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權潤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 221000)
明末兩京制度諸弊端考
何權潤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 221000)
南明迅速滅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筆者認為明代的兩京制度是其中的關鍵因素之一。當下研究明代兩京制度者甚繁,然多從遷都過程,留都南京的機構體制,以及兩京制度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功能著手研究,很少論其存在的隱患,尚無對其在明末造成的諸種弊端進行探討。本文旨在重新審視明代兩京制度在明末期凸顯出的弊端,并加以論證。
明末歷史;南明王朝;兩京制度
自崇禎二年始,各地戰亂頻發,以李自成、張獻忠為首的義軍把“死而不僵”的明朝一步步拖向深淵。崇禎十七年正月,李自成于西安稱帝,改元大順,同時引兵東進,大明王朝岌岌可危。值此存亡之秋,“正月初三日,思宗在德政殿召見李明睿,詢問‘御寇急務’……李明睿說:‘自蒙召,道聞賊氛頗惡,今逼近畿甸,……惟有南遷可緩目前之急,徐圖征剿之功?!?一番交談后,思宗觀四下無人,向李明睿坦言道:“朕有此志久矣,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汝意與朕合,但外邊諸臣不從奈何?”2由此可見,思宗對于“南遷之策”是持贊同態度的,其憂慮之處在于不知朝中大臣們的態度如何。李明睿時任左中允,只是一個區區正六品官員,可以算的上是人微言輕,思宗更希望能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然而事與愿違,等到二月二十三日,農民軍劍指京城,思宗詔征天下兵勤王。此時左都御史李邦華、少詹事項煜、中允李明睿皆上疏請求思宗固守北京,而令太子監國南京。過了幾天得不到思宗的回應,又上疏請求讓永、定二王分別前往太平、寧國兩府,以此拱衛兩京。思宗見到后深以為然:“上得疏意動,繞殿行,且讀且嘆,將行其言。”3恰逢朝議,中允李明睿提出南遷之議,然而給事中光時亨“以倡言泄密糾之”4。無奈之下,一向自矜的思宗不得不說道:“國君死社稷,正也。朕志定矣?!?最終李邦華等大臣提出的南遷之策便被罷之不議。三月初,吏部右侍郎李建泰上奏,再次提議南遷,并建議讓皇太子先行。思宗在平臺召對群臣時談到李建泰奏請南遷一事,并問道:“國君死社稷,朕將安往?”6大學士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華、少詹士項煜請求先令太子前往江南撫軍。卻遭到兵科給事中光時亨的立即反對:“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7并提出唐肅宗靈武之事,朝臣聞之皆默然。思宗慨嘆道:“朕非亡國主,諸臣盡為亡國臣矣?!?說完便拂衣而去??梢?,思宗所傾向的“南遷之策”并不能得到朝中大臣的同意。相反,陳演、光時亨等大臣的極力反對,給“南遷之策”造成了巨大的障礙。由此筆者認為,留都南京完備的官制對“南遷之策”有很大影響。其一,“南遷之策”牽連范圍極廣,涉及到整個統治階級各個階層的利益。當時北京的六部之首皆為正二品大臣,而留都南京官制中也存在著六部,且南京六部之首同樣是正二品大臣。一旦實施“南遷之策”,權利的再分配是無可避免的。在北京朝堂之上的位高權重者為了切身利益考慮,借宗廟社稷之名來保住權力與財富的想法,難免會成為其反對“南遷之策”的重要因素。其二,在三月初的朝議中,光時亨以唐肅宗靈武事反對“南遷之策”。倘若留都南京的官制并不那么完備,那么即使太子撫軍江南,僅憑幾位重臣輔佐也無法在短期內形成與北京抗衡的強有力的統治力。這樣“奉太子先行”之議便不會在光時亨反對后,朝臣聞之皆默然了。然而,歷史沒有假設,留都南京完備的官制使得“南遷之策”中的“奉太子先行”之議必然會阻礙重重。
明朝的兩京制度自洪武年間的兩京一都格局始,到正統年間正式確立。形成了以北京為首都,南京為留都的兩京體制。雖然自周朝始就有兩京之說:“兩都之制,始自周家,后世間效為之?!?然而“商遷五都,不別置員。周營雒邑,惟命保釐。漢、唐舊邦,止設京尹。宋于西京,僅命留守。保釐、京兆,即今府尹是已。未聞兩都并建六卿如今日也?!?0由此可見,明朝的兩京制與前朝最大的不同在于,明朝兩京皆有一套完備官制。
明朝兩京制度下的留都南京擁有著與首都北京基本相同的官制,六部俱全,都察院俱備。除了官員人數較之北京少了一些,就官制而言,不可謂不完備。然而留都南京的行政機構和首都北京的行政機構在表面上看是互不統屬的平行的兩套體系,但實際上留都南京的行政機構是從屬于首都北京的,完全在首都北京的中央行政機構的監督和管轄范圍內。這樣就使得留都南京的官員政治才能無法得到完全地施展,也較難因為政治才能而得到賞識和重用。這可以從留都南京行政機構的管轄區域和決策執行程序兩個方面來探討。首先,留都南京行政機構的管轄區域僅限于南京地區和南直隸地區,從管轄區域的大小來看,實際上與地方各級布政司、都指揮司、按察司并無太大差異。就算是在其轄區范圍內行使職權,如文職官員的補缺,往往也得經過首都北京的中央行政機構同意,方能實行。其次,留都南京行政機構上呈的奏章往往得經過首都北京的相關部門復議,在核實無誤后方能進奏天子,天子下達詔令,經由北京行政機構任命南京相關機構落實施行。由此看來,首都北京的行政體系扮演的是決策機構,而留都南京的行政體系僅僅是一個執行機構。
因此,兩京制度下的留都南京守備官員的政治才能被嚴重限制,甚至一度出現官員平日無事可做以至于“院在太平門外,惟操江、僉院間來同堂。四五御史,雍容禮貌,體統森嚴,殊無事事。”11這樣的具有明顯從屬關系的兩京制度在和平的年代自然可以起到避免政治斗爭、緩和上層階級內部矛盾、增強中央集權等有利的作用。然而到了時局動蕩的南明時期,南京的一眾“閑官”或是本身就位高權重,或是借著“定策之功”從而位極人臣。孰不知官高即任重,突然從“閑官”變為身系社稷安危的肱骨之臣,巨大的落差使得貪權貪財之人如過江之鯽比比皆是。就算是寥寥忠臣如史可法之流,也難免因為之前極少參與過中央決策而顯得目光短淺,以至于任南明江北督師之時“在軍國重務上決策幾乎全部錯誤”12。史可法為官清廉,治事勤勉,當他在和平年代無論是在留都南京做兵部尚書,還是擔任巡撫一類官職,就憑其潔身自好、任勞任怨的品質,都不得不令人交口稱贊。然而一旦形勢將他推上了權力的頂峰,他本人又不具備雄才大略和果斷魄力,僅僅靠著清正廉潔的品行和“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是斷不能令其“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的,而他在任的表現也恰恰證明了其難堪大用。
綜上所述,明代兩京制度下留都南京過于完備的官制對于南明的影響無疑是弊大于利的,雖然留都南京完備的官制能夠使得南明朝廷得以迅速建立,然而由于官制過于完備,導致留都南京六部官員精于官場鉆營,而久疏政事,使得南明朝廷高堂之上無可用之才,重臣要么醉心于黨派傾軋,要么淫于爭權奪勢,要么鼠目寸光、偏安一隅,上位者難以對軍國大政應對自如,無法制定出正確的方針政策,使得南明朝綱不振,大廈傾于彈指一載間。