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個比喻認識柏拉圖理念論中的辯證法

王宇明

(南開大學 哲學院，天津 300350)

從三個比喻認識柏拉圖理念論中的辯證法

王宇明

(南開大學 哲學院，天津 300350)

柏拉圖是西方哲學史上的鼻祖式人物，在他的著作《理想國》五、六、七卷中，柏拉圖使用了三個比喻來說明他的理念論，借此，柏拉圖由淺入深地解釋了其理念論的核心內容。通過分析柏拉圖《理想國》中的這三個比喻，我們一方面能夠認識到理念論的理論框架，另一方面也能認識到柏拉圖在建構其理念論中對辯證法的運用。

柏拉圖；辯證法；理念論；比喻

一、柏拉圖哲學中的理念論

理念論又稱相論，是柏拉圖哲學的核心觀念。按照理念論的說法，凡是若干體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的，他們就有著一個共同的“理念”，這一概念在柏拉圖著作中經常被表達為“X”的“X自體”。舉例說，我們認識的桌子雖然形狀各異，大小不同，但是我們都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桌子”，而這是因為這些形狀各異、大小不同的桌子分有了“桌子的理念”。只有“桌子的理念”是實在的，其他我們所見的“桌子”都是對“桌子的理念”的描摹，是“桌子”理念的現象，不是實在的。在我們生活中，我們所見都是個別事物，這些個別事物是多變的、不真實的(如形狀各異、大小不同的桌子)，僅僅是現象；只有通過理性認識個別事物的理念，才能認識事物的“絕對存在”。而事物的理念構成了“可知世界”，個別事物——即理念的現象，構成了“可感世界”。進一步，將理念世界中的理念分級，最高的理念是“善”，“善”創造一切，并且讓我們的理性能夠認識理念，而最低的理念是具體事物的理念，如“桌子的理念”。

二、《理想國》中的三個比喻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假借蘇格拉底之口闡述了自己的哲學觀點。《理想國》第六章記敘了蘇格拉底與格勞孔關于正義、美與善的關系的對話，提出了“太陽比喻”；在聽到“太陽比喻”將善比作太陽之后，格勞孔表示這種比喻過于夸張而難以接受，蘇格拉底為了進一步說明善的地位，提出了“線段比喻”；到了第七章，格勞孔被蘇格拉底所說服，蘇格拉底進一步向格勞孔說明受過哲學教育與沒有受過哲學教育的人的差異，提出了“洞穴比喻”[1]。這三個比喻分別闡釋了理念論的不同內容:“太陽比喻”論證了“善”在理念論中的地位，“線段比喻”提出了“可知世界”與“可感世界”的劃分，并對知識和意見進行了分級，“洞穴比喻”進一步從總體上闡釋了理念論的內容，是這三個比喻中最重要的。

(一)“太陽比喻”

“太陽比喻”在《理想國》第六卷被提出。柏拉圖首先指出，人的眼睛之所以能看見事物，是因為有太陽的照耀，而我們的眼睛在借助太陽的光認識事物后，也接受了太陽的光，認識到了太陽的存在。這樣辯證的過程不僅僅發生在可感世界內，同樣發生在可知世界內。在可知世界中，我們的理性宛如眼睛，而我們之所以能使用理性認識真理和知識，是因為善起到了陽光般的作用，使得我們理性的能力得以發揮；與此同時，我們的理性在認識到真理和知識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善的存在。善在這里的作用與太陽相似，故柏拉圖將善比作太陽?！斑@個給予知識的對象以真理給予知識的主體以認識能力的東西，就是善的理念。它乃是知識和認識中的真理的原因……正如我們前面的比喻可以把光和視覺看成好像太陽而不就是太陽一樣，在這里我們也可以把真理和知識看成好象善，但是卻不能把它們看成就是善。善是可敬得多的?！盵2]善在使得我們的理性在認識真理與知識的同時，認識到它自己，這一辯證關系確定了善的理念在可知世界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這就是“太陽比喻”的核心內容[3]。

(二)“線段比喻”

“線段比喻”在《理想國》第六卷中緊接著“太陽比喻”被提出，柏拉圖提出這一比喻的目的是為了考察可知世界的劃分方法，進一步論證“善”的地位至高無上。在理念論中，知識被定義為關于存在事物的知識，即關于理念的知識；無知與不存在的事物相關；而意見則是知識與無知之間的東西，意見應用于可感世界中，與知識相比較低級?！熬€段比喻”的具體內容是，用一條線段來代表整個世界，我們將這條線段劃分成不相等的兩部分，分別代表“可知世界”和“可感世界”；然后把這兩部分的每一部分按同樣的比例再分成兩個部分。在第二次劃分中，代表“可感世界”的線段，一部分代表我們生活中接觸到的實際的個體事物，而另外一部分代表他們形成的影子，是這些實際的個體事物進一步生成的東西；代表“可知世界”的線段，一部分代表了關于理念本身的知識，而另一部分代表了基于假設所構建的理念知識，但這些假設是外在于這些理念知識之外的[2]。舉例來說，歐幾里得幾何學是典型的基于假設的學問，它通過假設建立自己的體系，形成一系列定理，而這些假設是作為不須考證也無法考證的“公理”存在。這一劃分最大的影響是闡明了柏拉圖的理念論對知識的分類，在他看來，最高的知識是研究“善”的學問，也就是研究理念論本身的學問，在這里運用的方法是哲學和研究哲學的方法——辯證法，其次是諸如數學、幾何學這樣的學科，因為他們研究的是理念中基于假設做出的理論。而一些所謂的生產技術，因為其對象是可感世界的個別事物，所以僅限于意見，還不能算是知識。在“可知世界”中，對應最高的知識的是理性，而對應次級知識的是理智；在“可感世界”中，對應個體事物本身的是信念，而對應由個體事物生成的影子的是想象。這樣，柏拉圖在完成了對知識和意見的分級后，也完成了對人類思維的分類。由于人類思維是一種對象性活動，思維活動會因其思維對象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特點。一個在給自己的孩子讀童話的父親，斷然不會對他所朗讀的內容應用復雜的理性思維。所以，柏拉圖在完成對人類思維的對象——知識和信念的分級的同時，也對人類思維進行了分類，這也體現了柏拉圖哲學的企圖包羅現實世界的全部的“野心”——哲學所解釋的并不只是形而上學中各種概念和關系，更解釋了形而下的事物與原理，所以掌握了哲學知識的哲學家也通曉現實生活，有能力將一個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三)“洞穴比喻”

“洞穴比喻”在《理想國》第七卷開篇得到了提出，柏拉圖以此比喻，意在說明受過哲學教育與未受過哲學教育的人的區別，進一步論證國家應由懂哲學的人來管理。但同時，這一比喻也表現了柏拉圖理念論在人的認識領域的辯證認識。在這一比喻中，我們假設有一群被縛于洞穴之中的囚犯，他們的身體被固定，使得他們只能朝巖壁的方向看。而在他們身后有一堵矮墻，矮墻后是一堆火，有一些人舉著物品從矮墻與火之間走過，囚犯們能看到的只有物體在他們面前的墻上投下的影子。囚犯們不會想到除了墻上的影子外，還會有什么實在；囚犯們所見的影子與真實的物體之間的關系就如同個別事物與理念的關系。假如其中一個囚犯掙脫了這種束縛，在一切事實面前他會發現自己一直被事物的影子所欺騙。而假如他回到洞中向其他的囚犯們描述自己所見時，其他的囚徒不僅不會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反而會覺得這個見識過真實的人瘋了[2]?！岸囱ū扔鳌标U釋了柏拉圖理念論對真實的辯證觀點，在這一比喻中，洞穴和“可感世界”相同，是受制于人的感官能力的；而洞外的真實和“可知世界”相同；被限制在“可感世界”中的人必須運用理性，超越感性的直觀才能認識到“可知世界”。我們日常生活的視野就是囚徒們眼前的場景，而可知世界則是洞外的天地。怎樣獲得認識“可知世界”的理性呢？通過學習哲學，通過受哲學的訓練。“洞穴比喻”將“可知世界”與“可感世界”聯系起來，并指出理性能力的作用。

我認為，“洞穴比喻”更多闡釋了柏拉圖對理念論地位的辯證認識。首先，他認識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理念論將可感世界與可知世界相區別的觀點，可能有些人認為這種劃分方法是瘋癲的，因為這樣的劃分放棄了直接的經驗而追求抽象的絕對。進一步，哲學的重要性再次被柏拉圖強調：倘若人一輩子生活在無知中，哲學對他來講是無所謂的，而一旦他對真理產生需求，對世界進行辯證的哲學的思維就是必要的。然后，哲學家具備這種透過“可感世界”認識“可知世界”的能力，所以，哲學家的任務就是啟發局限于“可感世界”中的人們認識真理，認識“可知世界”。最后，這一比喻統籌了前兩個比喻：“善”的理念作為我們可以認識“可知世界”的必不可少的條件的作用再次被強調，沒有陽光，連影子都沒有，人們更加無法認識物體本身；而“線段比喻”中對認識分層的觀點再次得到了運用，洞內與洞外本質上就是被劃分成兩段的線段。

三、從三個比喻的關系認識柏拉圖的理念論

縱向上看，理念論中的三個比喻有一種拱頂式的關系，“太陽比喻”中描述的“善”的作用，將“善”視為整個理念論的拱頂之石。善使得我們的理性有發揮空間，讓我們有能力認識到“可知世界”。所以，善如同拱頂之石一樣，位于整個理念論核心，支撐起了整個理念論體系，是理念論的核心概念。“線段比喻”蘊含的二分的分類原則是壘砌拱頂的其他石塊，這種二分的觀點區分了“可知世界”與“可感世界”，區分了“知識”與“意見”，這一方法雖然不如“太陽比喻”中“善”的地位重要，但是只有以這樣的方法劃分，理念論的拱頂才能成為它現在的模樣，整個拱頂被劃為不同的方面?！岸囱ū扔鳌笔菍φ麄€理念論的內容的描述，讓我們認識到整個拱頂的形狀。拱頂的形狀雖然不能直接視為拱頂本身，但是這一形狀體現了拱頂的特征，通過這一形狀我們能意識到這樣的建筑是拱頂，這也是我們更重視“洞穴比喻”的原因。

而通過這三個比喻，對理念論提出的目的進行理解，我們可以一方面認識到理念論的提出中包含了柏拉圖對哲學、對哲學教育的理解，另一方面，結合柏拉圖《理想國》一書的大背景，我們可以認識到理念論同樣包含了柏拉圖在哲學的政治實踐方面的主張。柏拉圖在“洞穴比喻”中提到了走出洞穴、認識到真實世界的人在返回洞穴后向尚未掙脫束縛的人講述真實世界時，尚未掙脫束縛的人非但不接受真實，反而嘲笑和辱罵這個人，認為他精神失?！@與柏拉圖的老師蘇格拉底被法庭以“不敬神明、蠱惑青年”的罪名處死的遭遇何其相似。在《理想國》中，當格勞孔稱“洞穴比喻”中囚徒是“奇特的”時，蘇格拉底回應他說：“他們是一些和我們一樣的人?！盵1]從《理想國》整本書討論正義問題的初衷來看，從“太陽比喻”到“線段比喻”再到“洞穴比喻”，柏拉圖的話題逐漸深入的過程，就是從對正義的基本概念的闡述出發、到最后闡明現實中的正義的過程。而通過這三個比喻，他所要說明的就是哲學的重要地位，在政治實踐上就是他“哲學王”的主張——一個理想的國家應當是由哲學家來掌握政治的最高權力的——只有這樣，才能夠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實現正義[4]。

四、結語

通過“太陽比喻”和“線段比喻”，柏拉圖確立了“善”至高無上的地位，并以“善”為起點提出了現實世界的劃分方法，建立了理念論的哲學方法；通過“洞穴比喻”，柏拉圖將自己哲學的方法帶入到了城邦的政治生活，將理念論的抽象內容統一于現實之中，使現實成為主體的思辨理性的對象。雖然柏拉圖的理念論為主觀理性提供了空間，明確地表明了“善”是需要為主觀所認識才能夠獲得的，但是作為最高的理念的“善”仍然是一種客觀理性的表現。這三個比喻，使我們看到的是柏拉圖哲學中的辯證法原則對前蘇格拉底哲學的客觀理性原則的超越——人的主體意識開始覺醒，意識到了抽象的理論與具體的實際之間的矛盾，柏拉圖則將這種矛盾具體地描述為理念與現實的二元對立。這種對立，被后世的哲學家所繼承，成為了西方哲學的傳統之一——美國哲學家懷特海因此認為，柏拉圖之后的哲學都是對柏拉圖理念論做出的注腳[5]。細究柏拉圖理念論提出的過程，可以發現它其中無處不貫穿著辯證的思維方式，而這三個比喻，集中體現了對理念論的具體內容的辯證闡釋的過程。

[1]高繼海.《理想國》中的三個比喻及其對柏拉圖真理觀的表述[J].魯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6):1-5.

[2]柏拉圖．理想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228-311.

[3]臘永紅.論柏拉圖“理念”論及其對中世紀基督教神學之影響[J].石家莊鐵道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2):14-17.

[4]陳治國.洞穴比喻的三種解釋方案及其一般方法論原理——以海德格爾的解釋為重心[J].天津社會科學，2016,(5):39-44.

[5]孟憲清.西方傳統理性主義的發展和實體性傾向[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3):35-41.

責任編輯：董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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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890(2017)03-0091-03

2017-08-13

王宇明(1993-)，男，遼寧沈陽人，就讀于南開大學哲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政治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