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師范大學
朱振武
上海大學
劉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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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學家韓斌的“創造性叛逆”
——以《金陵十三釵》的英譯為例
上海師范大學
朱振武
上海大學
劉文杰
英國漢學家和翻譯家韓斌將大量的中國當代文學作品譯介至英語世界,嚴歌苓的作品《金陵十三釵》是其譯作的代表。本文以《金陵十三釵》的英譯本為考察對象,從增譯、刪減、歸化、意譯等翻譯策略入手,探究韓斌如何在深度忠實原作的基礎上,創造性地英譯原作。韓斌強調在尊重原作的基礎上充分發揮譯者的主體意識,這是其譯介取得成功的根本所在。
創造性叛逆;韓斌;金陵十三釵;中國文學“走出去”
2006年,嚴歌苓(1958—)的中篇小說《金陵十三釵》獲得《小說月報》第十二屆原創小說獎,在國內引起了不小的反響?!督鹆晔O》講述了在南京大屠殺時期,秦淮河邊的風塵女子代替女大學生去日本軍宴會上獻唱,舍生取義的故事。英國漢學家韓斌*韓斌譯有虹影的《英國情人——K》(K—The Art of Love,2002)、張翎的《金山》(Gold Mountain Blues,2011)、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2012)等。(Nicky Harman,1950—)對這部作品興趣濃厚,并著手翻譯。其英譯本最終于2012年1月在英國出版。1972年,韓斌獲利茲大學中文系學士學位。之后,她前往倫敦大學帝國理工學院執教。2011年,她毅然辭去大學講師一職,成為全職譯者,研究并翻譯中國現當代文學。嚴歌苓的作品是韓斌關注的焦點之一。她認為嚴歌苓的作品真實地反映了現當代中國的情形,筆觸細膩獨到,善于將人物的心理描寫和故事情節緊密結合。
譯者的主體性在作品的傳播過程中不容小覷。傳統的翻譯研究中,“忠實于原著”是譯者需要遵循的首要原則,譯者的地位一直未受到重視。直到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西方翻譯研究中“文化轉向”的出現,法國社會學家羅貝爾·埃斯卡皮(1987: 137)在《文學社會學》中提出“翻譯總是一種創造性叛逆”進一步肯定了譯者的作用。謝天振(1999: 141)曾說“沒有創造性叛逆,也就沒有文學的傳播與接受”。這些觀點都與翻譯家韓斌的觀點不謀而合。韓斌認為,“不同譯者的翻譯口吻存在差異。原作內涵豐富,風格獨特,譯本可以以忠實原作為基礎,多種多樣。即使是在最基本的層面,中英文句法的不同意味著每位譯者需要自己做出選擇。英漢兩種語言在句法結構以及文化內涵上相差甚遠,應當采取‘歸化’的策略,即尊重譯入語(英語)的語言習慣及文化內涵。為了實現原作在譯入語(英語)中的自然表達,段落內重新編排句子結構或是句子中變換單詞結構有時是必須的”*Aart,G.& N.Harman.2012.Translation as self-Expression: Nicky Harman [OL].[02-20].http://www.cerisepress.com/03/09/translation-as-self-expre ssion-nicky-harman/view-all.。在文學翻譯與傳播過程中,譯者不得不面對不同文化帶來的碰撞,于是就成為了主動的再創作者。韓斌在英譯《金陵十三釵》的過程中,充分發揮譯者的主體意識,尊重譯入語讀者的閱讀感受,并保留源語的語言風格,綜合采用各種翻譯方法,將作品成功譯介到西方世界。
歸化是一種常見的翻譯策略,有助于譯入語讀者更深刻地理解原文隱含的深層次涵義。它將譯入語讀者的可接受水平考慮在內,因而“譯文往往讓讀者產生一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降低了作品的閱讀難度,容易為譯入語讀者所接受”(張全 2010: 189)。在對原作整體把握的基礎上,韓斌不拘泥于原作的句式結構,以譯入語讀者為歸依,尊重其閱讀習慣和閱讀感受,挖掘表層文字蘊含的深層次涵義,舍形取意,向西方讀者傳達了原作的深層次涵義。
(1)原文:金陵十三釵*參見嚴歌苓(2011)。以下出自該書的中文引文僅標明頁碼。
譯文:TheFlowersofWar*參見Yan(2012)。以下出自該書的英文引文僅標明頁碼。
原作題目為《金陵十三釵》,韓斌將其譯為TheFlowersofWar,初次看上去會讓譯入語讀者心存疑竇。“金陵”是南京的舊稱,實指南京,“釵”則指舊時婦女發髻上佩戴的一種首飾,后指代婦女。若是從表層含義出發,“金陵”應譯為Nanjing,而“釵”則可譯為women,《金陵十三釵》應譯為The13WomenofNanjing。但韓斌充分發揮譯者的主觀能動性,注意到了標題背后隱藏的深層次涵義?!督鹆晔O》講述了南京大屠殺這一背景下,13名風塵女子舍生取義自愿代替教堂中的女大學生赴日軍軍宴上獻唱的故事。這13名風塵女子飽受世人唾棄,但當10萬國軍潰敗的時候,她們義無反顧地“殺身成仁”,實現了自我救贖。她們的品性如花一般圣潔,她們面對惡勢力的斗志如花一般不屈綻放。將“十三釵”譯為flowers,不僅充分體現了這13名風塵女子舍生取義的圣潔高貴品質以及她們頑強不屈的精神,而且也巧妙地避開了西方忌諱的不吉利數字13。將“金陵”單純譯為Nanjing并不能表明當時的社會大背景,而譯為war卻能明顯地表明當時的背景,戰爭中的花朵,讀者自然能體會到這些女子舍生取義的高貴品質。韓斌所譯的這個標題十分巧妙,不但挖掘出原作的深層次涵義,而且也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在譯介莫言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時,美籍漢學家葛浩文匠心獨運,將標題譯為Shifu,You’llDoAnythingforaLaugh,巧妙地將小說的主旨傳遞給讀者。小說中的丁師傅并非人很幽默,相反,他是人們嘲笑的對象。因此,“幽默”一詞未被譯為humorous,而是被譯為laugh,后者更好地傳達了嘲笑之意,突出了小說主旨,也表現了丁師傅堅強樂觀的生活態度;“越來越”未被譯為more and more,而是被譯為do anything,后者將幽默程度一舉推至最高點,傳達出了小說的諷刺意味。葛浩文與韓斌一樣,都挖掘到了表層信息下隱藏的深層次內涵。標題的翻譯在展示原作主旨和意蘊的同時,符合譯入語讀者的審美趣味,從而在東西方文化之間架起了一座交流的橋梁。
(2)原文:窯中的某人把趙玉墨叫來了。五星級窯姐遠遠就對紅菱發火:“你死那兒干什么?人家給你點顏色,你還開染坊了!回來!”她說話用這樣的音量顯得吃力,一聽就不是個習慣破口叫罵的人。
(27)
譯文:At the moment Zhao Yumo appeared,having discovered Hongling’s absence.“What the hell do you think you are doing?” she shouted.“Give you an inch and you take a mile.Get back to the cellar!” Her shouts seemed to cost her some effort,as if disciplinary language like this did not come naturally to her.
(28)
“給點顏色就開染坊”是中國民間的俗語,用來形容一個人十分貪婪,得寸進尺,不知滿足。這句話是窯姐趙玉墨對窯姐紅菱所言。紅菱到教堂閣樓去找丟失的五張牌,恰巧遇到了管事法比,法比讓其回到地下室,不要出現在教堂這一神圣的地方??杉t菱非但不聽勸告,卻變本加厲糾纏法比與其共同尋找丟失的牌,法比十分生氣,斥責紅菱在國破家亡之際依然貪圖享樂,恰被玉墨看到。于是玉墨斥責紅菱不知感恩,沒有好好待在地下室,卻出來給他人添麻煩。若直譯為英語,西方讀者或許不明其意,心存疑惑。韓斌以讀者為歸依,考慮到讀者的閱讀感受,充分發揮了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巧妙地使用了西方俗語give you an inch and you take a mile,形容一個人得寸進尺,這樣的譯法易于西方讀者理解原句的深層次涵義。
(3)原文:書娟易受小愚的傷害,還因為她暗暗不服小愚,因為她功課拔尖,長相還算秀美,但有了小愚就永無書娟的出頭之日,這樣的一對女孩,往往有著被虐和施虐的關系,并且被虐一方和施虐一方常?;Q位置。
(31)
譯文:The reason why Shujuan was easily hurt by Xiaoyu was that she was secretly unwillingly to submit to her friend.Shujuan got top marks,and she was pretty too,but with Xiaoyu around,Shujuan could never shine.Between a pair like Xiaoyu and Shujuan,there was always an element of cruelty.And the one who was cruel and the one who was the victim of cruelty frequently swapped places.
(30)
“出頭之日”為漢語成語,出自元朝的《龐涓夜走馬陵道》,意指從困厄、冤屈、壓抑的處境中擺脫出來的日子。書娟和小愚是好朋友,但兩人經常吵架又和好,小愚長得十分漂亮,家境優越,父親是江南最大的富翁之一。書娟在小愚面前有些自卑,她覺得似乎是小愚的存在阻礙了她的光芒四射。這里韓斌并沒有直譯“永無出頭之日”,而是充分發揮了譯者的主體性,將其譯為never shine,暗示了書娟認為小愚的存在阻礙了她光芒四射這一心理,也暗示了兩人之間的矛盾。
朱生豪先生在《莎士比亞戲劇全集》中發表過個人對歸化法的獨到見解:“凡遇原文中與中國語法不合之處,往往再四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結構,務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不為晦澀之字句所掩蔽。每譯一段竟比先自擬為讀者,察閱譯文中有無曖昧不明之處”(莎士比亞 1947: 1)。林語堂也曾說過:“一語有一語之語性,平常我們所說的‘通’與‘不通’即其句法是否跟從其習慣。無論何種語體未經‘國化’以前都是不通,不能以其為翻譯而為例外”(羅新璋 1984: 429)。這里所說的國化就是歸化,適量的歸化有助于譯入語讀者對譯作的理解。
除了不同語言之間的翻譯,文學翻譯更多的是文化與文化之間的交流。不同民族在思維方式、社會、歷史、風俗等方面存在差異,所以實現兩種語言的完全對等的翻譯幾乎是不存在的?!懊恳环N語言都以一種特殊的語法表達一種視界,翻譯就是選擇,而選擇時,各人又有各人的標準”(余光中 2000: 123)。因文本類型不同、受眾不同,譯者可以選擇最合適的翻譯策略。在翻譯文學作品時,許多譯者都采用過“增”或“刪”的翻譯策略。不過,這種“增”與“刪”不可任意妄為,而應當遵守一條原則:“增詞不增意,減詞不刪意”(葉子南 2001: 74)。作為文學翻譯家,林紓的譯作中經??梢?“刪節原作”和“增補原作”的現象。盡管林紓的譯作存在爭議,但毋庸置疑,林紓以其深厚的國學功力,形成了自己的翻譯風格,向當時的國人傳播了西方的文化。在《金陵十三釵》的英譯過程中,韓斌充分發揮了譯者的主體性,以目標語讀者為歸依,靈活增刪,有利于西方讀者理解故事劇情的發展以及人物的心理特征。
(4)原文:捂住她嘴的是趙玉墨。廚房里的吵罵地下倉庫都能聽見,所以她趕上來把紅菱的污言穢語堵回去。
(23)
譯文:The hand belonged to Zhao Yumo.The row in the kitchen could be clearly heard in the cellar,and she had rushed up the ladder to put a stop to Hongling’s foul language.It was evident to the girls that this prostitute was the leader of the pack.
(22)
紅菱在廚房門口與女學生因為食物問題大吵,正準備用污穢的語言咒罵女學生的時候,玉墨出現,阻止了她將污言穢語說出口。韓斌在翻譯完原文部分之后,增譯了一句話It was evident to the girls that this prostitute was the leader of the pack,說明玉墨是這群風塵女子的領頭?;诖?,學生們對于玉墨的身份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玉墨在學生們心目中的地位有所提升,形象也更加正面。
(5)原文:是這么回事嗎?在上帝面前,他有這樣的生死選擇權,替上帝作出優和劣的抉擇?
(209)
譯文:But did he have the right to play God,and make these life-and-death choices? To separate the wheat from the chaff,good from evil,in God’s stead?
(228)
英格曼神甫打算犧牲玉墨等眾姐妹的性命來換取女大學生的性命,這是他的內心獨白。韓斌將原作“優和劣的抉擇”譯為了separate the wheat from the chaff,good from evil,增譯了wheat from chaff,不僅生動形象,也更能體現出他當時的糾結心理。
(6)原文:女人們張望地漸漸圍攏到餐廳門口。看看自己的談判代表是否盡職,是否需要她們助陣幫腔。她們十四個姐妹湊在一塊,口才、武力、知識能湊得很齊全。
(37)
譯文:The prostitutes gathered around the refectory door to see whether their negotiator was doing a proper job or needed reinforcements.
(44)
受到之前生活的影響,這一群風塵女子的吃飯時間與大家不同,她們要到下午一兩點去廚房就餐。陳喬治叮囑她們之后要早些吃飯,不然時間過了就沒有吃的了。玉墨代表這些姐妹去和陳喬治理論吃飯時間的問題。于是姐妹們就來看看玉墨是否能擺平這一問題。韓斌在翻譯過程中,省略了后面一句,更加簡潔。后面一句實際上是對前面的補充說明,她們既然是來“助陣幫腔”的,那么口才、知識勢必都不錯,不然也無法來“助陣幫腔”了。
(7)原文:法比因為將就槍傷的疼痛,僵著半邊身體站在她對面。她對他講這么多,讓他有點尷尬,有點愧對不敢當,他又不是她的懺悔神甫,她也不是懺悔的教徒。
(192)
譯文:Fabio stood in front of her,one side braced stiffly against the pain from his wound.He was a little discomfited: he was not her father confessor,and she was not one of his flock.
(207)
玉墨和法比坐在教堂互道衷腸,玉墨在講完自己的家庭情況以及自己的一系列遭遇之后,法比有些尷尬。原作中“他有點尷尬,有點愧不敢當”,譯文中只用了a little discomfited來表達,可以表達出這兩層含義,更加簡潔。
(8)原文:“沒有拉我們,我們是自愿的?!庇衲粗ū?,為這一瞥目光,法比等了好多個時辰,好幾天,好幾夜,這目光已使法比中毒上癮。
(213)
譯文:“We’re not being dragged,we’re volunteering,” said Yumo looking at Fabio.It was a look Fabio had been waiting for,a look that instantly bewitched him.
(232)
法比不同意玉墨等人代替女學生去參加日軍晚會,玉墨聲稱其為自愿。譯文省略了“好多個時辰,好幾天,好幾夜”,只用了had been waiting for來表達,不僅易于英語讀者理解,也表現了法比為玉墨舍生取義的精神深深折服,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
英語和漢語在語言結構和表達方式上存在巨大差異,而且中西兩種文化也有著巨大差異。在譯介作品的過程中,考慮到譯入語讀者的閱讀體驗和閱讀感受,靈活增刪,有助于譯入語讀者理解原作。
意譯是翻譯中常見的一種翻譯策略。當直譯無法闡釋原文的意義時,靈活的意譯是譯文成功的重要保障,特別是在翻譯一些有漢語特色的習語、俗語等一些表達時,意譯更加重要。意譯不僅能靈活地表達出原文的意思,而且也有助于目標語讀者對原作的理解。韓斌在接受采訪時曾談到,“由于中英文兩種語言存在差異,中外兩種文化同樣也存在差異,翻譯的過程應是一個再創作的過程”*Aart,G.& N.Harman.2012.Translation as self-Expression: Nicky Harman [OL].[02-20].http://www.cerisepress.com/03/09/translation-as-self-expression-nicky -harman/view-all.。在翻譯的過程中,尤其是在翻譯一些具有漢語特色的俗語、習語等漢語表達時,她善用意譯法,注重譯入語讀者的感受,巧妙自然,渾然天成。
(9)原文:“好,我們去上海。”書娟這時候可不敢反對小愚,萬一小愚把她的青睞投向別人,就沾不上她的光了,就要留在南京這座死人城了。雖然她覺得這樣依順小愚有失身份,但她想以后的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把面子補回來,加倍地補。
(64)
譯文:“Good,Shanghai it is then.” Shujuan did not dare contradict Xiaoyu.It was slightly degrading to have to depend on Xiaoyu in this way; still,it was only for now.She had all her life ahead of her in which to rebuild her self-esteem.
(74)
書娟和小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小愚的家世及身份地位要優于書娟。雖然書娟對小愚心有妒意,但為了逃生,依然不得不順從小愚的意思,答應她一起去上海,但她覺得“有失身份”。這里“有失身份”是一個具有漢語特色的表達,是指本身身份地位很高,但卻做出與自身身份不符的事情。若將其直接翻譯為lose her identity,譯入語讀者或許會摸不著頭腦,無法理解原作作者的寫作目的。而韓斌卻巧妙地將“有失身份”一詞譯為了slightly degrading,指出其身份有所貶低,不僅能夠清晰地表達原作的意思,而且易于譯入語讀者的理解。
(10)原文:紅菱此刻插嘴:“殺千刀的日本人!……長官,讓他們到我們地窖里擠擠吧!”
(71)
譯文:Suddenly Hongling chipped in.“Those murderous Japanese...Officer,let them squeeze into our cellar!”
(83)
“殺千刀”屬于漢語方言和特色詞匯,意指人作惡多端,不得好死。“殺千刀”一詞不僅是紅菱對日本人在中國的野蠻行徑的控訴,也體現了她對日本人的恨之入骨。這一具有漢語語言特色的方言詞匯若直接翻譯為英語,英語讀者必定十分茫然。韓斌靈活采用了意譯的手法,將“殺千刀”翻譯為了murderous,不僅斥責了日本人的罪惡行徑令人發指,而且也譯出了原作中紅菱極其憤怒的情緒,易于英語讀者理解,十分巧妙。
(11)原文:她突然話鋒一轉:“副神甫,您呢?”她想知道他的底細,用底細換底細。
(192)
譯文:Suddenly she changed the subject and turned to him.“And what about you,Father?” She had confided in him; now she wanted him to do the same.
(231)
在悼念完戴將軍等士兵之后,玉墨和副神甫法比回到教堂互訴衷腸。玉墨訴說了自己的家庭情況以及幼時被賣到窯子里的相關經歷,也想了解法比的經歷。“底細”一詞在該語境中指根由、內情,指法比的相關情況。若是直譯,無法找到合適的對應詞。韓斌巧妙地采用了意譯的手法,用了confide in這一短語,意為向對方吐露秘密。玉墨對法比訴衷腸,也期望得到對方的回應,這個短語將兩人之間惺惺相惜的情誼刻畫得淋漓盡致。
(12)原文:她要出的氣太多了,也出徐小愚讓她慪的那口氣。朝三暮四的徐小愚把一片癡心的蘇菲耍慘了,還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候耍的。
(207)
譯文:Her need to vent her feelings was overwhelming,and that included her resentment against Xu Xiaoyu.Xiaoyu had gone back on her word and played a cruel trick on her infatuated friend,at a moment when it was 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
(226)
蘇菲與一個安慶姑娘大吵并動了手腳,她想把對徐小愚的怨恨一同發泄出來。“朝三暮四”是一個中國成語,原指玩弄手法欺騙人,后用來比喻反復無常。韓斌采用了意譯的手法,將“朝三暮四”譯為had gone back on her word,意為經常食言,不僅十分貼切地譯出了原文的意思,而且也使得小愚的負面形象躍然紙上。
針對直譯與意譯,鄭振鐸(1921:17)在《譯文學書的三個問題》一文中說:“我們應該忠實的在可能的范圍以內,把原文的風格與態度極力的重新表現在譯文里,如果有移植的不可能的地方,則宜犧牲這個風格與態度的摹擬,而保存原文的意思”。意譯不僅能幫助譯者靈活地表達出原作的意思,而且有助于譯入語讀者對原作文化的體悟。
《金陵十三釵》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和我姨媽書娟的經歷來講述整個故事,故事中有幾處旁白是“我”對一些人或事情的看法或觀點,以及我姨媽書娟的一些看法。韓斌在翻譯的過程中忽略了故事的敘述者“我”的重要地位,將“我”的旁白略去,有些不妥。
(13)原文:對徐小愚父親徐智仁的研究,我比我姨媽要做得徹底,因為,我正在寫的這個故事里,他將要跑個龍套?,F在還不是他出場的時候。
(30)
(14)原文:我姨媽向我形容這個姓戴的少校是“天生的軍人”,“為了理想而不為混飯而做軍人的”。戴少校很英俊,這是我想象的。因為理想能給人氣質,氣質比端正的五官更能塑造男性美。這種男性也更討女人喜歡,討我姨媽那樣渴望男性保護的小姑娘喜歡。
(46)
(15)原文: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四點發生的事,我姨媽孟書娟在脫險后把它記錄下來。多年后,她又重寫了一遍。我讀到的,是她以成熟的文字重寫的記述。我畢竟不是我姨媽那樣的史學文豪,我是個寫小說的,讀到這樣的記載就控制不住地要用小說的思維去想象它。現在,我根據我的想象把小說還原。
(196)
(16)原文:審判戰犯的國際法庭上,我姨媽書娟認為她所見到的那個面目全非、背景如舊的女子就是趙玉墨。孟書娟給當時在美國的法比·阿多那多寫了封信,告訴他趙玉墨還活著。我姨媽在信里告訴法比,趙玉墨如何否認自己是趙玉墨,法比的回信一個月后到達,他說也許趙玉墨只能成為另一個人才能活下去。(219)
以上4處都是旁白“我”對故事發展脈絡的必要介紹:第一處是“我”對小說角色之一徐智仁在故事中后續的角色安排;第二處是姨媽書娟和“我”對戴少校的看法;第三處是“我”對1937年12月21日發生的事件的背景介紹;第四處是關于趙玉墨是否生還還存在爭議。這些情節對于讀者更好地理解故事有一定的幫助,但是韓斌在翻譯時卻將其省略,有些不妥。但這些小瑕疵并不會影響到整個譯文的可讀性。就整體而言,譯文還是相當不錯的。
任何翻譯行為都不是憑空存在,而是受到主流詩學、意識形態、贊助人等不同因素的影響。它們會制約譯者在整個翻譯活動中的選擇。韓斌認為,漢學家應當為中英文兩種語言與文化的差距鋪橋搭路,以利于文化和思想傳播。她在選擇中國的文學作品時,比較傾向于翻譯能反映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社會風貌的作品。她認為,在20世紀50、60年代,中國作家的創造性寫作必須要服從政治;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國實行了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得以發展。中國政府支持贊揚中國城市化發展的書籍,中國作家必須要承認中國主流的意識形態,所以譯者在傳播文化的過程中也應該尊重中國主流意識形態。同時,她覺得在將中國的作品英譯的過程中,譯作的身份固然重要,但出版社的作用更加重要。英國的出版機構應該更好地理解中國的作品*Aart,G.& N.Harman.2012.Translation as self-Expression: Nicky Harman [OL].[02-20].http://www.cerisepress.com/03/09/translation-as-self-expression-nicky-harman/view-all.。
近些年來,西方漢學家對中國文學作品的興趣逐漸加深。經由他們的譯介,越來越多優秀的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走出國門,為西方讀者所熟知,并受到西方讀者的歡迎與喜愛。當代漢學家對這類作品的英譯獨樹一幟,各自具備各自的特點。美籍漢學家葛浩文在譯介莫言作品的過程中,將“異化”與“歸化”的翻譯方法相結合,既關注了原文語境,將內容忠實流暢地傳遞給讀者,又考慮了目標語境,通過各種方法對原文進行創造性重構,彌補了對等缺失與文化迥異的問題。英籍漢學家白亞仁對余華作品的譯介,對余華的小說走出國門大有裨益。他高度忠實原作,同時有著強烈的文化自覺,綜合采用“意譯”“歸化”“刪減”“增譯”等各種策略,以目標語讀者為導向,譯作深受西方讀者的喜愛。此外,英籍漢學家藍詩玲對魯迅及張愛玲作品的英譯,對于西方讀者了解更多現當代中國優秀作品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她充分考慮到英漢兩種語言結構的差異,充分尊重目標語讀者的閱讀感受,綜合采用“歸化”“異化”的翻譯策略,對于魯迅作品成功走出國門有著重要的意義。同樣,英籍漢學家韓斌在翻譯中國本土小說的過程中,充分發揮譯者主體性,采用“直譯”“意譯”“歸化”“異化”相結合的策略,同時充分考慮到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與閱讀感受,向西方讀者傳播譯介了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
關于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自始至終存在爭議,一些學者認為中國本土譯者在中國本土這一大背景下成長,深諳中國文化,他們的譯作更能反映原作的精神風貌和文化特征,但就目前的情形來看,中國本土譯者的譯作在西方受眾中的接受程度并不高。由于中英文語言結構的差異以及中外文化的差異,導致中西方思維存在差異,對于一些文化缺失,中國本土譯者并不能很好地填補。這時,西方漢學家的出現對于中國本土文化的外譯與傳播無疑是一個福音。作為英國從事了數十載翻譯研究的漢學家,韓斌孜孜不倦譯介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其譯介的作品也受到了西方讀者的歡迎與認可。在翻譯的過程中,她保持著高度的文化自覺,以目標語讀者為歸依,最大程度上忠實于原作,同時,也跳出了原作結構與語言的束縛,靈活翻譯,舍形取意,注重文本背后蘊含的深層次涵義,有助于向西方世界傳播中國現當代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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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清平)
通訊地址: 200234 上海市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朱)
200444 上海市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劉)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當代漢學家中國文學英譯的策略與問題研究”(17AWW003)的階段性成果。
H059
A
2095-5723(2017)02-0050-08
2017-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