃圾蓋子充當盾牌,右手拿著雪球準備戰斗的情景。看到釣客端坐雪地,引用了柳宗元的《江雪》一詩,并想到五代的《雪漁圖》,兼及孟浩然騎驢踏雪尋梅、金代詩人元德明雪中行走的詩句。恰味河邊看到雪落情景又聯想到一幅對聯。結尾發現了牛津和中國的相通之處,賦詩一首且書之。
在《和諧的激狂》(Harmonious Madness)一文中,先引用雪萊《致云雀》中的詩句,以點明題目出處后,再順勢說明與云雀相關的牛津景點野豬丘上的樂白園。其間插入了兩幅分別題為《鱒魚客棧的孔雀》和《樂白園的平靜湖面》的彩色插圖。接著移步換景,順序描寫了樂白園中的兔子(插入一幅題為《一群兔子》的黑白簡筆畫,兔子神態纖毫畢現,栩栩如生),鳴唱的云雀、松樹林中的八哥、湖泊及其旁邊的風景,引用華茲華斯描寫樹林及其景致的詩歌。之后和了一首九十字的五言古風并行書一幅。
又如在《鳥兒的問候》(Greetings from Birds)一文中,先敘述自己受人邀約到野豬丘共度圣誕之事,之后便描述所見情景。其間夾有對“二戰”的討論,對村莊石橋上的炮眼展開聯想想象,順勢問候故土同胞。僅有兩幅簡筆插圖,其一為表現名叫湯姆的家伙模仿國王的扮相《湯姆國王》;另一幅無題,是一群烏鴉在樹林間邊飛邊叫喚的樣子。該文沒有詩歌和書法作品。
從古詩的優秀標準來看,一首詩歌在內容上應該是有景有情、情景相諧、抒情敘事、相得益彰的;在形式上應該是音韻和諧、佳對渾成的;不僅有“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更應有“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縱觀蔣彝的古詩,顯然有不少并不具有真情實感,而是為作而作,或者說提煉不夠,情感與景物之間很有隔離之勢。比如前述《牛津雪霽》七絕,本意在于借助該詩傳達一種歡悅的情緒,對雪景(飛花、玉塵)的反復渲染,與自身感受(此身輕、頻回首)之間并沒有存在著一個明確的對應關系,即景情的融合度不夠,無法更為準確地傳達出心情。同時,即興應景之作也未能具有“言近旨遠”“言有盡而意無窮”之趣。與“詩者,神之事,非心之事,故落筆神來之際,有我在而無我執,皮毛落盡,洞見真實,與學道者寂而有感,感而遂通之境界無以異。神秘詩秘,其撰一也。藝之極致,必歸道原,上訴真宰,而與造物”[2]269之論相悖不少。
就書法來看,有論者認為,“作家主體和書法文本亦為歷史文化的‘中間物’,文學文本與書法文本化合成‘第三種文本’,并成為‘中國創造’的藝術文化可持續發展的一股重要力量與一種活力資源;微觀細察,亦可領略現代作家與書法文化的融合,體現著文學介入書法、書法傳播文學的文化特征以及多種文化功能。”[3]蔣彝也曾經提出過四條美學原則,即簡單、暗示性、想象和普遍性。①184又列舉了唐代書法風格十九種,即能、妙、精、逸、穩、放、老、壯、秀、魯、緊、散、豐、茂、典、拔、貞、潤、神。①185-186金學智圍繞“書如其人”的問題,把其分為功力層、氣質層、才識層、情性層等四個方面,認為“書如其人”這一說法合理性與不合理性并存。[4]鑒于書法是漢字書寫的特殊藝術形式,其美感具體表現在字體、框架、結構、氣韻、神采、風格等諸方面,從蔣彝的書法作品來看創作,不難發現其偏于行楷而變化(變體)不夠、字體較為拘泥呆板,對宇宙自然“勢”與“力”的模仿多而創造性少和流動性不夠等問題,還不足以真正形成他所尊崇的漢唐風范。
再看繪畫,傳統中國畫由于其獨特的哲學(美學)思維、使用工具和技法以及審美觀念,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與西方繪畫很不一樣的風格。東晉畫家顧愷之在歷史上首次明確提出“傳神論”,認為繪畫要以傳達所刻畫對象的“神”為目的。在對所畫對象的觀察和體驗基礎上,把握其內在本質,寫形是為了傳神……顧愷之的傳神論影響了后來謝赫六法的出現,以及中國繪畫批評一千余年來對氣韻、神釆的追逐。[5]7換句話說,寫形傳神是傳統繪畫作品之首要任務,唯有如此,才可能被視為繪畫之上品。其不少畫作在這方面確實不錯,山水人物情態清晰,安排布局錯落有致。
從英文的書寫來看,比起其創作《中國繪畫》《湖區畫記》《中國書法》時需要其學生英妮絲或房東太太的幫助,以便從中文轉譯為英文或進行潤色加工,創作《牛津畫記》時的蔣彝已經具有了比較強的英文表述能力和水平了。但與純正的英文表述依然有著差距。
趙毅衡在《這個啞巴太會說:英語散文家蔣彝》一文中認為,“他的畫,有點類似豐子愷的稚拙可愛,英國人可能沒有想到……在中國人手下,變成另一番新鮮……蔣彝的英文,明顯是一個東方人寫的,句子明快清晰,用詞平易。間或穿插一些中國民間故事,對照英國景色,確實有趣……蔣彝書中還有一些他自己的五七言詩題畫詩,自己譯成英語。原作很一般,寫成英語反而有點意思。這樣有意‘露拙’,反而讓讀者覺得是一種‘誠實的中國人’風格”。[6]5此說固然不錯,但還有值得進一步分析的地方。蔣彝的詩書畫和英文水平皆非一流,卻能在英語文化界尤其是普通讀者中獲得歡迎,原因何在呢?
首先,蔣彝游記散文多元書寫符號的混融。蔣彝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圖書館發現各種書寫中國和中國文化的書籍謬誤百出、錯漏甚多且絕大多數是表現中國人的負面形象后,就希望著重于發現“各民族之間的相似之處,而不是彼此之間的差異或者搜奇抉怪”[7]116,他把中華文化尤其是民間故事、傳說、風景民俗融于記述游歷的游記書寫之中。特別把古體詩歌、書法、繪畫和英文的書寫符號緊密結合起來,取得了不一般的效果。應該說,早先國內有關西方的游記系列作品,如郭嵩濤《倫敦與巴黎日記》、曾紀澤《出使英法俄日記》、張德彝《歐美環游記》等都是在公務之余記下行程,向國內讀者介紹泰西各國的。而且作者本人肩負使命,初始以“天朝上國”的眼光來看待所經之處,時有優越之感,但又常會遇到“被看”的尷尬。②近代以來,那些源自西方傳教士和文化人以現代性視野觀照中國所產生的各種偏差和謬見,其實正是他們在文明和野蠻兩極對立中,把中國對象化為后者,以尋找到自身越優性的實證所致的結果。以此推之,野蠻中國或者東方的存在就是為了印證西方文明的合理性。這樣的謬誤又進一步導致了文化的隔閡不斷加大,以致成為難以逾越的文化障礙。在不少西方人眼中,中國文化及其符號難以理喻,因而不具有可接受性。進入20世紀之后,辜鴻銘等學者重新詮釋中國人的精神氣質,與蔣彝同時期的林語堂、熊式一等人從中國文化智慧、中國文化傳統和中國經典改寫改譯等方面入手的創作,對中國形象的重新塑造作出了不小的貢獻。蔣彝另辟蹊徑,有效結合了自己擅長的各種藝術手段,混融了多種文化書寫符號,對英國文學而言,在創作思維和創作手段上,是一種前無古人的革新,以此證明了異邦人士對中國文化的無知和誹謗毫無理據,因為中華文化就其本質來說,和西方文化,甚至全人類文化是完全可以相通的。
其次,蔣彝的書寫符號具有符號學上的標出性特征。“‘標出性(markedness)’是符號學概念,指對立的兩項中比較少用的意象所特有的品質,因為有此標出品質,某種符號在與非標出項對比中居于次要地位。任何二元對立都有這個問題,而且文化標出性把二元對立變成了三元互動。”[8]86就蔣彝的《牛津畫記》等作品來看,其詩書畫等文化符號和英文相比,就屬于典型的標出項。借助這些具有標出特征的文化符號,作家把中國文化藝術中極有代表性的內容在英文中呈現出來,使其變成文本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同時,這些標出性的文化符號還承載了中國文化藝術的某些審美特質,如詩歌的意在言外、畫面流動和整齊之美,書法的均衡動態無限衍生,繪畫的透視方法和以形傳神,使得詩歌、書法、繪畫與英文四位一體,成為作家狀物寫景的標準配置且基本上貫穿了其畫記創作之始終。
當然,蔣彝自《湖區畫記》中開始的這種四位一體的標出性符號特征,在《牛津畫記》中呈現出弱化的勢頭。在之后的創作中,除了《日本畫記》《重返中國》中的詩歌、書法比例有所增加外,其他的畫記有如下特點:
1.整幅頁面的插畫在增加,多著力表現一些諸如廣場人群、節日活動、龐大建筑群和山川風物的面貌。
2.詩歌的比例(尤其是自創詩歌)在顯著減少,反而增加了一些歐美本土優秀詩人或知名作家的作品。如《愛丁堡畫記》中《心醉神迷》一節,當作家經過High Street221號舊郵局小巷時,他想到了蘇珊娜伯爵夫人,引用了喬治·羅伯遜(George Robertson)所寫的故事。同時,也增加了一些中國詩人的詩歌作品(詩句)。與之相應,只對自創詩歌或部分所引中國詩歌進行書法創作。《紐約畫記》《三藩市畫記》中,有若干篇幅甚至沒有詩歌和書法。
3.《日本畫記》《重返中國》中詩歌書法作品的增加可以看作是作家自覺文化回歸的結果。
“一般情況下,標出性會導致很強烈的自我感覺……有意把異項標出,是每個文化的主流必有的結構性排他要求。一個文化的大多數人認可的符號形態,就是非標出,就是正常。文化這個范疇(以及任何要成為正項的范疇)要想自我正常化,就必須存在于非標出性中,為此,就必須用標出劃出邊界外的異項。”[9]282蔣彝作品書寫符號的標出性特征是他基于傳播中國文化的目的自我選擇的結果。不妨與熊式一比較。熊式一為了同樣的目的而把京劇名篇《紅鬃烈馬》改寫改譯為話劇LadyPrecious Stream(《王寶川》,1934年),在英美劇場連演1000多場。他在創作中有意識地加入了“吻手禮”等現代文化元素,融入了西方受眾容易接受的“空舞臺”理念和對話獨白,還有超長的舞臺說明。很顯然,他是有意識地靠攏西方而不是讓自己作品作為“異項標出”。在長篇小說The Bridge of Heaven(《天橋》,1943年)中,開篇為了準確描述南昌城外梅家渡地主李明的吝嗇,不惜花近一章的篇幅來細細述說他的諸種行為,以達到解說清楚中國傳統習俗和普通人日常生活狀況的目的,甚至還對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進行了重點刻畫,對英國殖民侵略的某些內容有所美化。③238正是諸如此類的一些處理,該書出版后四年內,即再版過9次,法國、西班牙也有出版,形成了一個傳播的高潮。也就是說,熊式一在書寫符號和書寫策略上都是盡量英國化的。
那么,如何理解蔣彝作品中多元書寫符號的這種標出性特征及其變化呢?
應該說,蔣彝自《中國繪畫》《中國書法》等作品依次面世且多獲好評后,逐漸找到了西方人能夠接受的中國文化書寫形式和書寫符號。在《湖區畫記》中,詩書畫三者所占比例較大,文章引用中國古詩的部分較多,如書末把白居易的《登香爐峰》一詩全文照搬。詩人和文學評論家赫伯特·里德(在為該書所作序言中)描述蔣彝為“山水畫藝術大師”,他的畫作是“傳統中國畫的現代詮釋”。他說,蔣彝的書和插圖“挑戰我們的自滿......蔣先生和渥爾渥斯皆清楚表明,所有真實的感受和思維都是相通的。”[7]21-222012年舉辦了作品展覽的倫敦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的助理策展人吳安娜表示,“蔣彝以獨特的風格感受著許多英國最具標志性的景觀和地標的新式生活,使它們既可以被立即識別又不同尋常;捕捉精華卻又不是主題的確切視覺記錄”。這足以證明蔣彝詩書畫這一標出性特征運用的成功,但倍受贊譽的是他的畫作而非詩歌和書法。“倫敦這本書,如同蔣彝其他的書,無論語言結構、文章內容還是用字遣詞,都非常中國化,英文讀者讀來,必覺充滿異國風味。不過,這些讀者一定也會為他幽默、智慧、簡潔的風格,甚至極具技巧的自貶藝術所傾倒。另外就是穿插文中的迷人的圖畫和書法了。”[10]6鄭達的看法是符合當時情況的。在《牛津畫記》中,他一改《倫敦畫記》和《約克郡畫記》的試圖包羅萬象,比較拘謹的結構安排,又改變了《戰時畫記》中幾乎沒有詩歌書法的狀況,以看似散漫自由的形式來書寫。這是更為接近英國式小品文書寫的一種方式。從不經意的細節入手,加以點染穿插,適時嫁接中國文化藝術符號,闡揚中國文化精神,在中西對比中顯示出了文化融合的可能性和空間。有書評認為,“以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之眼光和對立者的好奇心來看待這個城市與這所富有歷史底蘊的大學。蔣彝勾畫了一幅有啟發性的牛津特別氛圍的圖畫,包括它的習慣和傳統。他混跡于各類學生之中,參觀酒吧餐館,見證了辯論賽和河上泛舟。對這些情景都以輕柔的驚喜和細心的眼光看待。”這些書評盡管不都是在其書出版后就發表的,有的甚至隔了幾十年,由于受眾的文化心理和接受心理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穩定性,它們仍有參考價值。既類似于“豪厄爾(Jamse Howlel)事無巨細,只要是趣聞,都很真切輕快地記錄出來”的筆法,也類似于“坦普爾(Sir William Temple)行文以閑適為主……漫談花園的種植和健康、人壽等問題,是那樣推心置腹,不分彼此,信手拈來,皆成妙趣,不由得你不從心底里贊許他那三種愿望——強康的身體、清靜的環境以及晴朗的天氣”,還和“斯蒂文生(Robert Loius Stevenson)游記小品中滲透著他的人格的記事、寫生,再加上回憶、評斷和沉思”[11]寫法類似。甚或是以上幾種情形的綜合。
也就是說,蔣彝在創作方法上是不斷向受歡迎、知名度高的英國小品文作家靠攏的,由日記體的《湖區畫記》、拘謹呆板的《倫敦畫記》、依照時間敘述的《戰時畫記》向漫談式的《牛津畫記》轉變,其間伴隨著書寫符號的變遷。可以窺見書寫方式的轉變是他賴以進入“正常化”的重要保障,標出性特征是他賴以贏取西方受眾的一個重要手段。《牛津畫記》突顯繪畫符號的這一特征,此后一直在他的諸多畫記中得以保留。繪畫作品對受眾來說更具有可接受性和可理解性。④402-403
“對立文化范疇之間不對稱帶來的標出性,會隨著文化的發展而變化。文化的發展,就是標出性變化的歷史。”[9]282這一理論觀點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釋蔣彝畫記中的多元書寫符號為何到中后期(特別是1955年至美國后),繪畫作為標出性特征的頻率要遠遠大于詩歌與書法,因為它已經成為了蔣彝畫記在歐美受眾眼中的“正常項”被習慣性地接受下來,并得以固化。
從傳播效果來看,《湖區畫記》初本出版后,雖然蔣彝僅得6冊樣本,但一個月之內即告售罄,出版社立即加印,此后銷路不錯,一直出版了9版。與之相較,《牛津畫記》出版后雖然受到了資深作家S.P.B.梅斯的挖苦,比如其對蔣彝將雨水稱為“天上之酒”的不屑,以及一些刻薄的言語,[12]200但該書依然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1944年11月5-11日這一周中,此書榮居六本‘最受歡迎’的書籍之列……《利物浦郵報》公布該城市11月間八本最暢銷書目,其中包括《牛津畫記》,赫赫有名的社會史學家G.M.特里維廉也名列其中。”[12]201至1956年,蔣彝的畫記作品,約克郡、牛津各賣出14000和26000冊,《愛丁堡畫記》為26385冊,《紐約畫記》為31253冊,《都柏林畫記》為12184冊,《巴黎畫記》出版當年賣了7500冊。[12]285《波士頓畫記》中的16幅插圖被雅典娜圖書館以5000美元收藏,至1960年,(該書)總印數達20500冊。[12]316《舊金山畫記》1964年12月列暢銷書榜達兩個月之久。[12]340
事實上,蔣彝還是一位多體作家。除了“啞行者畫記”系列、中國文化系列外,他還留下了兒童文學作品如《金寶游動物園》(ChinPao at the Zoo)、《明的故事》(A Story of Ming)、《羅成》(Lo Cheng,The Boy Who Wouldn't Keep Still)以及長篇小說《羅鐵民》(The Men of the Burma Road)等7部著作。1940年底,蔣彝以《戰時畫記》和《倫敦畫記》中的兩章內容為主體改寫改譯而成的《倫敦戰時小記》一書由上海世界文化出版社推出中文版。
1956年他在哈佛大學優等生榮譽學會發表The Chinese Painter的演講時,特別強調說,“我研究西方文明和現代藝術,雖然我知識有限,但我能看到中國畫家在世界文明的演變過程中發揮的作用。我演講的主題,就是考慮中國繪畫藝術與未來的世界藝術融合的可能性,以及‘中國’一詞用于描述畫家時僅僅指代其出生地的可能性。”⑤171-173可見,詩書畫這些獨出心裁的創作要素作為多元書寫符號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并使用純熟,且在持續不斷的海外傳播中使西方受眾不會產生審美疲勞,其更本質的原因就在于作家對詩書畫多元書寫符號“標出性”的嫻熟運用,對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對接(文化嫁接)可能性的深入探究,也在于他自覺自愿傳播中華文化的努力。
注釋:
①“首先是重要原則‘簡單’。簡單的物體形象以最少的筆畫構成……增添的筆畫暗示某種與原意截然不同的新意,因此我們稱這條美學原則‘暗示性’或‘暗示’。第三條美學原則產生于符合邏輯的組合造字。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簡單的形象結合而成的字,其字義不是來自于一個組成部分,而是總和整體的意義……這一新的字義可以憑借想象來領悟……每個字都必須是人人一看就明白,所以每個字都蘊含一種普遍的特性和價值……”。參見蔣彝.中國書法[M].(英)白謙慎等譯,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
②1877年2月英國著名的政治幽默雜志PUNCH上刊出一幅漫畫氣漫畫中郭嵩燾被丑化成一只猴子,爬上地球的頂端仰望獅子。獅子作為大不列顛帝國的象征,高高在上、威嚴雄壯,而郭嵩燾所代表的猴子,頭戴清式官帽,留著長辮,手舉望遠鏡,滑稽可笑。漫畫下同時還登出一首打油詩:“郭嵩燾,中國佬,豬樣蠢,牛樣頑固,生來瞧不起‘洋鬼子’……”。參見周寧.天朝遙遠:西方的中國形象研究(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536、792。
③如,“英國到海外來殖民的一班先進,都有一種最偉大的特性:有我無人!只因他們有了這一種可貴的特性,更建立了偉大的大英帝國。他們的英國人,說英國話,穿英國衣服,吃英國菜,奉行英國法律,尊重英國習慣,其他的人要和他們一樣才行。你們要是能說英國話,懂得英國法律習慣,他們就認為你好;若不然,就不理你。在他們眼中,世界上分為兩種人:一種是英國人以及和英人的思想相同的人,其他一種都是不足道哉的人!” 熊式一.天橋[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
④比如《波士頓畫記》出版后,有評論說,“蔣彝是另一位中國優秀畫家的兒子,像其父一樣,他擅長畫花鳥。波士頓的讀者可能首先就會注意到該書中的彩色插頁和整頁的線條畫,會在精美的肖像畫中找到自己的身影,和漁舍中的龍蝦對視……以四種色彩再現的彩色盤子魅力別具,只有Rudolph Ruzicka的畫作可以與之媲美。鄉村道路上的南瓜堆,天鵝船,公園街教堂,還有特別可愛的路易斯堡廣場……”。(美)Van Wyck Brooks. Review[J].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Vol. 33,No. 3 (Sep.,1960)。
⑤Chiang Yee.The Chinese Painter. Phi Beta Kappa Oration deliver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on 11 June 1956,Daedalus,Vol. 86,No. 3 (May,1957).。
[1]蔣彝.牛津畫記[M].羅麗如,羅漪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錢鐘書.談藝錄:補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4.
[3]李繼凱.書法文化與中國現代作家[J].中國社會科學,2010(4):173.
[4]金學智.形式·符號·主體——書藝本質論下篇[J].文藝研究,1991(3).
[5]宮旭紅.中國傳統繪畫批評理論及其當代意義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3.
[6]趙毅衡.對岸的誘惑:中西文化交流記[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
[7]蔣彝.湖區畫記[M].朱鳳蓮,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8]趙毅衡.廣義敘述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
[9]趙毅衡.符號學:原理與推演[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
[10]蔣彝.倫敦畫記[M].阮叔梅,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11]方重.略論英國小品文的發展——從十六世紀到二十世紀中葉[J].外國語,1984(3):2-3.
[12]鄭達.西行畫記——蔣彝傳[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責任編輯 張永杰]
The Writing Symbol of Chiang Yee 's Works and Its Overseas Communication—— to The Silent Traveller in Oxford as the center
BU Xiao-ji
(College of Humanities,Honghe Universuty,Mengzi 661199,China)
Chiang Yee is a famous Chinese modern Chinese-English bilingual writer,he used the poem and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in the series of quot; The Silent Traveller quot;,and
good communication effect. Its writing symbols have symbolic characteristics,and its success is the result of the combination of many factors including poetry and calligraphy. These creative elements are organically combined and used in the continuous overseas communication will not make the audience aesthetic fatigue,the more fundamental reason is that writers on the writing of multiple symbols marked the use of skilled and Chinese culture and The exploration of the possibility of Western cultural docking (cultural grafting) lies in his efforts to voluntarily spread the Chinese culture.
Chiang Yee;Plural writing symbols;Overseas spread;The Silent Traveller in Oxford
I06
A
1008-9128(2017)06-0046-05
10.13963/j.cnki.hhuxb.2017.06.011
2017-09-13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現代漢英雙語作家研究(14XZW020)
布小繼(1972-),男,云南大姚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與云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